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涌入,为曾经的岁月加冕
2024-02-09宋晓杰
《香稻诗报》是创办于辽宁省盘锦市的民间诗刊。我手边的《香稻十年诗选(1994—2003)》未及翻看,往事已蜂拥而至……
香稻诗社成立于1983年4月,从起初的十几人慢慢发展壮大,读诗论道的场所也从各自的居所转移到艺术馆。每月逢5逢10,会员们踊跃参加活动。那时我还没写几个字,即使活动室的门大敞着,我也是小心翼翼地溜进去,找个角落忐忑坐下,被提名时才胆怯地掏出自己的诗任凭他们点评。那些诗、那些人有魔力吗?我们仿佛被什么牵系着,磕磕绊绊又充满期盼地跟随前行。香稻诗社成立不久,《香稻诗报》便出刊了,社刊从油印到对开再到32开小册子。为了让诗社会员开阔眼界,阎墨林老师还经常邀请外省市诗人到盘锦讲课,比如,营口市《辽河》杂志主编雁翎老师就与阎老师像亲兄弟一样带着各自的作者互访。后来,随着国内外著名诗人、作家走进盘锦,盘锦的诗歌创作空前活跃,品牌活动“金秋香稻笔会”应运而生。
1996年9月,《香稻诗报》依托省作协《鸭绿江》杂志,邀请诗人柳沄作为指导老师,在盘锦举办过“辽宁青春诗会”,入选诗人至今仍活跃在诗坛上的有:抚顺市的星汉(现居北京)、锦州市的卫铁生(现居深圳)、大连市的曾晖。诗会期间,诗人徐刚、李松涛来到盘锦与诗友们见面。1997年8月,盘锦主办了“海峡两岸诗学研讨会”,来自台湾的诗学访问团一行二十二人,与来自北京、天津等省市的三十六位诗人欢聚一堂。辽宁省文联主席、诗人牟心海,辽宁省文联副主席、诗人刘文玉,辽宁省作协副主席、诗人晓凡全程出席了会议,辽宁省政协副主席还专程到会表示祝贺。1998年香稻笔会,邀请了著名作家李凖,著名画家、徐悲鸿之子徐庆平,诗人刘湛秋等。我们陪同李凖老师及师母在湖滨公园乘船游览时,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跳入船舱,落在李老师的脚边,船上的人惊呼。李老师说,鲤鱼跳龙门,盘锦必出大诗人啊!
当年韩作荣、徐刚、叶文福、商震等老师来盘锦,那张合影大致的轮廓还在我脑海中。若干年后在某次诗友聚会中,商老师还提及那次会议,但他讲的细节我印象中似有还无。那时儿子还小,我正因自己亲手放弃高考去了城市一隅的技校而主动与世隔绝,我以把自己封闭的方式惩罚自己。会议期间,我迟到、早退,黄花鱼似的在会场上溜进溜出,一副全无理想与抱负的贤妻良母模样。后来,我听说叶文福看见大苇荡时,扑通一声躺倒在苇丛间的木栈道上,诗人情怀可见一斑;徐刚也在观光之后,写出了以大芦苇为背景的著名长诗。
后来,我成为厂报编辑后,会经常在午休或下班后骑着红色木兰摩托车从办公楼向艺术馆飞奔。我从阎老师那儿拿《香稻诗报》大样,或从背包里拿出大样交给阎老师。我们之间的交流言简意赅,仿佛他是收发室的老头儿,我是送信或取信的邮差,然后我再跨上摩托绝尘而去。有诗友说我多年发表了许多外地诗人的作品,对诗歌做出了贡献,但同时也戏谑我“不务正业”,《香稻诗报》毕竟是内刊,任务本应是培养本地作者。其实,从我替阎老师改稿开始,我就“不务正业”了。我调到艺术馆编《香稻诗报》是因为阎老师要退休了。艺术馆馆长叫李祥元,一位高大、博学、儒雅的人,他梳着许文强那样的背头,说话轻声慢语。我向李馆长报到时才知道,是阎老师在众多人选当中选中了我,且大有非我莫属的意味。大约阎老师看中了我的死心眼儿吧。我到岗后,李馆长还带着阎老师和我去了诗刊社、现代文学馆,朝圣一样。
1997年11月,我第一次以《香稻诗报》编辑的身份与阎老师一同参加了在葫芦岛举行的“第十一届全国诗刊诗报协议会”。《香稻诗报》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等诗歌刊物一起,成为“全国诗刊诗报协议会”会员单位之一,《香稻诗报》是唯一的民刊代表。会议期间大雪纷飞,诗人们围炉夜话,谈古论今。那种生活令我惊奇而欣喜。我与王妍丁同处一室,她把笔记簿摊平在双腿支起的平面上写诗,让我好生羡慕。在《香稻十年诗选》中,我还看到乔延凤老师也提到了那次诗会:“正值寒冬腊月,会议期间突降暴雪。会后,辽宁省文联主席牟心海邀我和《星星》的张新泉同去沈阳,牟主席曾担任过丹东市委书记,原拟陪我俩去丹东的鸭绿江看看,由于大雪封道,高速公路不通,未能如愿。赴沈阳的途中,《香稻诗报》的阎墨林、宋晓杰在沟帮子转车,与我们一一握手告别。望着他们在大雪中离去的背影,当时我眼中一热,这不就是《香稻诗报》在漫漫诗路中风雪兼程的形象吗?”时隔二十年,我才知道《香稻诗报》和我在外人眼中的形象。虽然一些为诗奔忙的人已羽化登仙,但他们为诗歌和诗人所做的贡献仍余韵悠长。光芒涌入,为尘封的记忆加冕。
1999年2月,阎老师退休了,我接任了《香稻诗报》执行主编之职(主编为艺术馆副馆长兼任)。同年5月,“第十二届全国诗刊诗报协议会”在湖南益阳召开,主办方是《散文诗》杂志社。会后,与会诗人乘大巴去往张家界采风。从益阳到张家界还未通高速,我们颠簸了十几个小时于后半夜才到达目的地。中途吃饭,我们草草地找了个路边店。可能是吃饭的人太多了,饭菜很久也没上桌。谢冕老师小声嘀咕:“怎么还不给饭吃?”表情委屈得像个孩子。我们哄堂大笑。其实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多年以前,我在《诗刊》事业发展部帮忙时,每次活动要邀请他老人家,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有肉吃!”谢老师一准就笑声朗朗地答应了。谢老师是个天真、有趣的人。那次参会的人较多,我能记住的有:谢冕、《诗歌月刊》的乔延凤、《散文诗》的邹岳汉和冯明德、《南方日报》的陈朝华、《人民日报》的刘虔、中国诗歌学会的张同晤、《诗潮》的李秀珊,还有诗人李松涛、许淇、张常信、傅天虹、刘钦贤、未凡、王妍丁等。刘钦贤正办着民刊《淮风》,后来我才知道他曾是《诗刊》的前辈。他已经七十八岁了,但面容红润,行动迅疾。我们都问他怎么保持这么好的状态。他说:“看好看的东西,想美好的事物,不去火葬场,跟上时代的脚步。”可不!他说会后回家马上要学习电脑打字。
2000年6月,“第十三届全国诗刊詩报主编瓯江诗会”在浙江青田召开。按照轮流坐庄的惯例,第十四届协议会应该由《诗选刊》接棒。会上,《诗刊》主编高洪波曾问《诗选刊》主编郁葱:“有困难吗?不行就从《诗刊》重新开始。”但由于种种原因,协议会永远停在了第十三届。会议期间,正值端午,我们每人戴着统一发放的遮阳帽,在瓯江边观看龙舟比赛。诗人在端午当然诗兴大发,高主编还现场作诗给我,我让他把诗题在我的帽子上:“青春岁月,潇洒文章。笔墨结缘,诗意纵横。”那天收拾衣橱,见帽子还在。那次协议会,与林莽、叶坪、龙彼德诸位老师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在外面走得久了、看得多了,每年金秋笔会便更加用心。2000年底,“金秋香稻笔会”在冰峪沟举行。青山秀水,诗情画意,令人沉醉啊。我们盘腿坐在老乡家的火炕上甩扑克,哪伙输了,以一瓶盖白酒罚之,一把一利索,绝不拖欠。入夜,因为太冷,我们披着棉被在河滩谈诗、唱歌。凡此种种,多年后与会者仍念念不忘。
冰峪沟笔会之后,我被调到市文联,任另一份刊物的执行主编。那么问题来了:谁来接任《香稻诗报》?得益于开明的老馆长留下的优良传统:他们让我推荐人选。我把目光转向诗人尹玉宁(笔名欲凝)。此前,我与他没有一点世俗意义上的深交或私交,在一次朋友相聚的饭桌上遇到他并提及,完全是因为我见过他编辑的一份单位内刊。我像又一次为自己择婿一样,凭着平日对诗爱者的观察和掌握选中了他。与此同时,《香稻诗报》主编向我推荐了诗人仲维平(笔名阿平),被我毫不留情地驳回。阿平是老朋友,我们二十岁左右就都是香稻诗社的会员了。有天下着大雪,阿平打电话说:“我们聊聊。”我说:“不用聊了,你不适合。”当时,阿平自营家电生意正做得风生水起,我担心他不能一心一意编刊,砸了诗报的牌子。在此,真诚地向阿平道歉!他和欲凝都是优秀的诗人,他们让珍爱《香稻诗报》的人看到了他们的工作能力和忠诚付出。
虽然身在文联,但我还时刻惦记着《香稻诗报》。按规矩,《香稻诗报》作品精选每十年结集出版一次。二十年诗选将出时,时任市委宣传部部长许加已去外市履新。他是香稻诗报早期会员,走上领导岗位后一直关心着诗报。出版报告打上去了,出书的经费却还没有着落。怎么办?欲凝跟我说起这件事,我说:“走!”欲凝会同诗友史洪斌、刘兰波和我,直奔葫芦岛市委。经过一系列周折,选集终于出来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2008年8月,阎老师病逝。文化局和艺术馆的领导让我为阎老师写悼词。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第一次读悼词,才读两行,我已泪眼模糊找不到分行……《香稻诗报》能够成为全国民刊中出刊时间较长、影响较大、作者队伍分布较广的诗刊,除了市领导的高度重视,阎老师的殚精竭虑、勉力前行必不可少。他的弟子中,有省、市、县的公职人员,也有石油工人、学生、外来务工人员,他们聚在一起时,会情不自禁地聊起穿着雨靴站在漏雨的小屋子里油印《香稻诗报》的情景,聊起風雪肆虐的夜晚像赴约一样奔赴诗会的情景。因为与《香稻诗报》或深或浅的渊源,他们彼此亲近,缔结了可贵的亲情。有句话说,记住一座城市是从记住一个人开始的。那么,记住一份报纸便是从记住一座城市开始的。外省市的会员中,仍有人跟我提起诗报的从前,那些生命中的细节依然难忘而温暖。偶尔,会有人把《香稻诗报》叫作《稻香诗报》。稻是主体才对呀!这么想就不会记错了。
此刻,盘锦大地葱绿、金黄,稻穗压弯了枝条,收获就在眼前。回望来路,我始终是诗歌的虔敬者,更是诗歌的受惠者。现实意义和精神意义上飘香的稻谷不仅健壮了我的躯体,而且营养了我的心灵。“时间这破坏者也是时间这保存者……”去妈妈家会经过香稻路。等红灯时,我时常望着十字路口醒目的“香稻路”路牌出神,也时常会被身后的车辆鸣笛催促。是的!我该继续前行,怀揣着播种者的欣喜、耕耘者的热望及收获者的慰藉,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