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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叔厚的暗战岁月

2024-02-21姜猛

名人传记 2024年1期
关键词:特科国民党上海

姜猛

1984年,夏衍在撰写自传体回忆录《懒寻旧梦录》时这样写道:“人世间的确也会有一些奇事和奇人,在‘世风日下的当时,竟会有蔡叔厚这样的颇有孟尝君风度的人物,甘冒政治风险,为我们这些流亡者出钱出力。”

蔡叔厚是谁?他做过什么事?他为何令夏衍时隔多年仍念念不忘?说起这一切,还要回溯到20世纪20年代风雨如磐的斗争岁月里……

回国创办公司,“蔡老板”扬名上海滩

1924年11月的一天清晨,上海黄浦江,一艘远洋客轮缓缓靠泊十六铺码头。一位身材健硕的青年,急急跑过甲板奔向岸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就是刚满二十六岁的蔡叔厚。

蔡叔厚又名蔡绍敦,浙江诸暨陈蔡人,1916年毕业于浙江甲种工业学校机械科,先入上海孝丰造纸厂任机电工程师,后赴湖南纱厂任电气科科长,1921年考取留日官费生进入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研究生班专攻高压电器的设计和制造。

学成归来,蔡叔厚决心效仿日本工业救国。1925年初,他筹集资金,在上海东有恒路一号创办了上海绍敦电机公司,主要是代各电料行修理电疗机、“爱克斯”光机、马达、电风扇,兼带修造高周波的紫光放电机。那时,他虽然任总经理兼工程师,但更像一名地道的业务员和技术员:每天早早就和职员们一起出门,走街串巷招揽修缮业务,回来后则蹲在房间里排解各种各样的机械故障,常常忙到深更半夜;稍有闲暇,他便就着图纸仔细钻研,探究各式机具的原理、构造、功能,并尝试拆解、调改、重装。蔡叔厚为人豁达,技术精湛,一来二去就和很多电料行、工厂、百货公司的老板成了信得过的合作伙伴。

在蔡叔厚的亲力亲为下,绍敦电机公司很快在上海站稳了脚跟,时不时地还接到一些特殊的定制业务。一次,上海大世界百货公司总经理登门拜访,请蔡叔厚设计制造户外霓虹灯的主要机件“定流高压方棚”。这活儿颇有难度。蔡叔厚埋头研究了十多天,借鉴日本的设计路径,结合上海的自然气候,研发出一种特别耐用的定流高压方棚,大大降低了上海大世界百货公司户外霓虹灯的维修频次和养护费用。上海大世界百货公司总经理见状,大为叹服,逢人就夸“蔡老板真是了得”。还有一次,一位纺织厂老板慕名找上门来,请蔡叔厚帮忙研制烘花机。原来,这家纺织厂的烘花机是进口机器,块头大、笨重、效率低,加之经年使用零部件磨损严重,常常发生故障。蔡叔厚从纺织厂老板的实际需求出发,依托纺织厂的生产车间布局和工人技能水平,成功研制出一款占地小、轻便、易操作的新型烘花机。纺织厂老板喜不自禁,每每有客商来订货时,他都会拍着胸口称“我这里有蔡老板发明的新型烘花机,绝对按期交货”。经此两事,蔡叔厚获得“蔡老板”别号,并扬名上海滩。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蔡叔厚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他从来来往往的世情人物中认识并体会到底层百姓的困苦无依、军警黑帮的凶狠残忍以及各国洋人的盛气凌人。不过,命运很多时候就是难以预测,就在蔡叔厚时常慨叹国难民艰时,他从日常来往的人中结识了一群不一样的人,比如张秋人(中共早期革命家,与萧楚女、恽代英并称为“广州三杰”)、徐梅坤(中共三大代表,被选为中央候补执行委员)、杨贤江(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翻译者、五卅运动领导人之一)……他们都是“革命者”,他们的言论、思想、行为,令蔡叔厚对其刮目相看,更令他渐渐认识到唯有革命才能救国,才能兴国。

调入中央特科,协助筹建无线电台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中共党员,一时间腥风血雨。

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中共的革命活动被迫转入地下,一些领导人也频频转移办公地点和住址以躲避敌人的疯狂搜捕。蔡叔厚心急如焚,先后邀请张秋人(时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徐诚梅夫妇和杨贤江(时任北伐军总政治部《革命军日报》社长)、姚韵漪夫妇以及陈德辉(时任上海法商电车电灯公司党支部负责人)等共产党人搬至绍敦电机公司暂住。他们来后,经常召集中共党内的同志开会研究部署工作,而中共上海市闸北区第三街道党支部的成员也奉命时常过来碰头讨论工作。通过这种零距离的接触和熏染,蔡叔厚进一步了解了马克思主义和中共所从事的革命事业,迅速从同情革命转变为立志要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奉献一切。由是,1927年冬天,在许多意志不坚定者纷纷宣布退党甚至叛变投敌的关头,蔡叔厚毅然申请并经陈德辉等人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他在回忆入党的动机时如是说道:“……我为周围许多共产党员在极端危险中沉着、坚强斗争的优秀品质而感动,看见革命者一天天地牺牲,一天天地减少,我认为自己有责任去补上这一个斗争岗位。”

蔡叔厚入党后,和陈德辉、冯雪峰、夏衍(蔡的中学同学,1927年6月从日本留学回上海后住进绍敦电机公司,长达两年多)等人编在同一个党小组,隶属中共上海市闸北区第三街道党支部。就此,蔡叔厚在党组织领导下,以“蔡老板”的公开身份迎来送往,很快把绍敦电机公司变成了党的一个秘密交通联络站。当时,他一方面负责接转顺直(清代顺天府和直隶省的合称,相当于现在北京、天津、河北的区域)省委和中央机关的联系,一方面负责安排落难同志的周转——仅仅在1927年底至1928年初的短短数月里,就先后周转了广州起义失败和浙江“清党”后到上海寻找党组织的几十位同志,其中包括叶剑英、曾宪植、廖承志、邢西萍(徐冰)、匡亚明、李求实、钱俊瑞、余立金等知名共产党人。对落难的同志,蔡叔厚不问来处,一一热情接待,免费提供食宿,慷慨资助路费,便于他们离沪前往苏区。大家深为蔡叔厚的仗义豪爽感动,称他是“小孟尝”,称他的公司是“济难会”。

1928年10月,中共中央在中央特科增设电讯科,由李强任科长,牵头试制无线电收发报机并筹建无线电台。鉴于蔡叔厚的优异表现,加之考虑到蔡叔厚的社会身份和专业技能,中共中央决定把蔡叔厚调入中央特科,负责协助和掩护李强的工作。

蔡叔厚深知上海的形势和环境极其复杂,要想搞好特科的工作,必须保持謹慎稳妥、小心细致的隐蔽工作作风,从最坏的方面做打算,从最细节的方面做准备。首先,他将绍敦电机公司搬迁到上海福煦路四○三号,在二楼辟出一个隐蔽的隔断房间,购置了车、钻、铣、刨四部机床,专门供李强带人搞机械加工进而研制无线电收发报机,并时常以公司需要为由选购必需的无线电器材和技术资料。其次,他主动中断了同党内一般同志和外围同志的往来,甚至刻意装扮出一副消极和颓唐的模样,以至于竟引发了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志向党组织报告说他“消极落伍”。同时,他借助 “蔡老板”的名号,主动联络达官显贵,经常出入社交场所,多方结交政界和商界的社会名流,隐藏自己的党员身份,并借机刺探各方的内部消息。有一次,蔡叔厚听说汤恩伯(时任国民党政府国民革命军师长)从南京来上海,赶紧打电话约其在上海大东酒店叙旧。原来,早先在日本留学时,汤恩伯多次得蔡叔厚接济,两人是“结拜兄弟”。见面后,蔡叔厚说着说着就“诉苦”和“装穷”起来,说绍敦电机公司“营业不佳,快要倒闭”。汤恩伯一听,当即签写了一张三千元的支票助他“渡过难关”,同时联系上海有关方面“多多关照蔡叔厚兄弟”。借此,蔡叔厚认识了多个上海政界、军界、警界和巡捕房有头有脸的人物,为开展特科工作创造了难得的有利条件。

就这样,在蔡叔厚的掩护和奔走下,1929年春末夏初,李强试制出了第一批无线电收发报机。周恩来闻讯后,当即安排将这批无线电通信设备送往江西瑞金,进而建立起了上海党中央和江西苏区的无线电通信联系。随后,蔡叔厚又购置大批器材,协助李强制出多台无线电收发报机,按照中共中央的要求分别送往洪泽湖、鄂豫皖等多个红军根据地,彻底解决了党中央和各地党组织联络困难的大难题。由此,中共中央特意对蔡叔厚做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赞扬。

1931年4月下旬,中共中央主持中央特科日常工作的负责人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并叛变投敌,提出要帮助国民党特务将中共中央一网打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蔡叔厚得令,利用自己的一切关系,迅速打通多种渠道,协助党中央先后将周恩来、陈云、陈赓、李富春、邓小平、聂荣臻等人秘密撤离上海,为党组织免遭灭顶之灾立下大功。

转入共产国际中国组,成为红色国际特工

蔡叔厚在中央特科的出色工作,引起了共产国际中国组的关注。

共产国际中国组,是苏联共产党员理查德·佐尔格(德籍,原为德国共产党员)受共产国际委派,在中国共产党协助下于 1929年在中國建立起来的情报机构,主要任务是了解和分析国民党政权的阶级基础,搜集国民党军队的编制、布防、装备和人事方面的情报,并研究国民党政府的外交动向。

1932年,应萧项平(中共党员,时在苏联红军总参谋部做情报工作)邀请,经中共中央和中央特科批准,蔡叔厚离开中央特科转入共产国际远东情报局中国组,成为一名红色国际特工。

在共产国际中国组,蔡叔厚归罗伦斯(立陶宛人,老布尔什维克、红军上校)、萧项平、史沫特莱领导,主要工作任务有三项:尽量争取公开的生活方式,安排好社会地位,做好身份掩护;尽量展开社会上的接触面,争取接触国民党反动政权里的机要人物;了解有关国民党进攻红军、反对苏联的阴谋以及国民党勾结德国、意大利、日本法西斯以及其他帝国主义的活动资料。

相较于中央特科的工作,共产国际中国组的工作截然不同。蔡叔厚改变过去暗地行动的工作模式,借助认识不同部门要员的关系,打着“合伙做生意”的旗号,深入国民党政府内部发展可用联络人员,先后探取了国民党军事总顾问塞克特(德国人)为国民党制定的对军队进行全面改革的计划和对红军发动第五次“围剿”的梅花桩碉堡战术的计划等多份绝密情报,屡立奇功。

尤其是有一次,在国民党政府兵工署工作的楼震旦发现了国民党军政部编纂的送呈蒋介石的关于军队编制情况的绝密文件《兵工月报》后,偷偷打长途电话告知了远在上海的蔡叔厚。蔡叔厚听了,当即带上自己那部徕卡照相机,急急地搭乘当晚的末班火车赶到南京,找到楼震旦将这份《兵工月报》全部拍摄下来。第二天天还没亮,蔡叔厚又搭乘最早一班火车返回上海,冲洗出照片,交给了党组织。此后,蔡叔厚通过楼震旦秘密发展了国民党政府兵工署秘书杨余庆,得以每月都能把《兵工月报》的内容秘密拍摄出来,及时送交给党组织参阅并应对。这项秘密工作,从1932年到1935年从未间断,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有一天,共产国际中国组召开工作会议期间,罗伦斯当众夸赞蔡叔厚说:“这样辉煌的成就,应该颁发列宁勋章!”

被迫中断联系,“党外人士”继续为党效力

1935年4月,由于叛徒的出卖,共产国际中国组遭到破坏,罗伦斯不幸被捕——但他一言不发,以沉默应对敌人的刑讯逼供,是为上海轰动一时的“神秘西人案”。

危急情势下,蔡叔厚没有遵照惯例立刻蛰伏和隐蔽,而是挺身而出积极做好断后工作。他先驱车告知在上海的同志立即撤离,又打电话通知北平、天津等地的同志迅速转移,使多位同志安全脱身。随后,他找到一位外国记者朋友,托其以写文章的形式委婉告知远在日本工作的萧项平、吴选青等人撤离回国。萧、吴先到北平,然后乘火车赴上海。蔡叔厚装扮成客商,在浦口火车站同他们联系上,告诉他们转车前往苏州,到时有一对德国夫妇手捧鲜花迎接他们。萧项平和吴选青抵达苏州后,会同那对德国夫妇搭乘慢车转到真如火车站下车,被蔡叔厚的那位外国记者朋友用汽车接走,送到一户英国人家里安顿下来。不久,蔡叔厚安排萧项平和吴选青秘密乘船去了苏联。萧项平后来回忆说:“那时候,幸亏了蔡叔厚的周到安排。有两次,我们前脚刚离开,就远远瞧见敌人扑过去了,当然他们什么也没有捞着。”

蔡叔厚也在敌人的通缉名单中。他把同志们安排妥当后,才开始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查,他把绍敦电机公司搬迁到上海福煦路四一七号并改名为中国电工企业公司。随后,他跑到南京找到“结拜兄弟”汤恩伯(时任国民党政府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三军军长),恳请汤恩伯出面为自己作保。汤恩伯很够义气,听了蔡叔厚的“陈述”,当即带他找到负责此案的国民党军统特务王新衡,称蔡叔厚是自己拜把子的好兄弟。王新衡见状,撤销了对蔡叔厚的通缉和追捕。自此,蔡叔厚又和王新衡交上了“朋友”。

经此重大变故,蔡叔厚和共产国际中国组失去联系,同中共组织也中断了联系,一下子成了“孤儿”。

起初,蔡叔厚抱有很大希望,期盼上级党组织派人寻找和联系自己。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深感情况不容乐观,随即一边以经营公司作掩护,一边凭着信仰和党性继续坚持为党工作。1935 年秋,他听说刘鼎(时任闽浙赣苏区政治部组织部长、红军第五分校政委)从九江敌人的俘虏营里逃出到上海寻找党组织,就想方设法找到刘并安排幽静住所令其静心休养,直至刘身体完全康复后离去。不久,方志敏在就义前亲笔写的《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文稿托人带到上海,蔡叔厚冒着巨大风险找到银行代租了一个专用保险箱妥善保管,然后辗转呈交出去。后来,他又找到过去一同入党、曾在一个党小组里工作生活过的好友夏衍,积极出钱出力参加他们组织开展的各项革命活动。

1937年11月,上海沦陷后,左翼作家、共产党员于伶创办了上海剧艺社,演出爱国话剧,进行抗日宣传。蔡叔厚得知上海剧艺社公开活动需要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予以帮助和掩护,遂慷慨出任理事,帮助剧社做了很多工作,比如介绍戏院、谈判演出合同、垫付演出费用、为剧社担保等,有时遇到巡捕房找麻烦还代剧社出面周旋应付。

几年间,蔡叔厚先后多次找人想恢复自己的党籍和同原来党组织的联系,但始终无果。尽管如此,蔡叔厚仍履行一个共产党员的职责,尽心竭力地参加党领导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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