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定杨家枪

马未都

多年前我在《观复嘟嘟》里讲了宋人养猫高手讲究猫谱，那时人没有品种猫概念，他们只在意猫的花色变化。猫都是中华田园猫，猫谱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有“雪里拖枪”，即白猫黑尾巴，一黑平全白，大漠孤烟，行走时自带杀气。

节目播出后影响很大，有粉丝告知我们，自己住的附近停车场有一只“雪里拖枪”，整天流浪，你们能不能收养？于是乎观复猫团队立刻启程前往，欢天喜地地接回了他，取名“杨家枪”，缘由杨六郎杨延昭有十二手绝命枪法。

杨家枪是个男孩，来观复博物馆时才半岁，淘气而不知规矩，天天舞枪弄棒。

为了让他尽快融入观复猫大家庭，小姐姐没少教导他，让他知书达礼，和气待人。杨家枪果然也追求上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在观复博物馆经历了春夏秋冬以后，杨家枪长成了大小伙子，整日穿梭在人群和猫群之中。

观复猫的江湖亲疏远近各自都有数，而前来参观的猫迷们不吝赞美，夸得杨家枪常常黑枪长挑，招摇过市。

好日子多长都嫌短，坏日子多短都嫌长。没过多久，博物馆里的另一只“雪里拖枪”——“岳家枪”也长大成喵了。显然，岳家枪起名随了岳飞家传枪法，扬威于天下。这下子好了，观复博物馆常常双枪并舞，左挥右舞，令人眼花缭乱。

于是如何迅速區分双枪成为一道难题，连我也无法快速分辨杨岳两家枪。于是观复猫公众号就出了期“辨枪指南”，但多数人学习后仍一头雾水，偶有能一眼辨之者全是凡尔赛之态。

外貌再相似，但内容一定有别，杨家枪亲水喜鱼，岳家枪则非常不屑。

一到春天，博物馆院子里的水池水盆开始蓄水，有水则有鱼，有鱼则有杨家枪。喜鱼是猫的天性，可捞鱼不一定是猫天生的本事。加之鱼小水深障碍又多，观复猫们依次试着捞鱼解馋，但都无功而返知难而退了。

唯有杨家枪孜孜以求，以其耐心观察，以其韧性实践，终于有一天成功捞起了一条鱼，迅速叼到没人处大快朵颐，吃完后抹抹嘴，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从那以后，杨家枪时常都会捕鱼解馋，慢慢地，心眼活泛的布能豹、花荣荣和岳家枪也和他学会了捕鱼技巧，这让鱼们整日惴惴不安，一见猫影闪来，立刻潜入水底。

不知从哪一天起，杨家枪不再热衷于捕鱼，只是天天静坐鱼池前禅定发愣。无论是人走过去还是猫凑上前，也不影响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他目空一切的感觉让人感到灵魂已经出窍。这种现象谁也解释不了。只有杨家枪心里明白，也许他为吃鱼忏悔。

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夏初，杨家枪体检时发现肠道异常，小姐姐们立刻带他看了医生，一刻没敢耽误做了手术。手术虽然成功，但他仍没能躲过癌症，在后续的化疗之中，杨家枪静静地忍受痛苦，眼神充满感激。

或许是杨家枪在禅定中获得了心灵的力量，他面对病痛显得淡定从容，并且显出极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医生说杨家枪的中位生存期是一个半月，但他神奇地生存了近六个月，没有错过博物馆一年中最好的风景。

立冬前一日，阳光和煦， 杨家枪最后看了一眼他所熟悉的一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灵魂此刻神游到太空，在那里有他的世界，他会在喵星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