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素市场扭曲与企业技术创新:理论机制与实证检验*——以东部三大城市群49个城市为例

周正柱 马婷婷

提要：要素市场扭曲是“半统制、半市场”制度安排下的衍生物,对微观企业技术创新乃至宏观经济高质量发展都具有重要影响。本文基于2011-2021年我国东部三大城市群49个城市及其A股上市公司的宏微观匹配数据,探讨城市要素市场扭曲对本地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及作用机制。研究发现: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尤其是对企业核心技术创新的抑制作用更强;与京津冀城市群相比,长三角、珠三角城市群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负向影响更为显著;要素价格扭曲和要素配置扭曲均会显著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提升,并分别表现出衰减效应和增强效应。机制检验发现,要素市场扭曲会通过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和低端技术锁定效应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本文的研究结论为要素市场化改革、创新驱动发展及优化创新资源配置机制提供了政策启示。

引 言

企业技术创新能力提升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有效路径。为此,“十四五”规划提出,要完善技术创新市场导向机制,强化企业创新的主体地位,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然而,我国要素市场化进程远滞后于产品市场,加之区域资源禀赋差异及关键要素资源的分配权、定价权被政府所掌控,致使要素市场长期存在要素配置和价格的双向扭曲态势。(1)赵新宇、郑国强:《劳动力市场扭曲如何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基于配置扭曲和价格扭曲双重视角的实证研究》,《经济问题探索》2021年第6期。因此,提升企业技术创新能力不仅要关注政府补贴、知识产权保护等激励性手段,还应该重视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干扰作用。

现有研究已关注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但主要基于单一要素扭曲或单一形式扭曲。例如:白俊红等通过反事实检验结果表明,资本要素市场扭曲对中国创新生产率造成的损失缺口比劳动力要素价格扭曲大。(2)白俊红、卞元超:《要素市场扭曲与中国创新生产的效率损失》,《中国工业经济》2016年第11期。李德山等基于中国省级数据的实证研究表明,价格扭曲会加剧资源配置扭曲,资源配置扭曲是抑制中国创新生产率提升的关键因素。(3)李德山、邓翔:《价格扭曲、资源错配是否抑制了我国创新生产率?》,《科学学研究》2018年第4期。吕承超等基于制造业上市公司数据研究发现,劳动力资源错配显著促进企业创新,而资本资源错配对其影响不显著。(4)吕承超、王志阁:《要素资源错配对企业创新的作用机制及实证检验——基于制造业上市公司的经验分析》,《系统工程理论与实践》2019年第5期。张鑫宇等基于制造业行业数据研究发现,行业劳动力错配对自主创新投入和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影响并不显著,而资本错配对二者具有拖累作用。(5)张鑫宇、张明志:《要素错配、自主创新与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科学学研究》2022年第6期。由此可见,既有文献已经通过不同层面数据对要素市场扭曲的创新效应进行了探讨,但由于研究角度和研究样本不同,所得结论并不一致,研究空间还需要进一步拓展。具体来说:一是既有研究侧重于借助宏观省级数据或微观企业数据对我国要素市场扭曲进行测度,忽视了对中观城市层面的考察。二是从要素市场扭曲表现形式上来看,要素市场扭曲应包括要素配置扭曲和要素价格扭曲两种形式,但既有研究往往用要素价格扭曲或配置扭曲来衡量要素市场扭曲,且研究对象仅限于劳动力、资本等单一要素,研究结果难以概括全貌。三是已有文献认为要素市场扭曲削弱了市场机制对创新资源的优化配置,进而阻碍了企业技术创新。(6)杏稼龙、 吴福象:《要素配置扭曲是否阻碍了中国企业关键核心技术突破》,《科技进步与对策》2023年第10期;李娜、张帆、 董松柯:《要素市场价格扭曲的传导效应、地域性特征与创新产出》,《经济问题探索》2022年第7期。但关于要素市场扭曲究竟通过哪些渠道影响企业技术创新,仅有少数文献零星地进行概括性说明,尚未进行详细论证。

基于此,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1)拓展研究维度。本文基于我国东部三大城市群49个城市及其A股上市公司的宏微观匹配数据,并通过构建计量模型探究中观城市层面的劳动力、资本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这为深入理解二者之间的关系提供了可靠的经验证据。(2)拓展研究视角。本文将要素市场扭曲区分为要素配置扭曲和要素价格扭曲两方面,这既拓宽了要素市场扭曲的内涵,又丰富了要素市场扭曲对创新的相关研究。(3)拓展研究内容。在传导机制分析方面,先从理论上详细阐释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机制,再引入多重中介效应模型对其作用机制进行识别验证,并进一步分解不同传导机制的相对贡献,以便政府针对性地制定相关政策。

一、理论与假说

当前,我国要素市场化改革远滞后于产品市场,半市场化和非市场化特征明显,呈现出价格扭曲和配置扭曲的双重扭曲态势。(7)金晓梅:《 我国要素价格扭曲程度的测度》, 《经济与管理》2020年第4期。但要素市场扭曲通过何种机制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目前尚不清楚。我们通过文献梳理,发现要素市场扭曲可能会通过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和低端技术锁定效应等机制影响企业技术创新。

(一)寻租腐败效应

要素市场扭曲会增加企业的非生产性寻租活动,加剧地区腐败,损害创新制度环境。首先,要素市场扭曲会诱发企业潜在的寻租行为。根据寻租理论,寻租产生的条件是存在限制市场进入或市场竞争的制度或政策。要素市场扭曲作为“半统制、半市场”变通性制度安排的衍生物,使政府拥有对生产要素定价权和分配权的控制力。企业为了获得超额利润、市场势力以及政府补贴往往通过游说、贿赂等行为谋求政治关联,引发贿赂式寻租活动。(8)葛立宇:《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家寻租及创新的影响》,《科技进步与对策》2018年第13期。并且,要素市场扭曲越严重,政府对市场控制力越强,企业寻租空间越大。(9)李爽:《 要素价格扭曲、政治关联与中国工业企业的技术创新积极性》,《财贸研究》2018年第7期。其次,贿赂形式的寻租活动会通过扭曲资源配置路径和挤占创新投入两条渠道抑制企业技术创新。(10)Z. Gabriel, “Rent-Seeking Activities, Misallocation, and Innovation in Argentina,” World Bank Economic Review, No.8,2020, pp.1-38.一方面,受贿的地方政府会阻止资源流向生产力较高的企业,并将资源重新分配给那些寻租成功的企业,而那些创新能力较强的企业因缺乏关键资源而减弱创新活动。(11)涂远博、王满仓、 卢山冰:《 规制强度、腐败与创新抑制——基于贝叶斯博弈均衡的分析》,《当代经济科学》2018年第1期。另一方面,企业实施寻租活动,不仅需要付出一定的寻租成本,还需要承担部分政治任务,这将难以避免地增加企业内部开支。(12)于博、王云芳:《政策性负担、企业寻租与创新挤出》,《软科学》2022年第10期。最后,寻租行为会破坏创新制度环境。寻租成功的企业因存在政府庇护能够在市场竞争中获得优势,同时也给原本遵循市场公平竞争的企业带来不良示范,诱导更多企业从“创新竞争”转向“租金竞争”,从而抑制市场的创新活力,企业创新积极性自然受到阻碍。(13)袁建国、后青松、程晨:《企业政治资源的诅咒效应——基于政治关联与企业技术创新的考察》,《管理世界》2015年第1期。此外,寻租活动广泛存在,会弱化政府补贴的中介信息传递功能,进一步加剧企业融资约束。(14)Z. Wei, J. Min, and Z. Jianni, “Can Anti-Corruption Reforms Ease Corporate Financing Constraints?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China,” Asia-Pacific Journal of Accounting &Economics, Vol.30, No.6,2023, pp.1477-1493.由此,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要素市场扭曲会增加企业的非生产性寻租活动,加剧地区腐败,不利于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

(二)需求抑制效应

根据需求引致创新理论,需求推动企业技术创新的机制主要包括:乐观的需求预期降低了研发效益的不确定性、需求结构升级可以为企业生产创新提供动力、企业创新潜在的获利空间随市场需求规模的扩大而扩大。(15)孔令文、徐长生、 易鸣:《 市场竞争程度、需求规模与企业技术创新——基于中国工业企业微观数据的研究》,《管理评论》2022年第1期。然而,要素市场扭曲不利于需求规模扩大和需求结构升级,降低了需求拉力机制的效果,对企业技术创新能力产生抑制作用。这一作用机制的内在逻辑是:一方面,为寻求短期经济增长,压低要素价格是各地政府的普遍做法。(16)赵新宇、 郑国强:《地方经济增长目标与要素市场扭曲》,《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20年第10期。这种做法导致劳动者可支配收入缩减,降低消费者的消费需求层次,致使企业技术研发动力降低。(17)李健、盘宇章:《要素市场扭曲和中国创新能力——基于中国省级面板数据分析》,《中央财经大学学报》2018年第3期。同时,资本价格扭曲导致利率上升,借款成本随之提高,从而抑制消费者和企业的借贷需求。另一方面,要素配置扭曲导致生产要素配置效率难以根据市场需求达到最大效用,导致市场实际有效需求规模远小于潜在有效需求规模,限制了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获利空间。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技术创新的动力和积极性可能会降低。(18)Y. Hong-Bin, L. Ming, “Consumer Demand Based Recombinant Search for Idea Generation,” 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 Vol.175, No.2,2022, 121385.此外,要素市场扭曲增强技术市场壁垒,使新技术难以进入市场。例如,过高的准入门槛、不合理的知识产权保护等阻碍了新技术的市场化进程,将限制企业获取新技术和开展创新活动的机会。(19)邓峰、杨婷玉:《 市场分割对省域创新效率的空间相关性研究——基于创新要素流动视角》,《科技管理研究》2019年第17期。由此,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要素市场扭曲通过抑制需求规模扩大和需求结构升级,阻碍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提升。

(三)低端技术锁定效应

对发展中国家而言,技术进步主要依靠国际技术溢出和自主创新两条路径。但要素市场扭曲加剧创新惰性、拉低技术溢出水平,成为隔绝技术进步的源泉。这可能导致技术创新的市场化土壤流失,造成技术被锁定在低端水平。具体而言:首先,由于要素市场化改革滞后,我国要素价格长期处于被低估的状态,负向扭曲的要素价格促使企业在选择廉价的有形要素。这种资源配置方式导致低端技术在市场上占据主导地位,形成低端技术依赖,造成高端技术的创新惰性。(20)白俊红、卞元超:《要素市场扭曲与中国创新生产的效率损失》,《中国工业经济》2016年第11期。其次,企业技术创新需要面对巨大的技术风险和外部环境不确定性,不合理的生产要素定价机制和流动机制导致企业的创新投入无法得到补偿而不愿意从事核心技术的研发,阻碍了企业技术创新能力的提升。(21)邓峰、王一飞:《 技术锁定对创新绩效的影响:创新模式的调节作用》,《科技进步与对策》2022年第14期。最后,要素市场扭曲产生的低成本生产环境会降低FDI的质量,外商企业的相对技术优势将随着低质量的FDI不断流入而丧失。由此,本文提出假设3。

假设3:要素市场扭曲降低企业自主创新的意愿,增强了低端技术锁定效应。

二、研究设计

(一)变量设置

1.被解释变量

企业技术创新变量组(PAT)。现有研究认为,专利申请量不仅能够反映出企业创新投入资源的利用效率和创新水平,还较少受专利审查和腐败因素的影响。(22)P.Julio, R.Tomas, V.Roberto, et al., “Political Uncertainty and Innovation: The Relative Effects of National Leaders’ Education Levels and Regime Systems on Firm-Level Patent Applications,” Research Policy, Vol.48, No.9, 2019, 103808.因此,本文借鉴肖明月等的做法,采用专利申请量(Pat)来表征企业技术创新水平。(23)肖明月、郑亚莉、张海燕:《管理者能力与企业技术创新:异质性、机制识别与市场价值效应》,《社会科学战线》2022年第5期。为了考察要素市场扭曲影响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异质性效果,本文对专利申请数据集进行深入挖掘,按照专利申请类型差异将其分为表征企业核心技术创新能力的发明专利申请总数(Pati)和表征企业低端技术创新能力的实用新型专利申请和外观设计专利申请总数(Patu)。

2.核心解释变量

要素市场扭曲(Dist)。价格是市场供需情况的真实反映,要素配置是否扭曲可以通过价格信号释放出来,但仅凭这一个维度衡量要素市场扭曲将导致其研究结果难以概括全貌。因此,本文基于要素市场扭曲内涵,选择要素配置扭曲和要素价格扭曲两个维度,并利用主成分分析法计算得到的综合得分衡量要素市场扭曲的综合程度。生产函数法可以测度出不同要素的产出弹性,进而计算出要素配置扭曲指数和要素价格扭曲指数,故本文采用生产函数法进行测度。生产函数设定如下:

(1)

首先,参考牛子恒等的做法,测算出城市资本(KDist_con)和劳动力(LDist_con)配置扭曲指数,(24)牛子恒、 崔宝玉:《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劳动力配置扭曲——来自“宽带中国”战略的准自然实验》,《统计研究》2022年第10期。公式如下:

(2)

(3)

参考周正柱等的做法,(26)周正柱、周鹃:《要素价格扭曲对劳动力市场一体化的影响研究》,《华东经济管理》2023年第5期。要素价格扭曲(Dist_pri)采用要素的理论报酬与实际报酬的偏离程度来衡量,公式如下:

(4)

(5)

(6)

其中,i,t分别表示城市和时间。Yit表示各城市的国内生产总值,并以2011年为基期进行平减处理;Kit表示各城市的资本存量,测算方法借鉴张军等的永续盘存法,(27)张军、 吴桂英、张吉鹏:《中国省际物质资本存量估算:1952—2000》,《经济研究》2004年第10期。其中折旧率遵循国内文献的一般做法,取值为9.6%;Lit表示各城市的就业人数;rit表示资本实际价格,参考牛子恒等的做法,采用对应的固定资产投资指数;(28)牛子恒、崔宝玉:《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劳动力配置扭曲——来自“宽带中国”战略的准自然实验》,《统计研究》2022年第10期。wit表示各城市就业人员的平均工资,并以2011年为基期的消费价格指数进行平减;βi,αi分别表示资本要素产出弹性和劳动力要素产出弹出,考虑到各城市经济和技术水平的差异,借鉴张润强等的做法,将式(1)生产函数转化为劳均变量形式,利用变系数面板数据模型中的LSDV方法对其进行估计。(29)张润强、陈子韬、孟凡蓉:《 政府干预与研发资源错配——基于高技术产业省级面板数据的分析》,《软科学》2023年第5期。

3.控制变量

由于本文研究城市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涉及城市和企业两个层面,同时参考企业技术创新的相关研究,故从城市和企业两个方面选择控制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相关变量。在城市层面:(1)经济发展水平(Pgpd),采用各城市人均GDP的对数值来衡量;(2)产业结构(Indust),采用各城市第三产业产值与第二产业产值的比值来衡量。(3)人力资本(Human),采用各城市普通在校学生数占总人口的比重。在企业方面:(1)企业规模(Size),采用企业总资产的自然对数值衡量;(2)企业年龄(Age),采用企业存续时间的对数值衡量;(3)资本密集度(Density),采用总资产与营业收入之比的对数值衡量;(4)企业利润率(Return),采用净利润与营业收入之比的对数值衡量。描述性统计结果参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结果

(二)模型设定

构建如下估计模型:

PATjit=α+βDistjt-1+∑φCV+εjit

(7)

在回归方程(7)中,下标j,i,t分别表示城市、企业、年份。PATjit是企业技术创新能力(Pat),同时包括核心技术创新能力(Pati)及低端技术创新能力(Patu);Distjt是城市要素市场扭曲程度指数,在分项回归中,则代表要素价格扭曲指数(Dist_pri)和要素配置扭曲指数(Dist_con);CV是控制变量组;εjit为模型的随机误差项。此外,为了保证模型的稳健性,本文还对模型进行了如下处理:一是为了缓解时滞效应带来的反向因果问题,对要素市场扭曲的相关指数进行滞后一期处理;二是在回归检验中,默认采用了聚类标准误。

(三)数据来源

本文以中国东部三大城市群49个城市及其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依据企业所在城市代码和年份进行宏微观数据匹配后,构建得到2011—2021年的面板数据集。(30)2011年固定资产投资额的统计口径发生了改变,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和口径的一致性,本文的研究区间设定为2011—2021年。实证研究共使用三类数据,分别是用于测度要素市场扭曲指数的城市数据、表征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专利数据与作为控制变量和机制检验的宏观微观指标数据。其中,测度要素市场扭曲指数与城市层面的控制变量和机制检验变量所需数据均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和各城市统计年报;企业专利数据与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和机制检验变量分别来自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和国泰安(CSMAR)。另外,为了保证研究结果的准确性,本文借鉴既有文献的通行做法,对原数据进行如下预处理:第一,剔除非研究对象和异常特征的企业。主要包括:金融类、房地产类等虚拟经济行业和研究期间挂牌ST、进行IPO及退市的企业。第二,剔除不满五年连续样本的指标,同时对所保留指标进行上下1%的缩尾处理。第三,对连续型变量进行对数化处理以减少异方差的影响。经上述处理,最终获得2011-2021年我国东部三大城市群49个城市1615家上市公司的研究样本。

三、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基准回归

为了获得最佳的模型拟合效果,本文依照F检验、LM检验和Hausman检验依次对最小二乘回归模型(OLS)、随机效应模型(RE)及固定效应模型(FE)的拟合效果进行检验,结果显示固定效应模型(FE)最为科学。因此,本文选择了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

表2报告了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基准回归结果。其中,列(1)-列(3)仅对企业和年份进行了控制,列(4)-列(6)和列(7)-列(9)是分别加入城市层面控制变量、全部控制变量后的估计结果。回归结果显示:要素市场扭曲(L.Dist)对企业技术创新水平(Pat)、核心技术创新水平(Pati)、低端技术创新水平(Patu)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意味着要素市场扭曲会显著抑制本地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进一步地,以列(7)-列(9)结果为基础分析,从经济意义上来看,城市要素市场扭曲指数每增加1个百分点,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核心技术创新水平和低端技术创新水平将分别下降0.143、0.172及0.098个百分点。上述结果表明:相比于低端技术创新,企业核心技术创新更易受到要素市场扭曲所产生的抑制作用。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二)分样本回归

东部三大城市群在资源禀赋、地理区位以及发展规模等方面具有明显差异,故本文进一步从区域异质性视角展开分析。表3报告了京津冀、长三角和珠三角城市群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影响的回归结果。列(4)-列(9)的结果表明,长三角、珠三角城市群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均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且对企业核心技术创新抑制作用更强;而京津冀城市群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不存在显著影响,表明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具有区域异质性。

表3 分样本回归结果

(三)分项回归

为更精确地刻画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本文进一步从要素配置扭曲和要素价格扭曲进行探究。表4的实证结果揭示了“价格扭曲—配置扭曲”两个维度对企业技术创新影响。在PanelA中,由列(2)、列(5)和列(8)的回归结果可知,当期要素价格扭曲(Dist_pri)回归系数的显著性比滞后2期回归系数的显著性低9%,这意味着要素价格扭曲对企业核心技术创新的影响效力随时间的推移显著衰减。但与之呈鲜明对比的是,在PanelB中,无论是滞后1期还是滞后2期的要素配置扭曲(Dist_pri)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均保持了负向显著的统计特征,回归系数的绝对值也随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大,表明要素配置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抑制效果呈现持续增强特征。可能的解释是:首先,要素价格扭曲本质上是生产要素价格信号的失真,这无疑会导致企业无法根据市场反馈的情况对研发活动迅速做出合适的调整。其次,随着时间的推移,要素价格机制的失衡逐渐引发要素配置的扭曲,要素配置扭曲往往会带来资源配置的低效率,并且各要素无法通过市场机制及时进入高效的研发活动中,这必然会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造成影响。最后,源于地方保护主义和行政垄断所产生的要素错配尚未解决,这将会持续对微观经济体技术创新活动带来阻碍。因此,纠正要素配置扭曲是破解企业技术创新障碍的重要路径。

表4 分项回归结果

(四)稳健性检验

四、机制检验与贡献比较

(一)机制检验:基于分项的中介效应分析

前文研究表明,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且对于企业核心技术创新活动的抑制作用更强。从要素市场扭曲的形式来看,配置扭曲和价格扭曲均不利于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至此,我们已经对“要素市场扭曲—企业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有了较为清楚的认识,但对其中的作用机制尚未探究。由前文的理论分析可知,要素市场扭曲可能会通过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低端技术锁定效应等途径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活动。为了识别上述作用机制,本文采用双向固定效应递推模型对作用机制进行识别,同时采用Sobel中介效应检验方法进一步验证中介效应是否显著。检验模型如下:

PATjit=c0+c1Distjt-1+∑φCV+μj+τt+εjit

(8)

Mjit=α0+α1Distjt-1+∑φCV+μj+τt+εjit

(9)

PATjit=b0+b1Distjt-1+b2Mjit+∑φCV+μj+τt+εjit

(10)

式中Mjit为中介变量,分别为表征“寻租腐败”“需求抑制”“技术锁定”的变量,其他设定同上文所述。

1.寻租腐败效应机制检验

要素市场扭曲是制度变通下的衍生物,也是寻租活动侵蚀创新制度环境的根本动因。企业的寻租活动势必会产生大量的非生产性费用,这部分费用多半无法摊销到企业产品成本中,只能归类到管理费用之中。因此,在寻租腐败效应的测算上,本文借鉴陈骏等的做法,将企业的超额管理费作为企业寻租(Rent_se)的代理变量。(34)陈骏、 徐捍军、林婧华:《企业寻租如何影响审计意见购买?》,《会计研究》2021年第7期。同时采用城市公务人员职务犯罪人均立案数来衡量城市腐败(Rent_cor)程度,(35)由于公务人员职务犯罪人均立案数只公布到省份,故城市腐败程度=城市所在省份公务人员职务犯罪人均立案数×(地级市人口/该省人口)。并以二者作为中介变量分别进行宏观和微观机制检验。由表5列(1)可知,从微观角度看:L.Dist对企业寻租行为变量(Rent_se)的回归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表明要素市场扭曲极易诱发企业产生寻租行为。进一步地,由列(2)-列(4)可知,企业寻租变量对企业不同创新活动的回归系数至少在10%水平上显著为负,且通过了Sobel中介效应检验。这意味着,当企业趋向于寻租活动时,企业资源不得不配置于非生产性创新上,继而抑制生产性创新活动。从宏观角度看,政府对生产要素的定价权和分配权的控制力越强,越可能滋生城市腐败。列(5)-列(8)显示:要素市场扭曲对城市腐败(Rent_cor)有着高度显著的促进作用,而城市腐败严重的地区显著抑制本地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36)Rent_cor对Pat、Pati、Patu的回归系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综上所述,要素市场扭曲增加了企业的非生产性寻租活动,加剧了城市腐败,不利于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开展。假设1得到验证。

表5 机制检验1:寻租腐败效应

2.需求抑制效应机制检验

市场需求主要包括需求规模和需求结构两个方面,故本文从这两个方面出发来验证需求抑制效应是不是要素市场扭曲抑制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机制。对于需求规模(Dem_sca)的度量,本文借鉴张辉等的做法,采用《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城市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对数值作为其代理变量;(37)张辉、吴唱唱、王桂军:《进口竞争对本土企业创新的影响效应——供给、需求双视角的机制研究》,《国际商务》(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报)2022年第4期。鉴于需求结构升级(Dem_str)的本质是消费需求的优化,故本文结合国家统计局消费支出分类,将居民消费分为生活必需型消费和发展享受型消费;(38)国家统计局将居民消费支出划分为食品烟酒、衣着、居住、生活用品及服务、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医疗保健、其他用品及服务等八大类消费支出,本文将衣、食、住等消费支出归为生活必需型消费,其他为发展享受型消费。城市居民发展享受型消费支出占比越大,说明消费需求结构优化越明显。回归结果见表6,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在列(1)和列(5)中,L.Dist对需求规模(Dem_sca)和需求结构(Dem_str)的回归系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这意味着要素市场扭曲能够抑制当地的市场需求;进一步地,列(2)—列(4)中的需求规模(Dem_sca)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回归系数均在1%水平上正显著,列(6)—(8)中的需求结构(Dem_str)的回归系数也均在1%水平上正显著,且要素市场扭曲的估计系数仍然为负高度显著,其系数绝对值低于基准回归结果。同时,Sobel中介效应检验的Z统计量均至少在10%水平上显著,这足以表明需求抑制效应是要素市场扭曲抑制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机制,要素市场扭曲能够通过阻碍需求规模扩大和需求结构升级进而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至此,假设2得证。

表6 机制检验2:需求抑制效应

3.低端技术锁定效应机制检验

由理论分析可知,低端技术锁定效应体现在企业自主创新意愿不足和对外技术依赖,故本文拟从这两个方面衡量技术锁定。其中,企业自主创新意愿(Lock_el)采用研发支出/企业总资产来衡量,(39)郑耀弋、戴淑芬、苏屹:《年龄和知识背景跨层视角下的企业家权力与创业企业自主创新意愿研究》,《管理学报》2021年第3期。对外技术依赖(Lock_tech)采用技术引进费用/(技术引进费用+R&D经费支出)来衡量。(40)宫东真、景维民、祝德生:《 对外技术依赖对企业创新质量的影响机制》,《商业研究》2022年第2期。如表7所示,列(1)—列(4)和模型列(5)—列(8)分别汇报了对外技术依赖和企业自主创新意愿作为中介变量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要素市场扭曲对对外技术依赖(Lock_tech)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且对企业自主创新意愿(Lock_el)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这说明要素市场扭曲确实会促进企业过于依赖外国技术的引进,而抑制自主的创新意愿。由列(2)—列(4)可知,当将其分别与要素市场扭曲同时纳入模型中时,对外技术依赖变量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由列(6)—列(8)可知,企业自主创新意愿除了对低端技术创新的估计系数不显著外,对企业技术创新和核心技术创新产出均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并且要素市场扭曲的估计系数仍然显著为负,其系数绝对值低于基准回归结果,Sobel检验拒绝了不存在中介效应的假设,这表明要素市场扭曲会通过促进企业对外技术依赖,降低自主创新意愿进而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假设3得证。

表7 机制检验3:低端技术锁定效应

(二)贡献比较:基于总体的中介效应分析

综上研究表明,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低端技术锁定效应是要素市场扭曲抑制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机制。那么,其中哪种作用机制在要素市场扭曲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过程中占主导地位?基于这个问题,本文以企业技术创新(Patjit)为例,构建多重中介效应模型进行深入探究,回归方程如下:

Patjit=β0+cDistjt-1+∑φCV+μj+τt+εjit

(11)

Rentjit=β1+ɑ1Distjt-1+∑φCV+μj+τt+εjit

(12)

Demjit=β2+ɑ2Distjt-1+∑φCV+μj+τt+εjit

(13)

Lockjit=β3+ɑ3Distjt-1+∑φCV+μj+τt+εjit

(14)

Patjit=β4+c′Distjt-1+b1Rentjit+b2Rentjit+b3Lockjit++∑φCV+μj+τt+εjit

(15)

式(11)—(15)中,Demjit是在企业寻租行为和城市腐败数据基础上,通过主成分分析法降维构造的综合寻租腐败效应变量;同理,Demjit是由需求规模和需求结构变量构造的需求抑制效应变量,Lockjit是由对外技术依赖和企业自主创新意愿变量构造的技术锁定效应变量,其他设定同上文所述。为使所得结果可以直接比较,对所有变量进行中心化处理。

表8汇报了要素市场扭曲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总体中介效应回归结果。可以发现,相比于未同时纳入中介变量和要素市场扭曲的回归结果,要素市场扭曲的估计系数的绝对值有所下降,且在1%水平上显著,意味着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低端技术锁定效应确实起到了中介作用,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上文机制检验结果的稳健性。

表8 总体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根据回归结果计算出三个机制的相对贡献比重(见表9)。从结果上看,在要素市场扭曲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总效应中,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和低端技术锁定效应这三个作用机制相对贡献比重分别为11.8%、6.1%及3.3%。由此说明,寻租腐败效应在要素市场扭曲抑制企业技术创新的过程中占主导作用,其次是需求抑制效应,最弱的是低端技术锁定效应。因此,矫正要素市场扭曲以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关键是优化市场与政府的关系,削弱政府对生产要素定价权和分配权,努力塑造“有效市场+有为政府”的创新制度环境。

表9 作用机制贡献比较

结 论

深化要素市场化改革、提升企业技术创新水平,对推动创新型国家建设和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本文从理论出发,阐述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并基于2011—2021年我国东部三大城市群49个城市及其A股上市公司的宏观微观匹配数据,从要素配置扭曲和要素价格扭曲双重视角实证考察了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特征,并通过中介效应模型实证检验了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主要结论如下:第一,要素市场扭曲对企业技术创新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尤其是对企业的核心技术创新的抑制作用更强。第二,从区域异质性来看,要素市场扭曲的影响效力在三大城市群之间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即珠三角、长三角城市群高度负显著且珠三角高于长三角,京津冀城市群则不存在显著影响。第三,从分项回归结果来看,要素价格扭曲和要素配置扭曲均会显著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但随时间的推移要素价格扭曲表现出衰减特征,而要素配置扭曲呈现出持续增强特征。第四,机制检验表明,要素市场扭曲会通过寻租腐败效应、需求抑制效应和低端技术锁定效应抑制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且寻租腐败效应在要素市场扭曲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过程中起了主导作用。

本文结论具有以下政策启示:第一,政府应该深化要素市场化改革,完善要素定价体系和配置机制,破除要素资源流动的制度性障碍。一方面要减少政府对要素市场的不正当干预,加快搭建多层次、广覆盖、有差异的要素市场体系,着力于构建公平、公正的市场竞争环境;另一方面,响应我国供应链安全计划,建立生产要素资源的紧急调拨和采购等制度,以提高应急状态下要素协同配置能力。 第二,要素市场扭曲诱发企业寻租行为,是抑制企业技术创新的主要原因。应完善政府的监督机制,提升行政透明度,倡导新型的政企关系,同时压缩寻租空间以减少企业寻租活动,消除所有制歧视,减弱政治权力便利性。加大反腐力度,转变政绩考核机制,将构建创新型城市和高质量发展作为新的考核目标,增加科教支出在财政支出的比重。第三,要素市场扭曲造成的市场有效需求不足是阻碍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主要因素。应加强深化收入分配政策改革,采用初次分配、再分配,合理降低个人所得税率等措施,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为释放内需潜力和需求引致创新奠定基础;积极推进城市群建设以助力消费市场的整合,充分发挥城市群内市场规模经济效应,最大限度地扩大需求规模,并以统一市场的消费需求引导生产要素配置优化,进而形成创新要素集聚,为企业技术创新活动提供需求动力。第四,要素市场扭曲会促使企业倾向于技术引进而忽略自主创新,从而诱发其陷入“低端锁定”困局,不利于企业技术创新。应注重国内市场创新人才的培养,健全创新高技术人才的激励机制,促进不同城市创新型人才交流和引进机制。积极培育技术成果交易和共享平台,完善技术成果转化的监管体系,促进技术成果转化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