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贩卖”晚安

夏榕

2019年，27岁的谢小圃辞去在香港投行的工作，做起了哄睡师，她戏称为“贩卖”晚安，一做就是四年多。在她看来，哄睡让她在温暖他人的同时，也治愈了自己。

倾诉压力

2014年，谢小圃大学毕业后进入香港尖沙咀一家知名投行工作，收入不菲，但工作压力和快节奏的生活让她极度倦怠。

为了缓解压力，谢小圃常常利用业余时间去摄影，并把作品分享到社交平台，评论区的点赞和留言让她兴奋，但粉丝多了，留言褒贬不一：“这张是出自你手吗？”“你今天拍的没昨天好。”“这张没有感觉。”谢小圃开始患得患失，凌晨三四点还睡不着。

从四川的一座小县城考入香港大学、进入投行工作，一路走来，谢小圃一直是父母眼中懂事的好孩子。“积压了一堆的情绪，都是负能量，说出来只会让他们担心，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坚持对父母报喜不报忧。

被失眠折磨了近三个月，谢小圃大把大把地掉发，越想睡越睡不着，整个人都是飘的。求助中西医，尝试多种助眠药物，见效甚微。一天，她在网上刷到一条链接——情绪树洞，何不找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聊聊看？她快速下单，毫无顾忌地把积存数月的情绪尽数倾泻而出。对方是个年轻男士，声音低沉浑厚，话不多，偶尔插一句：“真不容易，但或许你不用这么累。”那一刻，谢小圃觉得对方真的懂她，好久不曾和人说过这么多、这么长时间的话，她感觉轻松多了。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谢小圃固定和这个名叫凯泽的人联系，每次一个小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讲，他在听。慢慢地，谢小圃从失眠的泥沼中抽离出来，睡眠时间一点点拉长，脸上也有了光泽。

暖心哄睡

找回睡眠，重获新生的经历给了谢小圃启发。她注册了一家网店，专营哄睡服务。

一天夜里，谢小圃在睡梦中被电话提示音叫醒，一个女孩说她很快要做手术，越想就越睡不着，无意中刷到她的店铺链接。已是凌晨三点多，谢小圃心底泛起波澜。她给女孩推荐了一首歌。鹿先森乐队的《晚安》，并让她闭上眼睛，听着音乐，静静地躺着。隔着屏幕，她柔声教女孩安睡呼吸法……十多天后，店铺陆续来了几十个订单，顾客说是慕名而来。原来那个女孩成功手术之后，在网上分享了这段深夜被人“哄睡”的温馨经历。

90后是光顾店铺的主力军，他们白天忙碌地工作，到了晚上就刷视频、看电影、玩游戏，白天越忙，夜里熬得越晚，形成了恶性循环。最初，谢小圃也学着像凯泽那样共情：“其实也许你不必那么累？”说多了，她自觉这种寒暄并不能深层次地帮到对方，便开始深入学习心理学、哲学，还考取了心理咨询相关的证书。她不断琢磨如何应对不同的客户，或同一客户的不同需求，比如什么时候安静地倾听；遇到话不多的人，如何挑起话题；当客户情绪失控，如何安慰和开导；感觉到对方的睡意，她会适时柔声读故事，或者播放舒缓的音乐，温柔地引导对方入眠。“在劝慰一个个迷茫孤独的人时，自己对他们所讲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讲的呢。治愈别人的同时，也在自我疗愈、寻找自洽的方式。”

2019年，谢小圃辞职，来到深圳，在福田开设工作室，百分百投入哄睡这个行业，高峰期，她的团队高达百人。

在這个年轻的移民城市，多的是夜猫子。“为了上岸，拼一年命，一年后绝对不再熬夜。”姗姗 打算全力备考教师资格证。学习到深夜，她才上床，躺在床上还不自觉地想：“考不上怎么办？”“竞争那么大，我能考上吗？”“考上了，我能进公办教师的编制吗？”不知不觉已是凌晨三四点。第二天她又要早起刷题。睡眠不足让她身心俱疲，记忆力衰退，学习效率低下。某天凌晨，她刷到“哄睡师”的话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谢小圃的店里下了单。对着哄睡师，姗姗打开心扉，把藏在心底的担忧全盘托出。哄睡师全程开导她，让她了解其实压力也没有这么大。姗姗享受了久违的安稳觉。口试前一天，她压力大到睡不着，又下了一单，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踏实应考。

甜甜是个新手宝妈，半年产假过后，回到职场。宝宝要喝夜奶，两个小时醒一次，久而久之，她患上失眠症，整宿整宿睡不着。医生开了很多药，不得不停止母乳喂养。婆媳关系紧张，和老公冷战，甜甜瘦得像纸片人，魔怔般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朋友把谢小圃推给她。通话时，她近乎语无伦次，说得最多的是想带着孩子尽快逃离这个家。谢小圃静静地听着，待甜甜情绪缓和后，向她讲起来自己的经历。伴随手机传送的白噪声，甜甜那头没了低声啜泣，鼻息声此起彼伏。一个月后，从开始的一人说一人听变成了互相聊天，谢小圃和甜甜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谢小圃以姐妹的身份出谋划策，帮助甜甜改变现状。

给大家一点温暖

每年高考、考研、考公的前一两个月都是旺季，店铺营收从每月数千元上升到5万元。减去兼职哄睡师的提成，比起投行的薪资少了不少，谢小圃也曾纠结。她曾用金融师的眼光衡量投资收益，为了业绩，又通宵不眠，紧紧盯着订单数量和服务时长。这种局面只维持一个多月，她又失眠了。之后，她找回初心，修改方案，再忙，也会每个月亲自服务两单，“身处一线，才不会偏离方向。”

谢小圃的团队成员中，有不少留学生、海归和公职人员。正式接单前，她会给队友提供一个月的线上培训，安排三次相关考试，考核通过，才能正式上岗。当有顾客下单，谢小圃在工作群内向他们派单，大家根据自己的阅历和特长比照接单。

每晚7点到凌晨4点，是哄睡师的工作时间。顾客一般提早一个小时下单，如顾客想要延长服务，也会临时加班。也有客人要个性化服务。“有位回山东老家的大叔，早年在香港生活多年，就想听粤语歌，用广东话找人聊天。”谢小圃特别给他安排了广东籍哄睡师阿光。如果遇到顾客的非分要求，谢小圃会直接退单。

谢小圃本着探讨行业的未来和规范，加过几个同行群。但群里聊的话题，总离不开如何获得客户，如何培训员工引导顾客续单。“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如何给顾客更专业的哄睡服务。”谢小圃一一退出群聊，时刻不忘自己进入这个行业的初心：在深夜给大家一点温暖。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