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金钱堡垒

2024-03-08赖继

滇池 2024年3期
关键词:东川

赖继

1、猎人

“亚当·斯密问过,拉动经济的三架马车,我们当如何拽紧缰绳?”五十岁出头的经济讲师抹了一把“地中海式”的稀疏头发,他喉咙像破锣般,声音从城东青年公寓的角落房间里传出窗外,亚当·斯密到底有没有这样问过,他自己清楚,纯属胡诌。

他面前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学员,人头挨着人头,身子挨着身子,密密麻麻,麻麻密密。教室黑板上,书写各种可“盈利”的投资公式,房间里弥漫着贪婪和欲望的味道。学员有老有少,目光直直盯着经济讲师的板书,仿佛黑板背后的墙里就能挖出一桶金来。

以金融产业闻名的雾港市,夜色热闹,高楼栉比,霓虹闪烁嚣张,颇有后现代浮夸的繁华。一湾洋河水环抱这个时尚之都,倒似给了一丝降温的冷静。

“如何才能稳赚不赔?”讲师口沫横飞,学员摇头晃脑,但听他说:“唯有内幕消息,才是拉动经济的财富密码,大家来这里闭关培训,就是为了抓住内幕消息!”

一身国产品牌运动装的郑义坐在人群中,听着讲师和其他学员近乎狂热的讨论,感觉有点蒙。郑义今年三十六岁,面容瘦削而刚毅,五官立体油而不腻,脸上不笑的时候有着中年人的苦大仇深,笑的时候又有些至死少年的顽劣。他混在课堂里已经有些时间了,闷得慌。他掏出手机,上面的信号已经被屏蔽。他抬起头,听见讲师继续吹:“绝对内部资源,这款产品回报率高,九个月的投资周期,公司为大家留了五千份!”学员一下沸腾了起来,眼里充满了期待。其中一名大学生模样的学员稍稍清醒,将手中的讲义一甩,情绪激动起身:“九个月!不行!我等不了!把我之前投的钱还我!”

讲师停了一停,笑着试图松缓气氛,说:“市场有市场的规律,我们要尊重市场、尊重规律,印钞厂印钱也需要时间,大家说对不对?你要是有意见,我们教室外边单聊,别影响大家发财,怎么样?”大学生明显不接受这番论调,眼见二人就要从文斗变武斗,其他学员纷纷而上,劝的劝拉的拉。

郑义觉着不耐烦,本想起身躲一躲,却把板凳脚碰出了刺耳的声音,众人目光转向了他。郑义有些尴尬,只好耸肩,回应俩字:“厕所。”

郑义把厕所门关严,警惕地向后观察了下有无尾随者,掏出备用手机,寻找信号位置,在他那老式的手机屏幕上,一格信号和无信号正像猴子般跳来跳去来回变换——看来已经走到屏蔽器范围边缘了。郑义尝试拨出一通电话,可是电话信号闪断,也不知道这一声行动信号发没发出,他挠挠头,没辙,看样子是和指挥中心失联了。他走出了厕所,復又听见了过道里的争吵。大学生和讲师正在教室外过道上单聊,教室里的嘈杂声仍然在继续,保安守住了教室门口。

教室灯光透了出来,在地上剪出魑魅魍魉的影子,郑义猫在角落偷听。讲师说:“年轻人,想赚钱就得有耐心,如果你觉得1.7%的回报率低了,那你可以介绍其他人一起投资啊,公司给你15%的介绍佣金!”学员情绪激动地抓住讲师的手臂:“把骗我的钱还我!求你了,我保证出去不乱说。”讲师甩开他的手:“我们正规公司,手续齐全合法,你自愿签的投资合同,怎么就骗你钱了!白纸黑字,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即便是你亏得精光那也是你自愿的!”

猛地一束手电光打在郑义的脸上。他抬起头,看见保安一副怒目金刚的模样,冲他大声喊:“你在干什么!”郑义心想,糟,暴露了。

从青年公寓向东是一条林荫道,两旁的梧桐树很是茂密,在树影下掩蔽着一台警用指挥车。“经侦大队大队副”关洁此刻正全神贯注,手指敲动键盘,操作电脑的情景有点慌,她颇为着急,因为她联络的一名卧底警员,失联了。种种迹象分析,应该是被人困住了,犯罪集团使用了屏蔽器,手机信号也跟丢了。卧底警员失联,是很危险的事,关洁虽然身经百战,但也不免背心发汗。

蓦地,电脑屏幕上突然闪现一个红点,卧底警员到底是经验丰富,找到屏蔽器的间歇,拨出了一通短暂的电话。关洁松了一口气:“终于追踪上了!”关洁起身抓起警服外套,出发!

郑义被几名保安架住,拖进了一个办公室模样的房间,讲师站在他面前,开始和他私聊的学员站在一边不知所措。讲师敲了敲面前桌上的信息屏蔽仪:“它屏蔽功能是差点,但是检测信号还是很灵的,你向外面打了电话?”讲师看着郑义,就像刀俎看着鱼肉。郑义不说话,看着讲师,那眼光却是在反问到底谁是鱼肉——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我他妈管你是谁!”讲师喊,“搜身!”后面的保安将手伸进郑义的外衣口袋,面色一惊,竟然掏出一个手铐来。

郑义正是失联的卧底警员,他趁着保安迟疑之机,猛地挣脱束缚,抢过手铐铐住当先一人,神威凛凛,先声夺人:“警察,你们被包围了!”讲师见状慌忙逃出房间,边跑边喊:“你们拦住他!”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郑义本处下风,他壮着胆子,假称包围,气势上先压倒对方,众恶心神先自怯了,一时不敢上前,郑义向前突围,一脚撩倒一人,随即与扑上来的众人扭打一处。

讲师没命地下楼奔逃,当他奔到大门口之时,骤听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彻大楼。讲师急欲转头,却看到正向他缓缓走来的郑义,楼上的几个阿猫阿狗,郑义已经逐个击破解决掉了。警灯闪烁,鸣笛四起,警员们一拥而上,迅速控制住了讲师。关洁走到郑义面前上下打量,郑义被看得很不自在。关洁说:“扮小年轻还行。”郑义此番为了卧底,假扮受骗大学生,打扮得潮流时尚。郑义说:“这花里胡哨的,下次别给我穿了。”他二人搭档多年,最喜斗嘴,卧底失联是多危险的事,关洁心里紧张得不行,见了面还是继续抬杠,说:“下次大队长就别亲自卧底了。”旁边被铐住的黑嘴讲师吓得跌掉眼镜,来卧底的竟然是郑义大队长。郑义接着和关洁抬杠,说:“枪都不敢用,还挂着空弹,下次出现场的活儿就别主动参与了。”关洁摸了下别在腰间的配枪,枪是空枪,甚至没有上弹夹。关洁嘴上不饶人:“谁叫大队长尽干让我操心的事儿?”郑义说:“这案子没完,背后金主还得查。”郑义说完就往回走。关洁喊:“你干嘛去?”郑义说:“给人上上课。”“给谁?”郑义转身,远远指着刚刚解救出来的学员。这群受困的学员,做着投资暴富的美梦,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关洁琢磨着他的话,这案子没完,背后金主得查……

要深挖幕后就得对到案人员进行详细讯问,这一夜郑义率人加班加点,终于在夜深时结束了漫长的审问,他下班时看了下分局大门旁的收发室:“田叔,麻烦开下门。”田叔披着外衣,走了出来:“郑队,又忘带门禁卡啦?”郑义说:“抓人,不方便。”田叔是收发室的老员工,平时帮忙给大伙加班做饭,和大伙都很亲,分局里有句话,不管加班到多晚,都能吃上田叔的热汤面。“又抓人了,现在骗子这么多啊?”田叔又问,“我买了几个理财产品,大公司的,你要不明天空了帮我算算收益?”郑义皱起眉,这黑手都伸到警局门口的田叔这儿了。“行,叔,明天我就劝你卖掉,天上没有掉馅饼儿的好事!”

郑义手机响起,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向田叔行礼,然后走出了大门,电话那头是今天晚上行动的线索举报人,郑义向举报人致谢。举报人说:“投资行诈、非法集资,受害者众多,专害孤老,这月就有三四起破财跳楼,可谓人神共愤,良好市民自然配合警方整肃风气!”郑义被他拿腔拿调的话逗得一笑,说:“这事儿没完,背后还有一张网,主谋藏得深,电诈固然可恶,股诈波及更广。”举报人说:“那就请警方早日破网,有时候越公开,就越隐蔽。”这话似有玄机,郑义脑子里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举报人在电话那头挑明了说:“郑队,这背后的人,你应该听过,当红财经播主,韩东川。”

2、主播

随着地铁内拥挤的人越来越多,韩东川也起身,还顺便扶着一位老人入了座,他慢慢向地铁口走去,周围都是涌入车厢的人群,唯独他一个人逆着人潮缓缓走出车厢。他拿着手机,正在直播。二十八岁的他风头正劲,凭借专业的金融背景和帅气阳光的面孔,俘获了众多粉丝,一跃成为当红最炙手可热的财经播主。

韩东川闭上眼睛,心中念:“人均坐站15分钟,一条线路45块屏幕,文投传媒的受众流量系数是日活126万……”手机屏幕中,评论一直刷屏,他的直播间关注度很热。他睁开眼,如顿悟般双目放光,向广大粉丝阐述自己的结论:“冠讯宏媒想在明天发起收购地铁文媒三大板块业务的价值估出,明显就是价不一致,加上冠讯宏媒的基本面利空,动作不会太大,所以这一次收购,不过虚晃一枪,相反,雾港集团在文媒行业争夺份额,机会更多。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他顿了一顿,接着说,“好了,阿凯,明天的K线数据分析就交给你了。”

韩东川走出车厢,地铁车门刚好关上,开始的嘈杂声似乎也被关上,世界一片安静。精彩,真是精彩,韩东川今晚的荐股直播可谓专业绝伦,亲自去估算地铁广告的人流量数据!

远在地铁站外二十六公里的一处庄园里,韩东川直播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台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整個办公室一片漆黑,只有屏幕发出微弱的光。电脑面前的神秘人整个都隐在了阴影里,窗外的夜色衬出他的剪影,他开始拨号,嘟嘟声在这空荡的暗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电话信号穿越云层,风驰电掣般追到了正在收工的韩东川,神秘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不愧是当红财经播主,韩博士,不过离任务目标还很远。”韩东川听着电话,表情轻蔑,迟迟没有做声,两人就这样电话里僵持了一会儿,像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韩东川终于不耐烦:“少废话,三百万,少一分都不玩。”神秘人笑了:“那要看看你们的本事。”韩东川嘴角勾勒一丝笑意,这不是他第一次率团伙作案了,他的团队分工明确,各有所长——有K线师,有吹鼓手,有人头户,有资金池,有合法投顾牌照掩护……魔鬼交易达成,双方互换灵魂,明日天一亮,韩东川团队将以其独特的方式拉抬股价,掩护庄家出货,收割“韭菜”。

阳光照常升起,雾港的早市开始热闹起来。“大金牛”投资顾问公司的员工列队欢迎总经理孔辉,孔辉像是检阅军队的将军般耻高气昂,他拿着麦克风,告诉员工:“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你们是为了赚钱来的!你们不是来这里吃廉价三明治,想一辈子吃三明治,现在就滚。你在为自己赚钱,拿起电话,把消息放出去:雾港集团,持仓看涨!把这句话带到你们每一个客户面前!要么买!要么死!听到没有,照做!”

办公室气氛瞬间点燃。孔辉转动音响,音乐节奏加快。每个员工都拿起电话给客户拨打,电话声此起彼伏。早茶店、书店、计程车上、证券经纪行门前,市民都在传递消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交头接耳,热烈讨论:“是不是真的会涨啊?”“有内幕消息,手慢就追高了!”“韩博士推荐的?不会错!听说有并购重组计划啊!”

一支名为雾港集团的股票将有重组计划的消息似瘟疫般快速传染,城市快速缩小,聚焦到金融中心的一个环形天桥,韩东川快步走在天桥上,他点了一根烟,告诫孔辉:“太急了,动作太大了些,笨蛋,慢点,主力别进太快!轻拿轻放!砸一个黄金底出来,更能吸引散户入局,照我说的做啊!”

与孔辉的用力过猛相比,技术师冷凯明显冷静和周全得多。冷凯只负责技术分析,他坐在电脑前不断操作,屏幕里红红绿绿的股票K线映在他的眼镜上。

屋内的装修有些残破,掉了漆的白墙上,贴了很多二次元海报来遮丑,布织沙发上衣物胡乱散放,破旧的电扇缓慢地摇着脑袋。冷凯的技术办公室电脑桌上,一片狼藉,两盆快要死掉的绿萝,墙上挂着只剩一只手的漫威玩具,角落里的相框蒙尘,里面是四人合影。照片里,韩东川站在中间,笑容灿烂,旁边的韩小美靠在哥哥身旁,冷凯站在左边,有些腼腆,而右边的孔辉此时还没有长出胡须。这二人若不是韩东川带入行,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穷困潦倒。冷凯用一个极其夸张的动作按下了回车键,他兴高采烈:“有底不抄,天理难容。”随即他便转动电脑椅,表情窃喜,拿起桌上的手机,操作着手机炒股软件,手机上显示他又追加了大量雾港集团,手机发出“委托买入成功”的声音——这是在趁机发私财。

韩小美从厨房里端着饭菜进来,听见冷凯在私下买股,脸色不悦,把饭菜重重拍在桌上。她生气的样子竟然也很美,堪比精雕细琢的昭和美人。韩小美说:“大哥说了别玩过界!”冷凯不解:“过界过界,什么过界!什么都不说,我们哪知道界在哪?”韩小美和冷凯对视几秒,冷凯一耸肩,怏怏的站了起来,端起饭菜刨了两口。韩小美一字字的说:“大哥的话,就要照做,这是规矩。”冷凯把筷子拍在桌上,说:“孔辉那赌棍又欠了赌债,大哥怎么不管他?”韩小美不答他话,打开收音机听战报,广播正在播放今日财经:“得益于今日开盘的利好消息,雾港集团受到投资者青睐,已经形成黄金底,未来持续看涨,有望实现市值新高。”韩小美长舒一口气,大哥又一次完成了任务,目标股票已经抬到目标价,庄家可以收割散户。

冷凯实在不明白,韩东川最近动作有点大,这样开工过于频繁,会惹上警方。唯有韩小美知晓哥哥的用意——就在当日收盘之后,韩东川就拎着一个皮箱,来到了孔辉办公室。他与孔辉对坐在一张长长的办公桌两侧,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孔辉在大哥韩东川面前多少有几分恭谦。黑色皮箱从办公桌的远端侧快速滑了过来,孔辉伸手稳稳按住。韩东川一抬手,示意打开,皮箱弹开,里面全是现金。孔辉眼睛发亮:“老大,多少?”韩东川说:“三百万。”这是他们团伙此次作案的佣金。孔辉不解,问:“大哥这是干什么?”韩东川说:“收下。”孔辉问:“冷凯和小美不用分?”韩东川看着他,看得孔辉心底发毛,他说:“大哥的话,照做。”孔辉笑了:“好好好,都照做。”韩东川说:“我只有你和冷凯两个兄弟,你听好,还债后,别赌了。”孔辉一耸肩:“玩玩都不行?”韩东川猛地一把拉住孔辉的衣领,用力把他脸按到了桌上,撞得孔辉眼冒金星,韩东川家法严厉,容不得他嬉皮笑脸。只听韩东川一字字道:“别赌了,猎人要来了。”孔辉追随韩东川多年,从没见过韩东川如此慌张,他满眼的惊惧:“猎人来了,谁是猎人?”

韩东川说:“最难缠的对手,郑义。”

3、做局

郑义大概睡了三、四个钟头,就被副局长电话打醒,告知他今天务必要破获手上的案件。“今天?我是神仙啊。”副局长说:“行动的申请已经批了,你抓紧吧,到关洁那看最新资料。”

他掀开窗帘一角,早晨的阳光温柔而舒展。他看着日历上的日期,时间过得好快,就三年了,三年前他三名室友在追缉嫌疑人途中因為车祸殉职,他因此也多了三名义子。

一个黑白色的禁欲系风格衣柜门拉开,里面的衣服全是黑白色,井井有条。郑义快速随意的抓出衬衫、西服,每件都一样,不需要浪费挑选的时间。咖啡只喝速溶,衣服只穿黑白,三十六岁还单身。对于他来说,所有时间的意义都在于破案。

当他来到办公室时,关洁正抱着文件夹从一侧快步过来,二人很快并肩而行。关洁向他报告案情,“大金牛”投资公司及其负责人孔辉长期从事违法活动,高位荐股、投资诈骗、虚拟盘、虚拟币,卷款离岸,众多群众受害,甚至有人跳楼,电诈这些年普法宣传力度加大,大家的意识都得到了提高,可是股诈,却没几个人能整明白。有的犯罪团伙以每天几只金股为饵,邀人入会、入群并收取高额会费。这些群组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信奉群内某个专家,专家给出投资建议,有的投资者欢呼赚钱,有的却亏损,对待亏损后的股友,还有群友发红包安慰,人间自有真情在——实则整个群里全是托!有的犯罪团伙更离谱,入会进群之后有专家组织建仓,带着股友冲击某支股票,最后高位建仓被套死套牢……玩虚拟盘就更玄乎了,和网络赌博差不多,在网络上购买理财、投资产品,最后的结果是卷款失踪!

关洁补充了一句:“孔辉可不是团伙金字塔的顶尖儿,他背后还有人。”郑义看着资料夹:“得,怪不得今天一早领导就让行动,原来你这儿已经齐活,那就开工。”关洁说:“今天早点收工,晚上有个兄弟单位的座谈会。”郑义说:“我没时间。”随即提步就走。关洁喊:“上头通知让大队长去。”郑义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关洁:“你去,副大队也是大队长。”关洁暗骂一句钢铁直男,挥手砸给郑义一个资料夹。郑义翻开资料夹,便笺卡片,是三个孩子给他的生日贺卡和照片。最小的孩子咧嘴笑,缺了一颗牙。今天是郑义自己生日。关洁埋怨:“跟个永动机似的!”郑义不接她的话,看着照片:“老三牙怎么缺了?”关洁说:“三个孩子可不光缺牙。”郑义紧张起来:“那缺啥?”关洁说:“缺妈。”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种是太阳,一种是人性贪婪的欲望。刚刚摆脱赌债的孔辉此刻已经带着韩东川给他的三百万,又坐到了赌局上。性感而美丽的荷官向他抛着媚眼,一张又一张的扑克牌发到了孔辉手里。十赌九骗,可惜孔辉却无法看破这个道理,他结伙行骗,攫取投资者资金,复又在赌桌上输个精光。韩东川已经不止一次告诫他戒赌,可是赌徒哪能那么容易回头,于是韩东川只好帮他出头,让他去还清赌债。这赌徒一拿到韩东川的三百万,压根就把还债的事儿忘了,反正横竖也要赌一把,要是赢了那就能翻身。

在赌桌上得意忘形的孔辉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郑义盯上了,根据关洁的情报,孔辉背后还有一个层级更高的团队,这个团队的首脑疑似韩东川。就像白天和黑夜的两面,韩东川在阳光下是当红的韩博士,而背地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事。孔辉名下的大金牛是浮在表面上的,形式上都是合法的业务,但是他们行骗的手法里却有虚拟盘,何为虚拟盘?就是建一个网站,拉人投资,推荐投资项目,骗取现金兑换网络代币,或是受托进行投资买入,当受害者把现金打入网络账户时,就已经掉入陷阱,要么骗个精光,要么卷款跑路。

郑义由此推断,这伙人一定有个阴暗的角落搭建服务器,处理各种数据,开设网站进行股诈。这个据点在哪?只要盯住孔辉,就能顺藤摸瓜。根据被抓获的那位经济讲师供述,他的上线孔辉会在每个月的某天去对账,而他在对账之前,都会先去豪赌一把过瘾。赌局的老板已经被郑义于两天前拿下,配合警方盯住孔辉,只要孔辉前往赌钱,警方就将启动跟盯计划。

赌局行至半夜,孔辉意犹未尽却匆忙离开,监控背后的郑义判断他是前往地下据点与韩东川等人对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郑义和关洁立刻调动警力,开始对孔辉进行追踪。

孔辉从梧桐路走到木莲街,然后进入了星光广场,他在一家日式的摊贩前买了两只章鱼丸子,借着买章鱼丸子的时间,他侧头向后张望,确保没有尾随者。在经历了几轮盯梢甩梢,甩梢盯梢之后,孔辉从上衣包里抓出一个头巾,并且迅速折成了帽子,戴上口罩后,整个人的外形发生了变化。郑义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反侦查意识之强。可惜任这猴子如何翻跟头,也跳不出警方的五指山。

郑义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既然韩东川和孔辉等人如此缜密隐蔽,为什么韩东川最近动静这么大,他难道不怕暴露?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就在郑义愣愣出神之际,孔辉已经潜入了一处废旧厂区,他从楼梯快速下楼,消失在了警方的监控之中。孔辉来旧厂区会见的是不是韩东川?可别扑了个空。关洁请示:“是否行动?”郑义说:“先缓一下我接电话,煮熟的鸭子难不成会飞?”来电的正是此前的举报人,他向郑义爆出了一个猛料:“韩东川就是前几日操纵雾港集团股票案的要犯之一,而孔辉近日来会见的,也正是韩东川。”

孔辉快步来到地下三层,在车库的小角落里,有一道生锈的铁门,他用指纹刷开了门禁,铁门背后竟然另有乾坤,数台服务器分列两旁,众多电脑主机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工位上有数名技术人员在操作网页,而技术师冷凯正在一旁对账。韩东川慵懒地坐在躺椅上,点了一根烟,像是久候孔辉多时。孔辉得意洋洋:“一路上我就感觉有警察在跟我,我甩掉了他们!”他得意极了,有种老鼠戏弄了猫的快感!韩东川和冷凯猛地抬头,这家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韩东川把烟头扔在地上,重重踩上一脚,强自控制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喊:“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都感觉到有警察跟,你还来?冷凯——收拾东西,马上走!”他话音刚毕,冷凯抄起椅子就朝服务器上砸去——走也要先毁灭证据。

一声巨响,铁门被破入,郑义率人冲了进来,眼前的一切让他彻底惊呆——人呢?关洁看他半晌,眼神充满疑惑,有人通风报信?郑义一拍桌子,妈的煮熟的鸭子真能飞!

匪首韩东川溜了,留给郑义一堆砸坏的电脑和一个清理过的现场,电脑盘恢复后,根本没有犯罪证据,白白浪费警力投入。

郑义外号叫猎人,可是这次却让猎物跑了,他分析韩东川的心理,像是准备好的,知道警方要来,故意玩了个险情,然后优雅离开。此人高度谨慎,一边公开做财经直播,一边暗地里翻云覆雨,这般手段把合法和非法的两个身份,切割得很是干净。最让人疑惑的是,近期他的团队一反常态,频繁作案,是缺钱缺疯了?好好的当他的当红主播不香吗?

韩东川确实是准备好才溜的,他提前得到了通知。举报人向郑义举报了线索,随即挂了电话,通知了韩东川:“喂,韓博士,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你还有三分钟可以撤,在车场后门的右手边五十米,给你准备了一台车……”

在资本市场里,有人喜欢当老鼠,有人喜欢当猫,可是有的人专喜欢看猫和老鼠的追逐。举报人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郑义率队大搜捕韩东川,就在韩东川几乎要被警方逼入绝境时,一台直升飞机接走了他们。举报人不光喜欢看猫捉老鼠,还喜欢扮演救世主。

举报人原名罗富,是雾港市里的大人物,首富财团的掌门人,多年前以荐股诈骗起家,因为行骗被人斩掉一指,后在著名327国债事件中站队多头获利,发达后摇身一变成为金融慈善家,在雾港市呼风唤雨,与政府上层形成利益捆绑关系。罗富为人霸道,行事周密,善于做局,这一次将警方和韩东川团伙玩弄一番,不知所做何局?

灰头土脸的韩东川三人从直升机上下地时,已是破晓时分,天空亮起鱼肚白,迎接他们的是罗富的秘书詹妮,体态性感的詹妮腰肢摇曳,柔中带媚,她说:“韩博士,我们联系过。”韩东川飞快在脑中搜索,詹妮笑了,笑得百媚丛生,笑得像醉人的胭脂酿酒,她纤细的手比出三个指头。三百万?这是韩东川上次作案的佣金。行有行规,不问雇主身份,韩东川此刻才知道雇主是谁。詹妮将三人引荐罗富,在步入罗富私邸时,金碧辉煌的陈设、浮夸的奢侈品摆件、居中位置金砖砌成的堡垒……孔辉与冷凯几乎被震倒,贫穷彻底限制了想象力。张狂的罗富叼着大卫杜夫雪茄,他告诉韩东川:“我很欣赏你们三人的能力,想不想和我一起玩点大的?”冷凯和孔辉问:“凭什么信你?”罗富皮笑肉不笑,说:“你们现在还有选择吗?只有我有能力按下你们头上的案件。你们三兄弟,到底谁说了算?”他看着韩东川,眼神里充满着戏弄猎物的感觉。

韩东川想都没想,仿佛他已经为这一刻准备多时,他说:“行,这次我要一个亿。”

4、黑锅

罗富将韩东川三人收入麾下后,郑义接到了上级指示,案件要点到为止,既要打击犯罪,又不能影响金融稳定。罗富在金融市场里举足重轻,如果硬来,可能会引发市场动荡,波及无辜……这叫什么工作指示!郑义气得骂娘。

郑义的正义感可谓先天而生,他是警校优大生,经济犯罪侦查专业毕业生,毕业后进入警局一直从事侦查工作,专司打击经济金融与诈骗犯罪,对待犯罪从不手软,性格寡言、内敛、低沉,是出了名的硬汉。在面对受金融诈骗的受害者时,郑义又表现出铁汉柔情的一面。他今天上班时看见收发室田叔今天很沮丧,此前田叔买了一堆乱七八糟、虚拟的、现实的投资产品,最后养老储蓄被榨干。连收发室田叔都被骗了,这都骗到警局门口来了,孰不可忍!畏首畏尾,顾及这,顾及那,难道韩东川傍上罗富,就不执法了吗?

郑义想不通,在天台生闷气,关洁走了过来,迎着风,和他并肩而立。“抬杠专业选手”关洁同志问:“咋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聊天终结机”郑义同志答:“今天别烦我,我要破例骂个人,千万别兜你头上。”关洁笑了,她笑起来有种温暖的力量,她递给郑义一罐可乐:“来,今天聊个正经的,不练杠了。”郑义差点没笑喷出来:“难不成平时聊的,都不正经?”关洁问:“你为什么当警察?”郑义说:“我不想有人受害。”关洁问:“这么多年了,还和以前一样坚持吗?”郑义说:“是。”

“为什么?”

“因为这个城市走向明天的时候,有很多人已经留在了昨天。”

关洁琢磨着他这话,他说的是自己已经殉职的室友,也就是三个义子的父亲。两人不说话了,天台的风很舒服,初秋的天气不冷不热,一丝凉意拂过关洁的头发,她皮肤白皙,明眸深邃,五官柔和,在对面楼房灯光下掩映多姿。

郑义不觉心中一暖,平时和关洁抬杠成了习惯,从来没发现这女孩儿安静起来这么温柔。关洁突然转头对他咧嘴大笑,吓得他退后一步,有点手足无措。关洁说:“不然我再来抬一次杠。”郑义说:“对,别突然这么深沉。”关洁笑:“笨蛋,上头只说叫你点到为止,又没叫你点到哪儿为止!”郑义豁然开朗,哪里有犯罪,就点到哪里为止!

罗富收揽韩东川,简直满意极了,韩东川出身寒门,却是不世出的金融天才,他头脑清醒,手法娴熟,在市场上指哪打哪,狙击罗富的对手,几无败绩。韩东川正从走廊上快步走来,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詹妮尾随其后,抱着各种报表,率一众操盘手簇拥着他,记录他说的每句话,他就像百战百胜的将军。只听韩东川发号施令:“操纵一支股票,分为四个步骤,选票、拜票、坐庄、拉抬,选定一支小而优的股票,比如罗富这次想要坐庄的目标——‘西国科创,绩效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然后登门拜访,达成协议,随后几个月内在财报上把所有损益做平……等等,别做太露,边砸边托,不要一次做太露,放点新闻出去,顺势砸开关键点位,炒高股票然后出货!”韩东川拉过詹妮,递给她一张卡。韩东川说:“这阵子辛苦了,你小孩儿上国际学校,校董我打过招呼了。”股票俱乐部里发出贪婪的喊声“涨、涨、涨!”韩东川随后开始套现离场,罗富在他的办公桌对面举起了红酒杯,好了,玩够了,贪心的人都要被套!

回说郑义一边,从股市涨停板上看出了“西国科创”的端倪,结合收到的线报,他判断和韩东川的手法完全一样。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西国科创”里边一定有人与韩东川勾结。他和关洁随即前往西国科创公司进行调查,联络该公司高层。郑义言辞犀利,质问该公司是否进行了“市值管理”。西国科创高层代表董烨一口否认。郑义说:“西国科创明显异动,有庄家入场。”董烨反驳:“正常商业合作难道也要向警方报备?”郑义一针见血指出:“打死老虎的力气我没有,打死几只苍蝇我还是可以的。”随后他拿出报表,扔在对方面前。继续说:“目前庄家正在吸筹阶段,现在收手,还有的救。”董烨默低头,交代自己被孔辉胁迫,如果不就范,孔辉扬言对他女儿下手。郑义一拍桌子,太无法无天了!

韩东川手握更多上层信息,他利用这些信息精准分析股市,在网络上火爆出圈。冷凯也因罗富的便利得到了更高的黑客权限,在直播里,他通过技术抹除黑料,进一步神化韩东川,协助他操盘,而孔辉则不择手段让不合作的企业方屈服。罗富频频对三人雷厉风行的手段竖起拇指,三人成为罗氏头牌操盘组合。

警局办公室内,郑义率队连轴转起来,所有与案件有关的资料、数据堆成了小山般高。他就是认死理,不管韩东川还是罗富,反正谁犯法,就死磕到底。关洁提示说对方很狡猾,目前证据不足,郑义让先跟进已经落网的团伙成员,只要撕开一个突破口,就能对韩东川三人定罪。郑义一推桌上的案件材料,这可不是韩东川三人这么简单,从这些年的案件情况来看,罗富集团才是真正的大鳄。关洁说:“罗富竟然还想干预警方办案,真够胆大的。”郑义看着关洁:“那就开战吧,罗富想怎么打,我奉陪到底。”

就在郑义紧锣密鼓调查罗富和韩东川之时,罗富已经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他相信自己这几十年能风雨不倒,那么这次也能压伏区区一个郑义。他随即拨出电话,叫詹妮在会客厅等他,他要面授机宜,安排一个经济论坛。詹妮立刻来到会客厅,看着会客厅中心的金砖摆件,金砖一块一块砌了老高,象征着罗富的权势熏天。罗富突然从后搂住她的腰,一手拿着一杯红酒,得意洋洋地说:“知道这些砖代表什么吗?”詹妮推脱不了,只能顺着金砖看,罗富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每件东西都有价格,台阶高的吃掉台阶低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公司和人名,都是我曾经的猎物,现在都成了堡垒下的一块砖。”詹妮叹了口气:“在这个战场里,只要与你作对,最后都会被吃掉。”罗富一把拉住詹妮的裙子,将她推到落地玻璃窗前,问:“你是想被吃掉,还是吃掉别人?”罗富从后面按住她,把身体和心理的压力都发泄到她身上,玻璃上映出詹妮惊恐而无助的眼睛。

在中国很多事,都是从饭局上解决。罗富张罗的饭局,是密会副市长丁一佳与监管高层,可是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罗富开局很热烈,却被泼了个冷水。罗富慷慨发言:“今天借着本市学界经济论坛的晚宴,邀请到各位嘉宾,来给首富集团服务经济建设传经送宝,我真是太荣幸了!”罗富告诉詹妮,高端饭局一定是有正当名义掩护的,比如经济建设论坛研讨,比如学术交流会议,一个商人再牛逼,一个官员再有问题,也不可能完全没有遮挡,赤裸裸的混有问题的饭局。

只见副市长丁一佳冷漠一笑:“传经送宝不敢当,罗董高瞻远瞩,麾下收罗了三位锐意新秀,年轻人动静大一点,可是基本的经济规律还是要听,发展和稳定必须兼得,首富集团规划要做得周密点,万无一失,否则一失万无。”这种饭局,说话都有玄机,所谓话不说明,话不说亮,丁市长已经在对罗富敲警钟了,三个年轻人是你罗富搞来的,现在动静这么大,不光警方会盯上,上面也会查,你步子大点没关系,得准备好有人出来背锅。

罗富自然也听明白了,他向领导表态:“大家放心,首富集团的企业文化,是把社会责任感放到首位!”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有社会责任感,一定会给大家个交代,不会连累大家。

丁市长说:“企業社会责任感,可不是口号,这方面你得请教专家严局长,我今天专程给你把他请过来!这种论坛比较高端,我这个门外汉,最近就不过多出席了,舞台交给你和严局长吧。”

罗富额上汗珠直冒,丁市长的意思很明确,翻译过来就是:别光嘴上哔哔,得有点动作,严局长是老子喊来给你善后的,你好好配合下。上面风声紧,我要避一下。

罗富听完丁市长的话,一直看着丁市长旁边的严局长,严局长缓缓点了点头。这饭没法吃了,丁一佳说了声:“失陪”,就带领官员离开了酒会,剩下罗富和十余名商界盟友,罗富坐在正中,表情阴沉。他心中想:“不就是需要扔个人背锅嘛,人,我来出!”

郑义在豪华宴会厅外吸着烟,桌上的烟灰缸已经有一堆烟头了。他是临时被严局长喊过来的,严局长电话里给他说:“丁副市长要参加一个论坛,邀请我也一起去,实在推脱不了,估计和罗富有关,你跟我一起来吧,咱们现阶段讲点策略,虚与委蛇,既不得罪副市长,也要亮明警方办案的态度。”老严是个老警察了,也是郑义入行的领路人,他对郑义的影响很深,可谓亦师亦友。于是郑义就傻傻地在宴会厅外抽烟,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严局长出来。严局长说:“首富集团的负责人刚刚提交给我一些证据,估计是要弃卒保帅,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先把韩东川三人作为突破口。”

郑义摸着头,揶揄说:“局长,上头不是说让我点到为止?”严局长板起脸:“叫你做你就做,别那么多话!”老严果然值得信任,郑义立正:“收到!”

5、爆料

韩东川为人冷酷、沉着、笃定、睿智,表面光鲜的他出入聚光灯之下,出入名流之间,但他内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他的卧室里没有一丝彩色,全是阴郁的灰。在被正式通缉之前,他回了一趟老家,亲自下厨给妈妈和妹妹韩小美做了一顿饭,韩东川手艺竟也不错。韩东川在厨房炒菜,他神态自若,举重若轻,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下一刻他将陷入危局。他丝毫不乱,又仿佛这一切皆他安排好的剧本。

饭菜很快就做了上来,有毛血旺、白斩鸡、豆瓣汤、回锅肉,一家三口开始吃饭,沉重的气氛笼罩着餐桌,韩东川要干什么,妈妈不知道,妹妹不知道,韩东川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韩东川说:“爸爸是被股票害死的,所以我知道妈妈为什么反对我,但我走这条路,即便明知是错的,我也要走下去,我相信到那天……”韩东川正说着,突然从鼻子滴出了一滴血,他连忙低下头假装吃饭,鼻血滴在碗边,顺着碗壁流进饭里,被韩东川直接吃进肚里,他感到肚子里像是升起了火炉。

这一切被韩小美看在眼里,她心中五味杂陈,似乎明白了韩东川说的话。韩东川分别给韩妈妈和韩小美夹菜,韩妈妈缓缓抬起头看了看韩东川,韩小美双眼通红。

韩东川看了看表,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像是等一个靴子落地,电话响了,詹妮打了过来,电话那头慌乱的声音压得很低:“韩哥!你被通缉了!罗富把所有黑账都推到了你头上,这个锅很大,警方进入首富集团,调取材料,材料上全是你的签名。”

韩东川非但没有慌张,反而笑了。他起身,终于到了该走的时候,他走出家门,转身从口袋拿出一张银行卡给韩小美:“这是马来西亚的银行卡,你尽快安排和妈妈一起离开这里。”他长吸一口气,“好了,安顿好了,现在正式开战。”

韩东川被通缉了,从光鲜亮丽的金融精英,成为过街老鼠,罗富心里得意极了,现在所有的黑账都推到了韩东川三人头上,这警方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缉拿归案?他正纳闷间,手机响了,韩东川竟然还敢使用电话,罗富一面接电话,一面用手势吩咐下属给丁市长打电话,通知警方追踪他的藏身地。

韩东川决定摊牌,问罗富:“这次又是什么操作?”操作,像操作市场一样操作你的命运。“没有背景的草根、急于求成的金融天才、又有前科和嫌疑,真是成为替死鬼的绝佳材料。”韩东川问:“从招募我们开始,就是骗局?”罗富笑了:“在这个行业里,不要相信活人。”韩东川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说:“罗富你已经走入了下一重骗局,我不高调吸睛,怎么吸引你招募我?你以为你是猎人,实际上你是猎物,好戏才刚刚开始。”什么意思?罗富有点摸不着头脑。

万人广场是雾港市的中心地带,是最主要的商业街区,每天的人流量极高,也是国际化的金融TOD聚集区域。此刻正值早上八点高峰,一块巨大的广告屏闪烁了几下之后,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韩东川的影响出现在了屏幕之上:“大家好,我是韩博士,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虎穴,我已经掌握了接近60个GB的黑料,从今天起,我会不定时直播首富集团的黑料,我手上这份报表,来自首富集团的会计……”

与第一条黑料直播同时发生的是,郑义在局里收到一则短视频邮件,他点开邮件,视频播放器自动打开,韩东川的影像出现。影像中的韩东川背后是一片绿幕,看不出地址在哪,他保持着一贯的笑容:“郑警官,我听说你在帮罗富抓我,猎局现在才刚刚开始。你只有72个小时来抓我,我不定时会在万人广场的城市屏幕上,爆出一条首富集团的黑料,反杀罗富。”郑义捏紧了拳头,吃了豹子胆,敢挑衅警方。韩东川似嫌挑衅不够,又补了一句:“你只有72小时,可不要浪费。”郑义盯着视频,脸色冷峻如严霜。

韩东川的黑料直播引发巨大轰动,广场大屏幕下人頭涌动,人们议论纷纷,人心慌乱,消息快速传播,各种手机屏幕上,“韩博士直播间大爆料”的push弹出,各大网络平台纷纷转播。韩东川继续直播:“去年4月,西铁钢材下跌75%,几乎腰斩,有充分理由怀疑首富集团罗富指示几个主力机构,对西铁钢材进行坐庄炒作和内幕交易,套死散户,操纵市场……”

如此重磅炸弹从天而降,证券业立刻火烧眉毛,一时间电话此起彼伏,兵荒马乱,不同工位上的经纪人在接打不同客户电话,“喂?您好。好!建议抛!”“低两个价位!”“持币,好的,建议马上清仓离场!”

直播还在继续,郑义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这是在故意制造市场恐慌,赶紧联系切断广场屏幕电源!郑义终于解开了心中疑惑,原来韩东川此前频繁作案,是为了贴靠罗富。

罗富也在看着直播,他招揽韩东川,本想推他背锅,不料韩东川竟然故意贴靠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罗富也顾不上想这许多,想蛇吞象?找死!他掏出了电话:“丁市长,你要我有交代,我交代了,现在人你们没抓住,那现在也就别怪我了。”罗富立马走出办公室,他要反击,解决这个麻烦。接到罗富电话的丁副市长脸色镇定自若,他也在收看今日的财经新闻,美丽的主持人正在播报:“十五分钟前,韩东川发布了两条爆料直播,受其影响,首富集团关联的多只股票及金融产品出现不同程度的下跌,首富集团总裁罗富尚未对此进行回应,市场出现不同程度的恐慌……”

丁副市长关掉电视,脸色凝重,闹这么大,会失控。他吩咐旁边的工作人员:“切断大屏幕!找出网络播出源!联系警方,找到这个韩东川,马上!”

电视机售卖橱窗上,播放着府河财经的新闻,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几乎同时,电视转播到了别台,广场上的大屏幕也被关闭。人群中,一个主播打扮的路人甲高举自拍杆上的手机。“网络!网上还能看!”路人纷纷聚到了他的周围。有些事情,越堵越汹涌。人群另一边,另一位路人也高举手机:“首富开始跌了!现在入手啊!”“大家看,罗富正面回应了,这是不折不扣的造谣,他悬赏五百万提供造谣者的线索。”

罗富处心积虑,要拉韩东川给自己多年黑账背锅,没想到韩东川将计就计,打入他身边,要扳倒罗富。郑义想,韩东川的动机是什么,必须要弄清真相。广场屏幕切断后,黑料直播转到网上,关洁溯源到第一个网络视频发出来的IP地址,那是韩东川过去的暂居处,房间里只有灰色,压抑得像是牢房。郑义赶到现场,环顾房间四周,审视这个如牢房一样的房间,不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一面墙上的钉孔吸引了他的注意,钉孔密密麻麻错落有致。郑义顺着钉孔一一抚摸,恍然大悟,拿市区地图来!他找到了韩东川直播的规律,狡兔三窟,此人计划周详,爆料直播一旦开始,他将启动周密的转移计划,这些针孔是钉在地图上的直播点。

6、出卖

韩博士对首富集团的爆料,成为全城热门话题,市场出现混乱,郑义追着直播视频的IP地址不放,当他率队扑至地图上的钉孔所对应的地址时,发现这不过是一名受雇不知情的大学生,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特定时间里发送一段视频到网上。郑义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直播了,这是早录制好的视频,分散到不同的地址,拖延警方时间。

留给郑义的时间不多了。公交车上、城市屏幕上、地铁里、商场里,公众低着头,看着手机,韩博士直播的内容快速刷动。韩东川继续直播:“罗富麾下头号操盘手王伦德,勾结魔石传媒,在期货及债券市场做空对家……”

电视新闻里也几乎同步播报:“这里是府河财经,知情人韩东川再次爆料,继魔石传媒爆出黑幕之后,南利科技也不能幸免……”

南利科技的职员手里拿着手机,观看韩博士的直播,一旁煮咖啡的同事惊恐地看着壁挂电视上的财经新闻:“出大事了。”

电视上,各股指数全线下跌。多只优质股票直接跌停,关联杠杆和资产化数值更是翻车。

斑驳的旧楼道,斑驳的楼梯扶手,斑驳的手,一位老人卖力地走向顶楼,广播里不断播放:“市场恐慌情绪弥漫,请广大投资者理性对待……”老人眼神迷茫,楼道昏暗,只有通往天台那道门闪烁着光亮,光亮刺眼,不得解脱。

南利科技老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坐,他看着办公桌上妻儿的照片。办公室外,员工们正把办公用品一件一件往外搬,吵闹声不绝于耳,和办公室内的安静形成对比。他的手机里仍然在播着韩东川的爆料:“罗富与南利科技联手运作,低价竞得科技城项目后,不按规定将本该用做利民政策的空地违规修成商业中心,并通过无良律师事务所包装,进行资产证券化,违规发行信托产品。下面我将披露他们的具体财报和两张皮账目……”

郑义在另一处可疑地址前停下了脚步,他将率队去扑住下一个直播视频的发送者,可是这也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从前面两个受雇人那里反馈,韩东川给他们的平板电脑是设置好自动发送的,也就是说警方就算扑住了受雇人,也不一定来得及解除准备自动发送的录播视频……层层套套、套套层层,真是细心到极致,金融高材生果然不同凡响。郑义不由得佩服韩东川的缜密,他看了看表,离七十二小时直播所剩时间不多了。韩东川的爆料,基本都是真的,作为警察他必须要及时制止扰乱市场的行为,作为普通人,他竟然有点期待,好奇最后的黑料到底是什么。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他脑子里能想到的词汇都过了一遍,可是还是想不通,韩东川为什么要死磕罗富?关洁把一张大大的府河市地图摊开,她用笔在不同的点上画着小红叉,警方已经把所有可疑的“地址”都找了一遍,都没有韩东川的踪影。关洁说:“有个地方不在韩东川计划里,但我好奇,大数据显示,过去两年里,韩东川在整个城市的轨迹共有221个,这个地方,他一共去过5次。”郑义问:“这是哪?”关洁说:“医院。”关洁在地图上点下一笔,郑义心领神会:“走,看看去。”

挂壁电视上,涨停板全线飘绿,罗富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的对面,是他的商界盟友。该怎么办?韩东川再这样闹下去,警方,警方找不到!黑道,黑道找不到!这人难不成上天入地了!肯定要出大麻烦,落地玻璃窗倒映罗富的脸,脸上杀机阵阵。

与罗富一样黑着脸的,还有副市长丁一佳,他的手機屏幕播放着韩东川的致命猛料。韩东川的背后是一个蓝色幕布,看不出地点。韩东川报:“爆炒雾港集团事件中,罗富的利益勾结十分复杂……”丁一佳已经知道他要报什么了,他用力把手机屏幕关掉,推开门走了出去。

白天的市政大楼大堂光线充足,丁一佳拿着手机沿着过道往外走,四周空无一人,韩东川的直播声音还在继续,他明明已经关了手机,怎么还在说,还在说!像是从角落里钻出来,像是从天上降下来,反正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上天下地,钻入他的脑子,扰得他异常烦乱。韩东川报:“罗富用巨大的资金,垄断着府河市的多种项目,他从一条金融恶龙慢慢成了国王的不二忠仆,但是没有实力的国王怎么可能驾驭恶龙?副市长丁一佳作为罗富的座上客,所谓清者自清,是否需要给公众一个交代。我现在念的,是罗富贿赂的人员和金额……”

韩东川的播报像一张网,压得丁一佳喘不过气,他用力撑开网,脚步不停,冲出市政大楼,光线无比刺眼。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车旁几名干部要员已经等候多时,丁一佳开门进入,摇下车窗:“按照上面的要求,依法对首富集团及罗富开展专项调查,涉及的官员,重处!”干部问:“那罗富呢?”丁一佳想都没想:“查。”他关上窗户,韩东川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他闭上眼,只要先处理一些人,就能有所交代,自己就能安全。

财团的晨会还没开完,罗富就提前离场了,他坐电梯下到车库,在他的迈巴赫汽车上,有一位老面孔在等他——孔辉。韩东川找不见,找个赌鬼孔辉还是没太大问题,罗富派出的人在地下牌场里把孔辉抓住了。啪嗒,打火机的火光发出温暖的光,罗富帮孔辉点上一支烟,说:“老弟,你很像我。”孔辉嘬着烟不说话。罗富说:“要想当老大,就要狠。”孔辉说:“老板,你绑我来,就是说这个?”罗富缓缓说:“有时候人不去选择,不是因为没有选择,而是因为价码不够大,你赌钱找刺激,债台高筑是不是?有没有想过自己当庄家?”孔辉看着罗富没有说话。罗富继续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有的东西,一辈子都戒不掉,比如我,我只爱钱。”孔辉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圈,在兄弟和利益面前,他选择了后者,他说:“我也不知道韩东川躲到了哪里,但是我有一个法子让他出来,合作愉快罗老板——韩东川有个妹妹,是他的软肋。”罗富笑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骗人,不可以有人骗到我头上。”

韩东川记得孔辉小时候很调皮,比冷凯调皮多了。当年的韩东川在家庭发生变故之前,家境比较殷实,是院子里的孩子王。小时候看电视,学着要结义,真是闲得慌,不过三人的成长倒是相互陪伴,韩东川一直像大哥般关照二人,每年三人的生日都要在一起。在孔辉的记忆中,他第一次吃蛋糕是韩东川买来的,他当时惊呆了,奶油混合糖分的刺激不光震撼了他的味蕾,还震撼了他的灵魂,“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谢谢大哥!”韩东川得意极了,拍着胸口保证:“以后跟着我,大哥每年都请你们吃蛋糕。”冷凯笑着喊:“我要吃最大那块!”

过去的时光好似不会再回来了,罗富说过,在这个圈子里别信活人!韩东川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经历了这么多事,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做蛋糕容易,可是分蛋糕就很难,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欲望。他的备用手机收到妹妹韩小美被绑的裸照,他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愤怒,他想把罗富撕碎!看来最终见面的时候到了。他的这个手机号几乎没人知道,到底是孔辉把自己卖了,还是冷凯把自己卖了?

7、俱焚

郑义从医院出来,他拿着调取出来的韩东川的病历傻了眼,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到底为什么要死磕罗富。他命关洁赶紧调取了和罗富有关的近二十年的线索,一个冷门案件突然冒出眼前,这案件号好眼熟,郑义看了半天,终于想起,这是我处理过的案子。郑义看着当年的案卷愣愣出神,他终于明白韩东川的所有用意,他手机响了起来,有警情报告他,韩小美失踪了,她原本订了出国的机票,可是在临走前一天与家里失去联系。警方立刻调取天网监控,她是被人绑走的。郑义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他呼叫队里所有警力,罗富这样干,是逼韩东川自己去见他,罗、韩二人肯定要火并!去首富集团的双子塔!

罗富现在并不好过,他很恐慌,副市长丁一佳现在要严查他,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看来得出境躲一躲了,他吩咐手下:“把罗彪叫过来。”罗彪是他的堂弟,早些年犯事蹲过监,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他召来罗彪,以防万一。

安排好一切,罗富给韩东川拨出了电话:“韩东川,见我一面,保你妹妹平安。”韩东川说:“我跺跺脚你就该知道我在哪。”罗富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视线穿过层层建筑物的结构,来到大厦顶楼的置物间。原来韩东川最后一处暗室,就是在首富集团的大厦顶楼置物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罗富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恼羞成怒,从柜子里拿出两把手枪,摔门而出。

韩东川坐在首富集团的天台上,拉开了包,里面的钞票随风飘散起来。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韩东川没有抬头,继续看着天台之外。韩东川问:“你找上来干什么?”来人是冷凯。冷凯喊:“大哥,收手吧,警察就要来了。”韩东川转过头,站了起来,盯着冷凯。韩东川问:“我要是不呢?”冷凯拔枪:“我绑也要绑你去自首。”韩东川说:“死我不怕,但是今天死的,不光是我。”韩东川指向了天台入口。

天台入口,罗富出现。韩东川、冷凯、罗富三人对峙间,只听孔辉的声音响起:“你打死了罗老大,我的五千万怎么兑现?”冷凯大怒:“你被罗富收买了?”孔辉拔枪,指向冷凯:“我说了叫你别多管我的事!”从小到大的三个兄弟,现在要兵刀相见,韩东川心中五味杂陈,喊:“放下枪!”

冷凯怒目瞪视孔辉:“放下枪啊!”孔辉情绪激动:“我叫‘你们放下枪啊!”罗富掏出双枪,指向韩东川和冷凯:“来呀,大家都不玩了!”

郑义率队赶到首富集团大厦楼下,遭遇罗富的马仔阻拦,大厦电源电梯被切断,郑义一马当先,用警棍挡住马仔们的凶器,身后的同志们有序而上,摆出盾棍队形,将马仔步步逼退,郑义直奔为首的亡命之徒罗彪,两人且退且进一路打到楼道间。

郑义与罗彪缠斗一处,利用地形不停化解罗彪攻势,罗彪抽出尖刀,刀刀直击郑义要害。郑义手戴“警用臂盾”格挡,不过身上衣服已被多处划穿。郑义一边招架,一边爬上楼梯,罗彪追了上去。郑义猛地转身,利用楼梯地形优势一脚将罗彪踢下楼,他快步跑向天台。

天台上,四人对峙,郑义走向水塔,见四人对峙,迅速靠近四人。郑义喊:“放下枪!警察!”

孔辉率先开枪,冷凯负伤气势弱了下去,他正要还击,罗富按住冷凯的枪,韩东川转头开枪打伤孔辉,罗富开枪并制服了韩东川,局面顿时被打破。罗彪冲上天台,再次扑向郑义,他的匕首刀刀致命,郑义不断躲闪,赶上来的关洁持枪对着二人,不断调整呼吸,用力瞄准,她一直被郑义调侃配着空枪吓人,是因为她在多年前一起案件中开枪不当,留下了心理阴影。

罗富将韩东川推到天台边:“你操纵市场,现在我只要把你从天台扔下去,就是畏罪自杀,你和你老爸死法都一样,你这几天玩命整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受害者,最终胜利者还是我。”

罗富用力一推,韩东川滑落天台,被绳锁挂在台边,生死一线。

郑义扑了上去,伸手去拉韩东川,后背却遭到罗彪的袭击,一把匕首刺入郑义后背,但是他依然没有松开抓住韩东川的手。韩东川喊:“放手!放啊!”郑义用力握住韩东川的手。

罗富快步跑上天台上的直升飞机,这是他准备后的退路,他得要躲一躲。罗富对着郑义叫嚣:“我知道你盯了我很久,这个城市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基金行买了我的债权和证券化资产!这座城,就是我的金钱堡垒!”

负伤一旁的冷凯用尽力气扑倒罗彪,郑义拉起了韩东川。罗彪的匕首再次袭来,郑义躲闪不及,一声枪响让罗彪动作停止。关洁拿着枪,颤巍的手慢慢放下,她终于突破了自我心理的恐惧,掌握了枪支运用。

直升机已经开始转动螺旋桨,郑义冲了上去。罗富冲郑义开枪,企图阻挡郑义。

直升机已经升空,郑义又冲了上去,一把跳跃,拉住直升机的悬架。直升机已经飞出双子楼天台,飞向天空。雾港的夜色璀璨,不过罗富此刻没有心情观景,他惊恐的发现郑义吊在自己的飞机上。

罗富操纵飞机,想要摆脱郑义。郑义死死抓住悬架,向上爬,他开枪击碎玻璃,反手拉开飞机舱门。郑义钻入機舱,罗富抽枪射击,郑义躲避,手中警枪掉落。

警枪从高空沿着摩天大厦掉落。二人在机舱里展开近身缠斗。飞机在高楼间不停旋转,场面惊魂。关洁从楼顶焦急地跑下来,从警员手里抢过对讲机。她身旁一排警察,蓝红警灯闪烁。警员焦急的抬头看着天空正在打转的飞机,下一刻仿佛就要撞上高楼。

关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请求支援!请求支援!郑大队在飞机上!”关心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罗富和郑义还在颤抖,子弹跳动,误伤仪表,飞机仪表发出红色警报。郑义中了枪,血汩汩而出,力气正在流失,却死死撑住罗富握枪的手。罗富喊:“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那些倾家荡产的,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关你什么事!”“你跑不了。”

罗富一拉操纵杆,飞机直往高楼撞去:“那就一起死吧!”

飞机就要撞了上去。郑义脑中闪现在天台和关洁的对话,对话在他脑中不停旋转。“哪里有犯罪,就点到哪里为止……哪里有犯罪,就点到哪里为止!”郑义豁出全部力气,甩头将罗富狠狠撞开,罗富面部鲜血直流,郑义一手铐住罗富,一手去抢操纵杆。罗富阴恻恻的笑:“来不及了!这高楼有很多人赔我死,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郑义瞳孔放大,飞机就要撞上去,他猛拉操纵杆,大声叫,歇斯底里。

看着飞机直撞高楼,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关洁浑身都在颤抖,她用力扶住警车门。郑义大叫不止,拉动提升杠,飞机快速上升。

罗富问:“为什么,为什么啊?”

“二货!你不是叫我点到为止吗?”

郑义的声音回旋在天空之中,他终于稳住飞机,千钧一发之际,飞机斜斜拉上了天空,避开了高楼。飞机擦中高楼的一个角落,玻璃破碎,发出巨响,幸好里面沒人。

危险终于解除,满身是血的郑义看了一眼地面,那里霓虹烟花,繁华似锦,人间烟火。

警灯闪烁,耀映关洁的脸。警察把罗富从飞机上带走,郑义从飞机下来走向关洁。

关洁坚毅的脸上,因为激动而咬紧了牙,她的脸颊,流下一道热泪。郑义说:“这回不拿空枪吓人了啊?”关洁这次不想抬杠了,她哭着跑去一把拥抱住郑义。郑义想退后,被关洁一把抓住:“哪里跑,不许动!”

郑义从地上捡起一个微型视频仪,瘫坐地上,问旁边灰头土脸的罗富:“你是不是说没人能动你?你是不是说我们没有证据?”

这枚视频仪,是韩东川提前装好的,今天晚上天台发生的一切,都直播了,包括罗富企图杀人、袭警、脱逃。韩东川的录播声音在城市大屏幕上响起:“对不起大家,今天应该是韩博士最后一次为大家直播。谢谢。”大屏幕下面,是媒体记者和广大市民。

郑义看着上了手铐的韩东川,韩东川很有深意的看着郑义。灯光打在韩东川身上,郑义拿起韩东川留给他的证据硬盘。郑义昨天在一处发送录播视频的地址里搜到了这枚硬盘,里面正是韩东川手上掌握的首富集团的所有证据。上面贴着一张淡黄色便笺:“郑警官:你要的证据。韩博士。”韩东川知道郑义能查到那里,他给郑义提前准备好了。郑义不觉哑然一笑,这可真够黑色幽默的。

黑夜终究过去,城市在阳光中苏醒。雾港市高速出口,正要外出调研的副市长丁一佳的车被监察机关拦住,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总是让人给交代,这一次,他要给组织一个交代。

狱警打开了罗富的牢房,黑暗的牢房里,只有天窗射进阳光。罗富穿着囚服面向墙壁一言不发。狱警拿出推子,将他的头发,推得一根不剩,罗富仍然面无表情,任由头发掉落。

郑义提审韩东川,问:“你信得过我?”

韩东川说:“我信得过你。”

“为什么?”

韩东川说:“你记得韩白山吗?”

郑义想起了当年的案件,当时他刚入警不久,接到一起坠楼自杀案,被所长叫去出现场,坠楼的中国籍男子名叫韩白山,因为荐股诈骗而谋生轻生念头,在天台站了大约十分钟,任何呼叫劝告无效,消防还来不及上前,他自行从二十二楼跳了下来。人之一生,譬如朝露,如此短暂。郑义在一众围观群众当中看见了韩白山的一对子女,哥哥十七八岁,妹妹十岁左右,哥哥捂着妹妹的眼睛,二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闪着红蓝光的警灯印在他们脸蛋上。一条警戒线将他们与父亲的尸体隔开。罗富当年非法操盘起家,韩白山是受害者之一。

年轻的郑义正在现场进行勘验,他转头看到了哭泣的两人。郑义用自己的衣服盖住了韩白山的尸体,他转身,和这两个小孩对视了一眼,释放出巨大善意。

韩东川对着郑义一笑,说:“郑警官,我就是那个小孩。”

责任编辑 包倬

猜你喜欢

东川
星球撑竿跳高
星球撑竿跳高
蜻蜓和网子
基于DBSE-Net的大田稻穗图像分割
云南东川某磷矿选矿试验研究
我与风的故事
太阳是个理发师
太阳是个理发师
富和福
云南东川雪岭磷矿矿体厚度变化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