108号密室杀人事件
2024-03-12［日］白井智之
［日］白井智之
一
名侦探死去的那一夜，港口下起了雨。
昭和五十三年（1978 年）10 月30 日深夜，民宿“海之庭”传出两声枪响，第一声发生在11 点15 分，第二声枪响则是在17 分。
民宿老板立即去确认了房客的情况。当天有两拨客人。住在正房的母子俩平安无事，住在偏房的单身男客不开门也不应答。最后老板拿来备用钥匙开了锁，发现那人腹部大量流血，已经死亡。
报警后，正在市区巡逻的巡查立即赶往“海之庭”，发现有人倒在土墙外的路边，那是一个胸口中枪的小孩。
10 月31 日凌晨1 时许，东京某综合商业楼三楼。
“大埘先生，有案子了。”侦探大埘宗一接起电话，就听见警察本部的小牛田刑事部长焦急地说，“两名死者，其中一人死在上锁的密室中，他还是大埘先生你的同行——侦探横薮友介。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要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但大埘很讨厌横薮友介，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业绩，还整天在综艺节目里煞有介事地分析著名案件，媒体竟然厚着脸皮吹捧他是日本第一名侦探。
“大埘先生，不只是死者，连凶手都特别厉害。”小牛田还有王牌，“从膛线痕来看，杀死横薮友介的凶手应该是108 号。”
大埘一惊：那个连续杀人狂又出现了？这下他无法拒绝了。
10 月31 日下午，大埘带着女助手有森凛凛子穿过“海之庭”的吊檐木门，小牛田连忙迎了上来。
“108 号真的现身了？”
“我们对子弹做了鉴定，膛线痕与十年前使用的手枪一致。凶手就是108 号，不会有错。”
被警方全国通缉的108 号案件凶手，在1968 年10 月从横须贺的美军基地盗走了一把西德产的左轮手枪，随后在东京、京都、仙台射杀了11 人。
警方最初推测凶手是30 多岁的前科犯或暴力团体成员，但随着对目击证词的收集，发现凶手是个没有前科的普通人，而且还是个15岁左右的半大小子。他纯真而残忍，同时又不留痕迹的作案方式让全日本惊惧不已。但是仙台案后，凶手就销声匿迹了。
“那个可怕的少年现在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啊！”
“嗯，他之所以时隔十年再次作案，可能是遭到了横薮先生执拗的挑衅。”横薮友介在《交给名侦探！》综艺节目中曾气焰嚣张地说：“108 号那种社会害虫应该尽早驱除！”
“根据我们推断，昨天深夜11 时许，108号趁着下雨能见度不佳，偷偷潜入偏房，射杀了横薮先生。然后他翻过后院的土墙逃走时，正好碰见了二号死者，为了封口而射杀了那个孩子。”
穿过正房走廊，左侧便是后院。前方有个小池塘，池边牌子上写着“神池”。
“那个被108 号射杀的少年，为何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跑？”女助手凛凛子问。
小牛田没回答，拿出两张拍立得照片，先递了一张过去——一具头戴破旧棒球帽、身披宽大外套的尸体倒在路上。从他稚嫩的面容来看，估计只有十二三岁。他双手捂着胸部的枪眼，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有一丝血迹。
“是个流浪少年啊！”大埘感叹。
“这孩子可能在找地方躲雨，不幸碰上了翻墙出来的108 号。”说着，小牛田打开不锈钢房门，“横薮先生遇害的偏房在这边。”
那里是正房的后门。一段台阶通往高起的小土包，走上20 级台阶，眼前就是偏房朴素的拉门。
二
偏房面积约为25 平方米。尸体已经搬走，榻榻米上还残留着死者流着血满地打滚的痕迹。看来横薮丧命前挣扎了很久。
小牛田递来了第二张照片。横薮身穿薄衬衫和牛仔裤，面朝右侧倒在榻榻米上。
大埘审视了一遍。站在玄关往里看，右侧是壁龛，前方是廊子，左边是一扇大窗户。除去视野极佳这一点，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民宿客房。
廊子面朝大海，隔着玻璃落地窗能看见渔船和盘旋的海鸟。藤椅靠背上搭着一件风衣。左侧窗外可以远远望见被山峦围绕的街景。
“由于只有偏房室内发现了血迹，凶手应该是趁横薮先生休息时闯入，一枪打中了他的腹部。但是偏房的门窗都上了锁，形成一间密室。你说凶手是怎么出去的呢？”
人不可能像一阵烟似的消失在現场，所以那人一定是从门或者窗离开后，再用某种方法上了锁。
“拉门的圆筒锁很难从外面上锁，所以最可疑的是窗户。”大埘走向左手边的窗户，但并未发现常见的半月形搭扣。他以为窗户没有锁，可是推了一把窗框，它却纹丝不动。
小牛田把指头伸进窗框和窗套之间的凹槽，拨动了一个小把手。“这窗户乍一看是嵌死的，其实可以这样开。从这里可以看到后院和土墙，那是少年被枪击的现场。”
“这边很壮观呢！”凛凛子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走廊的落地窗。阳台外是悬崖峭壁，下面传来海浪拍岸的声响。
“啊！”一只海鸟突然出现，用锋利的爪子抓住了凛凛子手里的相机。凛凛子没有松手，但是镜头被抓掉，落入了波涛之中。
大埘心里一动，“昨夜枪响之后，有人听见东西落水的声音吗？”
小牛田瞪大眼睛：“正房那边的房客是说过这样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猜中了！大埘感到全身血液沸腾。尽管难以置信，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我知道108 号在什么地方了！”
三
“看到横薮的尸体，你没觉得奇怪吗？”大埘把拍立得照片举到小牛田鼻子底下，“这家伙在晚秋的深夜被杀了，但他身上只穿着薄衬衫，风衣搭在藤椅上，电暖炉插头是拔掉的，他也没有盖被子。这未免太冷了吧？”
小牛田搓搓胳膊，“什么意思？”
“在房间休息时，横薮身上至少还有一件外套。凶手将其枪杀后，脱下了他的外套，但是带着太麻烦了，所以扔进了海里。”
“为什么呢？”
“因为衣服上残留了痕迹。凶器是手枪，射击时，硝烟会附着在开枪者的手臂和胸口……”
“不对不对，”小牛田连连摆手，“横薮先生是中枪的人啊！”
“是那家伙自己开的枪。”
小牛田脸上浮现出的并不是惊讶，而是无奈：“你说横薮先生是自杀？这也太跳跃了吧！”
大埘轻咳几声打断他的质疑，“地上残留着四处爬动的血迹，可见他中枪后还活了一段时间。就算得救的希望渺茫，他肯定也不甘心让凶手就这么跑了，肯定会给民宿老板打内线电话，告诉他凶手的身份。横薮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他没有需要揭穿的对象。横薮不是被人枪杀，而是朝自己的腹部开枪！”
“为什么横薮先生会有108 号的手枪？”
“那还用说吗，108 号就是横薮友介啊！”
小牛田的双眼瞪得越发大了。
“横薮在仙台杀人，把手枪藏匿起来。十年后，他久违地来到附近度假，顺便取出了那把充满回忆的手枪。但是他在民宿把玩手枪时，不小心走火了。横薮意识到命不久矣，便拼命思考如何隐瞒真实身份。正好窗外就是峭壁，只要把枪扔进海里，打开玄关门，就可以伪装成遭到外来者枪杀。”大埘继续说，“可就在他准备扔手枪时，外面有个流浪少年目睹了这一幕。情急之下，横薮开枪打死了少年，继而意识到身上的硝烟反应会暴露真相，就脱下外套连同手枪一起扔掉了。”
“那就是房客听见的物品落水声吧。”
“接着，他只要锁上窗户，再打开房门就大功告成了。然而在走向门口的路上，他力竭而死，就这样造就了没有凶器的密室。”
“推理太精彩了！”小牛田激动得直喘气，“我立刻派人进行海域搜索，只要找到手枪，这案子就算结了。”
“应该找不到吧？”
“什么？”听到这句话，小牛田脸上没了表情，大埘也愣了。
“我说，海里应该找不到手枪。”凛凛子一副听腻了大叔吹牛的模样，翻着白眼说道，“因为横薮友介先生不是108 号。”随即，她拿起托盘上的茶杯，朝着大海扔了出去。“哎，你干什么——”
“嘘。”她把手指竖在唇间。三人侧耳倾听，只有浪花拍打崖壁的有规则的响声。
“你听见了吧。我的相机镜头掉下去时，也没听见落水声。这个悬崖高度约有30 米，一点小小的声音肯定会被涛声吞没。所以我觉得，手枪落水的声音不可能传到海之庭那边。”
“可是房客明明听到了落水声啊。”小牛田说。
凛凛子淡定地看向面朝后院的窗户，“那边有个叫‘神池的小池塘。房客听见的，应该是那里传出的落水声……大埘先生的推理完全不对！”
四
“108 号身体上有个特征。只要根据那个特征搜集信息，就能够判定他的身份。”
凛凛子突然从大埘手中拿走了两张照片，“正如大埘先生所说，横薮先生的外套被脱掉了。凶手之所以拿走外套，是因为他在上面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他无法把衣服扔进大海，因为这里的窗锁隐藏在窗框和窗套之间，乍一看像是嵌死的。因此，凶手只能把外套拿在手上离开。但是如果抱着衣服就不好爬上土墙，因此他只好穿到了身上。”
“你是说那个流浪少年？”
“没错。在路旁被槍杀的男性，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外套，那就是108 号。以下是我的推理——108 号对横薮先生开枪时，可能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之后他上前检查横薮先生是否死亡，鲜血滴在了外套上。于是，他不得不拿走那件外套。”凛凛子举起路旁尸体的照片，死者嘴角果然有一道血迹。
“那是谁开枪杀了108 号？”
“当然是横薮先生。108 号离开时留下了手枪。因为他想伪装出横薮先生自杀的场景，如果顺利，还能陷害横薮先生是108 号。但是横薮先生当时还有意识，他拼尽力气爬到玄关，锁上大门防止108 号返回。接着他又爬回房间，打算给老板打电话，这时恰好看见108 号走在窗外的小路上。于是，横薮先生打开窗户，射杀了108 号。”
“紧接着横薮先生意识到，如果他拿着手枪死了，很可能会被误认为是108 号。这不就正中108号的下怀吗？为了让人知道死在路边的人才是108号，他对准那边扔出了手枪。但是因为力量不足，手枪落在后院，‘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横薮先生此时已经意识模糊，但还是锁上了窗子以免暴露自己开枪打死了108 号的事实，然后断气了。”
“胡说八道！”大埘忍不住发出了带着火药味的声音，“年龄对不上啊！ 108 号应该二十五六岁了。”
“没错。死在路边的男性外表像个少年，但他其实不是少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108 号的身体特征。十年前，警方最开始推测108 号是30 多岁的成年人，其实那个推测并没有错。”凛凛子垂下目光，“因为108 号得了长不大的病。”
尾声
深夜回到事务所，电话像是专门瞅准那一刻响了起来。
“法医看过了，遗体是患有侏儒症的成年男性。”电话里，小牛田语气尴尬地说道。
这下凛凛子的推理就得到了证实。“大埘先生，你应该再谨慎一点。”她竟教训起了老板，“如果我没指出错误，横薮先生就有可能背上杀人犯的污名了。”
“哪有那么夸张？警察肯定会先调查的。”
他试图嘻嘻哈哈糊弄过去，凛凛子却寸步不让，“大埘先生应该认识到一件事，侦探也可能成为加害者。我们作为警方的协助者，应该加强责任感才对！”
（摘自《名侦探的献祭》，九州出版社，一刀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