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或鱼

◎陆晓旭

梦，鱼贯而入

有些梦，勿需午夜去做。

咸鱼不想翻身，依然会在水波下压着。

如果是在油锅里被迫完成一个动作，翻身，便无梦可言。更谈不上为梦而生。现实逼迫我们一日千里，却总有人一直在原地踏步。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好在，我们已经习惯了独立思考，不会将一生寄托于任何一种毫无头绪的光明。

梦，是用来追的。夸父逐日，如若因此涅槃，浴血的脚印就是太阳。

踏歌而行，梦，就会从歌声里鱼贯而入。挑灯看剑，梦，就会从剑光里鱼贯而入。吹角连营，梦，就会从风声里鱼贯而入。

梦，鱼贯而入的时候，我们本身就是梦。

只有敢于追逐，才有破茧成蝶的一天。

观 鱼

总喜欢站在桥头观鱼。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

一个人观鱼，看的是波澜不惊。水里的鱼，都是打心眼儿喜欢的孩子。

两个人观鱼，心态有所不同。

我看鱼的时候，感觉自己也是一条鱼。忘记尘世的烦忧，轻而易举就将自己彻底放松，仿佛也只有七秒的记忆。陪我看鱼的人，或想到姜太公，或想到锋利的钩子，或什么也不想，只是陪我看一看水下的物种，和鱼共生的关系。

观鱼的时候：我们看鱼，如临深渊。鱼看我们，如在海底。

收 敛

梦境总是忽明忽暗。

有些鱼在忽明忽暗的水里出没，总以为一切都可以化险为夷，随心所欲地穿梭于波峰浪谷和飘摇繁茂的水草之间，带着王者归来的作风和派头。

胆小的、弱势的鱼，有着更大的群体，但都被不懂收敛的鱼用尾巴划在了身后。不懂收敛的鱼，总是利用自身的优势搅动忽明忽暗的梦境。仿佛要穿越历史，却又无法征服历史。从水的源头到水的尽头，不懂收敛的鱼，看不到族群的眼泪。

直到时间的流水把一个忽明忽灭的钩子逼进嘴里，不懂收敛的鱼，才开始懂得如鲠在喉的滋味。

如果鱼懂得收敛，水的尽头，一定不会是梦想的终结之地。

分开虚幻和迷离的梦境，排斥和阻拒只会裹紧痛楚，接近无知，内心的温热和光亮，以及波动的善良，才会让它们从一片水域，生动地回归到另一片水域。

梦

鱼是有梦的。鱼的梦，不足以摇晃人间。

在超越人类文明的地方，鱼的梦生机勃勃。

从静态进入动态，储存亿万年的光阴。生命欢腾，承载一轮漂泊的月亮。最终，有梦的鱼，把一生交付给水。

梦，总是波光粼粼，泛着阳光的味道。

浮出水面的鱼

有些鱼有一颗长着翅膀的心，它浮出水面，并非生无可恋，而是想要看看，风吹过的地方，是否有飞翔的航道。

靠 近

鱼想靠近岸。

隐秘的心灵脉动，不为人知。

岸想靠近鱼，只能借一朵又一朵浪花包扎好内心的伤口，再接受鱼的亲吻。

船是最靠近鱼和岸的事物，但船永远被人类占有。

船，有可能带来渔网、鸬鹚和地笼。

欲望的刀锋是冷酷的。有些时候，靠近，是一个危险的词。

回家的鱼

鱼是走水路回家的。它们也想过从陆路回家，比如逆流而上，翻越人间最高的山。

走水路回家的鱼，从不诉说自己的心事。有时候，只需要将尾巴轻轻一甩，就可以从一个波峰跃进另一个浪谷，它们的家，就在水草深处。

从陆路回家的鱼，家是一个闪光的梦。鳞甲遍地，藏着它们的烦恼，也藏着它们生的痛楚。

回家的鱼，有的选择高处，有的选择低处。

家，是一个共同的方向。

很多选择不同途径的鱼，最后都走成了形同陌路。在回家的路上，它们依然还是鱼。它们都有伤口，但自己无法打开。

对于它们而言，回家，也是一个沧桑的词。

忘记梦

怀抱梦而忘记梦。秉烛者忘记烛。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就像一个梦融入另一个梦，一条鱼化身为另一条鱼。梦中，很多人紧紧拥抱别人，其实是在拥抱自己。花朵，是不会拒绝蝴蝶的，如同森林无法回避斧子，雨把雨淋湿。忘记梦者，与梦同在。醒来的人，反身把梦压住。梦，却成了他的主人。

和渔夫说鱼

在格外宁静的湖边，和渔夫说鱼。

渔夫的表情，也安静得如同没有涟漪的湖面。

网在水下，仿佛撒下的是另一种寂静。

和渔夫说鱼，说着说着，鱼就游了过来，似乎要来探听一个故事。鱼没有把网当成网，是因为没有看清生活本来的样子。

鱼游了过来。我停止说话，甚至屏住呼吸。就在一刹那间，渔夫突然收网，把之前我和他说的话也一并收拢。

原来，沉默是有罪的。有些时候，沉默并不是洁身自爱。

和渔夫说鱼，无异于和梦说梦。

和渔夫说了什么，鱼不会知道，渔夫也不想知道。

人间慈悲，如果反射弧度过长，一滴水的大喜大悲，只有海才能推敲。

和渔夫说鱼，有些时候，仿佛是在说四面楚歌的平静。

汪洋恣肆的生命，一旦进入自我陶醉的状态，最终必定寸步难移。

猎

无限奔跑的途中没有奔跑，无限放大的梦中没有梦想。

在海水幽暗的地方，有些鱼，在集体祷告，祈求一条新的出路。是谁掏空了它们的生活？以至于渔人把自己的影子和鱼混为一谈。人类，永远不知道，在另一个水域，有一群人的影子已经开始走向另一种荒凉。人性的天空，需要一片文明的林子，蔚然生长和谐的记忆。

而那一刻，我听到了一片互相谴责的声音，此起彼伏。

鱼和水，无法互相安慰。大抵，这就是人间最为悲壮的事情。

无鱼可捕，网可以陈腐。无鱼可捕，梦可以悬空。

这个时候的渔人没有对手，并开始深刻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空虚，在辽阔的生命场域沙沙作响。

一座无名岛屿正在沉没。

以谁都无法控制的速度，加速了一场悲剧的到来。

梦非梦。鱼非鱼。谁在撒谎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被囚禁在暗室里的灵魂，至今仍然在窥视着樊篱上的新芽。

尽管渔人也在渴望被救援。无鱼可捕的时候，就是梦被锁在梦里的时候。

人类自己的伤痕，只有人类自己触摸，才会更加疼痛。

放 生

把一条鲜活的鱼放归江河，复杂的命运就单纯了。

让鱼回归自然，悲观就会离我们更远一些。

天下由来最好的梦想，无非就是美在美上叠加，爱在爱里延续。好梦还在，好景还长。我们所歌颂的，也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所厌恶的，正是我们所摒弃的。

把我们也放回到生命最初的状态上去，即便猛虎，也可以嗅到玫瑰的芬芳。

黎明前的黑夜，需要有一枚初升的太阳，轻轻点亮。

鱼之梦

鱼梦见自己变成人，我梦见自己变成鱼，不需要旷日持久的时间。

一场梦也就一个夜晚而已。对于一个写诗的人，有时，一次失眠便已足够。

鱼的梦，和我的梦在睡眠与睡眠之间摇动。我们和世界之间的距离，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鱼或许会梦到我，鱼知道，那是它想成为的人。我也有梦到鱼的时候，但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做一条鱼，离开水后，就任人宰割。

人被污染的时间已反复计算，海水被污染的时间在步步逼近，这并不是梦魇。众声喧哗，鱼准备了一滴眼泪，如水而泣。而我该准备什么，看着天空彻夜未眠，沉陷的命运的孤岛不能止步。一个区域城门失火，一些预判不能成立，墙，便会随着信仰破碎。

无处可逃的鱼，要抵达最后的时光，让梦成为梦。

当我们开始在内心深处呼唤出走或游离的爱，梦中，我们又将收获怎样的现实？

世界，就是一个失重的苹果，我们的缺口过大，它就会从那个缺口里飞出去。

无论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捍卫一个梦的尊严，唯有与水倾诉。

时间，是最后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