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鹤:坚守敦煌60 余载让古老文物重焕光彩
2024-02-26新华社,央视新闻
在敦煌莫高窟的洞窟或崖壁上,每天早上天未亮,就有一位头发花白、步履迟缓的老人在10 多米高的脚手架上爬上爬下。因为洞中光线太暗,他要打着手电筒。这位老人至今已经在敦煌修复壁画已经整整67年了,他就是文物修复界泰斗、著名文物修复专家、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研究所原副所长李云鹤。
李云鹤被誉为中国壁画修复第一人。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睛炯炯有神,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老爷子不仅会用电脑,还会用微信。他背着一个磨得发亮的工具箱尤其引人注目,这里面放着他精心打造的十八般“兵器”,气囊注射器、猪毛刷、小锉刀……大小、形状各异,这些工具都是他在实践中总结并应用出来的。
年过九旬仍在修文物
60 多年间,李云鹤修复了包括敦煌壁画在内的各种壁画4000 多平方米、塑像500 多尊,他是中国文物修复界当之无愧的泰斗。尽管“功劳簿”上的成就已经沉甸甸,但李老依然有很强烈的危机感。“每次想到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敦煌壁画可能在若干年后消失,我就寝食难安。”
1998年退休后,李云鹤接受敦煌研究院的返聘,继续进行文物修复工作,他已经养成了每天6 点钟不到就起床的习惯。但岁月不饶人,修复文物过程中长期蹲、跪、俯身的姿势,也使得他的双腿肿胀,甚至出现静脉曲张,这已经成为他的职业病。有时早上起来,他也会感到腿脚酸痛。弟子们都劝他岁数大了,不用到现场,“动动嘴就行了”。但老人家还是有些不放心,重大技术问题,都是他最终拍板。
“文物修复不能图快,要细致入微”,李老说,以壁画修复为例,每天十多个小时,他要求弟子们每天修复壁画不超过0.4 平方米。李云鹤的弟子孙洪才告诉记者,退休之后,李云鹤反而更忙了,找他的人更多了,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因为名声在外,几乎每个月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文物修复邀约。
修复文物必须是“杂家”
1956年,24 岁的李云鹤从老家山东来到敦煌莫高窟。刚到敦煌,恶劣的气候就给这位山东大汉来了个“下马威”。当时他住在由马房和牛圈改造成的宿舍内,一到冬天,狂风怒吼,冷得像冰窖似的。“当时塑像上都是风沙,冬天风一吹,壁画的碎屑就像雪片一样往下掉,这可都是1000 多年的宝贝啊。”20 世纪60年代的一天,李云鹤正在洞里修复壁画,听到隔壁洞窟传来“哗”的一阵巨响。他知道大事不妙,赶忙冲出洞窟查看,刚冲出洞窟就看到坍塌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他连眼都睁不开。后来一看,是旁边130 号洞窟内约3 平方米的精美壁画因为风化侵蚀坍塌了。因为130 号窟壁画坍塌,旁边的壁画也岌岌可危,整面墙斑驳破碎,随时可能坍塌。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之际,李云鹤提出,是不是可以用铆钉先将脱离墙体的壁画贴回去,因为壁画剥离面积大,向里面灌注浇水难度大,粘贴效果差。一个铆钉大概能固定起一平方米左右的壁画,用这样的“土办法”,使得当时很大一批壁画得到了保留。当然,铆钉固定壁画也有一个缺陷,就是在壁画上会留下细小的针眼,但当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当时的想法是要先救命再治病,死马当活马医。”
当时,国内文物修复一穷二白,没有技术培训,也没有工具材料,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为了搞清楚壁画病害的成因,李云鹤就地取材,将莫高窟门前河中淤泥晒干,用筛网过滤,晒制成细腻的澄板土,制作成敦煌泥巴,再用日晒、火烤等方法,分别在夏天和寒冬、白天和夜晚进行对比,还把材料送往广州材料研究所鉴定。
李云鹤在修复雕塑
李云鹤说,会修复文物必须是“杂家”。为修复壁画,他还学习了美术、绘画、雕塑、建筑学、化学、工艺艺术、木工、铁匠、泥工等各种手艺及知识。
写了100 多本文物修复笔记
经过6年的磨砺,他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修复任务——莫高窟161 窟的修复任务。
161 窟位于莫高窟顶端,开凿于晚唐初期。李云鹤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天只修复不到0.1 平方米。“稍有不慎,一件千年文物就有可能毁于一旦。”他说。
经过700 多天,他修复了60 多平方米壁画,这座濒临毁灭的唐代洞窟,在他手上起死回生。161 窟成为敦煌研究院首个自主修复的洞窟,时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也对李云鹤的修复技艺大加赞赏。“文物修复讲究修旧如旧,能让文物恢复到以前的容貌,又保持美感,还延长了它的寿命,这份手艺是相当了不得的。”樊锦诗告诉记者。
李云鹤有个习惯,每次在文物修复过程中有什么疑问或心得,都会用手记下来,画下来。主要是为在做文物修复的时候可以作为参考。60 多年下来,这样的文物修复笔记,他一共积攒了100 多本。
一次史无前例的修复尝试
央视《国家宝藏》第三季“敦煌莫高窟的千年营造之路”节目中,介绍了3 件莫高窟相关国宝,分别是《鹿王本生图》、敦煌遗书《归义军衙府酒破历》和莫高窟第220 窟。
220 窟是敦煌的代表窟、唐代艺术的精品洞窟,也是敦煌历史中当地望族翟氏世代经营的翟家窟,开凿于初唐,宋或西夏时期对壁画进行过掩盖重绘。有人为了看底下的晚唐和五代壁画将表层壁画剥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幸运的是窟中甬道表层的宋朝壁画躲过一劫,历经千年得以完整保留。
1975年,李云鹤提出对220 窟甬道内的重层壁画进行整体分离与搬迁方案。他在调研了莫高窟700 多个洞窟后,发现有50 多个重层壁画洞窟,“如果能做好对重层壁画的整体分离与搬迁工作,既能看到底层早期壁画,又能完整地保存好表层壁画,可将莫高窟4.5 万平方米壁画,面积增加到6 万平方米以上。”
方案提交后,得到回复:该设想与搬迁方案很好,但目前没有经费支持完成这个项目。李云鹤找到领导表明态度:“只要同意我这个方案,一切问题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1976年,李云鹤开始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保护修复尝试。他跑到树林里找死树,加工成木板运到洞窟内,在甬道里面做了一个固定模型,支顶在壁画上,再将中间建筑材料去除,通过剥离迁移表层宋朝的壁画,底层五代时期的壁画尽收眼底。李云鹤成功实现设想,将宋代壁画续接在唐代壁画边上。此后,运用这一方法进行甬道重层壁画的整体搬迁被文物修复届广泛借鉴和使用。
如今,220 窟从甬道外进入,依次可以看到1976年移出的甬道上层宋朝供养人像、五代重修重绘的壁画及小龛。
在洞窟的甬道壁画中,大部分画有供养人像。这些开窟造像的施主和捐助者,为了虔诚奉佛、功德不绝,同时也为了留名后世,显示自己和家族的名望,就会在洞窟里画上自己和家族亲眷、部下属僚以及侍从奴仆的肖像,这些肖像统称“供养人画像”。随着220 窟整体分离与搬迁方案的成功,特别是北壁发愿文及题记,为研究翟氏家族窟的传承发展提供了重要依据。李云鹤的大胆创新,不仅有助于发现更多壁画,更有助于发现更多洞窟的创造者。
莫高窟45000 平方米的壁画集中保留了北凉、北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10 个朝代的壁画。敦煌研究院党委书记赵声良曾说:“读懂了敦煌,就读懂了中华传统文化的一半。”“由不知到知,由少知到多知,慢慢才进入敦煌艺术之海里。”李云鹤形容在莫高窟60 多年的摸索与尝试。他和他的同事们递上的一把把钥匙,让我们得以追溯千年前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与审美趣味。
1966年5 月12 日,李云鹤在莫高窟第55 窟修复菩萨塑像
代代接力的莫高窟人
20 世纪80年代以来,李云鹤的文物修复保护技术越发纯熟。他是国内石窟整体异地搬迁复原成功第一人,也是国内运用金属骨架修复壁画获得成功的第一人。敦煌之外,他的足迹遍布全国。北京故宫、西藏布达拉宫、杭州灵隐寺、新疆库木吐拉石窟、青海塔尔寺、天水麦积山石窟、张掖大佛寺等30 多个兄弟单位文物修复保护现场,都留下他的身影。
1998年,66 岁的李云鹤顶着国内成功修复敦煌壁画“第一人”的头衔,从敦煌研究院退休。时任院长樊锦诗亲自出面做工作,希望他继续为莫高窟的修复工作奉献光热。李云鹤欣然接受返聘,在壁画的保护和修复工作之外,他想把工作重点放在相关人才的培养上。
李云鹤挑选徒弟,除了看天赋,更注重他们对待文物的态度。他的学生们都对一件事记忆犹新,在2006年一次修复工作中,有个学生把一小块掉在自己指甲盖上的壁画随手弹了出去,正好被李云鹤看到,发了很大火。“你不要干了,人的皮肉破了可以长好,文物损失了就再也没有了。文物坏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作为老师,他想传承的不只是壁画的修复技艺,更重要的是身为匠人的品质。
敦煌研究院成立至今,已经从1944年建院之初的18 人发展到现在的1400 多人,其中“80 后”“90 后”占了三分之一,李云鹤的儿子李波和孙子李晓洋都在其中。一代又一代莫高窟人薪火相传,与时间赛跑,在大漠深处扎根。
在敦煌莫高窟正对面的大泉河边有一片墓地,安葬着敦煌研究院第一任院长常书鸿、第二任院长段文杰以及其他20 多位为莫高窟奉献一生的老前辈们。他们生前来自祖国各地,最后都选择长眠在这里。莫高窟的九层楼与他们对望,风吹过,房檐下的铁马风铃先是一阵轻响,接着一片叮叮当当,千年莫高窟和她的守护者们在这里一起揭开了美,接近了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