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葳蕤
2024-01-28叶如槿
◎叶如槿
午 后
知了声,渐渐低沉。
狗趴在阴凉的檐下。桌子上有一盘青涩的杏子。满天星的干花,插在一个大口花瓶里。
一个人的身影,进入一支曲子的睡眠部分。那里,躺着一根喑哑的弦,等待被人拨弄。
寂静,会在某个瞬间变得辽阔无边。
一些事物很安详。另一些,愁眉苦脸,担心时光的审判。
鸟
它有长长的喙和蓝色尾翼,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一些早晨,它都在石榴树下走来走去,似乎忘记了飞翔。
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些挠头的事:被猎枪追赶。遭遇一场风暴。避开一只诱捕的笼子。
仿佛洞悉了什么。没有哪只鸟像它那样,果断地让自己停下来,反反复复地思考。
这个早晨变得不同寻常。只有火红的石榴花还在盲目地开放,不清楚为什么那么热烈。
老 宅
两面院墙都塌掉了。杏花年年开,杏子没人摘。一只夏蝉,一直在唱。野草蔓生。突兀的红蓼长成了一株小树。大雪覆夜。有些往事偷偷跑出来,在岑寂的雪地上一遍遍徘徊。
大爷爷的魂魄不在这里。当年,一群乡友来到家里,一番宣传、启发后,他跟着他们走了。于是,他参加了革命,成了一名地下交通联络员。27 岁的他,就这么离开了家乡。
家人寻找多年,未有音讯。
大爷爷的父亲说他是只大鸟,家在天上,飞不回来了。
可我坚信,大爷爷曾经回来过。只是不得已的缘由,没和亲人见面。他心里始终有座庙宇,供奉着良知和正义。
斗转星移。
老一辈的人,都陆续消失在岁月里。
年轻一代,住进了城里的高楼。老宅空了。风雨摧毁了它的原貌。而有些深厚的东西,始终磨灭不掉。
它传承了下来,那是做人的根本。
惶恐录——读《九三年》
克莱摩尔号巡航舰,在浓雾里破浪前行。
甲板上,那门挣断炮索的大炮,忽然就滚到我的梦里来了。眼看着,压过了我的半截身子。惊叫中,我飞快地转头,翻滚,躲过了血花四溅。
朗德纳克不见了。只有一个孤独的炮手,立在船头。我看着他。他看着苍茫的海面,浪花翻卷。
我四周的波涛,越发汹涌。
那门大炮,巨兽般撞击我的棕藤大床。
夜色里,它剧烈颠簸。更不幸的是,飓风又起,床体一下子被掀起,继而迅速沉入海底……
囚在时光里的人——读《阿斯彭文稿》
朱莉安娜足够老了。她在小说里活了150 年。她的整个府第,都弥漫着她身上腐朽的气味儿。
可她心里的火焰从未熄灭。
她的阿斯彭并没走远。
在某个深邃的时刻,他会乘凤尾船,来到那个阔大与空寂的宅子里,对着百叶窗轻轻呼喊。
蒂娜和奥林匹娅都睡下了。
运河上传来清浅的低唱。他们静静看着对方,所有的话语都在眼眸里。
极少有人知道她还活着。他永远知道她还活着。只是,月影里的人伛偻了。
他始终一言不发。她也没有表达。
当月亮擦过枝梢,移向更远的地方。他顷刻转身,走进了岁月的辉煌。
她听见了船桨击水,节拍里,有苍凉的意味。
不是在同一个时空里相遇。
他在一百年前就去世了。
而她,还留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画地为牢。她守着他的肖像画和文稿,守着夕阳的余晖,深居简出,仰望时日。
直到有一天,一个怀有目的的人来到威尼斯,以一个还不算牵强的理由,拉响了博尔德罗小姐家的门铃……
爱情一再被时光考验。而人性,何尝不是这样。
古老的院落,一场较量已经开始了。
雪
天空的花朵开始飘落。
不是为了祭奠某一个身体。兀自盛开。
自渺远深邃处。
有时候,它也会变成乌云。
在乌云的阴影里,站立着一个灵魂。
街 头
画中的大雁在飞翔。墨点一片。柳如烟。波光闪闪。远山仅是几条简短的波状线,两三抹浅青,随意丢在上面。
天空高远。寂静是一种辽阔的轻。黝黑的泥土,正等待一场播种。
人流和车辆反复地经过这里。很少有眼光投向这面墙。墙上的画,像一幅涂鸦。
它被繁华的街景湮没了声息。
不远处,立起来一个巨型广告牌。有一座豪华商场正开业。流光溢彩的建筑物,在夜色里无比夺目。人群络绎不绝,进进出出。浮夸的灯影。兴高采烈的面容。无言的喧嚣里,盛大的空虚在金色牌面上缓缓流动。
都是生活的写实。我更偏爱那种孤寂的自由。一寸一寸的光阴全都属于自己。
纷扰的街头。忙乱的脚步。此刻,再把目光移到墙上,那雁阵似乎渐飞渐远。它们很快就会穿越西湖,看见梅枝、鹤影和林逋先生。如果飞得更远,还能见到南山的陶潜,正对菊吟哦,一脸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