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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位心海的锚

2024-02-27风起

知音·下半月 2024年2期
关键词:考研

风起

高考结束后,母亲劝说程锦填报了浙江的大学,只因全家要去那儿发展。

这是程錦的第五次搬家。父母到处经商,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环境不断变更,程锦越来越沉默,很多时候,她就像一叶漂浮在海上的孤舟。

在母亲要求下,程锦报了师范专业,便于日后考教师编。她没有多想,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大学四年下来,程锦发现自己极度讨厌所学专业。迟来的叛逆期如同海啸一般,毕业前,程锦与母亲大吵一场,考下导游证,投身导游业,成为人生之海中的旅行者。

第一次带团是去海边。那天,旅行团来到省内一个小渔村。团员们四散开来,自由游玩。程锦瞬间放松下来,但望着无垠的大海,心里也空落落的。

有许多村民在赶海。程锦过去看了看,好奇地拾起一只小螃蟹。不料,那螃蟹翻身给了她一钳,她手指上顿时出现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程锦“呀”了一声,连忙甩开,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你别动!”一个渔民打扮的男生凑了过来,一把抓起程锦的手。程锦下意识地后撤一步,盯着他。

“要赶紧处理,小心感染。”男生指着伤口,压根没看她。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瓶,瓶身上的字已褪色。他抖了些药粉在伤口上,嘱咐程锦不要沾水,还给她对比示范着抓螃蟹的正确和错误姿势。

看他模仿着刚刚笨拙的自己,程锦笑得喘不过气来,全然忘了疼痛。有渔民路过,跟他打着招呼。施浩羽,这渔家小子的名字有点意思,程锦暗想。

夜里,程锦睡不着,去到海边,又撞上了施浩羽。他正要随父亲去夜捕收网,邀她一起去海上开开眼。反正也没地儿去,程锦同意了。

船上,施浩羽借着微光,正低头算账,熟褐色的皮肤在白炽灯下泛着暖调。和别的渔民不同,他的肌肉略显稚嫩,左臂上还有一道疤痕。程锦轻声问道:“感觉你和我差不多年纪,有在读书吗?”

施浩羽说,怪自己不争气,只考了个民办大学,嫌学费贵,索性没读了。他话锋一转,笑意涌上了眼底,说好在还有个弟弟,今年要去浙大读计算机了,他就留在家,帮爸爸打打鱼,照顾右腿不方便的妈妈。

程锦不禁问:“遗憾吗?”笑意凝固在了施浩羽的眼底,他抿了抿嘴,没有回应。

不久,他起身开始放锚,一根粗麻绳飞快地钻进海里,急促地摩擦着船沿,“锚是让船固定的,没有锚的孤船,在海上很危险。”

周边渔船陆续围拢过来,远方两三处吆喝声作号,四面八方掀起了一阵喧闹,要开始收网了。

施浩羽拉着渔网的一角,腿抵着船沿,嘴里应和着渔民的吆喝,往上扯着网。几颗汗珠甩到了甲板上,灯光映在施浩羽的眼眸里,宛如一团即将腾升的火。

一大批鱼蹦出了海面。“丰收啦!”施浩羽高呼着,伸出手,要与程锦击掌相庆。“啪”的一声响后,程锦笑着看向他,脸上泛起一阵莫名的红晕。

海边之旅获得了好评,旅行社让程锦固定带这条线。她成了小渔村的常客,自然也与施浩羽熟络起来。短暂的带团间隙,她总会去看施浩羽赶海。

后来,旅行社业务调整,程锦被安排去了省外线。她带着旅行团四处游玩,母亲不止一次地提出,希望她回归正业。这希望从开始的劝说,到命令,最后变成了威胁。程锦不胜其烦,离家也越来越远。

那次,程锦带队去武汉,却因疫情被困在当地酒店。无助和不安,每日折磨着她。微信那头,施浩羽闪动的头像成了她唯一的情绪出口。

早安、午安、晚安,施浩羽的一日三请安,比上朝还准时。程锦说,羡慕他在小渔村的安逸。施浩羽却说,向往她在外面的自由。

“那咱俩换换?”“不了不了,你和你的声色犬马,我和我的各安天涯……”

漫长的黑夜,程锦总是失眠。这天夜里,她突然刷到了正在直播的施浩羽。漆黑的屏幕里,施浩羽戴着一顶亮着灯光的帽子,白光落在他熟褐色的皮肤上,折射出一抹暖调的弧光。

随着去收网的步伐,那束光被黑暗包裹,变成了远远的一颗星。不久,又从远处传来,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直播画面。

施浩羽捡起渔网上的活物,兴奋地喊:“朋友们,这是黄花鱼!不过是小黄花,跟大黄花的区别是……”

前段时间他还在沮丧,说疫情对他们影响很大。好小子,瞒着她干大事呢!程锦暗暗想着。那头,施浩羽浑厚的嗓音噼里啪啦地落在夜幕中,弥补着大海的空旷,也渐渐填满了她那些个难眠的夜晚。

绵延不断的疫情,冲击了旅行社,也让程锦丢掉了工作。她回到浙江,准备考研。见到阔别已久的她,母亲多了一些对她生活上的关切。程锦主动提起考研,说计划跨考管理方向。“那岂不是当不了老师了?”程锦如同被触到了逆鳞,起身离开了家。

夏夜的风依旧燥热,程锦联系施浩羽见了一面。两人沿着海边散步,程锦说了很多考研的琐碎,大到选专业,小到挑资料。施浩羽默默听着,偶尔附和。

“你呢,继续打鱼吗?”程锦静静地看着他。“我,我不知道。”施浩羽顿了一下,“我先帮着家里吧。”

程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不准备找个女朋友啊?”“啊,我配不上。”施浩羽有些不自然。

“有喜欢的了?”程锦继续发问。“没。”“那你说配不上?”“感觉……”施浩羽尴尬地笑了笑。

程锦感到喉咙有些发堵。施浩羽转头撇了撇她,小心翼翼道:“明天我要出海,这段时间可能都会很忙,不能经常回你消息,你有事就先留言,我回来看。”程锦轻声说了句“嗯”,转身离开了海岸。

再次联系上,是程锦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施浩羽说请她吃饭,要沾沾她的喜气。程锦答应了。马上要开始一段新生活,她想,是时候告别了。

眼前施浩羽的模样,让程锦惊讶到说不出话。他寸头上长出的新发已有半指长,耷拉在额前,眼窝凹陷,冒头的胡茬也没修。

他抬手倒茶,程锦注意到他胳膊上添了些新伤,盖在以前的疤痕上,结了血痂。

她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难?施浩羽语气淡然,只说是钱没那么好挣,妈妈又痛风加重,他跟着爸爸增加了出海频率,想多赚点钱。

程锦怪他没跟自己说过这些,施浩羽笑称,她考研事大,他这算个啥。

他转移了话题,从裤袋里摸出一条项链,上面挂满了贝壳,贝壳表面打了蜡,泛着流光。

程锦举起一只红色贝壳,借着光细细端详。贝壳表面有被砂砾磨蚀的痕迹,裂纹中的红色,犹如一摊流动的红墨。

她直呼精致,问施浩羽哪来的。施浩羽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那当然是本工匠做的!”

看着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程锦暗自惊讶。施浩羽收了收骄傲的表情,犹豫了半分钟,轻轻说了句:“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9月,台风“灿都”提前登陆。程锦延迟了开学,施浩羽却失联了,最后的消息停留在了三天前。此前,施浩羽说过,这次出海,他跟爸爸会在一周内返航。现在,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等待的那几天,程锦越来越不安。有时深夜做梦,她看到施浩羽掉进海里,她拼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可他脚下的漩涡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将他卷入。

忐忑不安中,程锦一路冒雨打听,摸到了施浩羽在渔村的小家。

房子里樸实无华,还是十多年前装修过的模样。施妈妈也在等待父子俩回来,她说听施浩羽提起过程锦,就是那个“笑得特别好看的城里女娃”。

施妈妈告诉程锦,父子俩的船早就该回港避风的,大概是想多赚点钱吧,今年大家都很冒险,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况……

话没说完,她的眼眶已变得通红。门外的雨越来越大,在施妈妈的挽留下,程锦留宿下来。

台风离开后,太阳重新升起,程锦的心反而越来越沉重。夜里,她坐在窗前,回想着这一路的点滴,回想着那最后的“告别”,不禁悲从中来。风轻轻地回应着她的啜泣,远处漆黑的海面还是没有任何光亮。

“回了回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程锦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到了海滩上。那里已经站满了人,岸边还有一艘艘破损的船只。

程锦快速扫视着人群,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一个瘦瘦的身影上。是施浩羽!他正整理着混乱的船舱。

她猛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

台风后的天空透亮无比。恢复平静的海面上,施浩羽划着一艘小船,带着程锦在近海看星星。

看着漫天的星海,程锦想到了直播时的施浩羽,率先开了口:“直播还在做吗?”“在做。”施浩羽看了看程锦,又补充说:“现在总算有点人气了。之前想着粉丝多能帮家里打开销路,不过我不太懂这个。”

“我刚好学的相关专业,可以帮你。”施浩羽摇了摇头:“不不,你应该去忙更重要的事情……”

“但是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程锦打断了施浩羽,盯着他说道。施浩羽愣了一下,看向她,眼里流动着热热的东西。他默默地牵起了程锦的手。

程锦靠着舷墙。海浪窸窸窣窣地摩挲着船底,缓缓地推着小船前行,微凉的海风轻抚着她的肌肤。

恍惚间,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幼时,母亲正轻晃着摇篮,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肚皮,安抚被噩梦吓醒的她。

好久没跟家里联系了,她想。

编辑/甄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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