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朋友下一封“雪书”

王族

蒙古族把白色視为吉祥，每年下第一场雪时，居住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的蒙古族人，像是听到了召唤一样，会骑马走向朋友的毡房。

蒙古语叫“查斯纳毛来”，翻译成汉语是“在初雪中下一封雪书”。此雪书是一种专下给朋友的游戏，由此开始一场颇具地域特色的友情博弈。他们骑马到了离朋友毡房不远的地方，便下马将马拴好，把手里的马鞭子挂在拴马桩上，然后叫一声朋友的名字，接着又报上自己的名字，等朋友出来一起进入毡房。作为朋友，因为在一年中各自忙于放牧，难得见上几面，只有第一场雪落下，他们才会说“到了该把见朋友的事情办一下的时候了”，然后便骑马走向朋友的毡房。进入朋友的毡房后，来客和主人会首先一起道贺瑞雪，说出一句谚语：“天上的雪，终于来到了地上；你和我的一个好日子，也终于要开始。”然后主人端来奶茶，来客在喝奶茶的间隙会问主人：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你的羊好吗？马好吗？牧场好吗？主人逐一回答后，也会问客人：你的妻子好吗？孩子好吗？毡房好吗？

这看似热情的问候却暗藏玄机，主人和客人在此时虽然都面带微笑，却都小心翼翼盯着对方。为何如此紧张，因为这个时候是客人给主人下雪书的关键时刻，客人要想办法迷惑主人，趁他不注意把雪书藏在他家中。而主人早已知道客人的意图，便紧紧盯着他，看他会把雪书放在何处。有一个人抓不住让主人分散注意力的机会，便对主人说，你今天的奶茶没有去年的好喝，你作为朋友的心还在吗？朋友知道他的目的，便说，你今天喝的奶茶，是用去年用过的那个壶烧的，用的茶叶和奶，也和去年一模一样，恐怕是你作为朋友的嘴，已不是去年的嘴。那人无法达到目的，便又说我已经喝得碗都见了底，你作为朋友的眼睛，难道看不见吗？主人便赶紧起身给他倒奶茶，他趁主人不注意，把一个字条塞到了褥子下面，那字条就是人们所说的雪书。虽然有谚语说“把心事藏下是善举，把东西藏下是耻辱”，但是下雪书是友情博弈，倒也无关乎道德，只要玩得高兴即可。

无论主客之间如何较量，客人在最后一定会把雪书藏在隐蔽的地方，起身出门时暗示主人，他已将雪书藏好，你们好好去找吧，然后便冲出门骑上马往回跑。“漂亮的姑娘有十四根辫子，狡猾的狐狸有九个想法”，此谚语与草原上的人下雪书，有着惊人的一致性。主人马上发动全家人寻找雪书，找到后便骑马去追那人，如果追上那人，那人就得认输；如果追不上那人，认输的便只能是他。输了便必须按照雪书要求，准备一次宴请，至于宴请时间和所需物品，雪书上会写得清清楚楚。那样赌来的一次宴请，才算是共庆瑞雪。无论是赢家还是输家，酒足饭饱后手拉手走出院子，在雪地上踩下深深的脚印，寓意来年雨水充足，牛羊肥壮。

前面所说的那位来客，当时只是假装把雪书放在褥子下，吸引朋友把注意力放在褥子上，然后把真正的那份雪书悄悄压在茶碗底下，便起身告辞。朋友等他一出门便掀开褥子，只看见一张空白的纸片，才惊呼上当了。他想起谚语“不识货的傻瓜，会把黄金说成粪蛋”，又羞又恼地叫家人赶紧找雪书，一家人翻遍毡房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那人藏下的雪书，直到后来收拾茶碗时，才发现雪书就在碗底下，而那人早已骑马不见了影子，他们一家无奈一笑，遂准备宴请的事情。

（摘自《万物皆可爱》，作家出版社，Shand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