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酸枣
2024-03-07张润林
张润林
上世紀70 年代,一颗小小的酸枣也能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
外婆常带我到七岭山下的酸枣坡打酸枣。酸枣垂挂枝头,泛着诱人光泽,我和外婆穿行于满是圪针林的荒坡上,我那瘦小的身影蹦蹦跳跳于崖畔和地头,尽情收获着春光秋色的馈赠,当火红的夕阳缓缓地隐没到山后,我们满载而归……于是,在那个年月,秋天独有的酸枣味便成为我追寻的万水千山,恒久地弥漫在我的心底。
习惯了省吃俭用的外婆,总是把又红又大的酸枣精心挑选出来,放在篮子里,然后或三天或五天攒满一篮子,足足有十几斤后,再步行到县城去换些钱。那些钱除了补贴家用,外婆还不忘给我买小人书和本子,并叮嘱我:“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走出大山,到阳泉念书。”
“阳泉在哪里?”我好奇地问外婆。
“有高楼、有汽车,不用过苦日子的地方。”
顿时,我的眼前生出一道亮光,山外边的阳泉成了我向往的地方。
第一次来阳泉,外婆先带我去兴隆街。兴隆街果真名不虚传,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川流不息的顾客,像极了书中描写的北宋“相国寺万姓交易”的盛况,各种小吃的摊子,香气四溢,碗盏叮咚,吆喝声声。走着走着,我眼前瞥见一个酸枣面摊子。心想,这里面的某一块酸枣面定是七岭山的酸枣幻化而成的。我拼命地翕动鼻翼,似乎嗅出了家乡独特的味道,酸枣面的前世今生在我的目光里生动地迤逦着。我的眼前又升腾起一道亮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浮了上来。此时,我更坚定了走出大山的信念。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走出大山,成为村里为数不多吃公家粮的一员。
一个人能摘多少季酸枣都有个定数,想多一季也不行。在我结婚不到两年,酸枣还未泛红的时节,外婆就悄悄走了。她的坟地,就在七岭山酸枣坡。外婆与酸枣的颜色是我生命的原色,我是一株带着故乡泥土长在城市的酸枣树,根系永远扎在故乡的土里。
去年的金秋十月,我回到家乡,看到戏台上晾满了红彤彤的酸枣,足足有五千多斤。一颗颗酸枣跟着村民回家了,只剩下酸枣坡默默地沐浴在阳光下,宛如刚分娩的孕妇,幸福而疲惫。酸枣在戏台越聚越厚,仿佛变成了光亮的液体,无声地流动起来。一个小山村,五千斤的酸枣从圪针菶菶跃进村民的袋子,再安然地睡在村子的戏台。它们齐聚一堂,个个羞红了脸。那段时间,村民们的日子一直心甘情愿地被一颗颗酸枣霸着。一个小山村,五千斤的酸枣让村民们弯过多少次腰,流过多少滴汗,他们也说不清。他们只知道,早晨出门时,身子是朝向酸枣坡的,影子是朝向村庄的。
我想,那酸枣一定是受神灵点化的金子,是外婆在酸枣坡飞翔的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