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数字化可持续发展的UGBS机制
2024-02-19郑旭东贾洋洋沈晓臣袁晶
郑旭东 贾洋洋 沈晓臣 袁晶
[摘 要] 文章从历史哲学和政治哲学的高度出发,认为教育信息化是教育领域的“工业革命”,目标是实现作为“信息型”实践的教育从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的制度转型,UGBS机制的产生在这一进程中有其逻辑必然性且揭示了这一转型独特的动力学机制。对此,文章提出了UGBS概念化这一理论命题,即明确四大行动主体及其交互关系。基于“大学—产业—政府”三螺旋结构这一概念框架,结合中国教育信息化发展历史对UGBS机制的产生与发展进行了回顾与阐释,实现了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文章从系统论和生态学视角出发,尝试对教育数字化进程中“UGBS机制究竟向何处去”这一问题进行了回答,提出教育变革的历史轨迹正从“布朗运动”向“莱维飞行”切换,UGBS机制未来需要应对教育创新之“莱维飞行”中潜藏的风险,教育数字化让教育生态系统进化始终处于混沌边缘,UGBS机制中蕴涵着教育数字化可持续发展的密码,在破解UGBS基因组密码的同时要谨防其发生负面的基因突变。
[关键词] 教育数字化; UGBS机制; 三螺旋结构; 四方协同; 莱维飞行
[中图分类号] G434 [文献标志码] A
[作者简介] 郑旭东(1980—),男,山东临沂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教育技术学基础理论研究。E-mail:xudong@mail.ccnu.edu.cn。
一、引 言
教育數字化是教育信息化发展的新阶段,作为一项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具有综合性、动态性和长期性等特征,是一个不断演化和协同创新的过程,其可持续发展必然需要有效机制做保障。正如教育数字化本身是一个动态过程,其发展机制也是生成的,它不是在一开始设计出来的,而是随着实践不断向前推进、持续向纵深挺进“生长”出来的。过去20年间,在波澜壮阔的中国教育信息化进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UGBS机制,为中国教育信息化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有力保障,这一机制中必然也蕴涵着中国教育信息化发展的动力学。对这一独特发展机制的来龙去脉进行系统回顾与展望,不仅有助于更加深刻地理解中国特色教育信息化发展之路的丰富内涵,更有助于在未来更好地开辟中国教育数字化创新发展的新天地与新境界。
二、中国教育信息化UGBS发展机制历史
必然的逻辑溯源
(一)对技术变革教育复杂性的历史哲学与政治哲学审视
1. 从劳动密集型走向技术密集型:信息化推动教育的制度转型
从历史哲学和政治哲学的高度看,教育信息化是一个社会历史进程,是整个社会信息化进程中应用现代技术促进教育发展的过程,其实质是把教育从劳动密集型行业转变成技术密集型行业。这是一场教育领域的“工业革命”,其深层目标所指即教育的生产方式变革。这一变革关键体现在两个层面和三个层次。宏观层面是学校发展方式的转变,微观层面是教师教学方式和学生学习方式的转变。这是自现代意义上的学校建立以来教育领域最深刻的一场革命,其核心是完成教育新一轮的“制度转型”(Institutional Transformation)。所谓制度转型,是指对一个机构赖以建立起来的那些核心思想、价值观念、结构流程、行为模式、文化氛围等进行有目的、根本性、集中深入、影响深远的变革[1]。前一轮教育的制度转型发端于工业革命从外部提出的时代要求,在内部则由印刷机这一重要的技术创新驱动,主要表现为吸收和借鉴了工业革命进程中机器大生产这一新生产方式的历史经验,形成“班级授课制”这一最基本的制度安排,它包括分班授课与分科教学两个核心要点,其结果是现代意义上的学校取代了传统意义上的私塾,现代教育体系自此登上历史舞台。从这种历史经验看,教育的制度转型意味着整个教育体系的重构和生态的重塑。体系的重构是指教育系统的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进而导致功能发生了结构性改变;生态的重塑则是指教育系统演进与发展的机制发生了重大变化,遵循的是一套新的动力学。现代教育学是力图对近代以来由工业革命潮流推动的教育革命及其制度转型进行理解和诠释的成果。
2. 教育的“工业革命”:从历史中汲取教育变革的经验与智慧
工业革命的历史表明,工业革命最关键的特征在于机器大生产这一新生产方式的确立。在工业革命浪潮一波又一波的不断推进中,技术工具代替了人力和畜力,让生产过程对劳动力的依赖不断下降,并展现出流水线化和标准化的新特点,与之交织的则是近代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和普遍应用。以学校为代表的现代意义上的教育体系是近代工业革命的产物,同样也吸纳了很多工业革命的经验。但是和其他社会部门在工业革命进程中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不同,教育作为一个超稳定结构,在一次又一次的技术冲击面前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惰性”。作为人类自身的再生产,教育没有能够像其他社会生产部门一样,利用近代科学革命以来的技术创新构造起一整套全新的、体系化的生产设施,进而催生出全新的生产方式[2],迄今为止,其生产方式充其量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手工劳动,但是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机器大生产的生产方式,而是停留在了介于手工劳动和机器大生产之间的工场手工业这一中间状态。作为教育信息化发展的新阶段,教育数字化的目的就是要让教育完成最惊险且关键的一跃,真正确立新的生产方式,走完其他社会生产部门早已走过了的“工业革命”这一历史之路。这将是工业革命以来教育的新一轮制度转型。这也是教育数字化致力于推动的数字化转型,其核心在于教育的制度转型的根本原因。
3. 教育作为一种“信息型”实践:技术驱动教育变革的复杂性
与这一进程相伴随的是,教育作为一个超稳定结构渐次瓦解,系统内部各要素之间的关系由线性转变为非线性,复杂性变得前所未有。不管在什么样的年代,“培养什么样的人”和“如何培养人”始终是教育面临的两个基本问题。对这两个问题的实践探索与理论回答,构成了教育史和教育思想史上的千古之谜和永恒话题。“培养什么样的人”由教育所处的社会历史阶段与经济发展水平决定,体现出极强的外部性;“如何培养人”则与教育自身的特点及科学技术发展水平息息相关,具有内部性和外部性相结合的显著特征。当经济社会发展处于较低水平时,教育无法充分获得除教师之外的其他生产资料,包括技术工具与物质资源。但更重要的是,作为人类自身的再生产,教育与一般意义上的物质资料生产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它不是一种“物质—能量型”实践,而是一种“信息型”实践[3],以耗费脑力、输出信息为主要特征,目的是将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变成社会学意义上的人。在当下,这尤其体现为使其能够独立、协调、主动地面对和参与充满活力、文化多元的全球变革。迈克尔·富兰说,“变革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事件”[4]。但是这个过程现在已经复杂得近乎难以控制,在许多情况下甚至不可预知[5]。这无疑展现了当下教育变革的复杂性和难度。教育过程非常复杂,受多重变量影响[6]。教育信息化既涉及信息技术,又深入教育教学,包含着技术等多个要素,且各要素之间互相影响。这就意味着,发展进程中改变单一要素毫无意义,需要各要素互相协调,其复杂性更是远超一般意义上的教育变革。
(二)对教育信息化UGBS发展机制之逻辑必然的理论分析
1. UGBS机制概念化中的行动主体:教育信息化的四支生力军
教育信息化是一个社会历史过程,很难一蹴而就。在这一漫长历史之路上充滿了激流与险滩、风险与挑战,究竟能不能走到最后,抵达成功的彼岸,显然需要一套科学有效的机制来保驾护航。过去20年,中国教育信息化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重大成就,且在数字化的新阶段展现出新活力,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实践中摸索形成了一整套符合中国国情和教育发展实际的长效机制。UGBS则是对这一机制的概念化。在这一概念框架中,教育信息化的各参与主体均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既可相对独立地发挥各自的功能,又可通过战略制定、学术研究、产品创新、应用实践等多维度深度协同,使整个生态不断向前演进与发展。目前来看,虽然学界对教育信息化发展机制的探讨比较多,各地在实践中形成的具体经验也不少,但是对UGBS这一机制的概念化,并通过概念化实现对数十年来具体实践经验进行理论抽象,特别是对其逻辑必然性进行论证的工作仍然没有最终完成。
过去几十年发展历程表明,推动中国教育信息化不断向前的主要有四支生力军,分别是各级各类学校、政府的教育行政管理部门、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相关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教育信息化取得的成就都是这四股力量协同合作的结果,其长效机制之所以用UGBS这一概念来概括和引领,也源于此。各级各类学校是教育信息化发展的需求方和主战场,其核心任务是不断优化教育教学的技术环境和资源,在应用中创新教育教学模式和方法,并探索建立技术赋能的新型评价体系,推动育人方式转变和教育整体变革。但是这些任务的完成离不开政府的教育行政管理部门、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相关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的支持与协助。其中,政府履行管理职能,承担着顶层设计、宏观组织与引导、平台搭建、经费支持、绩效评估、奖惩激励机制制定、相关技术和产品的标准研制以及队伍建设等工作,以引领各级各类学校教育信息化不断前行。信息技术基础设施是教育信息化的底层物质基础,由多样化的技术产品构成。这些技术产品及相应的服务主要是由企业供给的。相关高校和科研院所则以研究见长,可以为教育信息化提供有力的智力支撑,并通过人才培养提供专业人力资源。
2. 对UGBS机制概念化中四大行动主体交互关系的初步解读
首先,要能够在理论上讲明白为何中国教育信息化的生力军由这四股力量构成;其次,还要能够在理论上说清楚这四支生力军究竟是如何相互配合形成UGBS机制以推动教育信息化可持续发展的。只有回答了以上两个问题,才算是真正完成了UGBS的概念化,赋予这一名词以丰富内涵,并使其与外延保持一致。
南国农先生曾经指出,信息化教育既是一门学科,也是一项事业,还是一种产业[7]。这一多重属性决定了教育信息化的参与力量必然是多样化的。首先,各级各类学校是教育信息化的主阵地和主战场,在UGBS这一框架中占有一席之地是自然的。其次,这一框架之所以包含政府的教育行政管理部门,源于教育是一种“准公共产品”(Quasi-public Goods)[8]。作为准公共产品,教育必须惠及全民,而政府对此负有首要责任,是推动包括信息化在内的各项工作以使教育凸显其准公共产品属性的主导力量。并且,教育信息化事业和学科的发展一定得有产业支持才能行稳致远。产业是教育信息化事业和学科发展的物质基础[9],这就意味着必须有企业参与。这也是教育信息化在教育领域内的独特之处。与教育领域其他垂直分支的工作不同,教育信息化深受技术影响,涉及大量软硬件设备支撑,技术装备和产品不进入教育领域,教育信息化就是一句空话,而企业能够提供这些技术装备和产品。更重要的是,企业通过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参与教育信息化,与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相互配合,以更高效的方式实现了资源的合理配置。同时,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把教育作为一门产业进行深耕,有效推动了教育的劳动分工,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教育产业化。最后,对教育这个超稳定结构来说,信息化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事业,并无成熟经验可以借鉴。教育信息化要创造的是新教育,尽管有无数的憧憬,但是事实上并没有人真正知道新教育究竟是什么。在这一过程中,加强学术研究,把握基本规律,强化智力支撑,以理论引领实践,显得尤为重要。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作为知识的蓄水池和创新的策源地,在这一过程中无疑肩负着当仁不让的历史使命。
三、UGBS发展机制演进的分析框架与历史回顾
按照“历史与逻辑同一”这一基本的方法论原则,仅仅对UGBS发展机制的历史必然进行逻辑溯源显然是不够的,还必须历史地回答这一发展机制是怎么来的。因为观察渗透着理论[10],对历史的回顾和分析显然需要一个有效的理论框架。
(一)“三螺旋”模型:对UGBS发展机制进行分析的理论框架
1. UGBS发展机制源出的历史背景
UGBS这一长效机制尽管源于教育自身,尤其是教育信息化自身的独特性,但是对这个概念框架建立与发展背后深层逻辑的探寻却可以找到其自身之外的思想资源,而更为深远和宏阔的历史背景是:随着劳动分工日益深化,科技创新与经济社会发展不仅越来越复杂,且二者之间的互动也越来越频繁。1945年,时任美国科学发展局主任的万尼瓦尔·布什提交给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科技政策报告《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奠定了当代美国科技发展的宏观框架,揭示了科技创新及其应用转化进程中政府、企业、大学之间的关系,为建立国家创新体系提供了坚实基础[11],直接催生了战后美国“军事—产业—大学”三位一体的发展机制。后来这一机制逐渐演变成由“政府—企业—学术界”构成的超稳定的“铁三角”。其中,政府负责分配公共资金,支撑政府机构和高校从事科学研究;高校构建从事不同领域科学研究的共同体开展基础研究;企业挖掘基础研究成果的商业潜力,并将其转化为新产品或新工艺,进而推向市场。在“铁三角”机制的加持下,政府、企业和学术界三方协同,不仅促进了互联网等新技术的产生,更重要的是以科技成果转化应用推动了美国战后一波又一波的创新浪潮和经济繁荣。其后,学界在研究如何制定合理有效的科技战略与经济社会发展政策时,以此为基础提出了“大学—产业(企业)—政府”(简称:UGB)交互式“三螺旋(Triple Helix)”结构。这为揭示教育信息化进程中形成的独具特色之UGBS发展机制的内涵提供了一个有效理论框架。
2. “三螺旋”结构的具体内涵
“三螺旋”结构由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亨利·埃茨科威兹于1997年首次提出,用以解释大学、产业(企业)与政府之间在科技创新及应用转化进程中错综复杂的动态交互关系。该结构源于对之前由“大学—产业(企业)”构成的线性双螺旋结构的拓展,并把政府作为推动创新的重要组成部分纳入进来。当大学、产业与政府以竞争模式运行时,三者之间关系的不确定性为系统创新提供了契机[12],而三者之间的互动则是实现系统创新的关键[13]。在这一过程中,它们各自拥有不同的力量,相互作用、共同努力以实现区域或国家科技创新及应用转化。在该框架中,大学、产业和政府既相互独立,又彼此影响,除履行各自传统职能外,还可以“扮演另一个行动者的角色”[14],从而形成三股相互交织的螺旋式力量,共同作用于科学技术创新和经济社会发展,并实现共赢。例如:在某些情况下,大学可以扮演产业的角色,帮助组建孵化新公司;政府可以扮演产业的角色,通过资助项目和改变监管环境支持新科技的发展;产业可以在发展培训和研究方面扮演大学的角色,其发挥的作用通常与大学相同[15]。当把“大学—产业(企业)—政府”三位一体的“铁三角”机制这一理论模型应用到教育领域,特别是用来审视教育信息化的发展时,很自然地就会从中看到“大学/研究机构(U)—政府(G)—企业(B)—中小学校(S)”这一四方协同机制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形成以及不同参与主体是如何相互作用、彼此协同的。
(二)四方协同:基于“三螺旋”模型对UGBS机制的历史回顾
UGBS这一四方协同机制是伴随着我国教育信息化发展的历史进程逐渐形成的。从过去二十年间我国几大典型教育信息化工程中就可以看出其发展的基本轨迹。
1. “三螺旋”模型视野中UGBS机制的历史发端
UGBS发端于我国教育信息化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的国家级计划——农村中小学现代远程教育工程,简称“农远工程”。2003年9月,在全国农村教育工作会议上正式提出实施的“农远工程”包括教学光盘播放点、卫星教学收视点、计算机教室三种模式,通过信息技术手段将优质教育资源传输到农村,以此促进城乡优质教育资源共享和区域教育均衡发展。这是一个由多元利益群体构成的典型的利益相关者共同体[16]。其运作机制是:政府通过前端分析摸清家底,系統且全面地把握基础教育发展状况与现实需求,在宏观层面以战略规划为抓手,围绕技术环境进行顶层设计,以区域为单位抓好实践落地,国家根据不同区域经济社会发展情况予以适当补助,尤其是西部试点地区以中央投入为主、地方投入为辅,通过政府出资购买行业企业信息化产品为试点区域中小学校建设教育教学所需技术环境。高校一方面受政府委托开展“农远工程”绩效评估,另一方面从理论与实践两个层面对“农远工程”展开研究,如教学模式[17]、教学过程设计范式[18]与绩效评价[19]等,为项目推进提供解决方案和智力支撑。随着“农远工程”从试点到全面建设,再到普遍应用不断拓展,对教育信息化技术和产品的需求持续增长,催生了一批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这一运作机制构成了今日UGBS的雏形。“农远工程”的实施极大改善了我国农村中小学信息化条件和环境,有效缩小了地区、城乡间基础教育的差距,促进了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推动了教育教学变革与创新。
2. “三螺旋”模型视野中UGBS机制的历史发展
2010年7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首次提出“信息技术对教育发展具有革命性影响,必须予以高度重视”。其后,教育部发布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级教育信息化规划《教育信息化十年发展规划(2011—2020年)》。以此为基础,2012年9月召开的全国教育信息化工作电视电话会议首次正式提出实施“三通两平台”(宽带网络校校通、优质资源班班通、网络学习空间人人通和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教育管理公共服务平台),标志着中国教育信息化发展进入了新阶段。“三通两平台”建设的基本思路是“政府规划引导与投资建设,企业建设与运营维护,学校购买与持续使用”[20],UGBS框架在顶层设计和战略政策层面上首次得到了明确。随着“三通两平台”的不断推进,UGBS机制在实践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与完善,在三方合作的基础上加入了相关高校和研究机构,形成了四方协同的新格局。教育部先后在华中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西北师范大学设立教育信息化战略研究基地,以智库建设为国家教育信息化战略、政策、标准制定等各方面工作提供智力支撑;通过“产学研协同育人项目”这一平台进一步加强了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和相关高等院校与科研机构之间的密切合作,推进教育信息化科研成果转化、教育信息化产品在大中小学的推广应用;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与高等院校及科研院所成立各种教育信息化联合实验室和研究所(院/中心);各种政策工具更有力地推进了大中小学教育信息化工作,引导教育信息化行业企业可持续良性发展,更科学有效地配置教育信息化资源,推动了一大批教育信息化本土企业与民族品牌快速崛起,也吸引了一些顶级科技企业参与教育信息化发展,极大增强了这一领域的科技含量和技术产品成熟度,产品线得到极大丰富,发展生态不断优化,有效实现了自立自强。
四、未来挑战:教育数字化新征程中UGBS究竟向何处去?
2022年初,教育部开始实施“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21],提出了“方法重于技术、组织制度创新重于技术创新”的工作理念和“应用为王、服务至上、示范引领、安全运行”的行动纲领[22],标志着中国教育信息化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在业已展开的这个时代大潮中,“UGBS究竟向何处去”是推进教育数字化可持续发展必须回答的一个基本问题。系统论与生态学可以为这一问题的回答提供有益思路。
(一)从“布朗运动”到“莱维飞行”:新技术驱动的教育变革给UGBS带来的挑战
1. 教育变革的历史轨迹正从“布朗运动”向“莱维飞行”切换
从系统论的观点看,一个开放系统里的所有组织在宏观层面上都表现出完全动态的相互作用,很难对其进行分析。只有当能够证明组织内的相互作用比组织间的相互作用强得多时,才有理由将其作为系统的独立单元来对待。但是组织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系统,这使开放系统变得更加复杂[23],所以需要从整体视角来解释开放系统是如何运作的。过去几十年间,系统理论不断进化,已经发展到了复杂性科学的新阶段。从复杂性科学的视角看,教育系统是一个典型的自组织、超循环的复杂系统,它由大量各不相同且具有较强非线性相互作用的组织构成[24],存在着多样化的利益相关者,如家庭、学校、企业以及政府等。教育作为一个超循环的复杂系统,内部的各个组织能够感知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并对变化作出反应,从而主动改变环境,而环境又改变了它们。在这个不断自我迭代的过程中,教育自然而然地产生着动态和连续的变化。这要求教育变革应通过整体性和综合性的方式来统筹系统内的所有组织,而不仅仅是孤立地干预或改变某个单元[25]。
随着以人工智能等为代表的新一代颠覆性信息技术的渗透和影响,组成教育系统的各个独立组织在各自对技术的影响做出反应的同时,相互之间也在动态发生着相互作用。作为推动教育整体性变革的一种革命性力量,教育数字化的不断推进,特别是智能技术加速进入教育,更加剧了这一特征与趋势。换句话说,教育数字化推动的变革进程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教育改革,它的基本轨迹不是惰性的“布朗运动”,而更类似于变幻莫测的“莱维飞行”[26]。其运作机制显然也更为复杂。从数学的角度来看,在走了相同的步数或路程的情况下,莱维飞行位移比布朗运动要大得多,能探索更广阔的空间。莱维飞行是一种随机行走的方式,本质是一种随机的概率分布,因此,具有极强的不可预测性。一方面蕴涵着技术推动教育创新的无限可能,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变革进程中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2. UGBS机制未来需要应对教育创新之“莱维飞行”中潜藏的风险
教育之所以是一个超稳定结构,很可能是长期以来外部环境塑造的结果,即相对其他社会部门,变革失败的代价对于教育来说更加难以承受。总体上看,教育发展有两条基本路径:一是教育改革,二是教育创新。教育改革是问题驱动的,往往是系统运行遇到了巨大障碍,不改革已难以为继。这时哪怕作出一点点调整,都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这属于典型的帕累托改進,难度比较小,往往容易取得成功。但是教育创新有所不同。它不是问题导向,而是理念引领的。也就是说,创新主体有一个教育梦想,要把这个本来只存在于头脑中的梦想在现实中创造出来。众所周知,创新的风险历来极高,绝大多数创新最终都要不可避免地遭到失败,只有极少数才能修成正果。对于其他领域的创新,失败的代价和成功的收益都是在整个系统内部均摊和分配的,因此,总体上可以承受。但是教育并非如此,这主要是出于伦理方面的考虑。比如,有一百家公司进行产业创新,九十九家失败,一家成功,但是这一家成功带来的收益往往大于九十九家失败所付出的代价,且这九十九家失败的公司也可以通过转型参与这一家成功的公司开创的新产业而从中受益,补偿自身变革失败导致的损失。如果有一百所学校进行教育创新,其中,九十九所失败了,我们不可能让这九十九所学校里的孩子到那一所成功的学校中再接受一遍教育。教育创新失败的代价是很难承受的。这并不是说不应该鼓励教育创新,而是必须慎重地对待教育创新,避免教育创新的盲目性让我们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价。因此,在教育数字化以技术变革教育实现数字化转型的进程中,必须正视其中潜在的风险,需要聚焦系统内部尽可能多的组织变量,更加即时地关注系统变化中各组织之间非线性和动态的相互作用,维持教育系统的自组织和可持续发展能力。UGBS这一四方协同机制如何在教育数字化进程中不断适应各种层出不穷且不可预计的新问题,进一步增强协同模式的多样性、灵活性和有效性,将是一个巨大挑战。唯有系统论中蕴含的复杂性思维,才能帮助我们驾驭数字化在让教育变革从“布朗运动”到“莱维飞行”的转换中给UGBS带来的挑战。“布朗运动”和“莱维飞行”代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系统动力学。UGBS在不断应对新挑战的过程中,理应揭示和展现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系统动力学。
(二)在破解UGBS基因组密码的同时,谨防其发生负面的基因突变
1. 教育数字化让教育生态系统进化始终处于混沌边缘
一个复杂系统往往具有自我进化与动态生成的能力,因此,也是一个生态系统。从生态学的观点看,数字化教育是一个有层次且各要素在功能上协调一致、互相作用的复杂生态系统。组成这个生态系统的要素多样性特征显著,各要素之间的关系是辩证和对话的,而不是机械和单向的,这是由教育系统本身的复杂性和信息技术作为一种颠覆性力量可能给教育带来的革命性变化决定的。当这个系统内的所有要素和谐地相互作用时,就形成了一个健康、平衡、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系统[27]。但是其中任何一个要素发生改变都会影响到其他要素,这些要素通过对刺激做出一定反应来促进自身快速成长,进而从整体上对系统进行优化、调控或重组[28],使已经存在的生态系统进化成一个健康且平衡的新生态系统。生态系统不断进化的过程被称为生态过程。教育数字化就是这样一个应用信息技术动态持续改进教育,转变教育发展的动力结构,不断实现教育的结构重组、流程再造、文化重塑和制度创新的过程。在这个生态过程中,技术促使整个教育系统发生优化、调控或重组,进而走向积极、和平和可持续的未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教育数字化不存在一个“终点”,而是一个动态和持续的过程,将使教育生态系统的进化始终处于混沌边缘。按照系统科学,尤其是混沌学和复杂性理论的观点,无序才是天然的,而随机中蕴涵着稳定的结构。生活在混沌边缘,也就是始终处于非平衡态。对于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而言,非平衡态才是它们最活跃、最有生机、最敏感、最具创造性的状态。数字化进程中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快速进化的颠覆性信息技术的引入,将使教育生态系统远离平衡态,始终处于非平衡态,从而一直保持强大的自我更新和自组织的动力,成为一个在混沌边缘保持动态平衡的系统,即耗散结构。
2. UGBS机制中蕴涵着教育数字化可持续发展的基因密码
当信息技术推动的教育变革处在混沌边缘时,教育系统自身经过不断反馈,在通过自适应方式不断趋于平衡的过程中,会“自我重组”而不断出现新现象、新特性和新行为[29]。其间,教育系统通过整合更多分化的“突变基因”而进化到更高的复杂性水平[30],在不断增加信息熵的同时,也使系统实现非线性“生长”[31]。正如任何一个生态系统进化与发展的秘密都隐藏在其生物体的基因组里一样,教育数字化可持续发展的秘密也隐藏在UGBS四方协同机制这一基因组中。教育数字化战略发展的新阶段将给UGBS四方协同机制这一基因组带来新刺激,导致其发生新变化乃至“突变”,其中也蕴涵着未来进一步发展的机遇。因此,必须大力加强教育数字化发展机制的深层次基础理论研究,破解这一基因组中隐藏的密码。这有助于真正透彻地理解与认知过去几十年教育信息化可持续发展的秘密,更加彰显中国特色教育信息化发展之路的内涵,进而对其展开更有效和精准的“基因调控”。
3. 警惕教育数字化发展进程中UGBS机制可能发生的异化
随着教育、科技、人才一体化发展的理念日益深入人心,不断落到实处,以普惠性、包容性的教育数字化消弭数字鸿沟、促进教育公平,实现终身学习的自主化和个性化,构造一个技术创新与教育改革相互促进、耦合发展的数字化教育新生态成为必然。就像教育史家库班所说的,技术变革教育的轨迹像蝴蝶飞舞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难以预测和控制[32]。这意味着教育数字化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驾驭。这就需要将顶层的战略规划与基层的变革管理结合与统一起来,切实提升UGBS发展机制各主体在推动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中的弹性、韧性、灵活性和适应性,确保它们始终保持创新与持续进化的能力,使其能够应对教育数字化转型浪潮中面临的各种挑战。具体来说,就是基于可持续发展理念,构建一个更具包容性的生态环境,将各主体放置于同一场域,实现各主体之间的联通,加强主体之间的互动性,强化它们与周围环境的联系,充分考虑各主体的需求和利益,确保它们都能够得到平等的尊重[33],促进各自良性发展,特别是要正视如何在教育公共价值的坚守和企业商业利益的追求之间保持平衡这一巨大难题,在不断应对新挑战、探索新机制的过程中塑造新模式,最终形成一种新文化,为走好中国特色教育信息化之路保驾护航,为高质量教育体系和教育强国大厦建设添砖加瓦。
五、结 语
时代格局加速演变、技术升级一日千里、教育变革前途未卜。在时代变迁、技术扩散和教育变革三者相互交织的宏观场景中,如何更加娴熟地统筹各方力量,更好地推进教育数字化可持续发展,实现教育现代化,考验着变革者的经验与智慧,也蕴涵着UGBS这一四方协同机制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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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GBS Mechanism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for 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From Where? Where to?
ZHENG Xudong1, JIA Yangyang1, SHEN Xiaochen1, YUAN Jing2
(1.Facult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9;
2.Guangzhou KindLink Intelligent Technology Co., Ltd, Guangzhou Guangdong 510700)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 this paper argues that educational informatization is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the field of education, the goal of which is to realize the institution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from the labor-intensive to the technology-intensive as an "information-based" practice. The emergence of the UGBS mechanism has its logical necessity in this process, and reveals the unique dynamics of this transformation. In this regard,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UGBS conceptualization to clarify four main actors and their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s. Based on the conceptual framework of the triple helix structure of "University-Industry-Government", this paper reviews and explains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UGBS mechanism combined with the history of China's education informatization development, thus realizing the unity of history and logic.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ystem theory and ecology, this paper tries to answer the question of "where the UGBS mechanism is going" in the process of educational digitization, and proposes that the historical trajectory of educational reform is switching from "Brownian Movement" to "Levy Flight". In the future, the UGBS mechanism needs to deal with the potential risks in the "Levy Flight" of educational innovation. 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has always kept the evolution of educational ecosystem on the edge of chaos, and the UGBS mechanism contains the code for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While cracking the genome code of UGBS, it is necessary to be cautious of negative genetic mutations.
[Keywords] Educational Digitalization; UGBS Mechanism; Triple Helix Structure; Four-Party Collaboration; Levy F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