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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头沟看球

2024-01-31陈锦丞

西湖 2023年12期
关键词:鱼丸阿曼橡皮

陈锦丞

今年六月,我从学校毕业,口袋里还剩下几万块钱。 我丢失了学生职业,心情不好;又觉得这些钱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就打算尽快花干净,再找份体面的工作光宗耀祖。

人一旦精打细算,花钱就不是容易的事。 另外,我的时间充裕,除了间歇写作,大概再也浪费不完。我沿着京沪铁路去上海、苏州、镇江、扬州。我在苏州待了大半个月,房租日日交,睡得晚,起得也晚。随身带着一本《出走的人》(科尔姆·托宾作),过了一个礼拜也没能翻上几页。 家里人电话不停,问我:你找好工作了吗?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流来流去,像个流动人口。 爷爷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陪我们?

我住的旅馆楼层很高,站在窗边,可以远看姑苏城。再远是沧浪亭。那段时间,天一黑,我就骑车去找车老师喝酒(车老师有一面酒墙,南通产的玉露烧装在轩尼诗酒瓶里,琥珀色,后劲很大)。我们喝到晚上十一二点,一边剥坚果吃。酒后,我沿着古城墙,回到投宿的地方。

苏州的夜色很美。 我返程时, 要经过几座石头桥,两岸的民居,只有河水静静在泊。 这里的街上九点钟就暗了,电瓶车要较汽车更多。行人都躲在被窝里白相。

阿曼,我决定离家乡更远一些,我从小出生在那个地方,几乎就想像我爷爷那样过一辈子。他们给了我太多的关照和爱,有时真让人窒息。听说卡朋雷斯十二月份要来北京开见面会, 他是我非常喜欢的秘鲁球星,我想买一张球票(见面会入场券),剩下的钱再做别的打算。 如果你要去的话, 我也可以票买两张。

就这样,我在苏州又挨了一个多星期,自觉没有多大惊喜,着手开始准备北上的事。

我乘坐绿皮火车,慢速跨越地界。沿途经过高邮湖、洪泽湖。 济南滞留三天,什么事也没干成,临行前,才匆匆去了一趟李清照纪念馆,门票大概是四十块。 馆里芭蕉荫绿,长势很好。 水池丢满银色硬币。

小陈,谢谢你。 我并不怎么关心足球。 我小学时倒打过一阵乒乓。 关于足球,我只知道梅西、罗纳尔多、武磊。还有一个卡卡,他好帅啊,代言金嗓子的那个巴西人。卡朋雷斯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去门头沟看球?我住垡头,我不想去。别搞笑,你是在喷空吗?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那么,你是十二月几号来北京呢?我打算请张盼给我拍几张湿版照,到时分享给你看。 我的橡皮融化了,有一些胶质留在桌面上,怎么刮也刮不掉。

阿曼,卡朋雷斯是我杜撰的球星。 我在喷空。 我也有收集橡皮的癖好。我购买了各式各样的橡皮,扔在家中角角落落。 我平时用铅笔做笔记,捡起一块,橡皮可以随时随刻擦掉这些愚蠢言论, 擦掉我的白头发。 经过几年炎热夏天,它们有节奏地融化了。 抽屉、茶几,就和阿曼的桌子一样,怎么刮也刮不干净。

十一月底,再往北,天就冷得很快。 我买了一件新夹袄,帅得吓我一跳,这下北京非去不可。 路线椭圆,石家庄、太原,再坐高铁。 北京的地名有点那个:我到垡头,去找垡头妹。 她邀请我吃午餐。 地铁坐得七荤八素,敲响她家大门。

雷小兵, 她养的一只英国短毛公猫, 直立起双腿,替我开了门。

雷小兵像个保安,堵在门缝间,不让我进门。

我替它打开猫罐。

雷小兵闻见猫罐,皮毛变软,眼睛泛光,态度友善,舔舔鼻子转头去叫阿曼。 四脚跑开,屁股颠颠。

也许长途旅行让我模样狼狈,阿曼走出房间,看看我,说:“饿了吗? 怎么小猫一见到你就叫个不停?把背包放这里,我们煮一些东西吃吧? ”

让我们聊聊食单。

鱼丸粗面:结伴去综合超市。 北京垡头人把“称重量”叫作“约一下”。 我们约了一袋鲜面条,两颗生菜,再约一盒鸡蛋。 翻翻住处冰箱,从冻层找出一袋鱼丸。 (阿曼:这鱼丸好像过期了啊。 我说:应该吃不死吧? )半袋就够,但因为过期,就下了一袋。 锤纹锅口吐白沫,阿曼像是馋了,说:熟了吧? 我看着锅面,强作镇定,说:再杀杀菌。 面条入水,白沫就收敛了。我忘记有没有放盐。最后烫生菜。辣椒酱撒很多。(这对我而言不够重口。 辣椒酱撒更多, 让面条成了陪衬。 )

海盐乳铁蛋糕:这是全世界最靠谱的蛋糕,甚至可以当花岗岩丢出去, 用来防身。 我们从和面开始做,放入酵母,但没有掌控好发酵时间,做成后,是漠河的一个户外硬馍馍。海盐奶盖是原本就有的,放在冰箱里,也马上要过期;挤在馍馍上,变作“海盐乳铁蛋糕”。

我没有自由的习惯,不敢在人前唱歌、跳舞。 这和我的家庭教育有关系。 我的父亲为人严肃, 板着一张脸,总是在我面前强调“阳刚之气”。 公然唱歌、跳舞,都是有损“阳刚之气”的行为,是要遭冷眼的。我的家庭气氛严肃远大于活泼,所以我很难想象,边走边唱是怎样一种情形。阿曼可以边走边唱。我们曾一起开会,散会后,她高兴了,就要开始哼歌。

现在,我们吃饱了。她高兴了,准备开始唱歌。阿曼唱歌,中文、英文、粤语都来,还唱法语歌、日语歌。虽然唱得不好, 但感情极为投入。 阿曼用她真挚的情感团聚起一批忠实听众——我哭了, 呜呜呜——阿曼飙高音时,听众不哭就要挨打。 有一首歌,语速极快,稀里糊涂念好半段,忽然蹦出清晰歌词:“我不听、我不听。”后来才知道是唱蔡依林的《骑士精神》。

傍晚四五点,我们聊了一会儿文学。“文学”这个词让我感到羞赧。它太庄重了。我和宋阿曼读的作品很不一样。我以前很少关注小说的故事内容,我觉得它不可靠,只是作者散步时的突兀想法。阿曼则对小说中发生的事件很感兴趣,她在书上做笔记,和作者进行思想交流。 这也像我们的生活,我克制情感,为某一种没有轮廓的事情反复流泪, 不愿意规划自己的当下。 阿曼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 她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她可以离家去冒险。

日落的时候,我们从东南方向的窗户往外看,夕阳照在远方建筑,淡淡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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