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档“小年”，《第二十条》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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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11日，重庆，沙坪坝区融创茂的万达影城，众多市民前来观看贺岁电影。图/视觉中国

2024年2月16日，农历大年初七，已经上映七天的《红毯先生》宣布撤档前几个小时，我与朋友买了次日的电影票，有机会在这轮放映的最后看到了这部片子：片中人要拍电影，导演想拍農民，明星想拍父爱，两人不同频。画外，通过空旷影厅里几抹稀拉的笑声，我能感到，导演宁浩想表达的——如果他想表达的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无力的话，和观众在春节档想要看的，也不同频。

可惜了，我和朋友都感叹。《红毯先生》放在春节档，不够抓人，不够好笑，但还是部称得上电影的电影，如果在愚人节上映，一二线城市的文艺中青年们在观影团的氛围里，或许能一乐。

今年春节档出现了前所未有之奇观：上映几日后，以身患重症的年轻人为主角的《我们一起摇太阳》及《红毯先生》《黄貔：天降财神猫》《八戒之天蓬下界》相继宣布撤档，择日重映。此举有如向春节档最大的赢家——贾玲的《热辣滚烫》和韩寒的《飞驰人生2》这两部排片最多、票房最高的电影——举白旗投降。

大年初一，贾玲减重100斤的消息以多个热搜占据微博等社交平台，触达了极为广泛的观众群体，就连极少进入电影院观影的我爸妈，晚上都守在电视机前，看贾玲做客的访谈节目。而《飞驰人生2》有前作打底，有喜剧明星沈腾和新生流量加持，也很热闹。但容我冒昧地说，春节档票房之最成功，不必然等同于电影的质量最高，这两部电影，都有一句话便可以概述的简单剧情：被亲友情人背叛的失意者减肥100斤，通过打拳，想让自己赢一次；过着落魄日子的驾校教练再战巴音布鲁克拉力赛，组了草台班子想找回昔日的冠军荣光。比起去年春节档《满江红》《流浪地球2》《无名》《深海》混战的局面 ，以电影水准来评价今年春节档，恐怕只能算“小年”。

张艺谋导演的《第二十条》，是今年纷乱的春节档的幸存者，在两大国民巨头的强势挤压下保住了排片，口碑逐渐上升。上映第十天，《第二十条》总票房超过15亿，虽然低于《热辣滚烫》和《飞驰人生2》，但是单日票房占比已经有反超之势。

作为电影来看，《第二十条》的品相还是过了合格线的。片名“第二十条”指的是刑法中关于正当防卫的条款。全片有三条故事线。雷佳音、马丽、刘耀文饰演一家三口韩明、李茂娟、韩雨辰。上中学的韩雨辰因看不惯同学校园霸凌，上前制止，打伤了霸凌者的鼻梁，殊不知此人竟是学校教务处主任的儿子，惹了麻烦。

韩明从县城到市里检察院挂职，年过不惑，想好好表现争取转正，平时苦心经营同事关系，却被三年前的一桩案子困扰：当事人、公交司机张贵生，为维护公交车上被性骚扰的女性，拉架打伤了小流氓，犯故意伤害罪坐牢，出狱后想要上访申诉，韩明为平息事态，给张贵生找工作。

还有是当下的案子：务工人员王永强捅伤恶霸刘文经，其背后是王永强为给孩子治病向刘文经借高利贷，被刘文经多加侮辱，患有听障的妻子郝秀萍被刘文经多次强奸。按照早年判例，王永强刺刘文经26刀（其中两刀致命伤），故意伤害罪成立，韩明的同事、初恋吕玲玲想为王永强寻求正义，韩明处于情理两难的境地。

父子之间、同事之间、检察官与当事人之间……人与人的关系都产生有效连接，戏剧冲突明确、充分。

在三条有着社会关怀的故事经纬线里，《第二十条》还填充了大量喜剧元素：大多笑点来自韩明李茂娟夫妻俩的贫嘴式吵架。拍片时，导演放手给演员即兴碰撞的空间，涌现了很多话赶话的台词，有的真实畅快，但吵得多了，我也会烦。围绕着夫妻相处、嫉妒初恋、孩子教育的口水话，吵得没什么信息量和引申含义，占篇幅不小，盖过了电影的表达。张艺谋在接受视频采访时说，希望这部贺岁片能起到寓教于乐的作用。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乐”这部分不太高的完成度在我看来算是这部电影的瑕疵。

但有一处处理得让我佩服：正在吵架的韩明夫妻俩得知杨皓宇饰演的张贵生又要上访，开车去追，张贵生骑着一辆轰然作响的破摩托，他们任意一人的嗓音音量都喊不应张贵生，于是数一二三，两人齐声大喊：“冲动是魔鬼！”“去了就后悔！”

就在全影厅观众的笑声里，张贵生撞上了卡车。下一个镜头在医院走廊，张贵生的女儿抱着他的头盔哭泣，他人已经没了。大喜之时，骤然就是大悲。这是功力。

临近片尾，冲突升级。韩雨辰不愿道歉，面临被拘留、留案底的风险，还被霸凌者殴打报复，原本想争取和解的韩明夫妇与教导主任矛盾越来越大；王永强一案中，被捅伤的刘文经病重多日之后去世，一边是恶霸势力强势要求“杀人偿命”，另一边是检察官吕玲玲誓要找出刘文经有行凶意图的证据，为王永强做正当防卫辩护，韩明卡在要前途还是要正义的两难处境中。

接着，寓教于乐的“教”的部分抬头。在一场事先张扬、现场直播的听证会上，阴差阳错成为主办检察官的韩明大谈法律与公平——

“法律是让坏人犯罪的成本更高，而不是让好人出手的代价更大。”

“法律的权威来自哪里？来自老百姓最朴素的情感期待。”

最终，他的演讲折服了持反对意见的参会代表，感染了他的领导。王永强被判为正当防卫。这一次，公平没有迟到。刑法第二十条大字出现在银幕上，影片的普法宣传作用完成。

在院线片中——尤其还是春节档，我们对坏人受到法律制裁、好人得以昭雪的必然性习以为常。但《第二十条》的难得之处在于，在欢乐的观影氛围和正能量传播之外，真实展现了几个人物带血的处境——借读的韩雨辰如果不给霸凌者道歉，那么在父母眼里，他通往好大学的路就断了；曾经因为见义勇为影响了毕业分配的大学生韩明，人到中年有了个挂职机会，如果处理不好案件，前途难以翻盘；已经放弃申诉的公交司机张贵生，因为女儿想要一个公平而命丧黄泉；听障患者郝秀萍，在丈夫被关押、女儿被绑架时，被逼签下承认自己与强奸者自愿发生关系的协议书，她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是跳楼。

看过电影，我们可以带着信心，确信法律不会让好人出手的代价更大，为平民请命者会在情与义中做出艰难但正确的选择，坚守“办的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之信念。我们也可以在笑过之后回想起，抱着父亲带血的头盔哭泣的张贵生的女儿，被多次强奸、没有打官司资本的聋哑人，以及被所有大人要求认错道歉的韩雨辰问的那句：以后再遇到霸凌的事，我还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