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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文化批判思想基本向度、价值逻辑和当代意义

2024-03-11周来顺

求是学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虚无主义意识形态异化

周来顺

关键词:文化领导权;意识形态;虚无主义;文化批判;异化

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是历史的必然,是基于俄国社会面临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多重危机的必然结果。十月革命开辟了人类历史新纪元,不仅改变了俄国原有的社会基础、发展道路、制度模式等,而且深刻地改变与重塑了世界格局,对人类社会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革命为俄国及世界范围内落后国家的现代化探索,提供了新的选择模式与解决方案。革命胜利后,列宁日益意识到落后文化的巨大阻滞力,意识到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性、紧迫性。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一文中曾指出:“相继侵入印度的阿拉伯人、土耳其人、鞑靼人和莫卧儿人,不久就被印度化了。”①马克思指出了在文化上落后的野蛮征服者虽然实现了武力上的征服,但最终会被文明程度较高的民族反向征服。列宁立足于时代所面临的新问题,意识到马克思所提出的这一问题的严峻性,意识到布尔什维克政党如不加强自身文化建设,就有最终成为被征服者的可能。就此,列宁在《俄共(布)第十一次代表大会文献:俄共(布)中央委员会政治报告》中清醒地指出:“我们听老师说过,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于是征服人家的民族成了征服者。”②也就是说,出征民族虽通过战争等形式实现了对被征服民族的征服,但由于在文化等方面的落后又被迫接受被征服民族的文化,进而被反向征服。正是基于对文化问题、文化革命重要性的认知,列宁对当时危害甚大的宗教文化思潮、修正主义文化思潮、虚无主义文化思潮等展开论战、批判。整体而言,这些错误文化思想或是歪曲、模糊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质,倒向机会主义、退却主义;或是存在悲观性论调,认为布尔什维克虽能取得政治、军事等领域的胜利,但不可能取得文化领域的胜利,而且将导致俄国文化传统的断裂与毁灭;或是存在著理想化倾向,否定既往物质精神成果,以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对待以往文化遗产。列宁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立场,力图通过对诸种错误思想的文化批判,进而从根本上扫除阻碍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文化阻滞力。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中心是文化革命,路径是文化启蒙,宗旨是消除文化异化确立社会主义文化。在列宁的整个革命生涯特别是逝世前夕的“政治遗嘱”中,尤为强调文化建设的优先性,强调以先进文化引领、推进俄国社会的整体变革,进而最终实现并确立社会主义制度。列宁逝世后,其文化思想对苏联社会主义文化理论与实践建设产生深远影响。苏联及此后的俄罗斯文化学者在对文化问题的探讨上,都体现出了这种影响,普遍强调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强调文化所具有的实践论、价值论特征,强调文化是一切客观价值的总和,“是实践的产物,是人活动成果的总和,具有社会性、属人性、物质性、调试性等特征”③。

一、虚假幻象与精神枷锁——宗教文化批判

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卢卡奇曾指出,列宁既不是经验主义者,也不是教条主义者,而是“一个实践的理论家,一个理论的实践者”④。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并非是僵化的、教条的,而是基于实践、现实的产物,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同样,列宁对错误文化思想的批判也是基于实践、现实的产物,“忽略俄罗斯的现实以及俄罗斯社会发展的方向,尤其是忽略革命思想,是不能理解列宁和列宁主义的”⑤。而理解当时俄国的现实及其发展方向,很大程度在于理解其历史文化特别是深重而悠远的宗教文化传统。宗教尤其是东正教在俄国文化传统中占据着特殊位置,长期以来构成了理解俄国的无形底色。就此,别尔嘉耶夫曾指出,就精神类型与结构而言,俄罗斯是信仰宗教的民族,甚至本与宗教相对的“俄国的无神论、虚无主义、唯物主义都带有宗教色彩”⑥。可以说,自公元988年罗斯受洗后,宗教尤其是东正教对俄罗斯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这种影响甚至“已远远超出纯宗教的范畴,应将其视为人类文化和历史宏观领域的重大事件”⑦。罗斯受洗将东正教确立为国教,意味着“强行”将罗斯拉入当时欧洲的“主航道”,对日后俄罗斯政治、经济、文化、军事、艺术等的影响极为深远,这种影响是深层的、多维的、立体的。东正教不但逐步成为俄罗斯民族的精神支柱,而且对国家凝聚力的增强、文化水平的提高、对外交流的扩展等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在此之中,最为重要的则在于对俄罗斯民族精神与理念的重铸,东正教长久地影响了俄罗斯的历史命运和文化道路。

与基督教中的其它分支相比,东正教具有依附性、神秘性、保守性、多中心性等特征。自近代以来,随着西欧国家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速,东正教的保守性等特征日益呈现出对现代化进程的不适,甚至成为俄国现代化的阻滞性力量。自19世纪末以来,裹挟在现代化及汹涌革命浪潮之中的东正教,围绕着教会组织、世俗化、牧首制等被迫进行了一系列革新,试图通过改革进一步强化并集中教会权力、顺应并适应整体的世俗化进程,用以化解社会危机并实现与现代社会的“接轨”,平息从个体到社会、从信仰到现实等领域的诸多矛盾。但就根本而言,这场革新运动并未触及俄国问题的实质,并未解除俄国民众的苦难与社会的危机,也未处理好革新与正统、传统与现代间的关系。改革后的东正教不但无法应对俄国复杂的社会现实,也无法开出有效的药方,而且对社会变革尤其是社会革命持激烈的否定态度,认为革命正在“砍掉俄国人的根基”,认为与现实革命相比,对信仰根基的坚守更为根本。1905年俄国革命后,宗教问题更为突出、尖锐、复杂,一些宗教界人士及唯心主义者继续宣传宗教观点,其中以别尔嘉耶夫、布尔加科夫、弗兰克等为代表的路标派最为典型。1909年出版的《路标》文集是该派的纲领性文献,文集的出版在当时引发巨大反响,改革家斯托雷平认为这是每个关心俄国命运的人必读的书,并称之为“每个关心俄国命运的人都需读的书”,而高尔基则斥之为俄国知识界的堕落与毁灭。当代俄罗斯最具原创性的哲学家霍鲁日同样指出这部文集在当时影响之大,是一部自我反思、自我“诊断的书”。尽管这部文集抱有非常深刻、真实、无情、极端的批判姿态,“这种姿态的纯洁性是不会过时的”,但问题在于“作者们没有制定出任何协定,或者观念,或者统一纲领”①。《路标》文集的作者除集中表达了对俄国知识分子命运的关切与反思外,还表达了对西方工业化道路的质疑、对市民社会庸俗化的批判、对俄国现实革命的忧虑等。文集的作者主张告别革命,回归东正教文化传统,认为俄国的出路在于宗教重建、道德重建、精神重建,“主张提升和完善人的精神世界,以对真善美的追求,以人的自律和对他人的爱,改变社会”②。可以说,路标派立足于理想主义立场所提出的精神修养与道德完善观点,既与人类社会整体进程,也与俄国社会现实相脱节。路标派在文集出版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坚持错误的观点,一再扭曲地认为马克思主义与俄国历史传统毫无共同之处,认为十月革命是一次“偶然的事件”,是“黄昏与黑夜”,是俄国文化破败的标志。他们错误地认为宗教是最高、最完美的形式,是俄国人民的根本属性,断言马克思主义在俄国既无任何实践前提,也无任何理论根基。

可以说,路标派的指导纲领是以东正教为根基,以俄国民粹主义与资产阶级自由主义为两翼的错误文化思想,是一种将唯心主义与理想主义交织在一起的“杂糅”体。针对“路标派”的错误言论及严重后果,列宁陆续发表了《论〈路标〉》《路标派和民族主义》等予以批驳,指出“有教养的”“富有的”路标派反对革命、反对民主并非是偶然现象,而是为维护自身剥削者地位的必然趋势。路标派的作者们自始至终贯穿着反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以简单、低级的空论攻击无神论,并“十分坚决彻底地力图恢复宗教的世界观”③。更为可怕的是,在列宁看来,路标派已不仅仅是一群受“知识分子”“支配”的“乌合之众”,而是“激起了一股来势汹汹的巨大的反革命潮流,一股反对民主而维护一切帝国主义、民族主义、沙文主义以及一切黑暗势力的潮流”④。由于路标派等为代表的宗教文化思想所提出的错误路向与反动言论,以列宁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进一步意识到了宗教问题在俄国的长期性、复杂性、特殊性,意识到了解决宗教问题的重要性、紧迫性,并在长期探索中提出了系统的解决方案与策略。早在十月革命前,列宁在《社会主义和宗教》一文中就较为系统地对宗教问题进行了阐释。在对宗教的分析中,列宁继承了马克思关于宗教是颠倒的世界意识和人的自我异化,宗教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等思想。列宁结合俄国现实有机地继承了马克思的观点,在充分分析宗教的产生根源与现实基础后,力图通过宗教批判砸碎被压迫群众身上的精神枷锁。列宁指出,宗教漠视民众的屈辱、苦难,消除民众具有的反抗意识,教导民众顺从、忍耐,将希望寄托于虚假的天国。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和“精神上的劣质酒”,“资本的奴隶饮了这种酒就毁坏了自己做人的形象,不再要求多少过一点人样的生活”①。作为一种“劣质酒”和“鸦片”的宗教,是愚昧与压迫的象征,是纏绕民众脖颈的精神锁链。

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宗教是现实的苦难与虚幻的幸福,宗教批判是对苦难尘世的“批判的胚芽”,“这种批判撕碎锁链上那些虚幻的花朵,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鲜的花朵”②。宗教批判是政治批判、文化批判的先声,“攻击宗教就是攻击同时代的将宗教作为自身存在基础的政治权力”③。作为人之自我异化的宗教,是人间苦难的反映,“除非我们首先理解,并进而消除人世间使宗教得以产生的条件,否则我们将永远不能使自己摆脱宗教和宗教的异化。一旦宗教得以产生的原因被消除,人世间的弊病被治愈,作为症状的宗教将自动消亡。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论点。宗教本身不是被禁止或被取消的,在正常的条件下它是自己消失的”④。列宁对宗教的文化批判,既是基于宗教对人的本质异化,也是基于社会主义文化与宗教文化间的本质区别。列宁强调应与宗教做坚决的、彻底的斗争,并最终消灭宗教。但列宁在谈到消灭宗教的同时,也指出尽管宗教的灭亡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其过程却是渐进而漫长的。这种渐进性、漫长性,一方面源于宗教的产生有其深层的历史渊源、社会基础,决定了消灭宗教不是一场简单的社会运动就能完成的,而是一项长期的、艰苦的任务。宗教的消灭也并非通过简单粗暴的方式就能实现的,而需通过正确的社会主义文化观引领最终驱除迷雾并战胜宗教。一方面源于宗教问题的复杂性、个体性,对宗教问题的处理应基于策略性的考虑,尤其应防止资产阶级利用宗教问题煽动仇恨、破坏团结、转移矛盾。即便十月革命胜利后,列宁在《俄共(布)纲领草案》等文件与论著中,仍多次强调对待宗教的态度与策略问题,指出在揭露宗教的剥削本质和进行无神论教育的同时,“必须注意避免对信教者的感情有丝毫伤害,因为这种伤害只会加剧宗教狂”⑤。正是基于历史渊源与现实条件,允许宗教成为私人的事情和信仰自由,但“在将来已经肃清中世纪霉菌的政治制度中,无产阶级必将为消灭经济奴役,即消灭宗教对人类愚弄的真正根源而进行广泛的,公开的斗争”⑥。也就是说,基于俄国特殊的社会现实,特别是基于宗教在俄国的复杂性,列宁主张对宗教问题采取相对灵活的策略。但在政治立场上、在意识形态之争中,列宁则是宗教信仰的“死敌”,对宗教采取坚决的、彻底的批判态度,深刻认识到“在人道主义伪装下的宗教更能够隐藏其阶级内容和迷惑不审慎的人”⑦。

针对宗教问题的历史性、复杂性,列宁反复强调解决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社会主义文化的真正确立。社会主义及其文化属性决定了国家应与教会相分离,“以便用纯粹的思想武器,而且仅仅是思想武器,用我们的书刊、我们的言论来跟宗教迷雾进行斗争”⑧。在对民众进行无神论宣传时,不应采取抽象的、理性的、枯燥的说教,而应以系统的理论、鲜活的实例、有效的方法进行教育。在对无神论宣传的具体策略中,列宁特别重视无神论、重视法国启蒙思想家的思想。正如梅茹耶夫所指出的那样,“列宁在为自己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进行辩护时不止一次地引用启蒙思想家(主要是狄德罗的观点)的观点和论据,他关于启蒙时代的评价是人所共知的”①。列宁提出,应加大翻译和发行18世纪的法国启蒙著作和无神论著作等举措,以强化人们对宗教本质的认识,深化对错误宗教思想的文化批判。

总之,一方面,列宁重视民族文化传统中的优秀成分,认为人们“一贯口诛笔伐之民族文化”的方式是有害的,也是脱离现实的;另一方面,强调应对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成分,尤其是宗教文化中的有害成分展开深入的文化批判。列宁意识到宗教文化在俄国根深蒂固,对新社会依然形成强大的阻滞力,意识到当“旧社会灭亡的时候,它的死尸是不能装进棺材,埋入坟墓的。它在我们中间腐烂发臭并且毒害我们”②。宗教和教会是使民众异化与驯服的工具,是使民众处于奴役与苦难地位的“精神枷锁”与“思想皮鞭”。宗教压迫的根源在于现实领域,对宗教的批判最终应上升到对社会现实的批判。针对宗教问题及其错误观点的斗争,根本解决路径在于社会主义制度,在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在于民众的社会主义文化启蒙。

二、否定革命与背离本质——修正主义文化批判

第二国际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占据着特殊地位,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广泛传播及其实践探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与此同时,他们中的一些理论家往往忽视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完整性、革命性、批判性,将马克思主义归结为一种实证的“历史科学和经济科学”,将唯物辩证法归结为一种社会进化学说。其中尤以伯恩斯坦、考茨基等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影响甚大,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呈现出经济决定论诠释、改良主义、机会主义等错误倾向。修正主义不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第二国际内部造成了严重的思想混乱,而且对俄国社会主义革命也造成了不良影响。不仅十月革命前,包括革命后对俄国社会特别是党内政治、经济、文化等路线建设影响很大。针对以考茨基等为代表的修正主义派别所呈现出的错误倾向,列宁与之进行了长期的、坚决的斗争。在《第二国际的破产》《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等论著中,列宁对以考茨基等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文化思想进行了深入的文化批判。

在对修正主义的批判中,列宁指出,考茨基等在对社会主义及其文化探索中遗忘了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实质,“把马克思主义糟蹋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他成了不折不扣的牧师”。一方面这种遗忘表现为,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理论具有的非现实性,这种理论将马克思主义合理的内核与现实内容都抽离掉,而剩下虚假幸福的“天真愿望”。他们不关注民众的苦难,当战争来临民众置身于水深火热的现实苦难之时,他们却沉迷于虚假的理论论战。他们以虚假的、高尚的、空洞的理论论战来安慰无产阶级,在灾难面前考茨基等成了牧师,“这位牧师在规劝资本家转向和平的民主,并且说这是辩证法”③。就此,列寧深刻地指出,所有压迫阶级为维护自身统治都需两种职能,一种是镇压被压迫阶级反抗的刽子手职能,一种是安慰与调试被压迫阶级精神状况的牧师职能。两种职能的共同目标是消除压迫阶级的反抗意识、革命意志,进而成为统治阶级的顺从甚至认同性力量。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列宁指出,“考茨基把马克思主义歪曲成了最恶劣最笨拙的反革命理论,歪曲成了最龌龊的僧侣主义”④。另一方面这种遗忘表现为,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陷入教条主义倾向不能自拔。某种意义上说,尽管修正主义与教条主义就表面而言极端对立,实则是一体两面的、共生的两极,都是对马克思主义本质的背离和庸俗化、教条化理解。修正主义是以马克思主义原有理论“过时性”为借口,以“修正”与“补充”的名义,“歪曲”“篡改”“否定”马克思主义,使之逐步偏离正确的“轨道”。教条主义则是以马克思主义原有理论“永恒性”为借口,以“纯粹”与“正统”的名义,盲目照搬甚至圣化个别词句、现成观点与抽象理论,进而使之逐步脱离具体的“现实”。正是基于对此的认知,列宁在1920年4—5月著述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中,对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及其教条化倾向进行了深入文化批判。列宁指出,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虽一再强调马克思的辩证法,但在理论与实践中却将辩证法变成了丧失否定性、批判性、革命性的“非辩证法”,指出他们没有看到“社会主义运动的一切旧形式中都已注入了新内容,因此在数字前面出现了一个新符号即‘负号,可是我们那些圣哲仍然(现在还在)固执地要自己和别人相信:‘负三大于‘负二”①。

第二国际修正主义在对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解上同样存在着误区,不但将专政错误地理解为独裁、理解为对民主的否定和一切阶级的专政,而且没有正确理解专政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间的辩证关系。

我们知道,基于俄国历史与革命的现实,列宁强调取得国家政权及专政的重要性,指出“国家是阶级专政的工具……无产阶级的斗争是争取专政的斗争”②。即便在逝世前夕的《论合作社》中,列宁仍明确强调阶级斗争的重要性、必要性,指出“从当代的基本任务看来,我们是正确的,因为不进行争取国家政权的阶级斗争,社会主义就不能实现”③。列宁强调,专政是对人民的民主和对反对势力的专政,只有以无产阶级专政为保障,才能在革命胜利后更好地开展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这种强调既是基于俄国自身历史传统,基于布尔什维克所面临的现实境遇,也是基于长期性、策略性的考量。一方面只有以无产阶级专政为保证,才能在吸收以往文化成果包括资产阶级物质、精神成果的同时,保证革命运动与社会改革的方向性、正确性,保证革命性质不变质。无产阶级专政是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保证,保证无产阶级在自己的政权下,使“资本主义成为迈向社会主义的工具和推力。……国家资本主义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不会发展成为普遍的、全社会范围的资本主义”④。另一方面,在一个宗法文化深厚、思想观念落后、面对着多重困境、多重敌人的旧俄国,唯有加强无产阶级专政才能更好地巩固政权。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无产阶级对政治的领导,就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采用叛徒们所不喜欢的革命暴力的‘状态,这是隐瞒不了的,正像‘口袋里藏不住锥子一样”⑤。而且基于俄国历史与现实条件,列宁指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长期性,“无产阶级专政不仅在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而且在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直至共产主义过渡到更高阶段阶级彻底消亡前都是必要的”⑥。

基于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理论家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歪曲,列宁在1918年10—11月间写的《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中对无产阶级专政扭曲的错误观念进行了系统的文化批判,并用反讥的语气指出“‘好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考茨基”,可见问题的严重性。列宁指出,考茨基运用一切遁词、诡辩和骗人的伪造,拼命隐藏专政的本质,实质在于回避与背弃革命。考茨基没有意识到资产阶级及一切旧势力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只能通过无产阶级革命予以消灭。革命是开辟新社会、新道路的“工具”,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而这种对专政的掩盖不仅使考茨基自己堕落为自由主义者,而且还将马克思理解成庸俗的自由主义者。这种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歪曲、对资产阶级民主的粉饰,实质在于将被压迫阶级对剥削阶级的反抗与革命化为乌有。也正是基于以考茨基为代表的修正主义者缺乏对马克思主义和革命实践的彻底理解,“由于不具备特殊的革命传统,他们追求学院式的系统性,并对法律制度和国家制度抱有小市民式的恐惧和敬仰心理,这一切就足以使他们白白放过以往的一切革命形势”①。基于对马克思主义革命观的背离,基于对资本主义异化加剧的漠视,决定了修正主义的失败是历史的必然。不仅如此,修正主义还缺乏对革命人道主义精神的自觉与继承,而这一精神传统恰恰在马克思那里得到了最光辉、最深刻的反映。

也正是基于此,列宁批判以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理论家用明显的诡辩阉割了马克思主义活生生的革命的灵魂,“他们承认马克思主义中的一切,就是不承认革命的斗争手段,不承认要为采用这种斗争手段进行宣传和准备并用这种精神教育群众”②。他们遗忘了俄国的具体现实,遗忘了十月革命前的俄国既无替代革命的选项,也无规避革命的可能,“俄罗斯在军事上、政治上和经济上崩溃,领土四分五裂以及地主资产阶级统治集团完全丧失社会行为能力的情况下,实现民族国家自我保全惟一的现实机会”③。修正主义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必然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论述,片面化、教条化理解为达尔文生物进化式的“自然必然”,信奉长入社会主义的观点。这种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化、教条化的理解,同样渗透到对社会主义文化实践方式的理解上。他们信奉社会主义文化的长入性、修正性,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及工人生活条件的改善,将自发地长入、进化到社会主义,自发地形成社会主义文化。实则,这种对长入性与修正性的过度强调,既模糊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文化间的本质区别,也模糊了无产阶级革命与专政的最终目标。同时,也将革命运动与革命目标相分离,将“运动就是一切”代替了革命本身,进而导向非革命性、非批判性,导向宿命论。最终,革命在修正主义那里沦为残存的口号,仅仅是一种虚假的“装饰”。

实则不仅列宁,针对第二国际修正主义所信奉的错误文化思想,卢卡奇同样指出这是对社会历史过程作总体性考察和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破坏,是对经济决定论的信仰和马克思主义精神的背离。后来东欧新马克思主义重要代表弗兰尼茨基也十分尖锐地指出,修正主义“并不把社会主义看作是当代历史斗争的必然阶段,而仅仅把它看作是从人类存在的人性冲动中产生的伦理要求”④。修正主义在看到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新变化的同时,在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所谓修正以适应时代新发展的过程中,逐步歪曲并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及其目标。也正是基于对修正主义危害性的认知,列宁强调以无产阶级专政为保障向社会主义过渡及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性,甚至认为是否承认无产阶级专政及其向社会主义的过渡是区分真假马克思主义的“试金石”。

三、否定历史与强调自治——虚无主义文化批判

在对错误文化思想的批判中,列宁还针对无产阶级文化派、工人反对派等将无产阶级文化理想化、纯粹化,与以往人类文化遗产对立化等错误观点进行了深入的文化批判。列宁一直强调对以往优秀文化成果的批判性吸收,指出这种将无产阶级文化绝对化、特殊化、纯粹化、无历史化的观点,本质上是文化虚无主义。可以说十月革命后,列宁对众多错误文化思想的批判中,对无产阶级文化派的批判针对性最强也最为集中。这种针对性、集中性不仅源于无产阶级文化派所在的组织机构无产阶级文化协会在当时的影响之大,也源于协会对自身定位的特殊性。协会认为,自身的文化使命是与社会主义文化使命相符合的。协会全称是“无产阶级文化教育组织”,是由工人和其他劳动人民自由结合形成的群众性组织。协会成立于十月革命前,革命胜利后发展迅猛,先后在全国各地建立多个分支机构,办有《无产阶级文化》《熔炉》《未来》《汽笛》等多种刊物,还于鼎盛时期成立了协会国际局,在英、德等欧洲国家取得一定发展。

无产阶级文化协会成立之初的主要目标是强调用知识武装工人阶级并同党内外知识分子合作等,对先进文化的传播与群众文化运动的开展等曾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但随着协会影响力的扩大,特别是随着一些资产阶级及社会异己分子的加入,逐步改变了协会的领导机构、路线宗旨、指导思想,进而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协会以马赫主义、波格丹诺夫主义为指导原则,协会理论家在资产阶级“外衣”的掩饰下,日益远离并敌视马克思主义,其实质是利用建构“无产阶级文化”的幌子“把自己半资产阶级的哲学‘体系和杜撰强加给先进工人”①。标志性事件是1918年9月召开的无产阶级文化教育组织第一次全俄代表会议,会议明确强调协会目标是建立“纯粹的无产阶级文化”,强调“任何艺术反映的仅仅是一个阶级的经验和世界观,它对别的阶级是不适用的。根据波格丹诺夫的理论,过去的一切文学,19世纪的俄罗斯古典精品,由于都不是无产阶级创造的,因而也不是他所需要的。由此得出结论:要立即建立一种‘崭新的、无产阶级的文化”②。协会代表及组织者波格丹诺夫提出用实验室的办法创造“纯粹”的“无产阶級文化”“无产阶级艺术”“无产阶级科学”“普遍组织的科学”等,认为“普遍组织的科学将是这种一元化的体现,它是无产阶级这个未来人类生活和生活的各个方面的组织者所必需的”③。实则早在十月革命前,列宁就对波格丹诺夫的错误理论展开过系统批判,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指出“重要的是他抛弃了唯物主义的观点,因而使自己不可避免地陷于混乱,走上唯心主义的歧途”④。列宁指出沿着马克思主义的道路是日益接近客观真理的道路,而沿着波格丹诺夫的道路则是除混乱与谬误外“什么也得不到”。然而问题的悲剧性在于,在列宁对之进行过系统性批判后,日后成为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主要理论家与组织者的波格丹诺夫不但没有意识到并修正自身的错误思想,而且还将这一错误带入并深深地影响了协会的发展。成为协会主要理论家与组织者后的波格丹诺夫,不但日益远离马克思主义,而且将“无产阶级文化”变成无实际内涵的空洞概念。就此,列宁尖锐地指出这是以无产阶级文化的幌子“偷贩着资产阶级的反动观点”。此后,雅柯夫列夫在《论“无产阶级文化”和无产阶级文化协会》⑤一文中,同样对波格丹诺夫的继承者普列特涅夫展开了深入批判,指出协会所欲建构的无产阶级文化的虚伪性、空洞性,“‘无产阶级文化在他那儿就象个盖着面纱的漂亮少女,除了词藻的外衣,什么也无法看清楚”⑥。

以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为依托,以波格丹诺夫、普列特涅夫、加斯捷夫、列别捷夫-波梁斯基为主要理论家与组织者的无产阶级文化派,不但强调要建立所谓“纯粹的”“空洞的”无产阶级文化,而且强调文化自治,否定党对文化的领导权,认为协会可不依赖于党而独立开展活动。协会在无产阶级文化教育组织第一次全俄代表大会召开前夕发表的《无产阶级文化协会宣言》中,明确并激烈地指出:“在文化问题上,我们是激进的社会主义者。我们坚信,无产阶级现在就应当立即为自己创造思想、情感和生活的社会主义形式,独立于政治力量的相互关系和联合之外。”①协会明确强调在自身属性上独立于“政治力量”,试图脱离苏维埃政权和党的领导,变成与党并行的、独立的文化组织。协会在强调无产阶级文化特殊性的外衣掩饰下,日益宣传反马克思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观点,认为文化建设任务只能由协会而非党来领导。协会强调自身的特殊性、独立性,强调为保证创造“纯粹”的“无产阶级文化”,必须在“特殊的实验室”中创造。协会认为自身应是最高的无产阶级文化组织,应不受外来的干预与指导,应与布尔什维克政党相“平行”或“并列”。他们甚至指出无产阶级在争取自身解放的过程中需创立三种组织,一种是以政治斗争为目标的无产阶级政党,一种是以经济斗争为目标的职业联合会,一种是以文化领导权为目标的无产阶级文化协会。针对协会这种错误的自治主张及潜在危害性,尤其在国内外所引发的一系列不良影响,列宁通过颁布决定草案、召开会议、发表论著等多种形式开展了多次的、深入的、严厉的批判。在批判中列宁着重强调了布尔什维克对协会的领导,强调协会应在教育人民委员部监督下工作,明确了协会的指导思想及建设方向。1920年10月11日,列宁在《致尼·伊·布哈林》的便条中指出,无产阶级文化等于共产主义并由俄共领导,“无产阶级=俄共=苏维埃政权”。1921年11月,鉴于协会的极端思想影响日剧,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又作出《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第78A号决定》,指出全党应重视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工作,应将其建成满足无产阶级文化需要的机构,同时应把“小资产阶级小市民的污泥浊水从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中清除出去,从思想上反击用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波格丹诺夫等)的假货色顶替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一切企图”②。

无产阶级文化派否定以往文化遗产,否定不同阶级间文化的继承性,错误地认为无论是以往文化遗产,还是作为这种文化遗产集中体现的旧知识分子都无法改造。而且在无产阶级文化派看来,一切非无产阶级文化都是无产阶级所不需要的,也不可能促进无产阶级获得真正的解放。早在1918年召开的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第一次全俄代表会议上,就已有个别代表主张全盘否定旧俄文化,持文化虚无主义观点。会议的个别参加者甚至拒绝过去的一切文化遗产,尤其指出背上庞大无比的资产阶级文化“包袱”,“我们就会像超载的骆驼,无法继续前进了。让我们把资产阶级文化当作无用的废物完全抛弃吧”③。协会的这样一种论断与波格丹诺夫直接相关,波格丹诺夫片面地将文化现象看成纯粹的阶级产物,片面地认为“无产阶级在文化史上的使命是要进行彻底决裂的观点。因为阶级之间彼此疏远和彼此敌视,致使它们彼此把对方当成物而不是当成人,因此,它们不可能拥有共同的文化。无产阶级文化必定不借鉴任何特权阶级传统的东西”④。正是基于协会将文化现象看成是一种纯粹的、断裂的阶级产物,进而强调为建构所谓“纯粹”的无产阶级文化,就应否定以往一切文化成果。无产阶级文化派诗人基里洛夫的《我们》一诗某种意义上集中体现了协会的这一观点:“我们狂热,我们好斗,我们如狂似醉。……以我们明天的名义——我们要把拉斐尔烧成灰,把博物馆统统捣毁,把那艺术之花踩得粉碎。”⑤诗人激情澎湃地指出,我们自由、大胆,我们有着不同于以往形态的另一种文化、另一种美,我们是闪耀着胜利光辉的火焰。无产阶级文化派不但主张捣毁以往的艺术作品,而且主张“必须把作家普希金与列夫·托尔斯泰、音乐家格林卡与柴可夫斯基和画家列宾等人的作品统统抛弃”⑥。他们甚至提出要挖掉资产阶级的铁路而重新修建“无产阶级铁路”,要炸毁原有的语言系统而创建“无产阶级语言”,等等。针对无产阶级文化派的错误论断,列宁指出,社会主义文化是建立在对以往一切文化尤其是资产阶级文化成果批判性吸收基础之上。无产阶级文化派在自我隔绝中,以不切实际的空想臆造特殊文化,理论上是错误的,实践上是有害的。

无产阶级文化派固步自封、自我孤立,认为只有该派中的文化精英才能创造出纯粹的无产阶级文化。一方面,无产阶级文化派脱离于现实的创作土壤,将无产阶级文化想象成如同化学试剂般,“可以靠一批特选人物在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曲颈瓶中取得”①。另一方面,无产阶级文化派以创造者的出身来断定所创造出的文化的属性,也是论断失当。所创作出的作品是否具有无产阶级属性,不是由创作者的出身决定,而在于是否浸透着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与觉悟。不是任何无产者都是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体现者,“有完全浸透了小市民意识形态的无产者,有同无产阶级理想、无产阶级纪律和坚毅精神格格不入的无产者。仅仅是无产阶级出身是不够的,无产者还应认清自己的阶级任务,应当培养自己的阶级觉悟”②。无产阶级文化派所理解的唯有依托自身力量才能完成文化建设任务等方面的主张是错误的,是将无产阶级及其文化与旧有知识分子、普通民众,尤其是与同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隔离开来,是“十足的杜撰”“一派胡言”。

无产阶级文化派还脱离现实、脱离群众,将自身置于高高在上的文化施予者、启蒙者角色,认为他们所建构的文化是其他阶级、阶层所不懂的。无产阶级文化派既没有满足广大群众对知识的需求,没有着力于完成对群众的文化启蒙,也没有教会群众识别并摒弃以往腐朽的、没落的、空洞的虚假艺术形式。一方面,无产阶级文化派虽表面宣传反对那种为艺术而艺术,那种“资产阶级娱乐、雅致的寻欢作乐的艺术,由懒洋洋的叹气、病态的探求、哀伤的摸索、自私的愿望、放纵的肉欲交织而成的艺术”③。实则,协会不但没有完成所宣称的对资产阶级艺术的彻底批判,而且自身就对资产阶级艺术缺乏应有的批判意识,把“以腐烂、没落、蜕化为特征的东西宣布为真正无产阶级的艺术”④。另一方面,无产阶级文化派脱离群众,“宣称,它的任务不是群众工作,而是制造无产阶级文化的基础,说它是一个实验室”⑤。

无产阶级文化派不是关心群众与关注现实,而是躲进“松林荫”、躲进“真空”的“实验室”,创造所谓“纯粹”的无产阶级文化。就此,列宁指出,尽管无产阶级文化派自诩为正统的无产阶级哲学家、艺术家,不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文化启蒙作用,还阻碍人民群众尤其是无产阶级青年认真学习文化。而且在列宁看来,不是以无产阶级文化派为代表的文化精英及以往英雄人物,而是广大人民群众创造并书写了人类文化及其历史。针对无产阶级文化派所持上述极端的、错误的文化虚无主义观点,列宁尖锐地指出:“这可是在伪造历史唯物主义!玩弄历史唯物主义!”⑥由上述可见,以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为依托的无产阶级文化派在逐步发展、演变中,已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学会组织,而是有着自身的组织机构、政治纲领、实践目标、实施路径的“独立文化王国”。实则,无产阶级文化派所欲建构的“纯粹”的无产阶级文化,既不可能在艺术理论建构中,也不可能在社会实践转换中做到与以往文化的“彻底决裂”。这一以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为依托的无产阶级文化派就本质而言,在哲学上以信奉文化虚无主义为底色,在政治上以否定党和苏维埃政权为蜕变目标,在文化上以争夺文化领导权为使命。正是基于对协会本质、目的及危害性的认知,以列宁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与之进行了坚决的、彻底的斗争,并最终取得了斗争的胜利。在对协会的批判中,列宁强调应坚持文化的马克思主义属性,应将协会中的资产阶级成分清理出去,应坚持党对文化的领导权。就此,在《关于无产阶级文化》的决议草案等文件中,列宁从协会的组织结构、宗旨、与传统文化间的关系等角度对它展开了深入批判,到1923年协会逐步停止活动。

与此同时,列宁还针对工人反对派的错误文化观点进行了批判。工人反对派在观点上比无产阶级文化派更为激进,更为强调纯粹性、对抗性,强调无产阶级文化与以往文化特别是资产阶级文化的对立性,更易导向宗教派主義与文化虚无主义。我们知道,内战时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曾用沙皇培养的旧军官指挥红军打击白卫军,并取得了显著成绩。列宁认为这些被改造的旧军官在内战中起到了很大作用,并已成为红军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将这种经验推广到经济、文化等其他领域。针对内战后国内经济遭受的严重破坏,布尔什维克政权用高薪聘用大量旧俄时期的知识分子与技术人员,这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以亚·米·柯伦泰、亚·加·施略普尼柯夫、谢·巴·梅德维捷夫等为首的“工人反对派”,认为建设社会主义只能依靠无产阶级、依靠工人群体自身。他们认为依靠旧知识分子、专家、技术人员就是“资本主义复辟的开始”,源于这部分人是与资本主义制度联系在一起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的最有才能的奴仆,是资本主义的‘智囊,是资本主义的真正的创造者和提倡者”①。列宁将这种狭隘的、宗派的、反对知识分子的观点称之为“马哈伊斯基主义”,并号召同这种错误文化思潮做坚决斗争。此外,列宁还对“工人反对派”不遵守纪律等问题提出批判。列宁指出,工人反对派最大的害处在于“惊慌失措”,基于此可能导致犯更大的错误,“虽然惊慌失措的喊叫,其中包括‘工人反对派的喊叫(他们最大的害处也就在这里),使我们这里发生过局部的偏差,即违反纪律,不能正常地退却……退却时最危险的就是惊慌失措”②。

由此可见,以无产阶级文化派、工人反对派等为代表的错误文化思想,过于强调文化的纯粹性、对抗性、封闭性,否定了文化的多样性、继承性、开放性,否定了党对文化的领导权,极易导向文化虚无主义。实则,“纯洁得像白雪一样的纯无产阶级文化”是根本不存在的。针对无产阶级文化派与工人反对派等为代表的错误文化观点,列宁从无产阶级文化与传统文化间的关系,尤其从无产阶级文化的内涵、宗旨、本质等角度进行了深入阐释。列宁强调真正的无产阶级文化是建立在吸收以往一切文化特别是资产阶级文化成果基础上的文化,“无产阶级文化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那些自命为无产阶级文化专家的人杜撰出来的。如果硬说是这样,那完全是一派胡言”③。例如在如何对待以往文化特别是资产阶级文化的理解上,列宁一方面指出这一文化是与资本主义机器化大生产密切相关的文化,与以往文化特别是封建文化等相比是进步文化的代表;另一方面资产阶级文化又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孕育发展的,是资本主义本质的体现,是与异化、私有制、剥削密切相关的文化。列宁强调了文化的双重性问题,强调应辩证地吸收以往优秀文化遗产,而非简单的否定、拒斥。这就是说,列宁在强调对国外先进技术与管理经验批判性吸收的同时,告诫全党应重视并警惕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复杂性、长期性、艰难性,号召人民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并抵制国外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和危害。

此外,列宁还对社会民主党、国内侨民集团、无政府主义等错误文化思想进行了批判。例如在对以索洛金(П. А.Сорокин)等为代表的国内侨民集团的批判中,列宁指出,从他们所编辑出版的“零散的几期刊物,就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使人立刻感觉到像是置身在奴才的下房里”④。列宁通过对上述错误文化思想的批判,最终力图在十月革命胜利后的俄国建立消除剥削、压迫、异化的社会主义新文化。列宁关于社会主义思考的源起,“与消除异化的逻辑相关,因为它来自克服现实异化形式的社会实践”①。列宁力图通过文化革命,消除布尔什维克建设中的文化阻滞力,消除文化领域的异化,强调在文化建设中应坚持党的领导,应以无产阶级专政为保障,应合理吸收以往优秀文化遗产。列宁意识到布尔什维克政权在取得政治、军事、经济等领域的胜利后,如果不能取得文化领域的彻底胜利,政权仍有被从内部逐步腐蚀、颠覆的可能性。因而我们看到列宁在逝世前夕的“政治遗嘱”中,尤为强调文化建设、文化革命。在列宁的“政治遗嘱”中谈到了社会主义建设存在的问题、谈到了国际形势、经济建设、阶级关系、文化革命、机关改组、官僚主义等问题。而在列宁谈论的诸多问题中,某种意义上说文化问题构成了核心,“首当其冲的就是国民文化水平较低这一问题,这一问题无疑占据主导地位”②。可以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列宁更为强烈地、敏锐地关注文化问题,看到了文化问题所造成的巨大内在阻滞力。无论是列宁所提出的改造国家机关、发展合作社、克服官僚主义,还是在“农民中进行文化工作”,实则都与文化问题密切相关。列宁强调在粉碎国内外军事干涉,在各项建设走向正轨之时,应将工作重心转向文化建设上来,以便为社会主义的实现创造必要条件。列宁甚至将文化革命的成败与社会主义实现与否直接对等,直接指出“只要实现了这个文化革命,我们的国家就能成为完全社会主义的国家了”③。

由此可见,列宁社会主义文化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俄国化,是基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俄国传统相结合的产物。在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与探索中,列宁既反对定型化、模式化的理解,也反对陷入空泛的理论幻想而侈谈。社会主义文化既是一种理论指针、价值导向,也是一种面向社会现实的实践运动。社会主义文化是具有崇高信仰与人文价值的文化,其本质不仅仅在于“对异化本质的认知与克服,在于克服由资本、市场、官僚等衍生的具体社会形态,而且在于积极创造出这样一个新世界”④。这一文化思想是在对社会主义实践化探索与错误文化思潮批判中不断明晰并确立起来的,是基于现实、实践的产物,“忽略俄国的现实及社会发展方向,尤其是忽略革命思想,是不能理解列宁和列宁主义的”⑤。在对这一思想的具体理解上,一方面强调社会主义文化并非建立在“飞地”,而是建立在对以往人类一切有价值成果,包括资产阶级文化成果批判、吸收基础之上。列宁尤为强调对本民族文化遗产的批判性继承与创新性转化,指出片面地、简单地、情绪化地否定以往文化遗产只能走向不切实际的理论空想,是建不成社会主义的。另一方面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应以无产阶级专政为保障,强调无产阶级文化领导权。以无产阶级专政为保障进行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既是基于俄国落后的现实,也是基于就历史经验而言,没有任何一个被压迫阶级未经特殊的专政时期就取得统治、取得革命的最终胜利。

总之,在列宁逝世100周年之际,重温列宁的哲学思想,特别是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思想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列宁的一生是为马克思主义、为劳动人民的解放事业奋斗的一生,他不仅将马克思主义从一种理论变成现实,而且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等多个领域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列宁强调文化建设、文化革命的重要性,很大程度上源于在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探索中,日益洞察到在政治、经济等领域所呈现出的诸多问题最终都与人、与人的文化素养密切相关。布尔什维克虽夺取了政权,但旧俄国在文化上的落后构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强大阻滞力。正是基于对文化建设、文化领导权的重视,列宁與诸多错误文化思想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而日后苏联的解体,与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文化领导权的忽视,与后期文化建设的日益教条化、保守化,与文化先进性的日益丧失等因素密切相关。苏联解体后,俄罗斯面临着重新选择,正处在社会转型的十字路口上,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全球化与本土化的二元对立以及固有的多民族、多宗教现实,使其面临异常复杂的社会、文化问题。①苏联解体不仅使俄罗斯等前苏联国家影响力空前下降,战略空间空前压缩,而且对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也影响极大。就此,当代俄罗斯著名马克思主义学者梅茹耶夫曾悲情而无奈地指出:“随着苏联的解体,一切都变了。俄罗斯已经成为诸多弱势国家的一员,是一个拥有盖着各种棉布导弹的国家。如今,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俄罗斯与这些第三世界国家相提并论,并用现代化一词来解释其变化。”②以此为镜鉴,新时期我们应在警惕各种错误思潮尤其是文化虚无主义侵袭的同时,通过不断吸收发掘以列宁等马克思主义者为代表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思想武装头脑。我们应在注重政治、军事等传统安全观的同时,强化文化与意识形态等领域的安全,增强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不断推动文化启蒙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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