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代变迁的循环周期”看美国大变局

黄湘

作者：[美] 尼尔·赫伊（Neil Howe）

出版社：Simon & Schuster

出版时间：2023年4月

定价：32.50美元

本书论述了根据世代变迁的循环周期，美国将会走向何方。

尼尔·赫伊是美国黑石集团的公共政策顾问

今年1月，全球最大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Eurasia Group）公布了2024年全球十大风险预测报告，排名第一的是“美国政治分歧”。报告指出，尽管美国的国力依然强大，但其政治制度远比其他任何发达国家更加失调。2024年总统大选将会加剧美国的政治分歧，使其面临前所未有的危 机。

当今美国社会的政治分歧日趋极化，原因何在？有论者将这种情况归咎于全球金融危机、民粹主义崛起和新冠疫情大流行的连续冲击；也有论者认为，关键在于“后真相时代”的来临、公众意识的撕裂和阴谋论的甚嚣尘上，还有不少论者从阶级、族群、文化、地域等角度给出了详尽的分析。不过，除了上述因素，世代变迁和代际差异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冲突的焦点。

当今美国的中老年人，包括大多数领导人，是在经济持续增长、中产阶级群体不断扩大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们是崇尚冒险的个人主义者，希望政府管得越少越好。他们喜欢传统的美国“民主”体制，这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一个充满障碍的否决体制，所有事情都会被讨论，但实际上很少有事情发生，各种制约、游说、监管审查和诉讼使得大刀阔斧的政策变革几乎总是会被否决。中老年人因此能够从制度停滞中获益，保持他们的既得利益。

另一方面，当今美国的年轻人是在经济停滞、贫富分化加剧和中产阶级群体规模日益缩减的环境中长大的，对于阶层上升失去了希望。传统的美国“民主”体制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僵化无能。他们不再崇尚冒险，而是追求安全。

世代变迁和代际差异将会以何种方式、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和塑造当今美国社会的大变局？美国学者赫伊（Neil Howe）和斯特劳斯（William Strauss）在1991年出版的《世代：美国未来的历史，1584年至2069年》一书中提出了有关世代变迁的循环周期的理论，认为每隔80到100年，美国就会发生一次国家危机。他们在1997年出版的《第四次转折：一个美国预言》（The Fourth Turning： An American Prophecy）一书中发展了这一理论，预测美国将在21世纪最初10年的中期经历一段政治、经济和社会动荡，最终在2020年左右爆发一场乃至一系列严重危机。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发生之后，这本书因“先见之明”引起了广泛注意，“第四次转折”随之成为美国舆论的热点话题。

斯特劳斯在2007年去世。2023年，赫伊推出了新著《第四次转折已至：历史的季节告诉我们这场危机将如何以及何时结束》，详细论述了他认为根据世代变迁的循环周期，美国将会走向何方。

赫伊与斯特劳斯提出的这套理论认为，进入近代以后的英国和美国历史是周期循环的，每个周期涵盖80至100年，依次由4个转折组成，分别是“高潮”“觉醒”“解体”“危机”，每个转折持续20至25年。

就美国当前所处的本轮历史周期而言，第一次转折，即“高潮”，横跨杜鲁门、艾森豪威尔和肯尼迪执政时期。之前没有人预料到，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美国会一跃成为世界头号强国。

第二次转折是“觉醒”，从1960年代中期持续到1980年代初期。在肯尼迪总统遇刺后的几个月里，没有人预料到美国即将跨越一个文化分水岭，文化风尚和社会价值观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第三次转折则是“解体”，始于1984年里根在总统大选中的压倒性胜利，随着世纪之交的互联网泡沫达到高潮，以“9·11”之后美国陷入中东地区的战争泥潭为结尾。在美国社会围绕着里根政府的政策展开激烈辩论之际，没有人预料到美国会迎来虚高的泡沫经济和喧嚣的名人文化，以及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间的文化战争。

《世代：Z一代、千禧一代、X一代、婴儿潮一代和沉默一代的真实差异，及其对美国未来的影响》

作者：[美] 让·特文格（Jean M. Twenge）

出版社：Atria Books

本书基于丰富的调查研究和数据库，对当今美国的代际差异给出了精辟的分析。

《跨越世代的交流：安慰婴儿潮一代、X一代、千禧一代、Z一代及以后的世 代》

作者：[美] 达雷尔·霍尔（Darrell E. Hall）

出版社：IVP

本书分析了当今美国的各个世代如何形成各自的文化特征，以及应当如何跨越代际交流。

第四次转折，亦是“危机”，始于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接踵而至的是经济长期衰退、威权民粹主义的崛起、新冠疫情大流行，以及对大国冲突的恐惧。在2008年年初奥巴马竞选团队推出乐观的“变革”口号之时，没有人预料到美国就要进入一个阴郁悲观、充满分歧的时代，但这就是美国的现状，而这个“危机”时代还将持续10年左右。

每一代人都在生命历程的不同阶段与这4次转折相关联，在未成年和青年时期受到转折的塑造，在中年以后成为转折的领导者。同一代人会由于相似的早期经历发展出相似的集体个性，遵循相似的生命轨迹，在家庭、风险偏好、文化、价值观以及公民参与等方面具有相似的态度。

在“高潮”时期长大的一代人被称为“先知”世代，他们在“觉醒”时期成为反叛的青年，在“解体”时期成为坚持理念的中年人，在“危机”时期成为超然的长者。

在“觉醒”时期长大的一代人被称为“游牧者”世代，他们在“解体”时期成为远离社会、专注自我利益的青年，在“危机”时期成为历经挫折、走向成熟的中年人，在下一轮“高潮”时期成为坚韧的长者。

在“解体”时期长大的一代人被称为“英雄”世代，他们在“危机”时期成为重视团队合作的青年，在下一轮“高潮”时期展现中年的自信，在下一轮“觉醒”时期成为积极、有力的长者。

在“危机“时期长大的一代人被称为“艺术家”世代，他们在下一轮“高潮”时期成为敏感的青年，在下一轮“觉醒”时期成为不再犹豫不决的中年领导者，在下一轮“解体”时期成为具有同理心的长者。

在当今美国，“先知”世代是出生于1943年至1960年的婴儿潮一代；“游牧者”世代是出生于1961年至1981年的X一代；“英雄”世代是出生于1982年至2005年的千禧一代，又称Y一代；“艺术家”世代则是出生于2006年至2029年的“国土一代”，其中不少人还没有降生到这个世界。

值得指出的是，坊间还有另一种对于美国各个世代的划分方式。婴儿潮一代指1946年到1964年出生的人群，X一代指1965年到1980年出生的人群，千禧一代或者说Y一代，指1981年到1996年出生的人群，Z一代指1997年到2012年出生的人群，2013年以后出生的人群被称为“阿尔法世代”。这与赫伊提出的世代划分方式略有差异，不过，代际和转折本来也没有明确的界线，重点在于基本的间隔和趋势。

婴儿潮一代的基本特征是个人主义和喜欢冒险。在个人主义的影响下，第一批婴儿潮世代的年轻人在196 0年代末期发动了一场文化反叛，反对权威、婚姻、性别角色和种族的传统观念；第二批在1970年代末期发动一场经济反叛，反对税收、监管和“大政府”。婴儿潮一代长期主导美国的政治和商业。这一代人中已经出现了克林顿、小布什和特朗普3位总统，如今年过八十的拜登还在白宫执政，许多大公司的董事会仍然被这一代人占据。婴儿潮一代长期对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持宽容态度，首席执行官们心安理得地从缺乏监管问责的金融市场中赚取数以亿计的财富，政客们对于“大政府”的反感却导致美国的基础设施濒临崩溃。

X一代的基本特征是敏锐的生存本能，他们看重物质财富的成功，希望规则越少越好，青睐迅速行动、个体激励、及时交易、自由职业的生活方式，缺乏对于共同体的归属感和使命感，相信“人若有钱就不需要别人”。商业领域涌现的美国有史以来最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群体中有不少人属于这个世代，比如贝索斯、马斯克等，在文化和政治领域则少有代表性人物。他们是最支持共和党的一代人，原因在于共和党主张“小政府”，即放松管制、减少规则。

X一代是美国历史上贫富分化最严重的一代。有些人非常富有，但是很多人在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冲击之后变得无依无靠，他们的苦难导致中年死亡率急剧上升。另一方面，他们也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保护孩子的一代父母。其他人的孩子发生什么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仅仅痴迷于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无微不至的照顾。

千禧一代是在从“9·11”到全球金融危机、再到新冠疫情大流行的衰退时期开始或发展职业生涯的，与当年处在同样年龄段的婴儿潮一代或X一代相比，他们的实际收入和财富积累大大落后了。千禧一代的基本特征是回避风险、追求稳定、重视社群融合与团队合作。对于婴儿潮一代或X一代来说，“酷”意味着反叛或冒险，千禧一代对“酷”的理解则是诚实、友好和能干。

在政治方面，千禧一代是罗斯福“新政”时期以来最倾向于民主党的一代人，因为民主党是重视社群融合的政党。即使是在共和党内部，千禧一代的成员也较少谈论减税和放松管制等传统的共和党议题，转而关注如何围绕新规则建立全新的社区。千禧一代与此前几代美国人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中有很多人支持“社会主义”。在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超过一半的千禧一代选民表示愿意支持“民主社会主义者”桑德斯。

与前三个世代相比，国土一代目前还过于年轻，但也呈现出了一些明显的共同特征。他们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安全健康的一代儿童，同时也比以往任何一代儿童更多地被呵护在家庭环境中。他们的上一代千禧一代从小沉迷于大众文化中的超级英雄形象，但是国土一代对此并不热衷，他们青睐关于亲密家庭关系和社会角色冲突的细腻故事情节，重视内在情绪而不是外在行动。作为青少年，国土一代比之前的几代人都温和、宽容、自制，导致美国青少年犯罪率在这一代大为降低。

赫伊指出，当今美国正处在本轮历史周期的第四次转折阶段。在历史上，类似的“危机”阶段包括20世纪的“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19世纪的南北战争、18世纪的美国革命，每一次周期性的危机都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动荡，导致新秩序取代旧秩序，但最终都孕育出了更强大的美国。

赫伊预言，当前美国社会的危机将在未来10年内到达顶点，然后在2030年代中期结束本轮周期，等到新一轮历史周期从“高潮”开始，美国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未来。他对千禧一代寄予厚望，认为这一代人在危机之后将会出于对稳定的追求，通过他们的团队合作精神重建美国。

赫伊的判断也许过于乐观了。当今美国社会的危机或许并非美国以往的历史周期的再现，而是范围更大、时期更长的全球历史周期的“分支”，因此未必能夠像他设想的那样在2030年代中期结束。不过，本书的主要论点还是令人信服的。美国当前正面临着80至100年一度的严重危机，随着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的本轮历史周期走到末尾，在世代变迁的影响下，美国将会很快变成一个在很多方面都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