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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索不达米亚的史前人物塑像研究

2024-03-05郭颖珊张良仁

考古与文物 2024年1期
关键词:土丘塑像A型

郭颖珊 张良仁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美索不达米亚”一词源自希腊语,意思是两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地方。它的北界是土耳其东南部的托罗斯山,东界是伊拉克东北部和伊朗西部的扎格罗斯山,南界是波斯湾,西界是叙利亚和阿拉伯沙漠。在现代政区地图上,美索不达米亚包括伊拉克大部分、土耳其东南部、叙利亚东北部和伊朗西南部。

在过去的两个多世纪里,考古学家们在美索不达米亚发现了新石器时代至铜石并用时代早期的人物塑像。这些人物塑像不仅数量众多,而且特征鲜明,我们从人物塑像上可以窥见史前人类对自身的认识、不同群体的装饰风格、社会生活面貌等。虽然学者们关于人物塑像的讨论颇多,但专门的类型分析和功能研究很少。他们的研究多关注人物塑像的造型,而在装饰、用途上着墨不多,在解释人物塑像内涵时多停留于直觉判断,忽视了出土情境、尺寸和破损情况。本文将在类型分析基础上,探究美索不达米亚史前人物塑像的发展演变特征,并结合出土情境和破损情况探讨其用途。

一、人物塑像的发现

公元前10200~前6900年为美索不达米亚的前陶新石器时代[1]。此时的遗址有卡里姆·沙希尔(Karim Shahir)、穆勒法特(M'lefaat)和马扎利亚(Tell Maghzaliyah)。其中卡里姆·沙希尔遗址出土了年代最早的人物塑像[2]。

公元前6900年~前5400年,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中部和南部进入有陶新石器时代[3],发展出了四支考古学文化:哈苏纳文化、萨马拉文化、哈拉夫文化和欧贝德文化。不同的文化之间存在着相当长时间和相当大地理范围的联系和重叠。北部的哈苏纳文化位于辛贾尔地区,可分为原始哈苏纳文化和典型哈苏纳文化[4]。1943年在哈苏纳土丘(Tell Hassuna)[5]、1956~1976年在泰鲁勒·沓拉沓特遗址(Telul eth-Thalathat)的第15、16层[6]、1971~1974年在乌姆·达巴吉亚遗址(Umm Dabaghiyah)[7]和1971年在索托土丘(Tell Sotto)[8]的发掘中发现了分属原始哈苏纳文化和典型哈苏纳文化的人物塑像。

图一 美索不达米亚出土史前人物塑像的遗址分布示意图

中部的萨马拉文化分布中心位于北部高原和南部冲积平原的交界处。1964~1971年发掘的梭万土丘(Tell es-Sawwan)第1~4层出土了许多萨马拉文化人物塑像和雪花石雕像[9]。1978~1980年,日本国士馆大学发掘的松戈尔A土丘(Tell Songor A)出土数件萨马拉文化人物塑像[10]。1967~1968年发掘的乔加·马米遗址(Choga Mami),为萨马拉文化晚期人物塑像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料[11]。

北部的哈拉夫文化广泛分布于伊拉克中东部的哈姆林区、伊拉克北部的摩苏尔区、叙利亚东北部和土耳其东南部[12]。阿尔帕契亚土丘(Tell Arpachiyah)[13]、查加尔·巴扎尔土丘(Tall Chagar Bazar)[14]、耶里姆Ⅱ[15]和Ⅲ[16]土丘(Yarim Tepe Ⅱ、Ⅲ)、萨比·阿比亚土丘(Tell Sabi Abyad)第3~6层[17]都出土了丰富的哈拉夫文化人物塑像。

欧贝德文化是一个大范围的文化互动区,以南部的欧贝德遗址(Ubaid)为中心。奥茨(Oates J.)曾依据南部埃利都遗址(Eridu)地层序列将欧贝德文化分为4个时期,即后来的欧贝德文化1~4期[18];后来,学者又增添了欧贝德文化0期[19]。20世纪初期,乌尔遗址(Ur)[20]、欧贝德遗址[21]、乌鲁克遗址(Uruk)[22]都发现了独具特色的欧贝德文化1~4期人物塑像。1948年发掘的埃利都遗址为欧贝德文化1~4期人物塑像增添了资料[23]。70年代在欧威利土丘(Tell el ‘Oueili)也发现了欧贝德文化人物塑像[24]。

公元前5400年前后,北部和南部进入了铜石并用时代[25]。南部欧贝德文化向北部扩张的过程中,与当地文化产生融合形成“北部欧贝德文化”。1927~1935年间,美国、英国和法国考古队在北部的高拉土丘(Tepe Gawra)发现了北部欧贝德文化的彩塑人像,高拉土丘的第13层之后再未出现人物塑像[26]。在南部,人物塑像最后出现在欧贝德文化4期[27]。

美索不达米亚出土的史前人物塑像最早可以追溯至前陶新石器时代,最晚为欧贝德文化4期,年代约为公元前10200~前4500年(表一)。从出土人物塑像的分布地点来看,它们集中分布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上游。其中北部和南部因为发掘工作开展的比较多,遗址最为集中,而中部遗址相对稀疏(图一)。

二、人物塑像的分类

美索不达米亚的史前人物塑像表现了人的头部、身躯和四肢。它们尺寸大小不一,小型人物塑像高3~5厘米,大型人物塑像高10~15厘米;以女性为主,呈坐姿或站姿。现将人物塑像分为坐像和立像两大类,以探究其演变特征。

(一)坐像

人物呈坐姿,手部和腿部动作多样。此类坐像多为女性,男性较少。可细分为三型。

A型 制作较粗糙,只表现人物的大致轮廓,上半身呈圆柱形,不见明显的性别特征(图二,1、2、8)。此类人物塑像集中分布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

B型 写实风格的女性塑像,表现了女性丰满的胸部和肥硕的臀部。可分为Ba和Bb二个亚型。

Ba型 人物塑像正身而坐,乳房丰满,面部特征通过刻画、贴附泥块的方式表现(图二,3、4、6)。这种类型的人物塑像在许多遗址都有出土。其分布区域西起中央安纳托利亚,东至扎格罗斯山东部。

Bb型 人物塑像的面部特征用彩绘表现,身体扁平,乳房突出,双手置于胸部下方,膝盖弯曲向上(图二,7、9)。这类人物塑像集中分布于伊拉克北部摩苏尔、辛贾尔及叙利亚北部地区。

表一 美索不达米亚考古学文化序列及出土人物塑像的典型遗址[28][29]

图二 坐像

图三 立像

C型 写实风格的男性塑像。仅1件,出土于美索不达米亚中部的梭万土丘。这件人物塑像的眼睛镶嵌贝壳,眉毛和瞳孔用黑彩绘出,颈部佩戴着一条项链,腰部束着腰带,下身表现了男性生殖器(图二,5)。

(二)立像

人物塑像呈站立姿势,多数为男性,少数为女性。可以细分为四型。

A型 制作简单粗略。身体呈圆柱形,两脚稍稍分开,不见明显的性别特征(图三,3)。典型的例子为卡里姆·沙希尔遗址出土的2件塑像。

B型 头部短,双臂展开,身体呈圆筒状,底部呈弧形或平底。可分为Ba和Bb两个亚型。

Ba型 双臂展开呈树桩状或鱼鳍状(图三,6、7、11)。这类人物塑像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和南部的遗址中都有发现。

Bb型 整体呈小提琴形状,表现女性特征。部分人物塑像身体有刻画或彩绘服饰(图三,12、13)。这类人物塑像出土于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遗址。

C型 写实风格的站立人物。可分为Ca和Cb两个亚型。

Ca型 男性形象。部分人物塑像描绘了男性的生殖器(图三,5、9)。这类人物塑像出土于美索不达米亚南部的遗址。

Cb型 女性形象,拥有纤细的腰部和修长的腿部。女性特征以人物腹部下方刻画的三角形区域来表现(图三,2、10、14)。这类人物塑像多数分布在美索不达米亚中部和南部的遗址中。

D型 蜥蜴形或蛇形头部,宽平肩,纤细的身躯,并拢站立的双腿。可分为Da和Db两个亚型。

Da型 男性形象,通过刻画生殖特征来表现,头部用沥青表示帽子,肩部通常贴附圆形粘土块(图三,1)。这类人物塑像仅见于美索不达米亚南部。

Db型 女性形象,通过刻画女性三角形区域来表现,头戴沥青帽。部分人物塑像怀抱孩童(图三,4、8)。这类人物塑像仅见于美索不达米亚南部。

三、人物塑像的演变及地域特征

人物塑像的发展可分为四个阶段,并且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中部和南部表现出了不同的时代和地域风格(表二)。

第一阶段:公元前10200~前8800年,属于前陶新石器早期(PPNA)。人物塑像的类型有坐像A型、立像A型,它们集中分布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本阶段人物塑像数量少且造型简单,既不表现面部特征,也很少表现人物性别。

这一阶段的人们已经开始了定居生活。他们居住在北部高原、底格里斯河与扎格罗斯山脉之间的山麓地带。最早出土人物塑像的遗址卡里姆·沙希尔和穆勒法特有带壁炉的椭圆形房屋。除人物塑像外,这些遗址还出土了吊坠、珠子、红赭石和陶筹。人们有意在内姆瑞克(Nemrik)等遗址的房屋中放置人头骨。扎维·克米·沙尼达尔(Zawi Chemi Shanidar)遗址出土了带有刻痕的鸟翼骨,内姆瑞克遗址出土了鸟头雕像,暗示了一种和鸟有关的仪式活动。这些现象表明人物塑像的出现和定居生活有关,并且可能与家庭仪式活动有关。

除美索不达米亚外,PPNA时期的黎凡特也出土了一些人物塑像。它们表现出了许多相似特征:(1)造型简单,不表现性别特征。如黎凡特南部的纳哈尔·奥伦(Nahal Oren)遗址出土的站姿塑像,身体呈椭圆形,底部的深切口表现两条腿,与A型立像相似。黎凡特南部的内蒂夫·哈格杜德(Netiv Hagdud)遗址出土的塑像造型和坐像A型相似。(2)伴随出土红赭石、动物塑像和陶筹。(3)相似的圆形建筑。(4)有意将人和动物遗骸放置在建筑物内。

第二阶段:公元前8800~前6400年,属于前陶新石器晚期(PPNB)至有陶新石器时代(原始哈苏纳文化)。人物塑像的类型有坐像A型、Ba型,立像Ba型、Ca型。本阶段的人物塑像仍集中分布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其中,坐像A型为第一期的延续,坐像Ba型、立像Ca型的出现表明人物塑像从抽象风格逐渐转变为写实风格。

这一阶段人物塑像另一大特征是数量众多且集中。耶莫遗址(Jarmo)共出土5500多件泥质品,包括人物和各类动物等。它们大多集中发现于灰黑色灰烬区域。萨约吕遗址(Çayönü)出土了400多件泥质品,包括人物塑像、动物塑像和陶筹。它们都来自家庭生活区域。

在PPNB时期的黎凡特,仪式活动继续发展。黎凡特南部的艾尹·旮扎勒遗址(Ain Ghazal)出土了女性塑像和精心掩埋的石灰石人物雕像。纳哈尔·赫马尔遗址(Nahal Hemar)出土了可能用于仪式的石质人面具。阿斯瓦德土丘(Tell Aswad)存在头骨抹灰泥的仪式活动。

此阶段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人物塑像与黎凡特南部仍有很多相似之处。这在雅克·考文(Cauvin J.)看来是文化传播的结果。文化传播始于PPNB早期,从叙利亚北部向北延伸至安纳托利亚东南部。在PPNB中期,扩散到达了黎凡特中部和南部。在PPNB晚期至有陶新石器时代,向东推进至杰兹拉东部、叙利亚沙漠和辛贾尔地区[31]。乌姆·达巴吉亚和索托土丘出土的人物塑像折射出了文化扩张所带来的影响。

第三阶段:公元前6400~前5400年,属于有陶新石器时代。本阶段的人物塑像进入一个大发展时期。因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中部和南部表现出不同的发展特征,我们将其细分为早、晚两段。

早段:时间为公元前6400~前5800年。北部的典型哈苏纳文化、哈拉夫文化早中期,中部的萨马拉文化和南部的欧贝德文化1期开始发展。人物塑像的类型有坐像A型、Ba型、Bb型、C型,立像Ba型、Bb型和Cb型。

北部出现了新类型—坐像Bb型和立像Bb型,较前一阶段增添了大量的人物装饰。中部的人物塑像在第三阶段开始发展,其中多为写实风格,完整程度高,装饰丰富。南部的人物塑像也开始发展,出现了立像Ba型和Cb型。

表二 美索不达米亚各阶段人物塑像的类型

晚段:时间为公元前5800~前5400年。北部处于哈拉夫文化晚期至哈拉夫欧贝德过渡阶段,南部处于欧贝德文化2期。人物塑像的类型有坐像A型、Bb型,立像Ba型、Bb型和Cb型。

北部的坐像Bb型持续发展并广泛传播。随着哈拉夫文化综合体的出现,近东在较大范围内形成了重要的文化圈。坐像Bb型分布于伊拉克北部、叙利亚北部和安纳托利亚东南部,不见于伊拉克中部和南部。南部仍以立像Ba型和立像Cb型为主。第三阶段晚段中部不见人物塑像,形成了南部和北部相对发展的趋势。值得注意的是南部的人物塑像和中部有诸多相似之处:(1)拉长的头部。(2)咖啡豆形眼睛。(3)残留的头部。(4)站立的姿势。(5)丰富的身体装饰,尤其是用圆形泥块或彩绘圆点装饰身体以表示疤痕或文身。(6)相似的出土情境,如墓葬。

第四阶段:公元前5400~前4500年,属于铜石并用时代早期。人物塑像的类型有坐像Bb型,立像Ba型、Bb型、Ca型、Cb型、Da型、Db型。

北部出现了南部欧贝德文化的地方性变体,即北部欧贝德文化。南部欧贝德文化对北部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陶器、建筑、墓葬方面[32]。人物塑像一方面保留了北部坐姿的传统风格,另一方面受到了南部的人物塑像的影响。坐像Bb型保持前一阶段的扁平身躯,肥硕腿部,彩绘装饰等特征,但尺寸变大。北部的高拉土丘的人物塑像融入了南部的元素,呈现纤细的身躯、X形胸带装饰和变大的尺寸。随着欧贝德文化的扩张,坐像Ba型的使用传统逐渐衰落。

南部新出现了立像Ca型、Da型、Db型。人物塑像在造型和装饰上表现出了和北部、中部截然不同的特征:(1)女性塑像不再表现丰腴的体态,无论男性还是女性的身体都很纤细。(2)性别特征更加显著,女性特征通过刻画三角形区域来表示,男性则描绘生殖器。不再像前期通过第二性特征,如女性丰满的乳房和男性胡须来表现。(3)注重表现人体装饰和身份信息,如蜥蜴式面部、拉长的头颅、沥青头饰和文身。

综上所述,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人物塑像出现年代最早,延续时间最长。这与人们最早在北部定居有关。坐像A型出现年代早,且一直延续至第三阶段晚段。坐像Ba型、Bb型和立像Ba型影响最广。在第三阶段,中部、南部的人物塑像开始发展,并且北部、中部、南部的人物塑像呈现出不同的风格。中部的萨马拉文化的发展既继承了耶莫遗址的文化,又与哈苏纳文化有密切的联系[33]。萨马拉文化也是南部欧贝德文化的主要来源[34],欧贝德文化的人物塑像的头部和身体装饰体现了萨马拉文化的影响。立像Cb型不见于北部,但在中部和南部发展起来,表明中部和南部之间存在互动。随着欧贝德文化向北扩张,北部也受到了南部人物塑像的影响。但北部的人物塑像仍以坐像Bb型为主,说明北部的哈拉夫人群对于欧贝德文化的接受是有选择的。自第三阶段始,由于人群的流动和文化的交融,人物塑像的风格在北、中、南三个区域既相互影响又保持各自的风格。公元前5400年后,人物塑像的数量减少,造型也变得单一。与此同时,物质文化的许多方面也变得更加简单;陶器上的彩绘装饰逐渐消失。在日益结构化的社会中,使用个人物品来表示身份的做法可能受限,身份可塑性减弱,社会行为也受到了限制[35],人物塑像的使用便也逐渐减少直至消失了。

四、人物塑像的出土情境和用途

美索不达米亚发现的史前人物塑像既出土于灰坑和建筑物内及附近,也出土于墓葬中。不同的出土情境意味着它们的用途有所不同。

(一)灰坑、文化层出土的人物塑像

出土于灰坑和文化层的人物塑像类型很丰富,有坐像A型、Ba型、Bb型,立像A型、Ba型、Bb型、Ca型、Cb型、Db型(表三)。

这些人物塑像的出土情境表明,它们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如灰坑内会撒红赭石粉,人物塑像也覆盖红赭色颜料[37]。耶莫遗址的灰黑色灰烬区域出土了大量的人物塑像和动物塑像。灰烬区域也暗示着它们在使用的过程中或处理时和火有关。

这些人物塑像不乏造型精致的完整品,其细节得到了精心加工。即便破损了,也是在脆弱处破损的。

灰坑、文化层和建筑物内及附近出土的人物塑像在类型上多有重合,尤其是坐像Ba型和坐像Bb型,但前者出土的完整品要多于后者。这两种情境出土的人物塑像的高度通常不超过10厘米,部分人物塑像的高度仅3~5厘米。这表明人们在制作和使用时可置于手中,而不会长久展示,它们具有流动性而不是作为一种特殊的物品保存[38]。因而很可能用于仪式活动、启蒙和教育孩童、驱除恶运、祈求丰产等。人物塑像代表了人类的某种愿望,因此人们制作这些人物塑像的过程就是表达个人愿望的过程,制作过程的结束也意味着祈愿的完成[39]。当愿望实现或达到目的时,人们将人物塑像随意丢弃在地面或灰坑中,导致它们在脆弱处破损。

(二)建筑物内部及附近出土的人物塑像

出土于建筑物和房屋内部及附近的人物塑像有坐像A型、Ba型、Bb型、C型,立像Ba型、Bb型、Ca型和Cb型(表三)。

人物塑像通常出土于建筑物地板上、建筑物内的墙壁附近或者建筑物入口处。这些建筑物很少具有宗教性质,不像戈贝克利土丘(Göbekli Tepe),它们并非是由雕刻动物和人物形象的T型石柱组成的公共仪式场所。有人推测人物塑像是家庭的守护者[40],如恰塔胡由克(Çatal Höyük)的粮食储藏室出土了一件端坐在带有兽首椅子上的女性塑像。人物塑像有时出现在炉灶周围,说明和火有关,从侧面反映了家居氛围。泰鲁勒·沓拉沓特的一座房屋出土的人物塑像,表现的是一个女性怀抱孩童,也是典型的家庭氛围的情景再现。女性(母亲)和孩童通常是家庭的重要成员,而女性的再生产和房屋的延续都与孩童密切相关。女性在社会再生产中的地位较高,怀孕和生产常在房屋中进行。这也是为什么坐像Ba、Bb型在建筑物内及附近发现数量最多的原因。

公元前7千纪中叶,房屋内的居室葬减少,而人物塑像增多。这表明部分人物塑像与居室葬密切相关。美索不达米亚有在房屋地面下方埋葬成人和孩童的传统,有些人的头骨被分离开来[41]。在哈苏纳文化中流行一种肢解尸体的葬俗,如在耶里姆Ⅰ土丘,成年人埋葬在地面下方,躯体受到肢解;在马塔拉遗址(Matarrah),部分婴孩、青年、成人也是肢解后埋藏的。人物塑像的破损状态与尸体埋葬时的肢解状态接近,因而人物塑像可能代表着一种牺牲仪式。乌鲁克遗址的人物塑像大多出土于阿努(Anu)塔庙的泥砖内[42],说明人物塑像与房屋建造的仪式活动有关。

这些人物塑像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件,并且很少集中丢弃,暗示着这些仪式是个人或家庭单独实施的,不具有公共和集体性质。但房屋的所有者不乏社会地位较高的人。人们在阿尔帕契亚土丘的TT6层发现了一座长方形“被烧毁的房子”,有人认为是村庄首领的房屋[43],也有人说是社区的财富储藏室或当地首领的库房[44],因为房屋内发现了精美的哈拉夫陶器、石质工具、石容器、人形和动物形陶器、贝壳质的串珠项链。

(三)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

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以立像Cb型、Da型、Db型为主,少数为坐像Ba型(表三)。

一些人物塑像虽然破碎,但是可以修复如初。这表明当时可能存在毁器的现象,毁器行为可能是丧葬仪式活动的一部分。内姆瑞克遗址出土的石质雕像有圆柱形的躯体,顶端做成人或鸟的形象。鸟头雕像大多是完整的,出土于房址,反映了美索不达米亚北部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巫术活动[45]。而人物雕像是破碎的,可能用于“牺牲”仪式,之后埋在墓葬中[46]。耶里姆II土丘墓葬出土的人形陶器是破碎的,说明人们将仪式中打破的器物放在了墓葬中。

表三 典型遗址人物塑像的出土情境及伴出遗物

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尺寸较大,尤其是欧贝德文化墓葬出土的立像Da型和Db型,高度可达14~15厘米。它们的双手置于胸前呈尊崇姿态,如同早王朝时期神庙中的石雕人像。这表明人物塑像是特殊身份者的私有物品并随葬在墓葬中,和人物塑像有关的仪式活动具有排他性[47]。

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也暗示着墓主人的身份信息。松戈尔A土丘墓葬出土的人物塑像扁平被拉长的头部是为了突出颅骨变形[48]。虽然不确定哪些人被选中在婴孩时期进行颅骨变形,但表现颅骨变形的人物塑像随葬在墓葬中多少反映了墓主人的特殊身份[49]。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南部的埃利都、乌尔墓葬出土的立像D型塑像的身体上有圆饼形装饰,可能是仪式或巫术活动留下的疤痕或文身。其中1件赤裸男性手持权杖,表明墓主人社会地位较高。这些人物塑像放置在墓主人头骨或骨盆附近,证明它们是墓主人的身份象征物。

五、结语

美索不达米亚的史前人物塑像造型丰富,地域特征明显。定居在北部的人们最先创造了简单的A型立像和A型坐像。第一、二阶段的人物塑像风格和黎凡特PPNA至PPNB时期的人物塑像有密切的联系。到了第三阶段,北部、中部和南部的人物塑像发展起来。北部以坐像Bb型和立像Bb型为主,中部以坐像Ba型和立像Ba型为主,南部以立像Ba型和立像Cb型为主。在第四阶段,北部延续了坐像Bb型和立像Bb型。与此同时,在南部新出现立像Ca型、立像Da型和立像Db型。第三至四阶段北部、中部、南部三个区域体现出人群互动和文化交流。

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人物塑像很难看出是广义上的女神或母神。在这些人物塑像的类型中,仅坐像Ba型和坐像Bb型表现的是丰乳肥臀的女性形象。它们的完整程度不高,尺寸也不大,便于携带。这表明其实用功能要大于展示功能,本质上是一种交流的媒介,是个人在家庭仪式中表达愿望的媒介。在较坚固处断裂的人物塑像,可能是人们有意为之。折断的行为应是仪式活动的一部分。无论人物塑像被用来祈求土地肥沃、繁衍后代还是守护家庭,在仪式活动结束后,它们便不再被使用而遭到遗弃。

美索不达米亚中部和南部的人物塑像在第三阶段发展起来。人物塑像传达了个人的社会身份和性别等信息。人物塑像上表现出了项链、手镯、腰带等丰富的装饰,还通过刻画生殖器和三角区域来区分男女两性。乌鲁克和乌尔遗址出土的怀抱孩童的女性和手持权杖的男性,说明欧贝德时期出现了男女社会分工和身份等级差别。南部的所有人物塑像都呈站立姿势,表明了日渐结构化的社会中,人们行为趋于规范和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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