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官冲
2024-01-28苏启平
◎苏启平
队 礼
男孩在晒谷坪来回走动,沿着一条直线。
他面对一根笔直的竹竿敬礼,反复敬礼,标准的少先队队礼。举过头顶的手,仿佛要托起红彤彤的太阳。
红领巾被风轻轻吹起,如同跳跃的火焰,灿烂的笑容。
男孩小心翼翼把一面红旗插在竹竿之上。旗子那么小,像山里杜鹃花。他摸了摸胸口的红领巾,向红旗敬礼,神情更加自豪。
透过清晨的风,红旗露出鲜艳的五角星。
这是一面小小的国旗!
国歌在村落里铿锵激昂,每一粒谷子都挺着小肚子歌唱。
我看到故乡的群山举起右手,那纵横交错的山脊,使我想起了学校,想起了当年系着红领巾的自己。
天空斑驳的云彩,汇聚成巨大的手臂,对着太阳,敬一个标准的队礼!
油 灯
紧握油灯,从远古缓缓走来。尽头,是芦塘村横卧的石斧,久远的旧石器时代。一盏灯,见证治国安邦,沙场秋点兵。一盏灯,比月亮在梦里待得更久。
谁点亮故乡的第一盏灯?谁命名我的胞衣地?鄱官冲,从谁的口中第一次喊出。
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独立行走,第一次远行。我终于明白,乡愁如酒。油灯的火焰,藏着太阳光。
蛙声遍地的夜晚,我站在高高的山顶。看零落的灯光,飞舞的萤火虫,我分不清星星与油灯哪个更亮。
我准确记得故乡第一盏电灯,在1989 年的夏天拉亮。油灯在欢呼声里落下最后一粒灯花。如同璀璨的流星,划过玉米地。
油灯没有走远。
它在宁静的夜空朝我微笑,目送我们走向明天。
老笔筒
老笔筒是老屋的隐私,藏在内心深处。
它最终选择在偏僻的山村遗世独立。是隐居,还是一份被世人低估太多的情感。
一座山,一个人,总会有许多出乎意料的归宿,有的成了风景,有的成了传说。
菊花石,来自浏阳河的约定。它成就一个地标,正如一支笔成就一个人。菊花石笔筒的主人,是比我爷爷更早的祖先。
山林早已存在,谁是它的第一个主人?当人类与故乡第一次邂逅,同样手足无措。一见钟情,始终不渝,最终成就一座村庄。
老笔筒成了村庄最古老的记忆,除了大地、天空。总有一个挥毫泼墨的场景萦绕脑际。我想起大夫第谭嗣同的菊花石砚。
年轻的英雄,用鲜血抒写了一个理想,一段历史。
新农人
熟悉的田埂上,你双手一挥,就是精彩绝伦的姿势。
金黄的谷粒在彩色的阳光里欢呼雀跃,顺着流畅的抛物线,走向希望的田野。细泥,软了劳累的心。每一丘稻田都是一座仓库,装着沉甸甸的喜悦。
秋风吹斜村庄的线条,收割机的响声震耳欲聋。
一只鸟与另一只鸟有说不完的话,句句有关丰收之后的幸福。
白云,捎来青山的信息。埋葬着最后一头黄牛遗骨的山冈,长出一株树苗。
怀念灯盏,怀念犁铧,像怀念田野的荣光。
老屋斑驳的墙角,写满梦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当一切成为往事,村庄寡言少语。
一杯茶,一根雪茄,点燃青山之上的夜空,明月横空出世。
晒谷坪里,响起音乐。音符跳跃在门前路的两端,那是我们古铜色的肩膀。你穿起西装,打上领结,跳一曲最美的乡村华尔兹。
妻子婀娜的舞步,在浅浅的香水里轻盈,一颗流星擦过发髻。
你用微信,轻轻地告诉她:爱你!爱这个世界!
秧田的汉子
绿油油的秧苗,使人想起一句话:吾家有女初长成。
白手帕捆在腰间,擦汗水,擦泥巴,擦不去的是金黄的梦想。
小溪义无反顾地朝前奔跑,一座山村正在见证水稻的青春。
当田间的水漫过膝盖,禾苗开始古老的迁徙。从秧田到稻田,这是兄弟分家立户最原始的依据。
山里孩子每一次出行,都是为了更好地成长,更好地回家。
空旷的田野,在等你。还有五月的梅雨,六月的阳光,夜里的昆虫。扯秧的汉子,用牙狠狠咬着粗糙的嘴唇。他把所有的决心与勇气,播种在这片土地。夕阳下,他弯着的腰,仿佛一张犁。山水、日夜、远方,都是他的田地。
歇息时,站直的身体,如同一座山峰。乡里的人们司空见惯,没有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