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
2024-03-06马晓红
马晓红
高速公路在山间蜿蜒几十公里,放眼都是山。高低起伏,浓淡相间,宛如一幅山水画。
我在这山沟沟里爬了十几年,爬进了县城的中学,爬进了省城大学,爬进了大都市的高楼大厦。
工作近二十年,整天忙忙碌碌,却总觉得前路很是迷茫。整天对着灰蒙蒙的天、冷冰冰的楼和真真假假的网络,有时不免会想起家乡的青山碧水父老鄉亲。
暮春,我请了几天假,回家探望一下老父亲,顺便 “思考人生”。
汽车越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山下就是生活过六年的县城。
但眼前的县城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在我记忆里,说是县城,也就两横一竖三条街,街窄房矮树多。每天早读,总是伴着鸡鸣狗吠开始。早读完,跑到街尾买两根油条还能跑回来上第一节课。
现在,撞进我眼里的,俨然一个发展中的现代化城市。
宽阔的城市广场,周围矗立着十几幢高楼大厦。四五条宽阔的水泥路,以广场为起点,向四周延伸。路两旁,是一排排新建的高高矮矮的大楼。远处,还有高高的塔吊在云端旋舞。白云的间隙,隐隐约约露出些青绿色。
走到广场中央,想好好打量一下这座新城,却被一个老人吸引住了。
老人身着长袍,满头白发,面前撑着画架,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着。
夕阳穿过远山,穿过高楼,落在老人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黄。
看老人如此专注,我也不忍打扰,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画画。
画的内容很是奇怪——青山巍然,苍松挺立,绿水环绕,茅舍俨然。
我望望四周,却是高楼耸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尘土飞扬。他的画与四周环境迥然不同。
老人有时抬头看看高楼,低头画上一棵古树;有时对着柏油路凝视良久,在河面描上几圈涟漪;有时观察匆匆的路人,在田间添上几个农夫……
良久,老人搁下画笔,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
只见田间阡陌交通,河面白鹭翻飞。一叶渔舟,漂于青山碧水之间。船尾立一老人,青衣白发,弯腰摇橹,河面水波微起,游鱼相伴。船头坐一老妇,红裙青丝,手挽竹篮,篮中红荷初绽,娇艳欲滴。
仔细一看,那老人的衣着神态,赫然就是画家自己。
突然,我在画上看到了自己:田间小路,布衣草鞋,戴笠荷锄,牵一头褐色水牛,驻足欣赏路边绿油油的水稻和彩蝶似的蚕豆花。
“老人家,你画的是……”看眼前的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画的就是这里。”他在稻田旁添上一棵杏树,“几十年了,变化太大,有些东西也记不清了,只能靠想象了。”
“那画里的人……”我迟疑了一下。
“划船的是我,摘荷花的是我妻子,田埂上牵牛的人就是照你的样子画的。”老人笑了笑,“我妻子一直向往这样的田园生活,但直到去世都……我现在带她回来了,可惜家乡变了……”
“你就是南山先生吧!”我去年参观过他的画展。他的山水油画带着浓浓的中国风,画展的主题就是“自然和谐,天人合一”。
他不置可否,开始收画架。
“我也是这里的人,家就在那边的山里。”我指指远处的群山。
老人停了手,看着我。
“我也好几年没回来了,变化太大了!”我看着眼前的大厦,“整天对着灰蒙蒙的天,冷冰冰的楼,挺怀念家乡的山水,可现在……”
“社会总要发展的嘛!”老人继续收拾画架,“不过……”
“总是破坏了才知道补救!”我指指周围,“你看,这小小的山城还在不断扩张。”
“是该觉醒了!”画家抬起头,背起画架,慢慢远去了。
天色尚明,去广场中心大厦看看,给老爸买点东西吧。
大堂正在布置图片展,宣传城市建设的成就。一张名为“伟大启航”的图片上,县长站在挖掘机前,建筑师一手拿着规划图,一手指着远方的群山。
图片下的文字说明,介绍了这个驰名中外的建筑设计师,赞扬他“感恩故里,回报乡梓”。
那个建筑师,赫然就是广场上那位老画家——南山先生。
(选自《玉融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