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2024-01-31郑振欣
◇ 郑振欣
葫芦岛与锦州都属于海岸城市,但锦州的开发区距离海边更近一些,我们居住的地方距离海岸线大约五六百米的样子。开发区是由一个渔村扩建的新区,不知道是因何缘故,一个大厦林立,街道纵横,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地方,却没有闹市的喧嚣,没有都市的繁华。整个市区显得寂寥、空旷、静谧。初到锦州,刚安顿下来,就听见从海面上传过来海鸟与大海浪涛的鸣唱。
季节,虽是初秋,太阳依然焦热,紫外线依然如燃烧着的火,炙烤着大地上所有的一切。但在渤海岸边的锦州,走进树荫下,走进房间就会感觉出来一种清凉和舒爽。刚到锦州,将近三天的舟车劳顿,对于一个年近七旬的我来说,感觉体力多多少少有些不支,没有年轻时的那种耐力。那个夜晚,孩子们要去夜市,要去海边,由于体力不支的缘故,我先行沐浴,洗去一路的落尘和路途上的困顿,推窗入眠。
我居住的是亲戚家闲置的一套三居室,虽是闲置,却也有简单的装修,居家过日子的家具一应俱全,只是没有空调。刚躺下,从窗外吹来一阵海风,那风,仿如轻柔细腻的双手,轻轻拂过全身;又如轻声细语的安抚与问候:您好,远方的客人!我是风,我是纯粹自然的海风,伴你安然入眠,让你感受来自渤海的体贴与温柔。风无语却似有声,我在轻轻飘飘柔软细语的风中入眠。那一夜,我没有梦,或许有梦,只是,一切美好的梦以及梦中所有的一切,在酣畅淋漓的睡眠中,顷刻间被删除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清爽与惬意的睡眠。
多少年形成的早睡早起的习惯,在那一夜,在锦州、在渤海岸边的小城,被破了例。我不知道在渤海,是离太阳近的缘故还是北回归线的差异,锦州的天总比内地亮得早一些。本想着早早起床到海边看日出,就在那个清晨,我没有听到街市车水马龙的喧嚣,也没有听到枕边的铃声,一觉醒来已是天光澄明,艳阳斜照。
一夜舒畅与淋漓的睡眠,几天的疲劳与困顿在忘我的睡梦中被清凉的海风荡涤得干干净净,体力与精神又被复原。尽管没能达到自己想要去看海上日出的目的,但恢复了矍铄与充沛的体力,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情。趁着早晨清凉的时光,趁着明媚且不灼热的阳光,趁着被一夜海风吹拂的好心情,去看海,去看看我久违的大海,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刚走近大海边,海水已经退潮。原来一片汪洋的海面上,成为一望无际的海滩。那退潮后的海滩有突兀而起的礁石、深陷水下的坑穴,还有那些沉浮在海面上的残叶、人为丢弃的垃圾,海洋中枯死的植物和海洋生物自然死亡之后沉入海底,经久的沉积与腐朽而形成的黑色的、散发出腥臭的泥沙。这深深浅浅、坑坑洼洼、腐烂腥臭的泥沙,颠覆了我对大海原来的想象。那深深浅浅、坑坑洼洼、凸凸起起的海滩被晨阳的光线映照得斑斑驳驳,绚丽与暗淡,明媚与深浅就如一幅版画,在阳光下被显现得黑白分明,淋漓尽致,无所不尽。一阵海风吹过,那带着大海深处的风,会给所有站在海岸边的人们同样的清凉,同样的惬意,同样的舒爽。那一缕腥咸的味道就是大海带给所有人的问候和馈赠。
尽管如此,退潮后的海滩上站满了穿着五颜六色服装赶海的人。我随着赶海的人群走下海岸,海滩上三五成群,左一片,右一丛,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组合体。男人手握着小小的洋镐扒拉着石块、砂砾,就像是淘金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淘出的每一块石头和砂砾,仿若要从那些石块与砂砾中淘出闪光的金子。女人也一样,只是女人手中没有镐头,女人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大海退潮时裸露出来的每一块海滩上的小小的洞穴或者是从缝隙、洞穴里冒出的水泡。经常赶海的人知道,那一个小小的洞穴、那一个不经意冒出的水泡或许就藏匿着海中生物。孩子提着一只小桶或者鱼篓在父亲母亲之间来来回回地穿梭,小孩的脸上荡漾出一分收获的喜悦。那小小的水桶或鱼篓里或多或少盛着的螃蟹、蛏子、贝类等品种繁多的海鲜,或许是一家人一顿丰盛的午餐,或许是生活在海边的人们为了生存,赖以为继的谋生方式。他们也许会提着淘来的海鲜来到渔人码头,来到繁茂的海鲜市场叫卖,把唯一的价值,唯一的生活希望出售给那些需要的人们。
我曾经沿着渤海,沿着渤海的海岸线,在不同的地方,不同方位去看海。
在葫芦岛的老龙湾,脱去外衣,走进大海之中和海亲密接触,接受海浪洗涤,让大海洗却内心的烦躁和蛰伏在体外的尘埃。
我曾经站在葫芦岛船厂码头去看渤海日出。站在海岸边,面对着苍苍茫茫,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从海底跃出五彩而绚丽的光芒,那绚丽多姿的光芒带着水、带着大海温度、带着大海折射的光线,摄入你的魂魄。然后太阳就如被海水燃烧过的火球,那火球似乎还带着烈焰,带着炫目的光彩,仿若,那火红火红的球体不是冉冉而升,而是被弹射出来一跃而起,从海底深处喷薄而出。把原本看似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的天际与海,分离成两个不同的个体。我从没见过如此气势磅礴的日出!太阳升起,天边的云彩被太阳的火焰燃烧过后,只剩下单一的金色的光芒,那金色的光芒洒在微微涟漪的海面上,就像珍珠很匀称地洒满海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我曾去过锦州的渔人码头和大连的渔人码头以及星海广场。同样是渤海,同样是渔人码头,同样站在码头岸边,同样是百船停靠,同样是千帆竞秀。但在渤海的不同海域、不同时间去看海,却是不一样的风景,看海的人也有着不一样的心境。在锦州的渔人码头,那是一个早晨,是海潮涨过之后,那片海已经过了涨潮时的狂暴。海水已经上升到了自认为的巅峰、自认为的高度。此时的海平面是满足的,安静的。海面上除了微微的海风荡起的微微涟漪,除了偶尔海鸟掠过而发出的几声鸣叫,你侧耳聆听,安详的海面似乎没有一丝声响,它把吸纳与包容、它把矜持与内涵深藏于大海深处,深藏于不被外界一眼洞穿的深处。
在大连,站在星海广场的岸边看大海,那也是初露晨曦的清晨,也是涨潮之后的海平面。天公似乎不作美,天空灰暗,阴霾与微光交织,海面与天空一体,混混沌沌,海天一色,远远望去苍茫一片。在阴阴沉沉的天幕下,太阳很艰难地爬出海面,没有在葫芦岛看到的那样一跃而出磅礴而发的气势与恢弘、灿烂与绚丽的光彩。阴霾、乌云极尽地遮掩太阳的一切,用它们铺天盖地的幕布遮住太阳的光芒。太阳就像是一位斗士,就像是冲锋在重重包围中的战士,要冲破乌云的一层层包围,冲破禁锢在周围的枷锁。那怕是乌云只有一点点小小裂痕,一丝丝缝隙,太阳的射线也能勃发出一缕缕的光芒。在这阳光与阴霾的天气里去看大海,只有相对稍近的那座跨海大桥横亘于天海之间,那桥,看上去悬于空中,似乎是从天而下悬吊半天之上。借着微弱的太阳光芒映在海面上反射的光晕,整个桥体就如幻化而出的海市蜃楼,虚虚实实,若隐若现。人站其中,仿若你也在这虚幻与缥缈的世界之中。
去看大连的渔人码头是在一个午后,一个阴霾天气的午后。天气阴沉,海风逐起。作为内地人,作为很少与大海接触的内地人,说不清那海是涨潮还是退潮;说不清是因为此处的渤海与外海黄海距离最近的缘故,还是因为大连湾本就处在风口之上,风要比我看到、我感觉到的葫芦岛、锦州的风大很多,大得无所顾忌,大得让人多多少少有点晕眩。站在堤岸向着大海深处遥望,那海受天空中的阴云的作用,呈现出一片苍苍茫茫的浅墨与深墨。依然是海天一色,只是少却了浅蓝与深蓝。
苍墨色的海面,不知是因为海风的助推还是涨潮与退潮的原由,整个海面涌起此起彼伏的海浪,后浪推着前浪,势不可挡,又似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冲向海岸,冲向岸边那一座座突兀而起的山峦。当巨浪被海岸,被山峦阻挡,那一排排的巨浪愤怒地咆哮着,一声声怒吼,竖起排山倒海的水墙砸向岸堤、砸向山坡。第一波的海浪被岸堤、被山峦硬生生地挡住,那一排海浪就如一堵刨去根基的墙,瞬间倒塌,又砸回到海面上,泛起雪白的、晶莹的水沫和细碎的水花。当第一波失败,退下阵来,第二波接踵而至。冲击、失败、再冲击、再失败。海浪就如排好阵势的列队,一直勇往直前,视死如归,前赴后继。它们就如勇敢冲锋的斗士,不惜生命的代价,去冲破囚禁与围堵它们的牢笼。
那一片停泊在港湾、停泊在堤岸边上的渔船,尽管被坚固的缆绳紧紧地固定在岸堤之上,看似坚不可摧,看似牢不可破。但在滔天巨浪面前,它们就如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根朽木,一根稻草,面对浪高风急显得那样无力与无助,在海面上飘飘悠悠地随浪逐高,随浪落谷。决定它们命运的不是它们自己,而是风浪和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