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吗

孙秦

亲爱的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否充满了惊喜？我猜想，现在的你生活在令你魂牵梦萦的故乡，正在享受美好的退休生活。此刻，你或许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整理自己的书屋，无意中，一封纸页泛黄的信笺映入你的眼帘，你兴致勃勃地戴上老花镜，准备好好品读一番。

2035年了，你所生活的祖国一定是此刻的我所想象不到的繁荣与富强。你幸福地生活在故乡小城，把退休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把年轻时的心愿一一实现。你的儿子已经考入高等学府，他是一个让你骄傲的热血青年。你已经过上了自己理想的生活吧？

出走与回归

你童年时代经常仰望星空，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精彩纷呈。你时常幻想自己生出一双翅膀，飞出老屋、飞出小城，去更广阔的天空闯荡。高三那年，你选择的所有高考志愿都是离家千里的外省高校，你对妈妈说：“我想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你如愿考到外省的一所学校，毕业以后兜兜转转，后来定居于外省的一个小城。

年轻时的你如陀螺一般，在事业与家庭之间打转，一刻不敢停歇。生命仿佛永远在奔跑，你从来没有时间与精力回望来时的路。不知不觉间，年轮在你的心灵之树上重重地刻下了一圈又一圈深深的履痕。人到中年的你终于发现，乡愁已经悄悄漫溢于心田。

2019年8月，父亲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发脑出血去世。当你风尘仆仆赶回故乡，却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那一刻，长期构筑的心灵大厦瞬间崩塌，苦涩、愧疚、懊悔，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般倾泻在心底，眼角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水。此后多年，你依旧生活在自咎之中。

父亲过世后，你和妹妹把母亲接到南方共同生活。从此，乡愁就成为笼罩在一家人心灵上的底色。2023年暑期，也就是我给你写信的这个夏天，我原本计划暑期一到便同母亲、妹妹启程回故乡住一段时间。无奈在学校暑期的招生和值班方案出来后，个人所有的计划被全部推翻。整个暑期，我参与学校的招生、值班、创建文明城市、新闻宣传、教师培训等工作。此后又是新学期的迎新准备、教材全面改版后的提前备课。想回故乡看看的想法完全搁置了。我真切体会到职业女性兼顾事业和家庭的不易。一个人与一座城是有内在缘分的。在人生奋斗的年月里，我愿安下一颗心，忠诚于我的事业。我只能暗暗安慰自己：“亲爱的你，不急，退休以后咱们就回故乡定居。当下的你一定要保持一颗快乐的心呀！”

你应该已经完成了出走与回归的圆满历程。你要坦然地生活着、工作着，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为故乡的教育事业发挥余热，为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倾注热血和激情，继续做一个“燃灯者”，不是吗？

当下与远方

你从青春时代便向往过一种优雅的人生。你把杨绛、冰心作为自己的精神偶像，甚至一度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绛心”，以此督促自己时时不忘提起手中笔，记录时代，记录生活，记录成长。即便永远无法抵达她们的人生高度，也一定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做一个值得自己钦佩的人。所以，你一直没有丢弃这支笔，你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在写作中生长，也因此收获了灵魂的滋养。

成为一名心理老师后，你对自己的要求不高，想站稳讲台，用心上好每一堂课，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感恩每一份遇见，让每一个与你有过交集的孩子人格更加健全，身心更加和谐。你也感谢他们的到来，让你的生命更加丰盈。同时，你也在发展业余爱好，阅读写作、外出旅行。

然而，现实的教育生活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你所就职的是一所中等职业技术学校，你所任教的心理学科隶属于德育政治类科目。事实上，真正从事心理学教育和科研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你常常是某个学期教职业道德与法制，某个学期改教红色文化或者哲学与人生，某个学期又成为语文老师。最初，你无法适应这种落差，会产生情绪。但是，你总是积极地调整自己，决不把情绪带到课堂。无论教哪一科，你都认认真真备课、上课，挤出业余时间来恶补相关知识，听其他老师授课，在网上找相关教程来学习。2021届幼儿保育班的孩子们曾经调侃你：“孙老师，你到底是教什么的？”你笑着回答：“不论教什么学科，最重要的是教你们做人。”此刻的你读到这里是否也会心一笑？

除了教学和学习，行政工作也把你的时间占满了。你负责学校的新闻宣传工作，运营校园的各种新媒体平台，常常要绞尽脑汁构思创意，辗转校园各个角落，带领学生团队拍摄、制作。在每学期的学校重大活动期间，你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所以，真正留给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并不多。

选择教师这个职业，似乎也意味着要安于清贫，所有奢侈的愿望都要让步于现实的拮据。很多时候，当孩子提出一些自己暂时无法满足的要求时，你的心情会瞬间低落。但是，你总会安慰自己，你认为自己所拥有的精神上的富足是多少金钱也无法买来的。

当久未谋面的学生突然发来一封感谢的邮件，当刊载自己作品的报刊邮寄到手中，当学生的作品也见刊了，当校园艺术节的视频在朋友圈被转发和点赞……这些时刻，你体会到了来自教师职业的幸福感和获得感。

理想与现实总有不对等的时候，人生总有缺憾。诗与远方之所以美丽，因为尚未实现。在路上，在追寻，本身就是一种美。

此刻的你，应该已经生活在我向往中的诗与远方了。经济宽裕了，可以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琴棋书画都能学一学、练一练，或许从前不好意思跳的广场舞，现在也愿意尝试了吧？你或许还有闲情逸致在老屋门前开辟一块菜地，种上了几种果蔬，比如皮球柿子、小黄瓜、姑娘果等，时而邀三五好友喝喝茶、聊聊文学。

当然，你永远不会放弃事业。你应该会通过各种渠道继续做公益心理咨询，为有需要的青少年提供帮助。你年轻时代曾萌发过写一部《平凡的世界》那样的书的想法，以一个普通“80后”的视角反映祖国改革开放以来风起云涌大时代的伟大变革。只是你的笔始终太稚嫩，现在的你，敢于提笔了吗？

长大与变老

回首半生匆匆，你无愧于事业，对家庭却心存亏欠，尤其是疏于对孩子的陪伴。

你因为加班开会，小学一年级的他放学后独自一人在学校门卫室等待。华灯初上时，你终于赶过去，他开心地跑来牵着你的衣角，嘿嘿笑着，说：“妈妈，用一根冰棒表扬我就行了。”你连连点头，带着他去买冰棒，一大一小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那些年，你总是很忙，时常要带着他参加各种培训。最初他会捣乱、做小动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理解了你的不易，他不仅认真听讲，有时候还能发表见解，带给你很多惊喜。

你把爱心和耐心给了学生，回到家往往没有力气讲话。他跟在你身后，兴致勃勃地讲他的校园趣事，唱流行歌曲，给你分享少年群体里的热点话题。你的回应往往只有点头或者“嗯”几声。你常常很愧疚。

如今的他应该已经读大学了。对于他的未来，你不奢求很多，只希望他是一个立得起来的大写的人，一个人格健全的人，一个对社会有意义、有价值的人，一个有责任心、善良友爱、诚实坚强的人，这就够了。

你陪他长大，他陪你变老。蓦然回首，曾經那个缠着你讲绘本，要你讲故事的孩子早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渐行渐远。是否世间所有的相遇就是为了告别？有一天，你站在路的这一边，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你不会流泪，只会感恩，今生有他，是命运对你的成全。

平凡与卓越

你常常骄傲于自己的身份：教师、撰稿人、新闻人、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女儿、母亲。你一直追求卓越，不甘于平庸，同时悦纳自己的平凡。

现在的我仰望着未来的你。我将继续行走在拼搏的路上，无问西东，只争朝夕，只为有一天骄傲地面对未来的你，只为在人生之路上渐行渐远。直至汇入宇宙洪荒的那一刻，你可以骄傲地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并且我曾经给予过很多人温暖和力量，而我，也借此找寻到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生命的理想状态也许永远只能存在于未来。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向前求索的过程。我愿意追光去寻你，不停步，不放弃，因为人间值得。 ▲

（作者单位：江西省德安县中等职业技术学校）

（插图：郑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