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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复调时空体的草原

2024-02-04任佳闻

今古文创 2024年5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

【摘要】《一日长于百年》是吉尔吉斯斯坦作家艾特玛托夫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其描述的时空体系聚焦于草原,以长时段和空间的多层次为特点,书写了对于自然和现代,传统与文明的看法,也蕴含着对于现实世界秩序的回应。本文拟以巴赫金时空体理论与复调理论相结合分析艾特玛托夫对这一以草原和草原上的人为主体的对立秩序空间的解构,和其在历史与现实的身份认同困境中对于未来畅想的重构。

【关键词】时空体;复调理论;自我与他者;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5-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5.008

基金项目:本文系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科研基金项目“区域国别研究视域下的环里海研究——以巴托尔德著作‘里海史’及其解读为例”(项目编号:2023SS120)的阶段性成果。

艾特玛托夫(Ч.Т.Айтматов)出生在吉尔吉斯斯坦塔拉斯山区舍克尔村一个吉尔吉斯族农牧民家庭。《一日长于百年》是艾特玛托夫的代表作之一。该作品被称为20世纪现实主义文学发展的路标,在简短的一日叙述中却利用倒叙的手法将回忆穿插于其间,将时间的跨度拉长到近百余年,将空间的维度从草原上升到太空,历时与共时的交织搭建了现实、神话传说与科学幻想这三个时空。三个时空所穿插而成的叙述网络将人物的经历与故事串联起来,映射出当时社会的缩影。学界对于该文学著作的研究十分关注其生态思想,认为其对于民族身份的构建体现在对于地方性的描述上,特别是其中的“地方依恋”以及“地方认同”。而这种特殊的地方认同借助于自然的认同和自然的依恋,体现了其生态思想,并将这种自然生态的认同转化为人类范畴的认同。而这种扎根于自然的世界主义认同也体现了作者自己的世界性眼光。①但是对于该著作的时空体的叙述鲜少,着重于会让小站的时空功能的分析。②

鉴于《一日长于百年》中以草原作为连接历史、现实与未来三个时空的场域,并以草原上生活的人为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链,本文将草原这个承载着更加多维历史和现实的场域作为分析对象,采用巴赫金(М.M.Бахтин)时空体理论和复调理论从微观文本分析拓宽到宏观历史语境,深度理解历时与共时空间下草原上人的认同困境与社会矛盾。

一、草原上的复调时空体

时空本属于哲学概念,受牛顿、爱因斯坦等时空观的影响,巴赫金在批判和部分吸收康德的时空观的条件下,以《长篇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为标志创造了自己的时空体理论。巴赫金对于时空体的定义为:“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重要的是这个术语表示着空间和时间的不可分割(时间是空间的第四维)。” ③巴赫金对于时空体的界定跨越微观文本分析和宏观历史语境分析两个层面。在微观文本分析层面,时间和空间被认为是分析和阐释小说中人的形象的重要维度。巴赫金将主人公人生历程的重要时间节点和空间位置的变换作为研究的切入点。④

在《一日长于百年中》中,现实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可是生活在萨雷-奥捷卡大草原的人以面向过去的传说和面向未来的科幻两条复线共同构成了一个长达百年间的时空。以草原铁路站鲍兰雷-布兰内为现实的空间,“在这个地方,列车不断地从东向西和从西向东地行驶……在这个地方,铁路两侧是辽调无垠的荒原——萨雷-奥捷卡,黄土草原的腹地。在这个地方,任何距离都以铁路为基准来计算,就计算经度以格林威始子午线为起点一样……列车驶过这里,从东向西,或从西向东……” ⑤而鲍兰雷和布兰内是这个空间的符号,这一符号承载着两种不同的人的价值情绪,其一是哈萨克名字,其二是俄罗斯名字。原始的草原和其上轰鸣不断的汽笛构成了这一空间的双重属性——联通过去与未来。

在这样一片草原中,以卡赞加普的送葬之行开启了对历史的游历之行,送葬的早上,天气炎热,草原是干旱的,因此植物很难生长,但地质学家叶利查罗夫说过,这里早先是青草茂盛的地方,气候跟现在完全不同,雨水比现在多两倍,草原上到处都是牲口,骏马飞奔,牛羊成群。在这片没有边界的草原中,地理条件决定了其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方式,日本学者杉山正明在《游牧民的世界史》中说道:“游牧,仅指畜牧生活的一种形态。随着气候和季节的变化,牲畜需要不停地更換草场,追随着水草的生长地带进行转移。而这种逐水草而居的移动性家庭便是游牧生活的方式,也是他们的特点。由于都市和聚落是经济活动的必要联系,游牧必须与绿洲共存共荣。而游牧及游牧社会造就了机动迁徙、群居和善于射御之术的特点。” ⑥这种机动性便造成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战争,这是自然的抉择也是人类的原始本性。

因为草原的优渥条件,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本性使得乃蛮与柔然族人的传说也就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头戴希利的乃蛮儿子在柔然的侵占中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成了曼库特,乃蛮母亲阿纳为了帮助儿子找回记忆而死去,她的墓地便是阿纳贝特——母亲的安息之地。小说中提道:“他们找到了剥夺活奴隶的记忆的方法,从而对人类犯下了所有可以想象与不可想象的罪行中最为严重的罪行。” ⑦记忆被视为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承载着传说与历史的民族记忆所具有的厚重感是一个人内心充实的基础,阿纳贝特并非是简单的一个地点,它是草原民族的记忆,这是一种对于自然的依恋和归属。记忆和传说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时空,即草原民族的安息之地,也是小说中的主人公叶吉盖认为卡赞加普应该被埋葬的地方。

当送葬的小队来到了这个沟通古今的安息之地,却发现这片拥有共同历史和民族记忆的空间,已经被重塑和转换为了联系未来的航天站。“叶吉盖首先停了下来——真新鲜!他在骆驼背上微微欠起身,左右看了看,只见草原上弯弯曲曲、时高时低地围着一层支楞着尖刺、根本无法通过的铁丝网,一道道的挂在四四方方的水泥柱上,这些水泥柱深深的埋在地里。从这里是休想通过了。”当初的阿纳贝特墓地已经被层层围起来由当时的军官把手,保护着航空发射基地。这一与宇宙空间的联系构成了时间意义上的三个维度,即历史上的草原、现实的草原与未来的草原。

在使用时空体理论分析复调小说时,巴赫金特别强调了时空的有机融合,即历时的一切事物共存在同一空间中,从而阐明了复调理论中时间与空间的结合问题。⑧三个时间维度下草原空间的变化并非是僵化和单线的线性时间的变化,其空间也经历了由草原上的安息之墓、草原上的铁路线到连接科幻太空世界的航天发射基地的变化。三维的空间与时间共同构成了巴赫金时空体中的“四维”空间,即复调的时空体,一个动态的、充盈的、鲜活的世界,一个与小说中人物能够产生互动的时空。

二、“属人的”复调时空体

时空体是“属人的”,“人”是时空体理论的价值中心。⑨巴赫金指出,“生活中存在原则上不同却又相互联系的两个价值中心,即自我的中心和他人的中心;一切具体的生活要素都围绕这两个中心配置和分布。” ⑩即巴赫金认为小说中存在着同一时间下的空间的分层,这种层级受到小说中以人为中心的时空的影响,这种时空是一种包含着复杂情感和复杂成长经历的独特的时空体,它受到关于这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影响,是具有特殊性的。因而形成了一种二元的即自我——他者的对抗。这种二元论与《东方学》中萨义德所说的知识—权力—话语三角所构成的东西二元对立不同,而是更倾向于布迪厄的惯习、场域与资本理论。所谓场域便是一个人的生活空间,而这个场域中的人拥有着相似的行为习惯即惯习,资本的积累能够使得人在这个活动空间中将其转化为权力。拥有类似惯习的人更有可能进入同一个场域中并共享精神价值和物质资本。而不同场域的人会在各个空间的层级下以自我——他者的方式进行对抗。

在这个荒凉的草原铁道站上居住着几户工人。原本是阿拉尔斯克附近的哈萨克人卡赞加普因家庭原因被错误流放,只好申请到边远的地方去,他和妻子布凯便当上了鲍兰雷—布兰内会让站的区间养路工,他们有一个儿子萨比特让,还有一个女儿。出生于咸海草原的叶吉盖和妻子乌库芭拉,因战后受伤,只能退伍回家,家乡的贫困逼迫他们离开家乡去寻找生路,辗转到达了这个草原上的会让站,叶吉盖还饲养着一只黑毛公骆驼。循着历史的流动,这一小小草原之上,生活着至少两代人,即以出生于游牧草原的父辈和生长在现代化新时代的子辈。

以此为典型的便是卡赞加普的儿子萨比特让,作为接受新式教育的他与拥有咸海和草原记忆的叶吉盖和卡赞加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对一切新兴事物感到好奇,对于铁路的便利和航空基地的修建都采取着积极的态度,对附近传出的类似于发射火箭的爆炸声感到兴奋。同时,他对于父辈对自然和历史的眷念感到不耐烦和不理解,当自己的父亲去世,面对叶吉盖要带着父亲去往传说中的安息之地时,他发出讽刺的回应,即便是在路上也不断地抱怨和懊悔。而生长于草原的卡赞加普和叶吉盖却对自然怀抱着浓浓的眷恋之意。正是草原给他们带来了家乡的感觉,是回忆与记忆的连接。而这样的对抗并非只是个例,而是具有延伸性的,当送葬的队伍到达了传说之地,站岗的年轻哨兵和后来的中年军官都不能共享与叶吉盖和卡赞加普共通的精神价值,即便他们也来自草原。航天基地的守卫者他们所坚守的是上级传达的指令,是服从的精神。

正是因为不同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以人为中心的时空的分层,草原记忆、新时代情绪与职业精神,每一个主人公都具有个人的时空体,这些复调的时空体在多个层级相互碰撞,以各自的精神价值作为资本进行协调和对抗,这样的过程便涉及宏观的社会历史层面,多重的时空体构成了小说的多重基调,在宏观的社会历史层面将小说的空间叙述多层次化。

三、时空错位与认同困境

在宏观的社会历史层面,巴赫金通过对于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来研究作品与其所处历史时空的关系。从这个角度看,时空体有助于探索文学文本与作家所处时代之间复杂而间接的勾连。⑪空间上的时间复调与时间上的空间复调,双重的复调构成了历时与共时的交织,而这样复杂的复调时空体造成了时空的错位和身份认同的困境。在同一个空间内,因为多种的因素所形成了不同的身份认同,这并不是因为年龄的代沟而成的,而是人为给予的身份与自然认同的区别,随着人与时空之间的互动,人的身份并非是固定的,认同会随着时空观的转变而转变。但是同一个空间中的人却存在不同的身份认同,拥有草原记忆的人在不同于草原环境的工业化社会产生了自我身份识别的困惑。由于精神空虚而被迫进行社会身份建构的人便失去了草原的记忆,反而进入了另一个与自然认同相对立的层级并与之产生二元的对抗。在这个时空体中作者描述的是一个充满现实的却又映射历史的时空体。

然而,存在于未来与科幻的时空体,即遥远的林海星却是一个单独的时空体。它是独立于小说中其他时空体的一个拥有完美意志的时空体。“在地球上很难或者几乎不可能摆脱斗争。但待在遥远的宇宙空间,情况就不同了,从我们这里看地球,它顶多就像个汽车轮子而已。” ⑫宇宙中的均等号-公约号计划以对立双方的合作为开端,开启了宇宙的探索计划,但是这一合作被严格的限定,所有的计划和过程都是严格的对半参与,这样的合作更像是形式上的,而并非是在精神的共通和情感上的接受。所以,在宇宙空间中,出现了一个完美的共和世界“林海星球”,那里有着绝美的自然环境,颇具匠心的建筑。那里科技发达但是却没有武器和战争,那里充满了异质性的人群却满怀善意。从人类学角度来看林海星人是类人生物,与地球上的人类类似,可是他们黝黑的皮肤、天蓝色的头发、雪青色和绿色的头发以及白绒绒的睫毛都难以符合地球上人类学范式下的人种划分标准,正是这种与人类绝对科学化、二分化截然不同的外星系文明彰显了世界的多元与融合。更重要的是林海星人已经能够开采太阳能,甚至掌握了控制气候的技术。这样梦幻般的生存环境简直就是人类的梦想之地,是一个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时空。

每一种时空体都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情绪或者是声音,前者的对立矛盾与后者的和平融合结合在一起,又构成了一个现实与幻想之间对立的超大时空体,构成了整个小说的主题,即对立与融合。

四、结语

《一日长于百年》不止从时间跨度上以一日现实时间折射百年时空变化,还从地理上以草原空间延展到宇宙空间,其时间和空间跨度十分宏大。且时空层次十分分明,以历时与共时的交织谱写了复杂和多样的人类社会,最后以两个超大时空体的对立,表现现实的挣扎与未来的希冀。艾特玛托夫认为微观的个人时空体也是全人类精神财富的组成部分,因此,林海星上的多元融合是对未来生活和社会的美好畅想,复调时空体叙述中的矛盾与对立也是对现实生活和社会的警示。毕竟,人类未来的唯一出路不是“置换历史”而是“历史倒置” ⑬。

注释:

①向洁茹:《作为方法的地方书写——艾特玛托夫后期小说中的地方书写与民族身份认同》,《鄱阳湖学刊》2018年第3期,第102-107+128页。

②⑬刘玉婷:《浅析〈一日长于百年〉中小站的时空功能》,《新纪实》2021年第6期,第44-46页。

③(俄)巴赫金著,白春仁译:《长篇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见钱中文主编:《巴赫金全集》(第三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

269页。

④⑪宋旸:《社会语言学视域中的时空体研究综述》,《外语学刊》2019年第4期,第20-25页。

⑤(苏)钦基兹·艾特玛托夫著,张会森、宗玉才、王育森译:《一日长于百年》,新华出版社1982年版,第4页。

⑥(日)杉山正明著,黄美蓉译:《游牧民的世界史》,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9年版,第36页。

⑦(苏)欽基兹·艾特玛托夫著,张会森、宗玉才、王育森译:《一日长于百年》,新华出版社1982年版,第124页。

⑧郑季文:《近三十年我国时空体理论研究概述》,《语言与符号》2021年第1期,第70-77页。

⑨谢龙新:《巴赫金之后:“时空体”理论的时空之旅和场域拓展》,《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8期,第172-179页。

⑩(俄)巴赫金著,白春仁译:《长篇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历史诗学概述》,见钱中文主编:《巴赫金全集》(第三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74页。

⑫(苏)钦基兹·艾特玛托夫著,张会森、宗玉才、王育森译:《一日长于百年》,新华出版社1982年版,第54页。

作者简介:

任佳闻,女,汉族,四川南充人,西安外国语大学,俄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区域与国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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