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把这只苹果一次次地拥入怀里
2024-03-05赵屹
赵屹
一
“走在这条熟悉的柏油路上,看着两旁耀眼的路灯,以及一群群摇摇晃晃的身影,我第一次产生了不舍的情绪。我很清醒地说出一句话:‘毕竟我们一起经历了四年。’大学这四年,虽然只是人生中的一道划痕,却最深刻地留存在了每个人的记忆里。就是在这样一条走过无数次的路上,就是在这样一个原本寂静的夜里,我的回忆如潮水般慢慢涌现。”
这是李雪散文集《与文字相伴》中的《曾经 如今》里的一段话,这段话让人内心犹如花儿和季节远去无法再将之拥入怀中的那种无望、伤心和呼唤。这种不舍和依赖,是因为作者和这座校园有过亲密无间和脚踏实地的联系,使作者艰难的情绪蓦然间涌起。这种情绪的艰难,真的让人觉得孤立无援、形单影只、不能自已。从此,这种快乐将无法挂失,也就意味着作者在这座校园里的快乐再也无法找回。此刻,她就像一个失足的落水者只能和自己搏斗。
是的,眼前的一切终将会在某一个时刻与她分手,正如这里的柏油路、路灯和摇摇晃晃的身影都会因时间的到来而成为过去。倏然间,那平时见惯了的东西现在觉得却并不渺小。
校园还在原地,那曾经熟悉和洁净的校园,那陪同过我们、搀扶过我们的理想和任性;任由我们在她的怀抱里娇嗔和生长,任由我们在她的身边奔跑和抚摸。她那慈祥的目光,让人敬爱,让人心心念念,甚至是校园里的每一粒石子,在我们即将离别的时候似乎一下子也都有了温度……
李雪的散文虽然写得朴素,但就是在这朴素之处,却能给人以这样的联想。我想,这是朴素而忧郁的文字更能和人的情感息息相通,这样的文字才是一种更加茁壮和高贵的表达。
这样的散文给人以惆怅,给人以善良,给人以怀念。此刻,我知道我手中笔的软弱,就像一块不够坚硬的生铁,怕是担当不起这些文字的重量,但我依然想把这惆怅、善良和怀念用我的心意写出来,把这最后的凝望和发热的泪水写出来。
谁没有这样的情感呢?
记得那是1983年的秋日里的一天,我从部队复员回来。那天,我郁郁寡欢,不能自拔。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离开了那片向阳的地方,离开了我的军装和床铺,离开了那里的树木和院落,离开了那里的窗棂和红瓦,离开了那里的操场,离开了那里的周末,离开了那里的黎明和黄昏……
那天,我整个人在下坠,我就像走进了一条灰暗的胡同。我的快乐被打上了死结,我无力从这愁苦中解放出来,精神仿佛已经走失,我承受不了这样的寂寞,我无法在这忧伤中再生,特别是午后的寂寞,更增加着我的恍惚。我像从一列长长的列车上下来,被丢弃在了车厢外,在盲目的时间里踩不到地面,我整个人被掏空了、瓦解了,四面都是萧瑟、空旷和迷离。那个曾经和我一同呼吸的地方,由于我肤浅的离开而成为了当下一笔巨大的财富。我在思念里像一艘失去了桨和罗盘的船儿,沉没着,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救声。我想在酒精中清醒,结果却被酒精押解着大段大段地呕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都不能把握住哪怕是一根轻轻的羽毛。我知道我回不到从前那个明亮的地方了。我承认我的软弱。是的,从此,我的青春也将戛然而止。
李雪,我这样的感受,不知是不是你那时离开校园时的感受。我想,我们曾经应该都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刻。
二
虽然母亲的耐受力几尽被折断,但孩子的到来,绝对是一个母亲的节日,那节日好比一树树的桃花一个劲儿地盛开。
孩子的到来,使一个人返回和重温着一个孩子的纯洁,返回和重温着一个孩子的举止,返回和重温着一个孩子所具有的颜色。这是一个人,或者是更多人的今生所愿。
因此,李雪在她的散文集里写出了《我的宝贝》《那一声“妈妈”》《孩子比我想象的勇敢》等等一些带着体温的文字。准确地说,是带着彻底的母性般发光的文字,让我们读出了这些文字的殷切。并且,由于作者对孩子的爱引发我们对亲人的爱,以及想念着遥远而返青的生活。
这是从朝霞中撷取的文字,读这样的文字,要比读那些玄虚的文字、趾高气昂的文字、生编乱造的文字要结实得多,这些文字会唤醒我们的爱意和善良,鼓舞我们的崇高。
这样的文字,无意喧哗,也无意追求文字的颜值。而在文字的气色和面貌的表达上,作者在尽量保持着它的原生态。假如,非要用一种比喻去形容她的文字的话,我想,它的文字就像涓涓的细流,清澈而勇敢地向前流动着。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这种流动最终一定会形成一条江河、一片湖海。
一篇好的叙事散文是需要两至三个以上的细节来支撑的,没有细节的散文,文字会显得松动、贫瘠,不够结实,这好比我们说一个人好看,不能只笼统地说她好看一样。怎么好看,可具体说到她好看的眼睛、嘴唇和鼻子,可具体到她的肩、手臂和发型,可具体到她的腰、腿和行走的姿势,甚至要描写出她那婀娜以及氤氲的情绪来。这样描写出来的人物才形象,才栩栩如生,才惟妙惟肖。才能拉近你与读者的距离,才能把你的一颦一笑传递给读者,让读者也感同身受地与你笔下的文字一同呼吸。从而,焊接起我们共同的情感,而不是我们所拒绝的共同的话语。
三
平时我们阅读鸟干什么,是飞行中的鸟;平时我们阅读河流干什么,是流动的河流;平时我们阅读星星干什么,是站立的谦逊发光的星星;平时我们读书干什么……我以为,这些都是为了在平时提供我们去思考,并且能够产生出我们的观点,揭示出阅读背后的秘密,不断更新我们对生活和生命有限的判断和认识,这样的阅读才是一个阅读者的胜利。
李雪敢于在当下稀缺的观点中,站立在不同观点的对面,毫不退让地发出自己的声音,这让我们对她发亮的文字产生了兴趣。我想,无论这种观点是否迎合你的味蕾,是否能够让你专注地抬起头来,这种不看眼色、不看脸色的观点,总是有它慷慨倔强的一面。另一方面,她把读书当成了一种事业,如陈忠实的《白鹿原》,托马斯·基尼利的《辛德勒的名单》,莫言的《红高粱》,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屈原的《离骚》,余华的《活着》,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蒙曼的《武则天》,钱文忠的《玄奘西游记》,周梅森的《人民的名义》等等,好像她不受读书范畴的影响,不论中外的,还是古今的,只要是打动了她的嗅觉,就像路边的一名饥饿者面对一块金黄的面包,会一下子冲过去把它抱在怀里。正是有这样的阅读,做了她写作的把手、护栏和靠山,使她敢于向耀眼者挑战,使她在砸下自己的观点时有了自信。
荣誉往往能遮挡住人们的视线,而多数人也会盲从并且形成惯性的理解。这似乎已成为了一种模式,而这种模式会形成一种外力和合唱,在光环里影响了我们的思考,使我们在附和中失去了声响。这里,李雪文字的力道,看似卑微,却也显示了一名思想建设者的珍贵,或是显示了一个批评者的珍贵。
在此,我想和作者讨论一下另外一个话题,就是作者在今后的写作中,可否加入一些詩歌写作的训练,因为诗歌写作的训练会使语言增加弹性和活力,会使语言产生出有趣的现象,即让语言化育出体温和神性,让语言辽阔和自豪起来,以避免语言在行文中的枯燥、单纯和紧缩,这应当是创作的一条新路。
什么是好文?什么是好的散文?我以为就像我们面对一只苹果,我们要把这只苹果的形状写出来,我们要把这只苹果的香气写出来,我们要把这只苹果里的汁液写出来,我们要把这只苹果的红润写出来,我们要把这只苹果的情绪和气息写出来等等。我想,这样的苹果才是一只圆润而诱人的苹果。在写作这条崎岖的路上,我相信作者会将这只圆润而诱人的苹果一次次地拥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