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旧石器时代考古的百年探索与成就*
2024-04-08张改课王社江王小庆
张改课 王社江 王小庆
(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2.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3.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陕西是我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起步最早、遗存发现最丰富的地区之一。自1922~1923年发现“河套人”化石及石制品以来,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已走过百年历程。一代代学人荜路蓝缕,前赴后继,艰辛探索,在三秦大地发现了许多珍贵的古人类化石和大量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图一),极大地丰富了我国旧石器时代的考古资料,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研究成果,实证了我国百万年以上的人类演化史和旧石器文化发展史。站在新的起点上,回顾历史,总结成就,思考和展望未来努力的方向,无疑具有重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
一、百年探索
梳理百年来的工作,结合前人研究成果,陕西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历程可以分为初创期、开拓期、发展期和深化期四个阶段。
(一)初创期:20世纪20~30年代
20世纪20~30年代,欧美学者最先在中国开展旧石器调查,确认中华大地存在远古人类活动的证据。随后杨钟健、裴文中、贾兰坡等中国学者加入其中,与欧美学者共同创建了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陕西的旧石器考古工作最开始也是由欧美学者主导。这一时期的工作主要有两项,均位于陕北地区。
1922年,法国古生物学家桑志华在萨拉乌苏河流域进行古生物考察,于陕西靖边县小桥畔村至内蒙古乌审旗大沟湾一带采集到一批动物化石,并在地表发现3件石化程度很深的人类肢骨。随后的整理研究中,法国古生物学家德日进在其中又发现1枚人类牙齿化石,经加拿大解剖学家步达生研究后定名为“鄂尔多斯牙齿”(Ordos Tooth),后来所称的“河套人”即以此枚牙齿为代表。1923年,桑志华与德日进来此发掘,出土了包括刮削器、尖状器、雕刻器在内的200多件石制品。同年,他们还在陕北橫山县油坊头附近的砂砾层中发现4件石片、1件刮削器和1件尖状器,并认为这些石制品可能属于旧石器时代中晚期[1]。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由此发端[2]。
1929年,德日进和我国古生物学家杨钟健在晋陕两省北部进行地质考察期间,先后发现吴堡宋家川、府谷发扫河湾、神木永兴堡、榆林渔河堡等旧石器地点,从黄土层或其下伏的砂砾层中采集到刮削器等若干石制品,他们认为这些石制品属于旧石器时代中晚期[3]。1932年,两位学者途经陕西期间,又在陕北采集到一些石制品[4]。
这一时期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虽然不多,参与人员也很少,但研究者多为当时的著名学者,他们及时对调查、发掘资料进行整理,刊布了研究成果,将科学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引入陕西。这些工作不仅使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在初创之际便具有较高的起点,也为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的创建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二)开拓期:20世纪50~70年代末
建国以后,我国政府对考古事业十分重视,旧石器考古工作完全由中国学者独立承担。自1957年始,在多家单位众多学者的努力下,陕西多地发现旧石器时代遗存,拓展了时空分布范围,开拓了新的研究领域,为以后的工作奠定了重要基础。特别是在贾兰坡、王乃梁、刘东生等老一代著名学者的领导下,在蓝田地区开展了大规模的新生代地质与古生物学考察,发现著名的“公王岭蓝田人”和“陈家窝蓝田人”化石及石制品,另外还发现30余处其他旧石器地点,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关注。
1.三门峡水库库区调查
1957年,为配合三门峡水库建设,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王择义等在潼关县开展野外调查,于张家湾村附近的红土地层中发现1件砍砸器,并在地表采集到3件砍砸器,另在张家湾村以北卧龙铺南沟的红色土下部发现2件石片[5]。这是建国后陕西最先开展的旧石器考古工作,为以后在秦岭北麓黄土地层中寻找旧石器遗存提供了重要线索。
2.蓝田地区综合科考
1963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张玉萍、黃万波等在蓝田县进行新生代地层调查时,于涝池河沟晚更新世砂质粘土及砂砾交互层中发现了一些石制品,并在中更新世红色土层中发现了1件大尖状器(手镐)[6]。随后该所黄万波、汤英俊和张宏又在陈家窝村附近中更新世红土地层中发现1具古人类下颌骨化石[7],即后来所称的“陈家窝蓝田人”化石。
1964年,在贾兰坡的主持下,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地质部地质力学研究所、地质部地质研究所、北京大学、北京地质学院、西北大学以及中国科学院所属的地质研究所、植物研究所、地理研究所等单位联合在蓝田地区开展了大规模的新生代地质与古生物学考察,并对一些旧石器地点进行发掘。在公王岭含钙质结核的红色土层中出土了1件古人类头骨,包括头盖骨的大部分和面骨的一部分[8],即后来所称的“公王岭蓝田人”化石;在陈家窝地点含人类化石的地层中出土3件石制品;在涝池河多个地点的发掘中,于中、晚更新世地层中出土300余件石制品[9]。
1965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对公王岭地点再次进行发掘,在含古人类化石的地层中出土2件刮削器、1件石片和4件石核。此外还在公王岭附近其他地点的中更新世地层中发现包括手斧在内的一些石制品,在地表采集到大尖状器(手镐)、盘状器、石核等遗物[10]。据统计,截至1965年底,蓝田地区共发现旧石器地点36处,其中27处属于中更新世,9处属于晚更新世;采集石制品600余件,其中200多件属于中更新世,400多件属于晚更新世[11]。
1966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又一次发掘公王岭地点,出土13件石制品,包括7件石核、4件石片、1件刮削器和1件有使用痕迹的石片。同时在公王岭周围数千米范围内发现多处旧石器地点,在各地点红色土层或地表采集了包括刮削器、砍砸器在内的一批石制品[12]。
此后,蓝田地区大规模的综合科考结束,但仍有零星的野外工作。如1975年陕西省博物馆魏京武在公王岭地点与蓝田人头骨化石属于同一层位的地层及早年发掘弃土堆积中采集到1件石核、2件石片、1件砍砸器和2件刮削器;在陈家窝地点与蓝田人下颌骨出土层位相同的地层中采集到2件石核、2件石片、1件砍砸器和1件刮削器[13]。
当时学术界一般认为,公王岭蓝田人和陈家窝蓝田人均属直立人[14],但对二者的时代则有不同的认识。贾兰坡根据地貌、地层关系认为他们均属中更新世,公王岭头骨化石的时代为中更新世早期,陈家窝下颌骨化石可能稍晚[15];周明镇根据动物群特点,认为二者时代可能相当,同属中更新世早期[16];程国良等用古地磁法测得公王岭头骨化石的埋藏地层形成于早更新世,距今约96万年,陈家窝下颌骨化石的埋藏地层形成于中更新世早期,距今约53万年[17];马醒华等用古地磁法测得公王岭头骨化石埋藏地层距今80~75万年,陈家窝下颌骨化石埋藏地层距今65万年左右[18]。
3.其他调查工作
1963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邱中郎在乾县大北沟附近黄土之下的砂砾粘土层中发现8件石制品,此外还在地表采集到1件手斧。从伴出的哺乳动物化石分析,地层中的遗物可能属于晚更新世[19]。
1972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黄万波、郑绍华在泾河流域长武窑头沟调查发现221件石制品,其中工具包括3件砍砸器、11件刮削器和2件尖状器。石制品的原生埋藏地层为马兰黄土之下的灰色砂质土和砂砾层,推测时代为晚更新世初期[20]。同时他们还在当地群众出售的“龙骨”中获得一枚晚期智人牙齿化石[21]。
1973年,铁道兵在修建西韩铁路过程中于黄河西岸陕西韩城禹门口发现洞穴遗址,西北大学刘士莪、张洲等对其进行清理。该遗址出土石制品1202件,工具包括砍砸器、尖状器、刮削器等,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此外还有人类用火迹象,研究认为其时代为晚更新世[22]。
1975年,黄龙县在修建尧门河水库时,当地群众在坝址北侧的徐家坟山(后定名为杨家坟山)南坡获得1件古人类头盖骨化石。王令红等认为其属于晚期智人,原生地层为黄土层与红色土的交界处,地质时代为晚更新世[23]。
(三)发展期:20世纪70年代末~21世纪初
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我国的各项学术研究工作逐渐恢复。改革开放以后,学术研究的空间和自由度迅速扩大,国外最新的学术思想、理论方法和研究成果也不断被引入,进一步推动了陕西旧石器考古工作的发展。随着陕西本土旧石器考古人才的成长和田野工作的持续积累,大量旧石器地点被发现,研究工作逐渐与世界接轨。这一时期发现了著名的“大荔人”化石,北洛河下游、汉水上游、南洛河流域等地也发现了密集的旧石器地点群,考古工作者针对一些重要遗址进行了系统发掘,相关研究工作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使得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在这一时期获得了长足发展。
1.“大荔人”化石及北洛河下游旧石器地点群的发现与研究
1978年3月,陕西省水利厅刘顺堂在大荔县甜水沟发现1具古人类头骨化石,即后来所称的“大荔人”化石。随后,西北大学通过调查和试掘确认大荔人化石出土地层为北洛河第三级阶地部位的黄绿色小砂砾层,认为大荔人头骨反映的体质特征可能是从直立人到尼安德特人的过渡阶段,化石层的时代很可能是中更新世晚期,最晚不超过晚更新世初期[24]。同年10~11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半坡博物馆、西北大学等单位对化石地点进行正式发掘,获得石核、石片、刮削器等石制品181件,根据化石地点所处的阶地部位、地层特点和伴生哺乳动物化石,研究者认为其时代为中更新世晚期[25]。
自1980年始,与大荔人相关的北洛河下游地区旧石器考古工作由点及面蓬勃开展起来。
1980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西安半坡博物馆、大荔县文化馆等单位对大荔人化石地点进行了第二次发掘,在含大荔人化石的地层中发现384件石制品。此次发现的石制品,工具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尖状器次之,还有少量石锥和雕刻器。此外还新发现了2个晚于大荔人生存时代的文化层,表明在大荔人之后仍有古人类在当地活动[26]。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大荔人化石地点周边地区开展了广泛调查,新发现多处旧石器地点[27]。
1983~1987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半坡博物馆、大荔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等单位在大荔和蒲城两县的北洛河沿岸进行了多次调查,新发现18处旧石器地点,并对其中的3处进行发掘,获得大量石制品。这一阶段新发现的地点年代早晚有别,对于认识大荔人及其文化的源与流具有重要价值[28]。
1987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在大荔人化石地点附近新发现几处旧石器地点,并对育红河地点(野外编号87008)进行发掘,出土500余件石制品,其中包括工具311件,类型以刮削器为主,其次为尖状器,再次为石锥,还有少量雕刻器和疑似石球。研究认为,石制品埋藏于北洛河第二级阶地砂砾层中,时代为晚更新世晚期,碳十四测年结果为距今1.7万年左右[29]。
除前述发掘者外,还有学者使用不同方法对大荔人的年代进行了研究。陈铁梅等应用铀系法测定与大荔人化石同层的牛牙,将埋藏大荔人化石的地层年代定为距今23~18万年[30];尹功明等通过观察地层剖面,认为大荔人化石埋藏于S2古土壤层之下约13米的河流相地层中,该地层年代应早于距今25万年,电子自旋共振测年也支持这一结论[31];薛祥煦等根据黄土—古土壤序列,认为大荔人化石埋藏地层之上发育有4层古土壤层(即S0、S1、S2、S3),其时代应为中更新世中期,不晚于距今33万年[32];魏明建等综合研究了大荔人头骨化石的产出地层、伴出古生物化石、古气候演变条件等,结合热释光测年,将大荔人的生存年代确定为不早于距今30万年[33];吴文祥等划分了大荔人化石层位上部的黄土—古土壤序列,对黄土进行磁化率测量,并与附近黄土塬上的垣雷剖面以及洛川黄土剖面的地层和磁化率曲线进行对比,认为大荔人化石位于S2古土壤层之下约20米的河流相砾石层中,该地层的形成年代应大于距今24.6万年,并推测大荔人的生活时代可能为距今33~28万年[34]。
2.汉水上游诸盆地旧石器地点群的发现与研究
(1)汉中盆地
1980年,西安矿业学院阎嘉祺在南郑梁山发现旧石器。至1981年2月,已采集各类石制品800余件。由于石制品中以河流砾石为原料加工而成的大型工具居多,砍砸器和石球所占比例高,并有一定数量的手斧、手镐,整体表现出粗大古拙的特征,石器工业面貌有别于当时中国北方传统的旧石器遗址,阎嘉祺在国内率先使用了“砾石石器”的概念来表述梁山旧石器工业技术的特点[35]。随后,陕西省考古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等单位的科研人员相继在汉中盆地开展野外调查,在以梁山龙岗寺为代表的至少10余处地点陆续采集到大量石制品,研究者们认为这些石制品的时代主要属于中更新世,部分可能属于晚更新世[36]。上述工作使得汉中盆地在20世纪80年代一度跻身于当时中国旧石器研究的热点地区之一。
(2)安康盆地
1989年,阎嘉祺在汉水左岸安康火车站附近和汉水右岸第三级阶地白家梁地点采集到30余件石制品,工具包括18件砍砸器、3件手镐、1件石球和1件石锤,时代可能属于中更新世[37]。同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王社江和安康博物馆李厚志在安康市东北约10千米的汉水左岸关庙至中岭之间第三级阶地采集到零星石制品,其中包括1件三棱手镐,推测时代为中更新世;另外还在汉江第二级阶地关庙地点的粉砂质土层中采集到67件石制品,其中工具包括10件刮削器、4件尖状器、2件雕刻器和1件石钻,总体上表现出中小型石片石器工业的技术特点,时代推断为晚更新世[38]。
(3)腰市盆地
1995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王社江、胡松梅在汉水支流丹江上游腰市盆地发现旧石器地点4处,采集到870件石制品。其中在第三级阶地屈梁地点采集石制品25件,工具包括3件砍砸器和1件手斧,推测时代为中更新世中晚期;在第二级阶地上集等3处地点采集石制品845件,其中工具116件,包括83件刮削器、9件砍砸器、13件尖状器、7件雕刻器、1件手斧和3件石球,整体面貌与我国北方以中小型石片石器为主的文化面貌更为接近,推测时代为晚更新世[39]。
3.南洛河流域洛南盆地旧石器地点群的发现与研究
1977年,西北大学薛祥煦等在南洛河流域洛南盆地进行地质调查期间,收集到1枚人类牙齿化石。她推测化石应出自南洛河支流石门河下游的龙牙洞,地质时代为中更新世早期或稍早,属直立人[40]。
1995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王社江等首次在洛南盆地发现旧石器,后经过连续多年的系统调查,至2004年已在南洛河及其支流两侧第二至第六级阶地部位发现268处旷野类型旧石器地点。先后采集到13581件石制品,其中工具包括砍砸器、手镐、手斧、薄刃斧、大型石刀、石球、刮削器、尖状器和雕刻器,整体上可视为以大中型石片和第二次加工修理的大型石片及砾石石器为代表的、两面加工技术发达的旧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石器工业面貌具有欧亚大陆西侧旧石器时代早期阿舍利工业技术的特点,当时推断这些遗存的时代早晚有别,但以中更新世中晚期为主[41]。
在野外调查的同时,王社江等还借鉴国际通行的旧石器考古发掘方法,于1995~1997年对盆地内的龙牙洞遗址进行了精细的科学发掘,发现人类生活踩踏面、灰烬层、烧石、烧骨和7.7万件石制品。龙牙洞遗址的石制品组合中除较多的石核、大量的石片以及片屑和断块外,经过第二步修理的工具组合非常简单,仅含有刮削器、尖状器和雕刻器等轻型工具及个别砍砸器,可以视为以中小型石片工具为代表的旧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研究认为,龙牙洞遗址文化遗存的时代为中更新世中晚期,绝对年代为距今50~25万年前后[42]。
4.其他发现与研究
1979年,天津地质矿产研究所刘有民等在秦岭北麓岐山县鱼家山附近发现1处旧石器地点,1980年又进行了复查。两次工作获得21件石制品,包括4件石核、14件石片和3件刮削器。该地点采集的水牛牙齿化石铀系年龄为距今20±1.5万年,地质时代属于中更新世晚期[43]。
1981年,西北大学黄春长等在蓝田县南部的秦岭山区发现并发掘了锡水洞遗址,出土了一批石制品、骨角制品、灰烬、烧骨等古人类文化遗存。研究者认为石制品中包含刮削器、砍砸器、尖状器、石锤等工具30件,并根据动物群判断遗址时代为中更新世早期[44]。
1991年,核工业西北地质研究所杨福新在志丹县进行地质调查期间,于金鼎乡广中寺村发现由村民冯钟乾筑窟时挖出、后又掩埋的人类头盖骨化石1件,研究后认为这件化石属于晚期智人。据冯钟乾指认,人类化石出于距地表以下深约10.9米的黄土地层中,热释光测定地层年代为距今53600±5400年左右[45]。
2000年,蓝田猿人遗址文管所在修建地层剖面保护厅时,于出土公王岭蓝田人头骨化石地层以下2.3米处发现石器4件,包括大三棱尖状器、尖状器、刮削器、砍砸器。研究者认为这批石器出自S16古土壤层,距今136~132.7万年[46]。这一时期学界对蓝田人的年代认识也取得重要突破,安芷生等根据新的磁性地层学研究和黄土—古土壤序列的对比,认为公王岭头骨化石位于L15黄土下部,距今约115万年;陈家窝下颌骨位于S6古土壤层顶部,距今约65万年[47],这一认识后为大多数学者所接受。
(四)深化期:21世纪初至今
进入21世纪后,中国的各项学术研究都呈现出高度国际化的显著特点,更加注重多学科交叉融合,陕西的旧石器考古工作也出现了新的变化。这一时期,在明确的课题意识主导下,陕西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多学科综合研究特色鲜明,国际国内合作交流频繁,融入了国际主流学术界,田野考古和学术研究不断向纵深发展。一方面,基础性的田野考古调查持续开展,填补了更多区域旧石器发现的空白;另一方面,对多处旧石器遗址进行了系统发掘和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取得了许多突破性的认识。
1.南洛河流域洛南盆地旷野旧石器地点群的系统发掘与研究
2004年以来,由陕西省考古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洛南县博物馆、澳大利亚La Trobe大学和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等单位科研人员组成的研究团队,开始对洛南盆地旷野旧石器地点进行试掘或发掘,并开展了地层学、年代学以及古环境背景的多学科综合研究。
2004、2006~2010及2013年,研究团队对位于第三级阶地的蚂蚁沟地点和贺岭地点、第四级阶地的槐树坪地点、第五级阶地的花石浪二疙瘩地点、第六级阶地的花石浪三疙瘩地点进行了多次试掘和发掘,开展了遗址地层学和年代学的研究,确认了洛南盆地第三级以上高阶地旧石器地点的年代基本在距今10~3万年之间。这些工作将洛南盆地人类活动的历史显著后延,确认了在较晚的时期,仍有古人类在洛南盆地高阶地部位活动[48]。
2010~2013年,研究团队对孟洼、张豁口、郭塬、十字路口南、延岭、鹤眼岭等第二级阶地部位的多处旧石器地点进行了发掘,出土各类石制品5万余件。通过考古发掘,首次发现了原位埋藏的手斧、三棱手镐、薄刃斧、大型石刀等阿舍利工业类型工具组合,证明洛南盆地以阿舍利手斧和薄刃斧等工具为代表的石器工业盛行于距今25~5万年前后,其与西方同类型石器工业遗存之间有着明显的时代鸿沟[49]。
地层学、年代学及古环境背景的研究显示,黄土堆积物在南洛河流域的山顶、河流阶地和盆地底部等各种地貌部位均有分布,不同阶地黄土沉积厚度和规模受古地形影响较大,开始堆积的年代各不相同,第四纪黄土底界的年代从早更新世到晚更新世均有所见。中更新世中晚期的洛南盆地曾是森林—草原景观,动植物资源丰富,温度和湿度都适宜于古人类生存,特别是盆地北侧的高大山系可以直接阻挡来自北方冷空气的长驱直入,即使在更新世冰期的气候条件下,也能为古人类活动提供比较理想的生存环境。早期人类至少从距今80多万年前便已开始在南洛河上游的洛南盆地活动,并延续至距今3万年左右[50]。尤为难得的是,2021~2022年研究团队对夜塬遗址进行了较大规模发掘,首次通过考古发掘完整揭露了洛南盆地第二级阶地部位遗址地层的堆积物,在不同时期的地层堆积物中出土石制品1.2万余件。其中上部S2~S1阶段的黄土—古土壤地层中出土石制品尤为丰富,工具以中小型刮削器为主,并包含数量较多的手斧、手镐、大型石刀和薄刃斧,进一步确认了阿舍利类型工具在洛南盆地的流行时代为距今25~5万年左右。另外,结合光释光、古地磁测年和黄土—古土壤序列对比,确认古人类在洛南盆地活动的时间至少在110万年以上,使得洛南盆地成为我国为数不多的、包含有百万年以上人类文化遗存的地区,进一步从地层埋藏关系上实证了我国百万年以上的人类演化史和旧石器文化史。
2.汉水上游诸盆地旧石器地点群的发现、发掘与研究
(1)汉中盆地
2009年以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等单位全面恢复了汉中盆地中断多年的旧石器考古工作,开展了一系列的调查、发掘与综合研究。
2009~2012年,研究团队首先在梁山东侧龙岗寺附近新发现何家梁和窑厂湾2处旧石器地点,此后又在洋县、城固、南郑等地新发现20余处旷野旧石器地点。结合古地磁、光释光测年和黄土—古土壤地层序列对比,确认汉江第三级阶地的窑厂湾地点不晚于距今60万年,第二级阶地的何家梁地点距今约8~7万年,这是首次获得的汉中盆地旧石器遗存埋藏地层的独立年代数据,实现了对汉中盆地旧石器遗址年代学认识上的一大突破[51]。
2013~2021年,研究团队先后对南郑龙岗寺、疥疙洞,洋县金水河口、金陵寺、绿豆梁、范坝等遗址进行系统发掘和综合研究,不断取得新的重要成果。龙岗寺遗址发掘出土石制品4万余件,时代上迄不晚于距今150万年的早更新世中期,下至距今约8~7万年的晚更新世早期。早更新世与中更新世早中期的工具主要为中小型的刮削器、尖状器、凹缺器、雕刻器,偶见大型的砍砸器;中更新世晚期出现手斧等阿舍利类型大型工具,并延续至晚更新世早期[52]。疥疙洞遗址的文化遗存分为三期:第一期距今约10万年;第二期距今约7~5万年;第三期距今约3~1.5万年。人类文化遗存集中发现于第二、三期,第三期还发现有人类活动面、火塘、石器加工点等遗迹以及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牙齿化石。该遗址出土的工具始终以中小型的刮削器、尖状器、雕刻器等为主,未见明确的阿舍利工业类型工具。疥疙洞遗址发掘的重要意义还在于首次在秦岭山区发掘出土现代人化石及丰富的共生石制品,为中国境内早期现代人演化自本土古人群的假说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考古学证据[53]。与此同时,汉中盆地的旧石器考古调查也在持续开展中,不断有新的旧石器地点被发现,年代学的研究也更加深入[54]。
(2)商洛—丹凤盆地
200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在汉江支流丹江上游新发现了商洛王涧和山阳鹃岭2处旷野类型旧石器地点。王涧地点采集到9件石制品,工具仅有1件缺口刃刮削器;鹃岭地点采集到33件石制品,工具仅见刮削器1种。2处地点发现的石制品基本是小型器物,未见重型工具,推测年代不晚于距今8~7万年[55]。
2010~2012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洛南县博物馆、南京大学等单位在丹江上游商洛—丹凤盆地第三级阶地顶部新发现9处旷野旧石器地点,采集到211件石制品。工具中砍砸器数量最多,其次是重型刮削器,中小型刮削器数量也不少,还有一定数量的石球、手斧和手镐。研究认为这些地点埋藏石制品的地层时代为中更新世中晚期[56]。
3.秦岭北麓旧石器地点群的新发现
2004~2017年间,中国科学院广州地球化学研究所朱照宇等在蓝田灞河右岸的上陈遗址先后发现96件石制品,类型包括石核、石片、砍砸器、刮削器等。研究者认为石制品埋藏于古土壤S15至黄土L28中,绝对年代约为距今212~126万年间[57]。此外,他们还对“公王岭蓝田人”化石的埋藏地层和年代进行了重新研究,认为其距今163万年[58]。
2009~2011年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等单位在蓝田灞河右岸调查新发现8处旷野旧石器地点,采集石制品770件。石制品中既包含直接由砾石和大型石片加工而成的重型工具,如砍砸器、重型刮削器、手斧、手镐、薄刃斧和石球等,同时也含有一些由小型石片修理而成的刮削器和尖状器等小型工具。蓝田地区新发现的旧石器产出层位既有灞河第三级阶地以上的中更新世黄土地层,也有第二级阶地上的晚更新世黄土地层。这一发现首次从地层关系上证明灞河流域阿舍利类型旧石器工业遗址的时代最晚可延续到距今7~3万年间。它不仅将该地区古人类活动的时间延续到晚更新世,而且显示出东亚地区与非洲和欧亚大陆西侧同类旧石器工业在年代上存在较大的鸿沟[59]。
201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对蓝田灞河右岸第二级阶地部位的沙河沟遗址进行了调查,发现243件石制品,其中工具包括刮削器、尖状器、雕刻器、石钻、石锤等。研究认为沙河沟遗址应是一处原地埋藏的旧石器遗址,距今约7~3万年,其石制品组合表现出对中国华北地区石片—小石器文化的传承与继续[60]。
2020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渭南市博物馆等单位启动了对秦岭北麓地区的旧石器遗址调查,新发现40余处旧石器地点,采集石制品、动物化石等遗物400余件。中更新世早、中期地层中发现的工具多为中小型刮削器,兼有少量砍砸器。中更新世晚期至晚更新世早期地层中发现的工具仍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同时也存在少量大型的砍砸器和薄刃斧。晚更新世晚期地层中发现的石制品呈现出小型化的趋势,工具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
4.黄河中游晋陕峡谷地区旧石器地点群的发现与研究
2004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黄河西岸壶口地区开展了旧石器遗址调查,新发现宜川龙王辿遗址,并于2005~2009年间对该遗址第一地点进行了7次发掘,获得3万余件石制品、少量蚌器,以及一些与人类生活相关的遗迹,其中石制品具有典型的华北细石器工业传统特征。遗址中还发现石磨盘和磨制石铲,其中磨制石铲是国内发现年代最早的磨制石器之一。经碳十四和光释光测年,龙王辿遗址第一地点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的年代为距今2.6~2.1万年[61]。
2018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榆林市文物保护研究所等单位启动了对黄河中游晋陕峡谷(陕西侧)的旧石器考古调查,先后在黄河右岸新发现50余处旧石器地点,获得2000余件石制品,大大拓展了晋陕峡谷陕西侧旧石器遗址的时空分布范围。该地区早于距今4万年的石制品个体普遍偏小,工具类型以中小型的刮削器、凹缺器、尖状器为主,偶见大型砍砸器;晚于距今4万年的石制品技术面貌呈现出复杂化、多样化的特点,距今2.6万年以后的一些地点还有细石器[62]。
5.其他区域
2019~2020年,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在泾河流域开展了初步调查,新发现旧石器地点30余处,拓展了该区域旧石器遗址的分布范围。调查获得石制品300余件,类型包括石核、石片和刮削器等,文化面貌总体上属于中国北方地区石片石器工业,研究者初步推测这些地点的时代为晚更新世[63]。
2020年以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渭南市博物馆等单位在黄河二级支流北洛河、石川河等流域开展了旧石器考古调查与发掘,新发现50余处旧石器地点,获得各类石制品数以千计。相关工作填补了北洛河中上游和石川河流域旧石器遗址分布的空白,将该地区早期人类活动的历史延伸至距今60多万年前,并在一些地点的晚更新世地层中发现有小型饼(盘)状石核、圆头刮削器、细石核等重要遗物。
这一时期,还有学者对大荔人的生存年代和石器技术进行了新的研究。孙雪峰等用光释光法测定大荔人的生存年代为距今26.77~25.83万年[64]。李英华等运用技术分析法对大荔人遗址发掘出土的代表性石制品进行了重新观察,认为剥坯概念在工具修理中占主导地位,修型概念也被用来制作工具,大荔、梁山龙岗寺、丁村、许家窑、周口店第15地点等可能代表了中更新世晚期至晚更新世初期阶段长江以北的旧石器工业特征,而与长江以南的旧石器工业显示出比较清晰的地区差异[65]。李浩等对大荔人遗址1978年和1980年两次发掘出土的582件石制品进行了重新观察,辨识出人工性质明确的石制品140件,其中工具包括14件锯齿刃器、5件刮削器、5件凹缺器和1件尖状器。他们认为大荔人遗址没有出现西方同期遗址中具有的预制石核技术,而呈现出与华北地区早、中更新世遗址石核技术的相似性和连续性;在小型石片工具方面,大荔人遗址有多样的工具类型以及较为精致的修理技术,有别于简单的奥杜威技术;大荔人石器技术表现出的连续性和进步性,与大荔人头骨化石显示的镶嵌演化模式具有一定的协同关系[66]。
二、百年成就
(一)古人类演化链条的构建
陕西是我国古人类化石发现较丰富的地区之一。迄今为止,陕西境内见诸报道的、比较确定的古人类化石地点共有10处,所发现的人类化石分属于直立人、早期智人和晚期智人三个阶段,基本构建起了自直立人以来比较完整的古人类演化链条,反映了中国境内古人类以连续演化为主、并与世界其他地区古人类之间有渐增的基因交流这一基本模式[67]。
1.直立人
陕西境内的直立人化石地点包括蓝田公王岭和陈家窝2处。
蓝田公王岭出土的古人类化石包括完整的额骨、顶骨的大部分、右侧颞骨的大部分、左鼻骨的大部分和右鼻骨的鼻根部,右上颌骨的大部分并附连第二、第三臼齿和左上颌骨的体部和额突部,以及1枚左上第二臼齿。全部化石同属于一个30多岁的女性个体,复原后的脑量约为780毫升。公王岭头骨化石与北京直立人具有相近的形态特征,但从眶上圆枕形态和圆枕后明显缩窄、额鳞非常低平、头骨壁极厚、头骨高度很小、脑量很小等一系列特征来看,其比北京直立人更为原始[68]。综合多种年代学研究方法,一般认为公王岭直立人化石距今约115万年,新近也有距今163万年的年代数据,所有的测年结果都表明,公王岭蓝田人不仅是中国北方和东北亚地区已知最早的人类化石,也是整个东亚地区最早的直立人化石之一,对于认识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早更新世人类的体质特征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蓝田陈家窝出土的古人类化石为一件直立人下颌骨,除下颌支后部缺损外,整体较完整。牙齿全部在原位保存,右侧的第一前臼齿生前脱落,两侧全无第三臼齿。根据牙齿磨耗程度以及下颌骨高度和厚度的测量比较,其应属于一个老年女性个体。这件下颌骨与北京直立人具有较多相似的形态特征,如具有多颏孔、有明显的联合部突起和联合棘、二腹肌窝全位于下颌骨的下缘、下颌体的粗壮度相似、下颌齿槽弧的形状基本上相一致等。同时两者也有不同之处,如前者下颌骨的前部倾角小于后者、前者联合部的高度与颏孔部高度之差远大于后者、前者臼齿列角大于后者[69]。陈家窝直立人距今约65万年,其年代介于公王岭直立人和北京直立人之间,对于研究中国境内古人类的演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2.早期智人
陕西境内的早期智人化石地点包括大荔甜水沟和洛南龙牙洞2处。
大荔甜水沟发现的人类化石系1具头骨,称为“大荔人”。该头骨基本完整,无下颌骨,脑颅左侧后上部及左侧颧弓大部缺损。面骨下部受挤压向上而变形,亦稍有缺损。化石属于一个小于30岁的青年个体,脑量1120毫升。大荔人头骨的大多数性状和测量数据,如头骨最大长、最大宽、颅高、头骨最宽处的高度等与早期智人一致,或介于直立人与现代人之间,可能属于早期智人的一种古老类型。一般认为,大荔人头骨上有许多与我国其他人类化石共同的性状,是中国古人类连续演化线上的一名重要成员,并且表现出中国古人类与欧洲和非洲古人类之间基因交流的形态证据[70]。关于大荔人头骨化石的具体年代,学术界尚有不同的意见,但总体而言将其置于中更新世晚期仍是合适的。
洛南龙牙洞发现的人类化石为一颗右上第一臼齿,齿根缺失,齿冠基本完整。尽管并非发掘出土,但可基本确定出自龙牙洞的上部地层,从1995~1997年龙牙洞遗址的发掘情况看,该遗址上部地层的时代为中更新世晚期[71]。早年的研究认为这颗人类牙齿属于直立人[72]。最近,研究人员对该枚牙齿重新进行了观察,认为其与东亚中更新世直立人及中更新世晚期古老型人类形态有所区别,他更可能属于早期智人或者是直立人向早期智人过渡阶段[73]。
3.晚期智人
陕西境内明确的晚期智人化石地点包括黄龙杨家坟山、靖边小桥畔、长武鸭儿沟、志丹广中寺、南郑疥疙洞、略阳青蛇洞6处。
黄龙杨家坟山发现的人类化石为1件残破的头盖骨,保留了额骨和顶骨部分,其中额骨包括大部完整的额鳞和左眼眶上部外侧一半,顶骨包括左、右顶骨的三分之二。化石属于一个30岁以上的男性中年个体。从颅穹隆起程度、眶上区和颞区发育程度以及额骨倾斜程度判断,应属于晚期智人。但与晚期智人一般特征相比,该头盖骨还表现了一系列较原始的性质,如矢状嵴发育、骨壁较厚、前额隆起较弱、前卤点位置靠后等,显得比山顶洞人和柳江人原始。基于黄龙人头盖骨上现代特征和较原始特征混合的特点,研究者认为其代表了晚期智人中的一种过渡性类型,他的发现对于研究亚洲早期智人向晚期智人过渡提供了有益的线索[74]。
靖边小桥畔附近发现的人类遗骸中,可归为古人类化石的为1颗左上外侧门齿[75]。该牙齿齿冠无磨蚀痕迹,舌面呈铲形,有底结节,齿根未完全长成,应属于8岁或9岁的儿童,从形态特征看可归于晚期智人[76]。而地表采集的3件人类肢骨,从形态特征看,股骨曲度比尼安德特人偏上,肱骨与现代人类完全一样,他们是否属于晚期智人的化石尚需更多的证据[77]。
长武发现的人类化石可能出自鸭儿沟,系1枚左上第二臼齿,齿根缺失,齿冠近中侧和舌面釉质被损坏,但牙本质完整,应属于一个少年个体,可归为化石晚期智人[78]。
志丹广中寺发现的人类化石为1件比较完整的头盖骨,包括额骨、左右顶骨、眉骨和部分鼻根部,颅骨两侧蝶骨及乳突骨(缺枕骨)。化石属于一个12岁左右的个体。额骨较低平、眉脊显著、眉脊后方线沟明显、前额外凸、前囟点位置靠后、骨壁较厚、矢状线后段锯纹较复杂、脑膜动脉压迹粗深等表现出了较原始的特点。同时,前额稍隆、冠状缝锯纹、鸡冠等接近于现代人。根据上述性状,研究者认为其可归为晚期智人,并命名为“金鼎人”[79]。关于金鼎人的年代,如果出土地层可靠,可置于距今5万年左右。
南郑疥疙洞原生地层中发掘出土的人类化石共2件,均为保存较完整的第三臼齿,分别出自遗址第4层和第3层。从齿尖的大小、齿根的粗壮度和咬合面的复杂程度看,均可归于晚期智人(现代人)。依光释光测年,该遗址埋藏人类牙齿化石的地层年代为距今3.04±0.63~2.85±0.54万年(第4层)和1.46±0.17万年(第3层)[80]。
略阳青蛇洞发现的人类遗骨包括牙齿、头盖骨片、肢骨等多件。与人类遗骨同时发现的还有猕猴、包氏大熊猫、中华竹鼠、鹿属、麂属、小竹鼠等动物化石。研究者根据动物群认为该地点的地质时代为晚更新世[81]。从我们的实地考察来看,青蛇洞的地层堆积并不单纯,存在早晚不同时期的遗存,人类遗骨的大部分性状与现代人接近,其中可能存在一些晚期智人化石。
(二)旧石器文化发展脉络的建立
陕西境内迄今为止已发现旧石器遗址和地点逾600处,出土或采集石制品超过20万件,是我国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发现最丰富的地区之一。这些遗址遍及全省,尤以南部秦岭山区的发现最为丰富,其中不乏一些在国内外有重要影响的考古发现。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与自然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由于陕西由南至北的自然环境显著不同,因而在探讨旧石器文化发展的特点时,有必要依据宏观自然环境的差异,按照南部秦岭山区、中部渭河盆地和北部黄土高原三个区域分别进行总结。
1.秦岭山区
迄今为止,在秦岭南北麓和腹地的山间盆地中已确认的旧石器遗址数量不少于400处,采集或发掘出土石制品数量约20万件。总体而言,在秦岭这一大的地质构造单元中,各山间盆地与南北山麓之间联系紧密,石器工业面貌接近,发展过程也大体一致。
这一地区最早的旧石器遗存可以追溯到早更新世。秦岭北麓的蓝田公王岭,秦岭南麓的南郑龙岗寺(第4和第3地点下文化层)、秦岭山间的洛南夜塬(下部地层)均发现有确切的早更新世中晚期遗存。此外蓝田上陈遗址近年来的新发现有可能将秦岭地区古人类活动的历史延伸至早更新世早期。从蓝田公王岭、南郑龙岗寺和洛南夜塬发掘出土的早更新世阶段的石制品来看,该时期的石器工业面貌可以概括为:石制品原料包括石英、石英岩、砂岩、凝灰岩等岩性的砾石,其中石英、石英岩是最主要的原料;石制品尺寸以小型为主,存在少量中型者,大型者极少;剥片以硬锤锤击法为主,辅之砸击法,石核的开发利用程度较浅,剥片策略简单,具有较强的随意性;工具组合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辅以尖状器和凹缺器,砍砸器所占比例很小;工具毛坯以中小型石片为主;工具修理方式简单,以单面正向加工为主,反映出权宜性的修理策略。
秦岭山区中更新世早期至中期阶段(距今约78~25万年)的旧石器遗存也有不少发现,以秦岭南麓南郑龙岗寺第3地点上文化层、第1地点下部地层,秦岭北麓蓝田陈家窝遗址以及秦岭山间的洛南龙牙洞遗址发现的文化遗存为典型代表。该时期的石器工业面貌可以概括为:石制品原料的原型几乎全为砾石,岩性以石英和石英岩为主,其次为石英砂岩、凝灰岩,存在少量的砂岩制品;个体尺寸以小型居多,其次为中型,大型者少见;剥片以硬锤锤击法为主,砸击法有少量应用,石核剥片策略较简单,存在一些向心剥片和对向剥片石核,反映出剥片的控制性、组织性有所提高;工具组合仍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辅以尖状器、凹缺器、石锥及雕刻器,砍砸器和重型刮削器所占比例很小;工具毛坯以中小型石片为主,少部分为断块和石核,直接以砾石加工者很少;工具修理方式具有多样化的特点,两面修理刃缘和交互修理的方式增多,绝大部分工具修理程度偏低,一些使用优质原料加工的器物修理精致,反映出尽管修理策略仍以权宜性为主,但古人类的石器修理技术有所提高。从龙牙洞遗址第4层发现的灰烬层、烧骨、烧石等来看,这一时期的古人类已能够用火,并且很可能已经能够控制火。
秦岭山区中更新世晚期至晚更新世早期(距今约25~7.5万年)的旧石器遗址数量众多,分布范围显著扩大,代表性的有秦岭南麓南郑龙岗寺第1地点上部地层、南郑何家梁、洋县金水河口,秦岭北麓蓝田吉家湾及秦岭山间盆地洛南张豁口、郭塬、槐树坪、延岭和夜塬上部地层等。这一时期的石器工业面貌可以概括为:原料的原型几乎全为砾石,岩性以石英、石英岩为主,存在少量石英砂岩、细砂岩、凝灰岩,石英岩的使用明显增加;个体大小有别,大、中型标本显著增加;剥片以硬锤锤击法为主,砸击法有少量应用,尽管未明确发现预制石核技术,但已存在数量较多的向心剥片石核,特别是两面向心剥片的饼状石核颇具特色,反映出石核剥片策略具有复杂化的趋势,剥片的控制性、组织性显著提高;工具组合方面,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辅以尖状器、凹缺器、石锥及雕刻器,砍砸器和重型刮削器所占比例提高,手斧、三棱手镐、薄刃斧、大型石刀等阿舍利工业类型器物较为流行,石球在汉中盆地的一些遗址占比较大,总体上表现出工具类型多样化的特点;工具毛坯以中小型石片为主,少数为断块和石核,直接以砾石或大型石片为毛坯者显著增加;工具修理方式多样,两面修理和交互修理刃缘的方式明显增多,修理把手的现象突出,反映出古人类的石器修理技术显著提高。此外,个别遗址中还出现了因用火而形成的集中分布的烧土遗迹,反映出人类已经能够娴熟的控制火。总体而言,这一时期该地区的石器工业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转型,可视为含阿舍利类型工具的石器工业。
秦岭山区晚更新世中期(距今约7.5~3万年)的旧石器遗存发现总体较少,代表性的包括秦岭南麓南郑疥疙洞(第8~6层),秦岭北麓蓝田刁寨、甘峪、涝池河(64091、64092、64095)等。从已有的发现来看,这一时期的石制品工业面貌具有以下特点:原料的原型几乎全为砾石,岩性以石英、石英岩为主,凝灰岩也占一定比例;尺寸以小型为主,其次为中型,大型标本较少;剥片以硬锤锤击法为主,砸击法有少量应用,未明确发现预制石核技术,但仍存在向心剥片石核;工具组合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辅以尖状器、凹缺器、石锥及雕刻器,砍砸器和重型刮削器所占比例明显下降,手斧、三棱手镐、薄刃斧、大型石刀等阿舍利工业类型器物锐减,总体上表现出工具小型化的趋势;工具毛坯以中小型石片为主,少数为断块和石核,直接以砾石或大型石片为毛坯者明显减少;工具修理方式多样,修理比较精细。总体而言,这一时期该地区石器工业最显著的变化是阿舍利技术的衰退、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进一步发展。
秦岭山区晚更新世晚期(距今约3~1.1万年)的旧石器遗存发现不多,代表性的包括秦岭南麓南郑疥疙洞(第5~3层)、安康关庙(二级阶地部位)等。这一时期的石器工业面貌可大体概括为:石制品原料的原型几乎全为砾石,岩性以石英、石英岩、凝灰岩为主,其中石英是最主要的原料;石制品尺寸以小型为主,其次为中型,大型标本极少;剥片以硬锤锤击法为主,砸击法有少量应用,可能存在软锤剥片技术,未发现明确的石叶和细石叶技术产品;工具组合以中小型的刮削器为主,辅以尖状器、凹缺器、石锥及雕刻器,砍砸器和重型刮削器很少,阿舍利工业类型器物已不见于这一时期,工具组合表现出显著的小型化特点;工具毛坯以中小型石片为主,少数为断块和石核,直接以砾石或大型石片为毛坯者少见;工具修理方式多样,修理多较精细,器形规整。此外,一些遗址中人类对火的控制能力显著增强,出现了明确的火塘遗迹,个别遗址中还出现了骨角器。总的来看,这一时期该地区石器工业继承了前一阶段的发展趋势,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进一步发展。
2.渭河盆地
该地区目前尚无确切的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存发现,属于中更新世早中期的遗存也很有限,文化面貌尚不清晰。从近年来北洛河中下游、石川河流域等区域初步的调查情况来看,这一地区中更新世早中期存在着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目前尚未发现明确的阿舍利工业类型工具。
渭河盆地中更新世晚期的遗存以大荔甜水沟(78006A)的发现为代表,大体处于同时期的可能还有解放村北(DJ1)、后河村南(DH2)、后河村东(DH3)、孙家窑村东(DS4)、屈家村东北(DQ5)、老君寨村西(DL7)、东华城村北(DD8)、育红河村北(DY10)、北至村西(DB12)、坊镇村西北(DF13)等。整体来看,石制品原料以燧石和石英岩为主,石核、石片多见石英岩为原料者,工具多见燧石为原料者;剥片主要使用锤击法,偶用砸击法;工具毛坯多为石片,块状毛坯也较常见;工具组合以刮削器为主体,其次为尖状器,再次为雕刻器和石锥,砍砸器和石球极少见;工具个体偏小,长度在4厘米以下者约占90%;工具的加工方式以正向为主,其次为复向加工和反向加工,错向加工和对向加工者很少;工具的毛坯以中小型石片为主,修理多显得粗糙。根据上述特点,可将这一时期的石器工业视为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
该地区的晚更新世遗存以大荔育红河村北的87008地点和DY11地点为代表,可能属于这一时期的还有蒲城南湾村北(PN6)、直社村东南(PC14)、南湾村(PN16)、北湾村西(PB17)等,石制品大多埋藏于北洛河下游二级阶地部位的砂砾层中,一些地点的碳十四测年结果显示,该地层可能形成于距今2万年前后。从出土的石制品观察,明显可分为两类,一是以87008地点为代表的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二是以DY11地点为代表的细石器工业。
3.黄土高原
陕北黄土高原地区目前尚无明确早更新世时期遗存的发现,该地区中更新世至晚更新世中期遗存的发现也不甚丰富。从近年来在黄河沿岸和北洛河流域调查新发现的材料看,原料以石英和石英岩为主,主体可视为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类型。晚更新世晚期的遗存相对丰富,结合已有的测年结果,可知在距今约5~3万年,石制品原料以石英和石英岩为主,石器工业主体为中小型的石片石器工业,同时存在一些相对复杂的技术因素。从距今2.6万年开始,石制品原料发生明显转变,优质燧石原料的利用大为加强,细石器工业获得了较大发展,并出现了磨制石器、装饰品等新的文化因素。
(三)古人类生存环境与适应策略的探索
自然环境不但是人类及文化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而且也对人类生存适应策略的形成具有决定性影响。第四纪期间,陕西有大面积连续分布的黄土,其中贮存有大量自然环境和人类文化信息,是研究古环境变迁和人类生存适应策略的理想之地。
陕西当今自然环境基本格局的形成与新构造运动密切相关。首先,新生代以来发生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不仅形成青藏高原,而且引起中国大陆一系列差异性升降构造变化,造就了西高东低的三级阶梯地理格局,陕西处于平均海拔高度1000~2000米的第二阶梯上;其次,在太平洋板块向西俯冲、印度板块向北俯冲以及西伯利亚板块向南抵挡的三面围限作用下,中国大陆中部发生了强烈的构造运动,使得秦岭山脉和鄂尔多斯地块快速隆升,陕西中部地区则发生伸展、断陷,形成渭河地堑,内聚周围水源形成三门湖[82];再次,第四纪期间,在西北季风的作用下,中亚内陆的大量粉尘随风向东南方向飘移,由于东南季风的干扰和秦岭、六盘山、吕梁山、太行山的阻隔和截留,在黄河中下游一带大量沉积下来,形成巨厚的黄土堆积[83]。随着黄土的不断沉积,以及三门湖的萎缩和消亡,最终形成了现今陕西南部秦岭山区、中部渭河盆地、北部黄土高原的基本自然格局。
1.秦岭山区
陕西南部秦岭山区发现丰富的古人类文化遗存,不少遗址经过发掘,古人类生存环境与适应策略的研究开展相对充分。
秦岭北麓蓝田至潼关一带发育有典型的黄土堆积,有比较连续的冰期—间冰期尺度上的黄土堆积,不同时期的黄土地层中埋藏不同的特有动物种属。早更新世晚期公王岭动物群带有强烈的南方动物群色彩,森林动物种属居多数,但个体数量少;草原动物种类虽不多,但个体数量多,反映出当时的气候要比现代温暖湿润[84]。当时的公王岭一带是以草原为主的草原森林环境,远处为生长在秦岭北麓的茂密森林[85]。中更新世早期陈家窝动物群中森林性动物占大多数,也存在少部分草原性动物,显示出当时陈家窝地区是以森林为主的森林—草原环境,气候相对温暖[86]。公王岭和陈家窝两个遗址原位埋藏的石制品数量均很少,除石核、石片之外,基本为中小型的刮削器,重型工具仅有砍砸器。上述发现和研究反映出当时人类生活在相对温暖湿润的气候环境下,他们主要在前临灞河、南依秦岭或北依骊山山麓的土岗地带活动,依靠简单的石制品在草原和山麓森林中从事采集狩猎活动以维持生计。
秦岭主脊以南各山间盆地的黄土堆积与秦岭以北显著不同。由于受北部高山地形的阻挡,黄土沉积过程中,较大的风尘颗粒难以被西北风搬运过秦岭主脊,导致秦岭主脊以南各山间盆地第四纪黄土堆积厚度普遍不大,颗粒较细,但其仍具有明显的层理和黄土—古土壤旋回。同时,由于秦岭主脊以南地区气候温暖湿润,降水量较大,地表侵蚀作用强烈,造成了这一区域单个古土壤层的厚度往往较大[87]。秦岭山间盆地良好的气候环境和生态资源为更新世期间古人类的持续繁衍提供了有利条件。在南洛河上游的洛南盆地,尽管受冰期和间冰期影响,但在整个更新世期间始终是半湿润气候条件下的森林—草地植被景观。在间冰期,喜暖湿的乔木和草本植物增多,主要为森林草地景观;在冰期,喜暖的乔木成分减少,草地景观范围有所扩大。这里地貌起伏中等、气候温和、水源充足、动植物类型多样、食物资源丰富,为古人类的生存繁衍提供了保障,从早更新世晚期到晚更新世晚期,洛南盆地有多期古人类活动,留下了十分丰富的旧石器文化遗存[88]。位置更靠南的秦岭南麓汉中盆地,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更新世时期的气候更加温暖湿润,冰期与间冰期阶段的气候波动相对较小,动植物资源也更为丰富,自早更新世晚期至晚更新世晚期,盆地内古人类活动连续繁衍,在河漫滩沉积物、风成沉积物和洞穴中均留下了比较丰富的文化遗存[89]。
2.渭河盆地
陕西中部渭河盆地旧石器时代遗存的发现比较有限,且多见于河流相堆积物中,古人类生存环境与适应策略的研究尚不充分,但也有一些初步的成果。
大荔人的生存时代为中更新世晚期,尽管大荔人化石和文化遗物埋藏于河流相堆积中,但仍可大体蠡测当时的气候环境状况。与大荔人共存的动物多为肿骨鹿、大角鹿、斑鹿、马、牛、普氏羚羊、鼢鼠等草原性动物,也有水牛、河狸、鱼、蚌等喜水或水中生活的种类[90]。由孢粉分析得知,大荔人生活在一个针阔叶树混杂的森林草原环境中,在广阔的草原上,繁生着蒿、藜、菊、十字花科、豆科等多种旱生和中生的草本植物,水域有所扩展,气候温和半湿润[91]。大荔人遗址发现的工具以刮削器和尖状器为主,大部分是中小型的石片工具,用于切割、刮削、穿刺等,反映出人们主要在草原环境下进行采集与狩猎活动,其中狩猎经济占有相当大的比重[92]。
乾县大北沟附近3处地点的时代为晚更新世晚期,与人类文化遗存伴出的动物化石包括掘鼹、中华鼢鼠、田鼠、斑鹿、大角鹿、麅、羚羊、披毛犀、野马等[93],动物群反映出当时人类生活在以温带草原植被为主的环境中,气候较为干凉。
大荔育红河村北87008地点的时代也为晚更新世晚期,与人类文化遗存伴出的动物化石有丽蚌、鹿、马、贺风三趾马、诺氏古菱齿象、披毛犀等,由于河流的冲刷、搬运,使得不同时代的属种共处于同一套河流相沉积物中[94]。除去上新世常见的贺风三趾马外,其他则均可见于晚更新世,基本上反映了较干凉的温带草原环境。该地点出土的石制品较为丰富,工具以刮削器和尖状器为主,适宜在草原环境下进行采集与狩猎活动。
3.黄土高原
陕西北部黄土高原地带的旧石器考古工作虽然起步较早,但长期停滞,仅有长武窑头沟、宜川龙王辿(第一地点)等个别遗址进行过古人类生存环境与适应策略的研究。
窑头沟地点的文化遗存埋藏于黄土底部的砂砾层中,时代可能为晚更新世早期。与文化遗物共出的动物化石有鼢鼠、野马、野驴、披毛犀、扁角鹿、斑鹿、牛等,动物群大体反映出人类生活在以温带草原为主的环境中[95]。
龙王辿遗址第一地点的文化遗存埋藏于晚更新世晚期的马兰黄土堆积中,距今约2.6~2.1万年,正处于末次盛冰期阶段。该地点出土的动物化石包括方氏鼢鼠、草原鼢鼠、沙鼠、野马、猪、梅花鹿、马鹿、恰克图转角羚羊、普氏羚羊、羚羊等,动物群反映出当时气候以寒冷干燥为主,遗址周围的环境是以草原为主,有一定面积的疏林、森林存在[96]。在末次盛冰期寒冷的气候环境下,人们大量制作效率更高、用途更广泛、携带更方便的细石器,强化高度流动的采集、狩猎活动以维持生计,由于优质石料相对较为紧缺,人们对细石核的强化剥片和节约行为十分突出[97]。
三、思考与展望
(一)历史的启示
回顾陕西旧石器时代考古的百年历程和取得的主要成就,从中可以获得许多宝贵的经验,对于陕西乃至中国旧石器考古学今后的发展都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首先,稳定的科研团队特别是本省专业人员的耕耘和深度参与能够产生持久的带动作用。20世纪70年代末以前,陕西的旧石器考古工作时断时续,尽管也有一些重大发现,但总体而言研究成果还很有限,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没有稳定的科研团队。这一时期主要的工作或由欧美学者主导,或由我国的国家级科研机构主导,随着主要研究者研究重点和研究地域转移,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便会陷于停滞。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随着本省专业人员的逐步成长,特别是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单位联合组建起了稳定的科研团队,长期在陕西开展工作,取得了丰硕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使得陕西的旧石器考古工作跻身全国前列,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人才兴则事业兴,今后仍需要在加强与国内外高水平研究团队合作的基础上,着力培养和壮大本地旧石器考古专业人才。高水平研究团队的加入,不仅能够有效地提升研究层次和水平,也能够使本地青年学者在顶尖学者的引领下更快、更好地成长起来,而本地人才队伍的壮大和科研能力的提升,无疑能够促进基础的调查、发掘工作更加有效、持续地开展。只有将两方面的人才进行有效的整合,形成稳定的科研团队,各有侧重、互为补充、密切配合、形成合力,才能使陕西的旧石器考古工作持续、稳定地繁荣发展。
其次,明确的科学目标、坚持不懈的长期努力是产出高水平研究成果的重要基础。20世纪60年代,基于研究渭河盆地新生代地层和探寻旧石器遗存的目标,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等单位对蓝田地区新生代古生物地层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确立了渭河盆地新生代地层与沉积演化的基本框架,并发现了著名的蓝田人化石。20世纪80年代,为深入了解大荔人化石的埋藏地层和大荔人的文化特征,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半坡博物馆、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单位的科研人员,在北洛河下游地区开展了持续的调查和发掘工作,发现大批旧石器地点和众多的文化遗物,成绩斐然。20世纪90年代以来,基于构建秦岭地区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发展及环境背景的科学目标,陕西省考古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南京大学等单位在秦岭地区持续工作已近30年,新发现旧石器遗址和地点400余处,发掘或采集石制品近20万件,基本确立了秦岭地区旧石器时代人类活动与石器工业技术发展演化的历程和古人类生存环境背景,为东亚地区阿舍利技术源流、现代人起源与扩散等重大科学问题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21世纪初,基于研究华北地区细石器文化的谱系、探索黄河中游地区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演进轨迹等学术目标,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等单位在陕北黄河壶口一带进行了持续多年的旧石器考古工作,对宜川龙王辿遗址第一地点进行了7次发掘,出土了3万余件文化遗物,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为相关学术问题的研究供了科学依据。这些历史经验,无疑对于陕西旧石器时代考古的进一步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借鉴意义,今后仍需长期坚持。
最后,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对于旧石器考古工作取得重大成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20世纪60年代,蓝田地区的科学考察就集中了地貌、新构造、地层、冰川、沉积环境、古生物、古人类、旧石器考古等学科的研究人员,开展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在新生代地层、古人类学和旧石器考古学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20世纪90年代以来,秦岭地区的旧石器考古工作有效整合了旧石器考古学、古生物学、年代学、地貌学、环境学的研究力量,持续开展了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在旧石器文化年代序列、石器技术发展演变及人类生存环境背景和适应策略方面,均取得了重要成果。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多学科交叉融合、联合攻关已成为推动考古学深入发展的重要方式,特别是旧石器考古学往往涉及考古学、地貌学、地层年代学、环境学、动物学、植物学、分子生物学、古人类学等不同专业的背景知识,就更需要加强多学科的综合研究。
(二)问题与展望
经过数代学者百年来的不懈努力,陕西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取得了显著的成就,为中国远古人类体质演化、旧石器时代文化发展、人类生存环境和适应策略的研究贡献良多。同时,我们也应看到,这些成绩仍是阶段性的,还存在着以下亟待进一步加强的方面:
第一,陕西的旧石器考古工作开展仍不平衡。就宏观而言,南部秦岭山区工作力度最大,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也最为丰硕,但即便在这一地区还有不少区域的工作仍较薄弱,如秦岭南麓的安康盆地、秦岭山间的商丹盆地以及秦岭北麓除蓝田地区以外的区域等。通过近几年的工作,这些区域已经显示出了良好的工作潜力,有必要进一步拓展工作。渭河盆地、黄土高原地带的工作开展较少,仅在局部地区有一些重要发现,仍存在许多区域空白,也亟待通过系统的调查工作予以填补和充实。渭河盆地的旧石器考古工作主要集中在北洛河下游地区,自1990年代以来工作基本中断。最近在北洛河、石川河、泾河流域展开的调查和试掘工作表明,渭北地区同样埋藏有丰富的旧石器文化遗存,今后有计划地在这一地区开展系统的调查和发掘工作是非常必要和可行的。陕北黄土高原地区虽然工作开展最早,有一些零星发现,但建国以后极少进行系统工作,鲜有旧石器遗址发现,直至近年来才在黄河沿岸地区取得一定的突破,总体而言,目前对该区域旧石器遗存的埋藏地层、年代序列、文化特点的认识还十分有限。
第二,在陕西乃至中国最早的古人类及其文化的探索方面仍需努力。目前陕西境内超过百万年的人类化石或文化遗存已在蓝田公王岭、蓝田上陈、南郑龙岗寺和洛南夜塬遗址中有所发现,这些遗址均位于秦岭地区,显示出该地区是探寻陕西乃至中国最早的古人类及其文化的关键地区。然而,关于部分遗存具体年代和文化面貌的认识仍值得进一步去探究。一方面,有学者研究认为公王岭遗址的年代可早至距今163万年,上陈遗址则将人类在东亚地区的活动历史上溯至距今212万年,这些认识大大超出了学界的既往认知,一度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同时由于这些工作缺乏考古工作者的深度参与,加之使用不同的测年样品、测年方法所得出的结果仍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学术界对此尚持谨慎态度;另一方面,由于蓝田地区的2处早更新世遗址出土的文化遗物数量不多,尚难以准确判明早期人类的文化特征,附近地点采集的手斧、手镐等工具是否与蓝田人为同一时代也难以确定。秦岭地区在远古时期自然资源十分丰富,为古人类提供了良好的繁衍条件,同时也沉积了深厚的黄土堆积,有利于文化遗存和人类化石的保存,相信今后通过考古工作者、地质工作者和年代学研究学者的携手努力,能够在陕西乃至中国最早人类及其文化的年代和面貌研究方面取得新的突破。
第三,旧石器时代遗存的时空框架尚不完善。时空框架体系的构建是考古学研究的重要目标之一,陕西尽管有超过600处的旧石器遗址和地点发现,经过发掘的遗址数量也不少,但距离构建完整的时空框架体系的目标仍然任重道远。秦岭南麓汉中盆地经过21世纪初以来的系统调查和发掘,初步构建起了距今150~1.5万年间基本连续的文化发展序列,但相关资料的整理研究尚未完成,有待深入工作。秦岭南麓的安康盆地、秦岭山间的商丹盆地由于缺乏系统的发掘工作,文化序列还不健全。秦岭山间的洛南盆地,工作持续近30年,材料最为丰富,在中国南北过渡地带以及北方地区首先从地层和年代关系上认识到了阿舍利石器工业流行于距今25~5万年前后,而在更早时段的遗存龙牙洞、夜塬等少数地点基本为中国传统的石片石器传统,今后还需要在早更新世和晚更新世晚期两个方向分别探索该地区旧石器文化的源与流。秦岭北麓地区目前仅有公王岭、陈家窝等少数地点经过发掘,而且出土遗物很少,对其文化面貌的认识并不充分。渭河盆地仅初步构建起了北洛河下游地区自中更新世晚期以来的文化序列和石器工业面貌,其他区域仍不明朗。而在陕北黄土高原,仅有宜川龙王辿等个别地点经过发掘,认识到了距今2.6~2.1万年间流行细石器工业,但对于更早时期遗存的年代序列和文化面貌的认识依然非常有限。今后,通过组建多学科的高水平研究团队,着力对重点遗址进行科学发掘和综合研究,对于进一步完善陕西旧石器时代遗存的时空框架体系将大有裨益。
第四,对人群迁徙与文化交流问题的研究仍需深化。透物见人是考古学研究的核心目标之一。从现有的考古材料来看,陕西的旧石器时代遗存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远古人类迁徙和文化交流的总体格局,同时仍有进一步深化的必要。一方面,秦岭地区发现有丰富的手斧、三棱手镐、薄刃斧、大型石刀等阿舍利类型工具,从宏观角度而言,这类石器工业技术很可能源自旧大陆西侧,沿着中国东西向构造的第二级台阶自南向北传播而来,其间必然伴随着人群的迁徙和文化的交流,但对微观层面的具体过程和机制的研究仍较乏力。同时该地区始终未见到在旧大陆西侧流行的、旧石器时代中晚期的勒瓦娄哇技术、石叶技术、细石器技术产品,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结果?是因为人类文化交流贫乏、力度小,同时缺乏燧石等优质原料?还是因为这个区域具有得天独厚的、丰富的动植物自然资源,使得远古人类对石器技术进步的依赖性远没有其他地区来得那么强烈?种种问题仍需探索。另一方面,晚更新世中国北方的人群迁徙与文化交流十分频繁和复杂。有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人可能曾扩散至中国北方地区,留下了一定数量的莫斯特文化遗存[98],中国北方地区石叶—细石叶技术产品的出现则可能是阿尔泰等中—北亚地区古人群与旧石器文化的南迁扩散所致,华北地区船型细石核技术出现及发展过程,则清楚地展现了华北与邻近地区原住民自身发展及与外来人群和文化的互动历史[99]。陕北黄土高原和渭河盆地尚未发现典型的莫斯特文化遗存,石叶技术产品也极少发现,是掌握该技术的人群未扩散至这些地区,还是考古工作力度不够?抑或是这些地区缺乏该类技术赖以存在的自然地理条件?船型细石核技术产品在陕北黄土高原地带已有不少发现,反映出本地人群曾与外来人群有过深层次的互动,但其细节过程和机制仍需进一步深入研究。
第五,旧—新石器时代过渡遗存亟待探寻。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如何过渡是史前考古学界最为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相关的考古材料在周邻的河南、山西、宁夏等省已有所发现,然而陕西境内的发现目前仍很有限,特别是距今1.5~0.9万年间的遗存尚无明确发现。早年,渭河盆地的部分老官台文化遗址中曾发现一些细石叶技术产品,这些遗址的下部是否存在更早时期的遗存值得重视。近年来,黄河沿岸宜川龙王辿遗址发现的距今2.6~2.1万年间的磨制石铲为相关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线索,也有必要进一步开展工作。总体而言,陕西境内存在旧—新石器时代过渡时期的遗存毋庸置疑,今后工作中一方面需要进一步加大调查力度,着力在各地的马兰黄土上部和全新世早期地层中探寻文化遗存,另一方面在进行其他时段、特别是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发掘中,发掘至“生土”后,有必要继续向下进行适度的发掘,以探寻是否存在更早时段的文化遗存。
总之,陕西处于中国大陆的腹心地带,是古人类东西往来、南北互通的重要地区,这一地区自然环境颇为特殊,由南至北自然气候和地貌环境迥异,对于研究早期人类的体质演化、文化发展及生存适应策略具有重要意义。已有的考古发现充分表明,陕西是我国旧石器考古的沃土,具有良好的工作基础和巨大的工作潜力,相信通过持续加强科研团队建设,聚焦重大科学问题,采用多学科交叉融合的工作方式,深入开展调查、发掘和研究,陕西旧石器时代考古一定能在新的百年征程中取得更加丰硕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