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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梦空间》的死亡-重生谜题解析与对创意写作教学的启示*

2024-01-30

大众文艺 2023年24期
关键词:斋藤谜题重生

田 昊

(广东工业大学,广东广州 510006)

上映于2010年的《盗梦空间》,一直被尊奉为经典烧脑神片。即便上映多年后,对该片的逻辑、细节、内涵等方面的讨论仍然持续不断。诺兰导演以其惯有的打乱时空的非线性叙事,深入到人的无意识世界中,构建出多重梦境并与现实交织,确实让不少观众迷惑又沉醉其中。《盗梦空间》这类刻意让叙事变得错综复杂、预留多处符号隐喻,从而邀请观众参与解谜的电影,通常也被称为谜题电影。大卫•波德威尔在《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中就从观众认知的角度将谜题叙事描述为:“拍片者创造出令人困惑的故事时间模式或因果关系,而相信观众可以通过重看电影找到线索……谜题电影就是要让我们全神贯注于叙事形式的动态变化。”[1]沃伦•巴克兰在《好莱坞谜题电影》中则从叙事的角度指出,“谜题电影的复杂叙事策略指的是非线性的环状时间、碎片化的时空……裂隙、欺骗、迷宫般的结构、不确定的意义、不可靠的叙事者”[2]。谜题电影的复杂叙事策略契合了互联网时代习惯碎片化时空、更愿主动参与并反复观看故事的观众特征。于是,对数字化时代的故事书写来说,便尤为重要。因此,对于谜题电影的叙事分析,不失为当下创意写作教学中提升复杂性叙事思维与能力的必不可少一环,而《盗梦空间》无疑是其中颇为值得细细研读和学习的范本电影。

一、二元特性与limbo困境

《盗梦空间》留给观众的谜题颇多,从观众角度来说,最意犹未尽的通常都会是影片设定的开放式结局——陀螺到底有没有停下?但从创意写作教学的视角出发,首先需要抓取的谜题却是要从影片创作的缘起开始,也就是主人公在电影中需要解决怎样的问题?在哪里解决问题?如何解决问题?这也是我们写作故事时的前提。

看似复杂的《盗梦空间》,实际上严格遵循了好莱坞标准的英雄之旅的三幕剧结构,即接受召唤-试炼对抗-重生回归的线性结构形式。这是一套源自美国神话学者约瑟夫•坎贝尔对神话中的英雄旅程总结基础上的编剧模型,而神话本身跟人类无意识的心灵创造息息相关,所谓英雄之旅其实就是深入无意识的自我发现、自我疗愈之旅。所以,在影片开始的“接受召唤”阶段,人物所面对的问题一是外在的明确任务,二是内在的无意识需求。对于主人公Cobb来说,他接受了植入意念这一外在任务的召唤,目的是回家与孩子团聚,但影片真正要解决的问题却是Cobb因向妻子植入意念而导致妻子自杀所给他带来的心灵创伤,只有解决这一问题,他才能摆脱梦境,回到现实。在英雄之旅的编剧模型中,最终解决英雄内在问题的场所被称为“最深的洞穴”。“英雄站在了最深洞穴的最深处,面对着最大的挑战和最大的敌人和最恐怖的敌人。这一时刻是事件的真正中心,约瑟夫•坎贝尔称之为磨难。……磨难的小秘密在于:为了获得新生,英雄必须死去。……他们十有八九会魔法般逃过死亡的劫难,实际地或象征性地重生,以便收获假死所带来的成果。最后他们终于通过了成为英雄的主要考验。”[3]而《盗梦空间》中的这个“最深洞穴”就是limbo。从limbo开始解析,就算是抓住了该片创意的起点,也是我们解谜这部心灵疗愈电影的重要入口。

1.什么是limbo?

天主教创造了limo这一术语,指地狱的最外边境,人的灵魂暂时停泊的地方。在这里,灵魂得救就可以升天,否则将堕入地狱。在《盗梦空间》里,诺兰导演借用了这一宗教词并赋予其深层心理学的涵义,特指人类意识尚未生长出来的一片荒芜即个人原初的无意识状态。正如英雄之旅的编剧模型中,在“最深的洞穴”,英雄要做出死亡还是重生的两难抉择。limbo也需要被赋予这种二律背反的特质。所以,在写作教学的影片分析环节中,首先可以引导学生列举出limbo的二元特征。limbo具有有无相生的特征,无意识的活动能量在这里将尤为强大,而有意识的自我则变得微弱,意识若稍一松懈,就可能会堕入丧失记忆的无止境混沌中。死亡-重生这一命题在limbol里首先联系着过去的记忆。limbo的梦境都是掉进去的人凭自己的记忆打造,如果没有记忆入梦,那也许就将完全失去记忆,但记忆造梦,就容易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让人摆脱不了梦境,正如Cobb的妻子。所以,实际上这两种情况都可谓是死亡-重生的抉择,同样充满着巨大的风险,而这体现在以不同方式进入limbo所带来的人物不同的意识状态。

2.如何进入limbo?

影片对此有两种设定:一是某人在设定的某层梦境中死亡,但此时药效未过,不能被唤醒回现实。这种情况最大的风险就是有可能在limbo中丧失掉以往的所有记忆。二是由女筑梦师Ariadne想到的方法:在设定的最深层梦境中,通过联梦机再主动继续向下进入。但与第一种情况不同的是,入梦者会带着相对清醒的意识进入。死亡-重生命题在这里转化为记忆与遗忘。于是,我们在影片里看到了人物在limbo里的不同意识状态,电影也利用这种意识的二元差异,设计出让观众迷惑的不同的limbo梦境。

3.不同limbo间如何共通?

影片尾声部分的两个不同limbo梦境分别是Cobb与妻子曾建立的城市世界和日本富商斋藤的海边别墅空间。观众很容易误认为这是两层梦境,但这两个梦境并不是上下层关系,而是limbo中的平行宇宙关系,梦者各自做着自己的梦。这个让观众迷惑的设计,对于电影叙事者来说,却是顺理成章,因为之前已经预设了两种进入limbo的方式以及进入之后的两种不同意识状态。而要搞清两个limbo之间如何共通,则需要我们回看limbo的本质——在limbo里只有曾在里面的人留下的记忆碎片。Cobb和斋藤都将记忆镌刻在了无意识的深处。被动进入limbo的斋藤被困在了梦里,但就是因为心中始终顽强地念及对Coob的承诺和那句“放手一搏,不让自己年老时充满遗憾”的宣言,即便记忆模糊,Cobb和Cobb曾经为他造的梦也成为他梦的素材。但对于主动进入,意识尚还清醒的Cobb来说,却具有对梦境的选择权。为了找到斋藤,Cobb必须抵制住他妻子投影的诱惑,主动选择不再留在与Mal共同建造的世界里。只有在limbo里彻底地清除他跟妻子的那段记忆后,limbo里才会只存留斋藤的梦境,也就是让放不下过去的那个我“死亡”后,Cobb才能重生一般地进入斋藤所构建的limbo梦境,进而与斋藤一起逃出limbo。这是影片未曾完全道明但却深涵于自我疗愈主题中的一个设定。

二、深层心理学与内在戏剧

支撑《盗梦空间》剧作复杂性的背后更有庞大的深层心理学理论。深层心理学是关于人类无意识的现代心理学理论,最重要的两支分别就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和荣格的分析心理学,这两支理论有机地融入了影片叙事中,对于丰富角色维度、提供复杂性冲突、塑造主客观多重世界等方面来说都意义不凡。荣格就曾把人类无意识心灵转变的过程称为“内在戏剧。”[4]这种充满极强主观性的内在戏剧,总的来说就是为谜题电影增添了无意识的不可靠叙述维度。

1.自我与情结的对决

我们的分析思路同样还是回到主人公面临的深层问题上来,Cobb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治愈自己的心灵创伤,而深层心理学的情结理论为这一创伤在影片中赋予了人格化的象征——他妻子Mal在梦中的投影,这就是Cobb所面临的最大对手。所谓情结,是荣格分析心理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指“存在于无意识之内,由某种感情纠缠而形成的心理内容的集合,会妨碍通常的意识活动”[5]。情结之所以为情结,就是本身携带着巨大的情感能量。Cobb对过去痛苦的压抑,使得Cobb一再沉溺于梦里,而压抑只会让内心的愧疚情结更强烈,于是,它才不断地在无意识中以Mal的形象出来与自我作对,阻挠自我在现实中的行动,也就是要将自我重新拉回到逃避现实的梦境中去。这无疑也是死亡-重生命题的变奏。自我的压抑与情结的反抗,就会出现两个分裂的精神主体,压抑是试图杀死过去,于是在Cbob叙述创伤故事时,一定会有遮掩、隐瞒,而情结反抗则是试图抢夺自我的主体地位,将试图将潜抑于心的另一个我呈现出来。领悟这一二元性,也启发我们在故事写作中利用主体的分裂便可自然地去呈现叙述信息不可靠甚至互相矛盾之处,为观众增添解谜难度。

2.火车意象的创伤记忆

情结的形成来自往日的创伤,创伤记忆通常会跟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灵意象纠缠在一起。影片中,最为明显的创伤当然是Cobb导致妻子自杀带来的内疚,但对于谜题电影来说,一定会再设置一个暗藏的线索,而在《盗梦空间》里就巧妙地安排了另一场自杀,那就是Cobb与Mal为逃离梦境的卧轨。但在Cobb回忆叙述中的两人卧轨,在影片中分别出现过年轻版和年老版。这该如何解释?如按照Cobb的说法,他们在limbo生活了近50年,那年老版似乎应该才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年轻版是幻想出来的,还是曾经真的发生过呢?一个可追寻的线索是,他们当年是如何掉入limbo的?如大家所知,在梦境中死亡但未能唤醒回现实就会被动掉入其中。所以,如果年轻版曾经发生过,那这正是他们曾迷失limbo的原因,而在年轻时的梦境里选择卧轨自杀,则可以视为是他们当年试图将梦中梦探索至更深的好奇心使然。这条逻辑看来是成立的,而在电影中也有着强力的作证。

当Cobb服下Yusuf的超强镇静剂,立即便出现了妻子的卧轨场景,而紧接着的便是妻子的投影对他说:“你知道如何找到我”,“你知道该如何做?”这两场景在梦里被剪辑在一起的意思不就是说,梦里自杀是再次找到妻子的方式,也就是让自己沉浸在limbo里,从而把梦境当成现实,而当年他们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得以在梦里白头偕老。所以,困扰Cobb的愧疚情结一直试图诱惑着他永远地回到limbo里。

3.自我与阴影整合的火车谜语

Cobb与妻子Mal选择卧轨自杀的方式来逃离当下,但这逃离是回到现实或是进入更深的梦境,当事人其实都不能确认。正如两人卧轨时所念诵的火车谜语中所说: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ll take you far away.

You know where you hope this train will take you,but you can't know for sure.

Yet it doesn't matter.

Because you'll be together.

“Because you'll be together”,这一句又是电影设置的让人迷惑的不可靠叙述,按正常逻辑,不应是we'll be together吗?但是,电影中的Mal基本上都是以Cobb的投影人物出现,并不是真的Mal。电影中总共出现过三次念诵火车谜语的场景。第一次是在Cobb打造的回忆电梯梦境里。第二次是Cobb面对Ariadne回忆Mal自杀的场景。第三次则是Cobb直面自己的愧疚情结,与投影人物对话时。所以,火车谜语的对白每一次其实都发生在他跟投影人物之间,将台词改为You而不是We,无疑是他挥之不去的渴望追随妻子的幻想,但在梦里或者回忆里,需要另外一个类似上帝的超然声音来安慰自己:“你们会在一起!”鉴于西方基督教的忏悔传统,西方人的心理投射中,总是容易出现上帝的影子,一个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声音。这个声音会对人的罪责做出回应,会让人在罪感中与内心中不愿面对的内容直面对决。也就说只有遵从那个“you'll be together”的声音,才能达成真正的心灵疗愈。

You就是指Cobb跟自己的愧疚情结。情结的核心要素之一就是情结所奠基的意象,也是被冰冻的创伤记忆。无论是他俩的卧轨自杀还是Mal的跳楼自杀都构成了Cobb愧疚情结的首要意象,这也是被压抑的个人无意识。而情结的另一要素则关联到原型,所谓原型就是人类集体无意识中所共通的某种原行为模式的类型。愧疚情结的背后纠缠着的原型之一就是所谓阴影原型,“阴影就是这个人的意识没能活出来的那一部分反面内容,对个人来说是难以认可的心理内容”[6]它是人类心中难以认可、拒绝接受的心理内容,一味地去压抑它,便会反弹成一种自我否定的力量,但阴影不会被自我直接经验,而是被投射在其他客体身上,正如影片中随时出来阻挠正常行动的Mal。而当Cobb的自我直面自己的阴影投射时,阴影反过来再帮助自我重新反观自我。Cobb终于在这limbo里敢于直面情结投影,终于敢于将对妻子植入意念的罪感,如同对着上帝忏悔一般袒露了出来,也就是承认了阴影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实际上,我们并不能知道原型存在本身,而只是通过原型意象来把握。情结中的二元核心藉着把各种意象罗聚在它四周而成长,创痛记忆与各种原型纠缠一起而形成。所以,如果自我为了防止情结影响而强行将情结清除,那就容易与深处存在的原型内容形成断裂,使得自我失去生命力,不能清除,那就是整合共生,这就回到火车谜语所说的“you'll be together”。

三、结语

一切的问题都“inception”于意识的最深层,该部电影的原名就是inception,而“盗梦空间”的译名虽颇具票房吸引力,但“盗梦”却极易让人偏离对影片深层意味的把握。影片实际上并不是要盗取谁的梦,而是要在人的意识深处植入意念,只是这意念植入的突破口就在于人们内心深处所不愿面对的情结。《盗梦空间》的故事编写,无疑也是一场操作细腻的心理治疗,Cobb、Mal、Fischer乃至斋藤,每个人物都有自己压抑的情结,都需要在心灵的深处重新面对,也就是都面临着死亡-重生的命题。

我们通过分析死亡-重生这一内嵌于电影文本各个部分的命题,也领会到了该部影片无处不在的谜题创意思路。尽管导演和编剧在创作时,未必严格遵循着我们的分析逻辑,但通过将潜藏于创作无意识中的死亡-重生命题提取出来,对于模仿、学习、揣摩谜题创作来说却可以让我们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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