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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岁筵开听鸣竹

2024-02-23陈凤兰

莫愁·家教与成才 2024年2期
关键词:小叔子侄子公公

陈凤兰

只要到了村里,一切便按照费孝通说的“差序格局”运行起来,辈分、血缘、排行在乡下,顿时都被激活了,那些权与名的光环,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渐近年关,冷寂的乡村慢慢热闹起来,房前屋后挤进了一些小车,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穿行在村子里。从大城市回来的白领、蓝领,此刻也许就成了穿着围裙,手拿刀铲、鸡毛掸子、小锹弯刀的乡下人,紧张又忙碌地操持着过年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每年年三十这一天,是家家最忙的时候。

作为家里长房长媳的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把控全局。老公刚刚从地里挑了一篮子冬青菜,矮壮壮、碧绿碧绿的,泛着冰霜的光泽。“择好后用井水洗吧。”我叮嘱道。乡下厨房没有热水器,洗菜啥的都得体会侵入肌肤的寒意。老公到门前井台边搁好大红盆,“吱呀吱呀”压起了水泵。邻居家五岁的小侄子,忽然趔趔趄趄地冲过来:“我要压,我要压。”显然,这个从南京回来的“城里娃”,把压水当作游戏项目了。

公公从镇里菜市场回来,电瓶车前后塞了满满当当的菜品,我连忙过去,手忙脚乱地帮着卸货。“供菩萨的鱼肉准备了吗?要上土地庙呢。”公公一发话,我赶紧操办起来。土灶,锅塘里填些柴火,不一会儿锅里水就开了。拎出斤把肋条肉,热水里过一下,等颜色淡了,半熟的样子,捞出,装篮子里。小叔子赶过来,把还蹦着的鲤鱼从黑塑料袋里取出,一并搁到篮子里。“还有酒和鸡蛋,别忘了。”我生怕有遗漏,“还有上香要用到的香。”

小叔子去敬土地神,我和妯娌便在家里忙开了。妯娌从橱柜里把那些闲置一年的盘子、碗筷、碟子、勺子啥的都请了出来,“哗啦啦”地洗刷起来。条形桌子是我的主战场,一把菜刀,一块砧板,一叠盘子。老公已经和公公在八仙桌上加了一张带转盘的大圆桌,等把红色的桌布铺好,我切好的冷盘就能按部就班地铺开。不一会儿工夫,切片牛肉、肴肉、松花蛋、香肠、蒜泥黄瓜、蜜汁红枣、葱油海蜇头……便陆续上桌了。

煤气灶台是公公的主战场,红烧鸡、红烧肉早已准备好,红烧鱼、爆炒鳝鱼、清蒸大黄鱼、鲫鱼烧豆腐汤食材都准备停当。我起身一看这菜品:“这是捅了鱼窝呀,这么多品种的鱼?”公公笑着解释:“两个孙子都喜欢吃鱼,再说‘年年有余’嘛,多多益善。”厨房里有些逼仄,我们几个一忙乎,顿时便热气腾腾起来。偶尔,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东一处西一处的。“这会儿就开始放鞭炮啦?”我有些不解。公公显然熟悉这状况:“这是敬神的,大爆竹还是要留到晚上十二点整点燃放。”

我侄子和我儿子,两个一米八大个的小伙子,像是两个巡查员,一趟趟往厨房走,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入手。“你们呀,别在家里瞎转悠,抓把瓜子搁口袋里,到村子大路上去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村子里的哥哥姐姐……”我催促他们出去转转。现在常年在外读书工作的孩子们,已成为村子里的异乡人啦。

天渐渐暗了下来,门口不时有人经过。抱着孙女的堂哥,是位船老板,上亿的身家,站在我家门口,朴素得像个农民;在上海证券公司工作的堂侄子,带着老婆和一双儿女,跟我老公正聊着天,如果不是修家谱,都不知道他老婆是博士;隔壁家堂弟也刚从上海回来,进门就掏烟给公公,全然没有建筑行业大老板的气势。只要到了村里,一切便按照费孝通说的“差序格局”运行起来,辈分、血缘、排行在乡下,顿时都被激活了,那些权与名的光环,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两孩子把村子转了一遍,天也黑了下来。圆桌上已经是满满当当,荤的素的,一应俱全。公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瓶糯米陈酒:“今晚会喝酒的不会喝酒的,都要来一点,喜庆喜庆。”等桌子中间的火锅底料开始沸腾,老公陆续往里面添加食材,边夹食材边念念有词:“豌豆苗要吃的,寓意年年都会平平安安;猪血要吃的,寓意年年都有财;芋头要吃的,寓意天天都会遇到好人;肉圆要吃的,寓意团团圆圆;豆腐要吃的,寓意全家都有福。”儿子看着老爸不停地加菜、祝福,不禁笑出声来:“老爸,你这是玩‘谐音梗’吗?”我赶紧掩住儿子嘴:“吉利话,吉利话,事事吉利,人人吉利,老祖宗的传统,咱们好好传承,讨个好彩头。”儿子狡黠一笑:“好嘞,从俗如流。”

火锅开了,各种食材放进去,红的大虾,绿的菜梗,白的蹄筋,黑的木耳……在“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中,在烟气缭绕的气氛中,外面不时一阵光闪过,紧接着又是炸开的“噼啪”声。老公和小叔子都站了起来,带领两个小家庭向公公致敬:“爸爸,今年辛苦了。祝福新的一年幸福、安康。”公公忙不迭地示意我们坐下,像变魔术似的从围裙袋里掏出两个厚鼓鼓的红包:“这是大孙子、二孙子的红包。”侄子笑眯眯地收下,儿子却一脸正色:“爷爷,我今年工作了,不能再收压岁钱了。”爷爷却佯装生气:“只要你没结婚,你都是小娃子,都要拿红包的。”儿子看着爷爷,只好无奈地收下这沉甸甸的爱了。

酌幾口酒,便有些微醺,个个红光满面。老公把骨头、鱼刺分别装好,我有些困惑。老公解释道:“骨头给狗的,剩下来的鱼是给猫的。村子里有些不知道谁家的猫狗,总在门前转来转去,今天也让它们过过年。”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夜色浓墨似的黑,于是远处近处的灯火越发灼灼起来,天空中不时划过绚丽的烟火,耳边不时传来鞭炮的轰鸣声。心头不禁温暖起来,这国泰民安,这俗世烟火,这人间,这岁月,一切都值得。

编辑 东篱 62335841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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