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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体的建构

2024-03-01孟萱李言实

剧作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鲁尔奥兰多父权制

孟萱 李言实

萨拉·鲁尔是二十一世纪美国杰出的剧作家之一。她师从美国戏剧大师波拉·沃格尔,其剧作《窗明几净》和《在隔壁的房间》曾获普利策奖提名。鲁尔聚焦生活和社会现实问题,以幽默、激进、喜剧的方式通过如诗般的语言展现现实和超现实的融合,她的许多剧作都体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思想。

萨拉·鲁尔《奥兰多》改编自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小说《奥兰多:一部自传》。戏剧讲述了贵族青年奥兰多跨越四个世纪,见证了从伊丽莎白一世到二十世纪的英国历史。在戏剧的开始,作为侍从,奥兰多被伊丽莎白女王赐福永生不朽。他爱上了前来访问的俄国公主萨沙,但惨遭背叛。之后作为君士坦丁堡大使在一场大火中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奥兰多变成了女性并跟随吉普赛人流浪。由于意识形态冲突,她重返英国。变身女性后,奥兰多仍坚持热爱的写作事业并克服世俗对女性的种种偏见和禁锢,最终她创作出了诗歌《橡树》并收获真爱。

后现代女性主义产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是随着后现代主义理论兴起而形成的新的女性主义理论流派。在传统女性主义理论基础上,后现代女性主义吸收了部分后现代主义观点,致力于构建女性主体,实现女性解放和价值的实现。由于后现代女性主义的颠覆性,一些理论家甚至将其称为女性运动的“第三次浪潮”。它不仅颠覆了父权制,也颠覆了其他女性主义理论流派的意识形态基础。后现代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有茱莉亚·克丽斯蒂娃、埃莱娜·西苏、露丝·伊利格瑞和朱迪斯·巴特勒等,她们运用后现代理论来批判父权制文化和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

如今,国内对《奥兰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原著和改编的电影,而对鲁尔戏剧的研究较少。同样是对女性主义的表达,一百多年后萨拉·鲁尔的戏剧《奥兰多》在哪些方面不同于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奥兰多》?在当今的美国后现代社会中,通过改编沃尔夫的《奥兰多》,鲁尔想传达什么观念?鲁尔在戏剧中使用了什么艺术手法来进行表达?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和回答是本文探讨的主题和内容。

戏剧《奥兰多》在语言、情节和意识流手法上很大程度地忠实于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原著,但该戏剧中蕴含的女性主义思想随着时代变化有了进一步发展。在吸收沃尔夫自由女性主义思想的基础上,鲁尔创新性地在戏剧中融入了后现代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认为社会现有主体的构建反映了父权制压迫下的等级秩序。为了实现女性自由和解放,女性必须构建她们自己的主体地位。基于后现代女性主义视角,本文尝试通过分析戏剧《奥兰多》的主题、人物和艺术手法,探究后现代社会女性解构男性主体地位、建立女性自我主体性的号召。

一、父权制的解构

后现代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概念是解构父权制,即推翻性别不平等、解除社会规约对女性的束缚和结束男性话语霸权来推动女性主体的建构。萨拉·鲁尔戏剧《奥兰多》在以下三方面体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中父权制的解构:生理决定论的解构、性别身份的解构和男性话语的解构。通过这三个主题,该戏剧鼓励女性通过消除性别限制和重构女性话语来获得女性主体地位。

1. 生理决定论的解构

生理決定论的口号是生理即命运。其观点是男性天生展现男性气质,而女性展现女性气质。社会应遵循这一自然秩序,确保男性占主导地位,女性保持顺从。后现代女性主义反对生理决定论并且认为它导致了性别不平等的现象。正如作家爱丽丝·德雷格在演讲中提到大自然不会为我们划分男性和女性的界限,是我们人为在自然上画出了这条线。鲁尔通过在戏剧中设立兼具双性性别气质的角色,支持解构生理决定论,反对性别本质主义,鼓励女性追求性别平等。

在剧中,奥兰多和她的丈夫马默杜克变性前后都是具有双性特质的,这一事实反映在他们相互评价的对话中。马默杜克说:“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样宽容且直率。”[1]P218奥兰多说:“强壮的男人也能像女人一样灵活,会做煎蛋卷,也知道在伦敦哪个地方能买到最好的靴子。”[1]P218通过对话,观众能明白奥兰多和马默杜克都承认他们身上同时兼具男性和女性气质,即虽然他们俩的生理性别不同,但他们并不像生理决定论认为的那样只具有天生的单一性别特质。相反,生理性别并不代表固定的性别特质,并且每种性别都有各自优势。通过塑造这些双性化的角色和设计对话,鲁尔在戏剧中否定了生理决定论,使观众思考后现代女性主义鼓励女性消除基于生理的男性特权的观点。

2. 性别身份的解构

不同于传统戏剧中塑造的单一性别身份的主人公,奥兰多不是一个确定的个体,他的身上体现了性别身份的流动性。鲁尔通过设计奥兰多性别转换的过程,解构了传统固定不变的性别身份。奥兰多的开场白向观众点明他最初的生理性别是男性。然而,合唱团的叙述“虽然当时的风气掩盖了这一点”[1]P140,却暗示了他性别身份的不确定性。后现代女性主义先锋代表朱迪斯·巴特勒在其性别操演理论中提出:“性别是一种流动性的、情境性的现象,它不是一个实体存在物,而是具体的文化、历史关系聚合起来的、相对的一个位置。”[2]P519因此,奥兰多的男性性别身份并不是单纯由生理性别决定的,而是受社会影响,具体表现在行为和意识形态两方面。行为上,他表现得英勇无比,模仿祖先杀敌的情景,渴望建立功勋。意识形态方面,他对女性的态度更多地受男性身份的影响。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父权制将女性贬低为他者、男性的附属物和发泄欲望及生育的工具。作为父权制社会中的男性成员之一,奥兰多也赞同将女性他者化的主流意识形态。

然而,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场大火后,奥兰多的生理性别转变为女性。从那之后,她开始学习如何做女人。先是被迫换上了束缚的裙装,写作生涯遭受阻碍,她逐渐感受到了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并最终屈服于昔日自己身为男性时所提倡的社会规约。随着生理性别的变化,奥兰多的性别身份也经历着流动和重构。通过奥兰多在变性前后行为思想受社会的刻板性别印象影响,并向所属性别趋同化,鲁尔想解构固定的性别身份论,并支持后现代女性主义宣扬的性别操演观点。

3. 话语霸权的解构

在漫长的历史中,占据主导地位且掌控权力的男性构建了父权制主导的话语体系,并制定了一系列限制女性发展的社会规约。在英国,工业革命创造了大量财富的同时也促使性别不平等现象达到顶峰。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诗人帕特莫尔甚至提出了“屋子里的天使”[3]P77这一女性形象,反映了当时女性只能在男性话语体系中扮演被压迫的角色并承担所有家务。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女性运动的发展,女性逐渐跳出家庭牢笼的束缚,并和男性一同参与到社会竞争中。女性文学崛起,杰出的女性作家和批评家大量涌现。鲁尔的戏剧《奥兰多》在主题上也响应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要求解构男性话语霸权的号召,体现在从写作到社会规约两方面。正如法国后现代女性主义活动家西苏提倡女性写道:“女性必须参与写作,写自己,写其他女性。就像被驱逐出自己的身体一样,女性被残忍地驱逐出写作领域。女性必须将她们写进文章里,通过努力斗争将她们自己嵌入到世界和历史中。女性写作和女性解放齐头并进。”[4]P33

奥兰多的生命跨越了四个世纪,他在变性前后都坚持文学创作。但是当他变成女性,文学事业则受到重创。社会限制女性的创造力,并且以男性话语权为中心的文学史也不承认女性的文学创作。但奥兰多代表许多敢于反抗男性话语体系的女性,她坚持写作,最终创造出诗歌《橡树》。奥兰多的成功支持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要求解构男性话语霸权的观点,也反映了女性在脱离父权制禁锢、发展女性文学和女性话语方面的贡献。

《奥兰多》也反映了女性通过反抗社会规约来解构男性话语霸权。当奥兰多是贵族青年时,他享受着男性特权并干涉女性的言行举止。例如,基于男性话语,他认为“法维拉的牙齿是扭曲的,这肯定是一个女人性格乖张和残忍的标志”[1]P154。但是当她变为女性回到英国时,她对女性和女性气质有了更多思考。她意识到女性气质是女性被限制被剥夺平等权利后被迫形成的,并发出感慨:“女人并不是生来就顺从、贞洁、打扮精致的。她们只能在枯燥严苛的风纪下,不断强迫自己养成优雅的品性,只有这样才能取悦男性。”[1]P191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说:“女性不是天生就是女人,而是学着变成了女人。”[5]P481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时代精神”要求女性穿紧身衣裙并依附于丈夫,还必须戴婚戒。这些规约都和奥兰多喜爱自由的天性相悖,变身女性后她奋力反抗,但以失败告终,和其他女性一样走入了婚姻。虽然奥兰多失败了,但戏剧中她坚持创作和反抗社会规约的情节体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解构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并建构女性话语的诉求。戏剧中体现的解构父权制这一主题鼓励打破性别刻板印象,消除性别歧视,争取女性话语权力,在女性主体建构的过程中迈出重要一步。

二、雌雄同体的构建

雌雄同体是后现代女性主义最重要的理论之一,其来源于希腊语的两个词“andro”和“gyn”。生理方面,雌雄同体指生理结构上的两性融合。而在心理方面,它指同时拥有男性和女性特质的个体,如不但勇敢果断还温柔严谨。法国女性主义活动家西苏在她的文章《美杜莎的微笑》中指出雌雄同体能成为一种解构力量来消解性别二元对立,增强差异以实现性别平等[4]P73。为了追求性别平等和两性和谐,萨拉·鲁尔在戏剧的角色创作中运用了这一理论构建了几个雌雄同体的角色,如奥兰多、萨沙和伊丽莎白女王。

1. 奥兰多

奥兰多在不同时期的着装能体现出雌雄同体特征。当他是贵族青年时就喜欢女性化的服饰,如“他喜爱深红色的蕾丝领子并且穿着一双有像大丽花一样大的玫瑰花结的鞋子”[1]P143。变性后,她穿着无法辨认性别的土耳其衬衫和长裤,这分散了她对性别差异的关注。回英国后,她被迫换上了展现女性气质的时尚连衣裙。鲁尔对长裤和连衣裙的描述暗示了性别的二元对立,而奥兰多对男性和女性着装的随意选择展现了鲁尔渴望打破性别对立并提倡雌雄同体。

作为戏剧的主人公,奥兰多的形体和性情都明显地展现了雌雄同体特质。身体上他兼具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柔美,性情上兼备男性的勇猛和女性的敏感。当他还是个贵族青年男性时,两种性别的性情没有任何限制地、自然地在他身上展现出来。例如第一章中,当奥兰多还是青少年时,他经常在阁楼上用剑砍在战争中被俘获士兵风干的脑袋来模仿祖先奋勇杀敌的行为,这体现出奥兰多的勇敢好胜的男性气质。另一方面,奥兰多像女性一样情感充沛,有时热情洋溢但有时又忧郁悲伤。当他初遇伊丽莎白女王时,他像女孩一样娇羞;当与萨沙在冰面嬉戏时他感到开心,但下一刻他又忧愁地感到孤独。他在剧中多次表现出孤独的行为展现了他内在敏感忧郁的女性特质。

当奥兰多的生理性别变成女性后,她性格上的两性特征更明显。由于体验过不同性别,对男女差异的思考也为她的文学创作提供灵感。当奥兰多还是青年男性时,对自然的热爱使他萌生出创作诗歌《橡树》的想法,文学事业开始萌芽。而变身女性后,不同于传统女性只忙于家务和梳妆打扮,她仍怀揣文学梦想,投入大量时间到文学创作中。即使女性文学不被男权主导的话语体系承认,创作遭受各种阻挠,但她结合婚姻与家庭的亲身体验在文学中注入了女性的细腻情感,最终创作出《橡树》并成功出版。奥兰多很难被定义为男性或女性,这表明生理性别不等同于社会性别。沃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写道:“每个人的灵魂中都有两股力量,一方为男性,一方为女性;在男人的心智中,男性力量压制了女性力量,而在女人的心智中,女性力量战胜了男性力量。这两种力量和谐相处、精神契合时,人就会处在正常又舒服的状态。”[6]P160在戏剧的结尾,正是因为两性融合的优势使奥兰多在诗歌创作中获得成功。鲁尔对奥兰多的刻画体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提倡雌雄同体的观点,即反对性别对立,鼓励包容差异,追求两性和谐以实现理想中真正的性别平等。

2. 萨沙

作为俄国派来拜访英国宫廷的公主,萨沙一出场就展现给观众双性同体的特点。生理上,她兼具两性的形体特点:“腿、手和马车是男性化的。没有女人能像她一样滑冰滑得那么快。但是没有男孩能有那样美的嘴巴、胸脯和看上去像是从深海里浮现出的眼睛。”[1]P158这些描述體现了萨沙天生具有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美丽。不同于传统公主礼貌优雅、对爱情忠贞的形象,萨沙直率自由,如男性般将爱情视为消遣时间的工具,不受道德约束。她讨厌宫廷虚伪的生活,用无礼的法语咒骂着惺惺作态的王室成员和繁文缛节,在与奥兰多的关系中萨沙扮演着男性角色。她无视世俗眼光主动追求奥兰多,将父权制社会要求女性矜持自重的规约打破,在宴会上与奥兰多调情。他们在一起后,萨沙会在奥兰多难过时安慰他并讲述俄国人民的自由和野性,还带着他一起滑冰嬉戏。但她将个人的情感放在首位,背叛了奥兰多,与船员偷情并抛下奥兰多独自回国。萨沙一切行为的出发点都是自己的感受,看似无耻背叛,实则不惧世俗规约,随心所欲,敢爱敢恨。鲁尔成功地塑造了雌雄同体的非传统公主形象,正是两性特点的共存,才使得萨沙的人物形象更鲜明、立体。

3.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女王是萨拉·鲁尔在该戏剧中塑造的唯一掌权的女性角色,对她的描述集中在对权力的渴望上。虽然她爱慕奥兰多,但并未像传统女性一样为爱放弃一切,相反她情绪不受奥兰多移情别恋的影响,野心勃勃地捍卫着自己掌握的权力,贤明地治理国家。她在公众演讲中说:“我亲爱的臣民们,我知道我有女人般虚弱无力的身躯,但我有男性般的雄心和胃口,我是英国的国王。”[1]P151从古至今,权力大多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处于被压迫地位。通过伊丽莎白女王统治国家的情节,鲁尔想证明雌雄同体赋予了女性和男性同等的智慧和能力,也鼓励女性不给自己设限,要敢于在长期被男性主导的领域竞争达成更多成就。通过描写这些雌雄同体的女性角色,戏剧体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反对二元对立、追求两性平等和谐的观点,为女性主体的建构发挥了基础性作用。

三、女性价值的重塑

不同于传统的文学文本,戏剧是流动的表演性文本。为了增强观众的观赏愉悦感并强化主题,剧作家们会使用不同的艺术手法。鲁尔结合后现代女性主义中的颠覆理念,创新地运用陌生化艺术手法,主要为非线性的心理时间、非传统的角色扮演和创新的舞台指示语。这些陌生化艺术手法产生布莱希特式离间效果,使观众能够在观剧的同时跳出角色,主动反思父权制压迫的社会问题,体会戏剧中女性价值的重塑和主体建构的过程。

1. 非线性的心理时间

不同于传统的线性时间观,法国著名哲学家柏格森提出了“心理时间”[7]P131的概念。他坚信真正的时间是心理时间,其本质是持续的意识流。鲁尔在戏剧中延续了沃尔夫原著中意识流的手法,运用心理时间颠覆了传统的时间观,将戏剧时空陌生化。鲁尔通过心理时间将奥兰多的内在世界外化为可感知的舞台场景,来反映奥兰多作为女性反抗时代精神和追求女性价值的心理冲突。奥兰多的想象、幻觉、思考和其他清晰或朦胧的意识都被外化为舞台动作,通过灯光、声响和演员的表演展现给观众。戏剧中报时的钟声作为意识和现实转换的媒介,暗示了奥兰多在意识和现实世界反复穿梭。在戏剧的结尾,奥兰多正在自我怀疑:“有很多个自我可以召唤:坐在橡树下的小男孩、爱上萨沙的青年人、递给女王玫瑰花水的男孩、诗人或优雅的女士……”[1]P230舞台上展现的时间是现代社会,而逝去的伊丽莎白女王的魂魄却突然登台并且与奥兰多对话。陌生化的时空打破了自然限制,心理时间的运用达到高潮。女王的魂魄安慰她:“你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很多不同的事物。你总是生机勃勃,丰富多彩。”[1]P231伊丽莎白女王不但肯定了奥兰多给大家带来的快乐,也赞扬了奥兰多的女性价值,鼓励她接受女性身份并继续写诗。奥兰多通过心理时间意识到她不应困惑于性别身份,应接受多个自我的存在并坚持写作。通过五年的努力,她最终写出了诗集《橡树》。

伊丽莎白女王的魂魄是鲁尔对超现实主义鬼魂意象的运用,旨在陌生化时空,将过去与现在融合,达到间离效果,使观众跟随奥兰多一起跨越时空探究女性身份的选择。舞台上非线性心理时间的运用及超现实主义的鬼魂意象使戏剧不受现实时空的限制,虚构戏剧场景。观众既能对奥兰多女性身份抉择的挣扎感同身受,又能作为历史的旁观者感受后现代女性主义鼓励女性重识自我并重塑女性价值的思想。

2. 非传统的角色选择

戏剧表演的一个重要环节是角色选择,一般会选择与角色性别相同的演员扮演。而在《奥兰多》中,鲁尔却创新了角色选择方式,采用跨性别表演的陌生化艺术手法,特别是奥兰多和伊丽莎白女王的选角,引发观众对于性别身份的思考。奥兰多经历过性别转换且具有雌雄同体特征,所以扮演奥兰多的演员的选择是一个难题。传统戏剧会选择一位男性演员扮演奥兰多,变性后再由这位男性演员身着连衣裙代表女性奥兰多。但鲁尔却鼓励女性演员扮演奥兰多,因为男性气质代表着权力的获得,而女性气质代表着权力的缺失。对于扮演女性奥兰多的男性来说,假装失去他从未失去过的权力是荒谬的。若男性演员扮演奥兰多,观众可能只会觉得男扮女装荒谬可笑,却忽略了性别转换中蕴含的女性主义。而女性演员扮演奥兰多,观众与演员、演员与角色之间既能引发共鸣,又能起到间离效果,使观众对父权制意识形态对女性的压迫与不公产生理性思考。

另一角色是伊丽莎白女王,鲁尔选择由男性来扮演她。伊丽莎白女王是历史上第一个像男性一样完全掌握权力的女性,据史料记载她的行为妆容偏男性化,因此女王的角色扮演应是地位驱动而非性别驱动。阿米利亚·柯瑞兹认为,“模拟男性”的女人维护父权制的场景体现了“女性对父權制意识形态的实际屈从”[8]P92。男性扮演伊丽莎白女王讽刺了权力的获得需屈服于父权制意识形态,这种跨性别的表演质疑了性别本质主义,批判了男性话语霸权。

3. 创新的歌队形式

作为表演性文本,由于时空限制,剧作家无法在舞台上创设出所有场景,叙述尤为重要。鲁尔借用布莱希特的戏剧叙述手法,使用歌队形式,使歌队既发挥音乐作用又提供叙述功能。歌队的叙述既可作为旁白外化人物形象和角色情感,又可以推动情节的发展,还能设定戏剧的氛围,歌队连接着情节和读者、文本和演员、舞台和观众。鲁尔运用的歌队形式从服装变化、时代的发展和坚持写作三方面的叙述创新地反映了后现代女性主义争取女性独立和实现自我价值的观点。

首先,歌队作为旁白,叙述不同时期奥兰多服装的变化。奥兰多在十八和十九世纪的服装受社会规约的影响,只能穿特定的服装。正如歌队叙述道:“奥兰多进来了,穿着裙撑,拿着一把灰色的伞。她都抖落雨滴,站在镜子前。看上去很沮丧,把头上的大帽子转来转去。”[1]P207然而到了二十世纪,她脱掉了裙子,换上了二十世纪的特色服装,而这些服装以前是男性的专属物。通过歌队的叙述可知服装的变化展示了女性地位逐步提高,并且逐渐脱离禁锢和压迫追寻自由。

其次,歌队还推动情节的发展,通过叙述时代发展下科技的进步,推动女性解放的情节。在十八世纪,“她安放蜡烛”[1]P196。二十世纪,“奥兰多体验了电灯开关。她关了灯,又打开灯。灯光彻夜明亮”[1]P224,并且像男人一样“跃入想象中的汽车里并且按喇叭”[1]P225,然后,飞机、电话和电脑陆续出现。电灯方便了奥兰多的创作,而各种交通方式方便了她的生活和出行。因此,科技进步不仅便利了生活,也促使女性更自由地追逐梦想。

更重要的是,歌队为戏剧设定了高昂的情绪,通过叙述奥兰多坎坷的写作经历,使观众对奥兰多努力重塑女性价值的过程持积极鼓励态度。在十八世纪,文学被视作是男性特权,奥兰多的文学创作不被理解——“奥兰多写作。她的侍从偷偷瞥一眼她。”[1]P198十九世纪,社会规约要求女性结婚,因此女性被迫附属于男性,失去了自我价值。歌队叙述:“婚戒像线一样地从天上掉下来。它们在她周围悬挂着。夫妻们连在一起,女人们靠着男人们。”[1]P210在这一幕,鲁尔将叙述方式从语言意象转化为感官模式,许多个结婚戒指被绑在绳子上从舞台上空落下来。“奥兰多开始震动,首先是身体,然后是她的胳膊、手,然后只是左手,最后只是需要戴婚戒的手指。”[1]P209观众更能直观地感受所谓的时代精神不过是父权制禁锢女性的武器。奥兰多并未遵循时代精神成为家庭主妇,反而在二十世纪经历的心理时间中,被伊丽莎白女王鼓励继续写作,最终取得成功。这一系列与写作有关的叙述反映了奥兰多在实现自我价值过程中内心同现实激烈的斗争。

总之,歌队的叙述既能补充人物形象,还能调整戏剧节奏和烘托氛围,促使观众对角色产生共鸣并重新审视女性价值的实现和主体的重构。

不同于原著中沃尔夫的自由女性主义思想,只关注男女平等和争取女性权利,萨拉·鲁尔与时俱进,在沃尔夫女性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将后现代女性主义思想融入到戏剧《奥兰多》创作中,呼吁女性破除他者身份,建构女性主体地位。其主题、人物和艺术手法展现了以奥兰多为代表的女性建构主体身份的艰难斗争,体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的主要观点即解构父权制、雌雄同体和重塑女性价值。

更重要的是,戏剧《奥兰多》对当代女性争取平等地位、获得平等权利有深远的影响。如今,并未完全实现男女平等,女性仍遭受着父权制压迫处于他者地位,而女性的解放和女性主體的建构是相辅相成的,因此建构女性主体地位迫在眉睫。在思想上,该戏剧鼓励当代女性摆脱父权制的枷锁,解构男性话语体系,实现自我身份认同并建构女性主体;在行动上,女性更应有勇气打破性别偏见,在更广阔的领域勇敢同男性竞争并追逐梦想,成为新时代独立女性并重新书写女性历史。

参考文献:

[1] Ruhl, Sarah. Chekhovs Three Sisters and Woolfs Orlando – Two Renderings for the Stage, New York: Theatre Communications Group, 2013

[2] Butler, Judith. Performative Acts and Gender Constitutions: An Essay in Phenomenology and Feminist Theory, Theatre Journal, 1988

[3] Patmore, Coventry. The Angel in the House, London: Macmillan, 1866

[4] 埃莱娜·西苏著,米兰译:《美杜莎的笑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

[5] 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郑克鲁译:《第二性》,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

[6] 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瞿世镜译:《一间自己的房间》,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3年

[7] 亨利·路易·柏格森著,吴士栋译:《时间与自由意志》,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年

[8] Kritzer, Amelia. The Plays of Caryl Churchill: Theatre of Empowerment,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91

(本文系202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贝克特戏剧在中国的接受和影响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3FWWB006,2023年度山西省研究生教育创新精品案例项目《马丁·昆普戏剧翻译》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23AL09。作者单位:太原理工大学)

责任编辑 岳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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