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沪上名医马小琴与1918年大流感*
2024-01-27吴文清
吴文清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100700)
1918年肆虐全球的大流感,在我国很多地方,如上海及江浙地区,也曾广泛流行过[1]。当时的中国社会,传统中医药仍发挥着主要作用,很多中医都参与了流感患者的救治,民国在沪行医的马小琴,即为其中之一。本文拟对其生平及在1918年大流感中贡献的通用方,作一简单介绍。
生平医事
马小琴,原名道善,字绛彰,浙江绍兴人,生于1879年,约于1941年去世。其父马庆祺(字松琴)、兄马进善(字叔循),均为当地名医[2]1。
马小琴幼年随父侍诊,诵读医书,深得父传之秘。且邃于国学,弱冠蜚声儒林。时学校初兴,服务于教育界,主师范中学讲席。民国初,至上海,曾任浙江旅沪公学主任、校长。“珂里之人,咸知君禀家学,有病辄往就诊,多奇效”[3]2,由是名播遐迩,声誉日隆。1915年,辞校务,设砚应诊,“沪人士多信仰之”[2]2,求诊者众。
马小琴善治血证。1916年,张心栽患咯血,“就诊京中名医殆遍,而血未稍止,咳亦益剧”。其弟张心畲,慕名邀请马小琴,从沪赴京,为其兄治病,“一剂而咳松,再剂而血止,三剂能进薄粥……四五剂,诸象霍然”,使原本以为“南医特擅笔墨耳”的某北医,“佩甚,竟师事之”[2]2-3。1918年6月,沪上流感流行,马小琴5日内诊治700余人,其通用方被多家报纸刊载(详见后述)。8月,顾鸣盛编辑、马小琴校阅的《中西合纂外科大全》《中西合纂妇科大全》二书出版。
1921年7月,因天时不正,芝罘路升顺里久记剧社创设暑期送诊给药处,先生热心善举,与西医杨踵甫、吕守白一起,“每晨九时至十一时,下午二时至四时”,在该社社所内,送诊施药,“除时疫外,其余各种疾病,亦可医治”,周末停诊,急症例外[4]。至八月底,“远近得以起死回生者,有数百之多”[5]。1922、1923年暑期亦然,历年担任暑期送诊,“往来跋踄,不辞劳瘁”[6],贫穷蒙惠不少。
1922年,先生收集整理其与家兄叔循手录之父亲医案残卷,1923年付梓成书,是为马庆祺遗著《医学锦囊》。书分4卷,涉及内、外、耳、鼻、喉、妇产等科70余种疾病治验、方案及附录诸方,简明切当。其中,杂录有治白喉诸方、戊午阖家喉疫史、家庭备急验方等内容,均为马小琴辑述。
1923年11月,顾鸣盛编辑、马小琴校阅的《中西合纂幼科大全》出版。
1924年春,迁寓至山西路祥兴里,病家就诊者,络绎不绝。原定诊例已颇轻,先生“犹以近日米珠薪桂,贫病之家不克负荷,辄强返其资,俾购药饵”[7]。
1926年春,因旧寓翻造,迁居北山西路杨家坟山河南里口,依然慈善为怀,“六月初起,七月底止,每日午后一时至三时,送诊”[8]。
1928年1月,通过上海市卫生局中医试验委员会医士资格考试,由上海市卫生局发给医士登记执照[9]。
1929年5月,治愈纱业张秉钧妻子多年不孕症,张登报鸣谢[10]。7月盛夏,为减少贫病民众疾苦,马小琴联合朱惜民、傅道南、马琴荪三君,合组暑期施诊处于北山西路河南里口(杨家坟山附近),分班全日施诊,不收诊金[11]。
1931年,先生所著《医药顾问》问世。该书系其“应诊之余,纂辑昔贤方案”,删繁摘要,类别症候,条分治法而成,“内外科、妇儿科、喉科、痧疫科及一切疑难杂症,应有尽有”[3]1。共19卷,卷一、卷二论述中医诊法、伤寒、温病等,卷三至卷十八分述内、妇、儿、伤、外、喉各科证治概要,卷十九载药性纲目。书中内容浅显易懂,方药稳妥,切合实用,“俾乡俗之间,偶患疾病者,庶可遴方市药,不为庸医所误”[3]10。书成后“曾公开登报征求,经全国五百余名医之参证,其内容完善可见”,多次再版,至1935年第四版时,“前后共销十万余部,依照书中治法而得实效者,不计其数”,被誉为“民众医书中之第一善本”[12]。据联目记载,该书现存有1931、1932、1934、1935、1939、1940、1949年上海大众书局铅印本[13]。2005年,又以《实用医药顾问》为名,被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14]。
先生行医近30年,一直胸怀慈善。1931年,参与上海筹募各省水灾急振会捐款[15];1939年,70高龄之际,仍为“八一三”事故发生后遭疏散的京沪杭甬两路员工义务诊治疾病[16],诚为医界之善士。
论治1918年大流感
1918年大流感的第一波疫情,在我国主要发生在5月至6月间的京津沪及江浙、河北、河南、香港、东北等地[17]。仅上海一埠,患者十居五六,症状类似,“初起先觉头晕昏痛,肢节酸麻,剧者呕吐,有热”[18]。因染患者众,甚至发生电车公司因司机相继患病而由卖票人代驾而引发电车相撞的事故,可见流感疫情之影响[19]。
马小琴当时行医沪上,5日内诊治700余人,病皆相类,他认为这次“新流行之症”,系“阴湿之气壅遏卫阳所致,继从热化,再则传肺”[20],市医习用牛蒡、香豉治之,出现败症者较多。为公便起见,先生将自己的4个通用药方,公布在《民国日报》《时事新报》[21]《时报》[22]等报纸上。
第一方,适用于病初起,“头晕晕然,四肢寒冷,疲懈,嗜卧不寐”者,可用“姜竹茹三钱,藿香钱半,霜桑叶钱半,茯苓皮三钱,焦山栀二钱,薄荷叶钱半,白蔻仁末六分,蝉退衣钱半,荆芥穗一钱,生甘草六分”[20]。
第二方,症从热化,出现“肤热,头疼,泛泛欲呕,夜寐不宁,四肢痠疲”者,可用“连翘壳三钱,藿香二钱,丹皮二钱,蝉退衣二钱,霜桑叶钱半,荆芥穗钱半,薄荷叶钱半,焦山栀三钱,焦枳壳钱半,炒扁豆衣二钱”[20]。
第三方,邪热传肺,出现“肤热,头痛似退,咳嗽,厚痰,甚至咯血,鼻衄”者,可用“去心鲜白茅根四钱,苦光杏三钱,连翘壳二钱,白前钱半,丹皮二钱,包鲜枇杷叶三钱,安南子钱半,净银花二钱,原麦冬二钱,黑栀仁三钱”[20]。
第四方,以上诸症悉退,惟“疲软无力,胃不思纳,头岑岑然,不寐,微咳”者,可用“炒扁豆衣三钱,焦栀仁二钱,去木茯神三钱,苦光杏三钱,新会皮一钱,炒干荷蒂三个,焦枳实钱半,滁甘菊钱半,清炙甘草六分,焦谷芽二钱”[20]。
以上方药,俱宜轻煎,“约水两碗半,煎取两八分碗,分两次服。服后卧片时”[20],效果好。
1918年10月至11月,第二波大流感来袭,疫势凶猛,蔓延广,染病及死亡者众多。与上海毗邻的宁绍地区,疫情尤为严重。绍兴人屠子香、裴丽生致函《申报》,详述家乡剧烈时疫之惨烈,以冀获得施救援助。之后上海中国红十字会及中国济生会,均派员携药前往救助。
受中国济生会之托,马小琴汇集“宁绍友人报告之书牍暨各报所载”,详研疫情,并结合其在沪手治经验,悉心考覈,立六方,公布在绍兴的《越铎日报》上。
第一方,针对病初起时的轻症患者,出现“头痛,洒淅畏寒,旋即化热,泛泛欲呕,遍身骨节疼痛,胸腹烦懑不舒,夜寐多梦,手足辗转无安置处”等症状。马医生认为,此乃“新寒骤束,燥气内郁所致”,宜用“连翘三钱,生打广郁金三钱,滁甘菊钱半,焦枳壳钱半,杜藿香梗三钱,霜桑叶钱半,淡竹茹三钱,叶钱半,焦山栀一钱,露半夏二钱,薄橘红八分(或酌加润药)”[23]。
第二方,针对发病二三日后,邪热已盛,出现“肤热,头疼,咳嗽,喉际微痛,鼻衄,甚则咯血,口干,舌灰厚。大解结,小便赤”等症状者,宜用“连翘三钱,鲜沙参三钱,去心鲜白茅根一两,丹皮二钱,净银花三钱,鲜金钗石斛三钱,漂淡陈海蜇五钱,黑栀仁二钱,鲜苇茎一两,鲜淡竹茹二钱,叶钱半”[23]。
第三方,出现“身热,头痛,舌白,红刺,腹阵痛,红白痢,旦夕数十行,肛门坠痛”者,系邪热直逼阳明,宜用“包煎枳实导滞丸五钱,广木香七分,川厚朴七分,焦麦芽三钱,广藿香梗三钱,小川连三分,炙鸡金二钱,广陈皮一钱,海南子钱半,焦六曲钱半,玄胡索三钱”[24]。
第四方,若出现“初起头痛,胸闷,后热,旋即手足抽搐,上不能吐,下不能泻,喊声咿哑,神智均失”等症,系“骤中寒邪,阴阳暴隔,霍乱转筋也”。宜先用熟水半杯,入咸一匙,化开后,和半杯井水或开水,温服,即松;继用广藿香梗、杜藿香梗、宣木瓜、川朴,浓煎,待微温饮下,抽搐即停,再进以下方:“连翘三钱,广藿香梗三钱,川厚朴五分,淡竹茹三钱,焦枳壳钱半,宣木瓜钱半,焦山栀钱半,广陈皮一钱,露半夏二钱,白方通八分”[24]。
第五方,“头痛身热,骤然腹痛”者,可急用之,免致抽搐:“连翘三钱,生打广郁金三钱,川厚朴七分,焦山栀二钱,广藿香梗三钱,宣木瓜钱半,广陈皮一钱,白通草八分”[24]。
第六方,为预防方。无病之家,可用臭药水遍洒住房,穷乡僻壤或无力购买者,宜用“杉木屑、蓬艾、路路通、苍术、白芷”,焚火常薰;并用“银花三钱、连翘三钱(后入),滁甘菊一钱,生甘草五分”煎水,频频饮之,可以预防疫病[24]。
约翰·M·巴里在《大流感 最致命瘟疫的史诗》中曾经指出,1918—1919年的大流感,患者表现出多种多样的症状,这些症状“要么从未在流感病人身上出现过,要么就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出现”,且限于当时的诊断检测水平,经常造成误诊:“病人若是发高烧,打寒战,战栗着、哆嗦着蜷缩在毯子下,医生会将其诊断为疟疾”;“在巴黎,一些医生也会把这种疾病诊断为霍乱或者痢疾,而其他医生将头痛的强度和集中性归因为伤寒”[25]。这种把流感误认为是鼠疫、霍乱或痢疾、伤寒的情况,在当时的中国亦如此。如绍兴病院院长裘士东,就曾把当地的流感疫情断为伤寒,“伤寒症,德国原名肠梯扶斯,为传染病之一种。今秋时疫流行,症状虽千变万化,然究其根源,实以此症最居多数”[26],在《越铎日报》上连载伤寒传染病知识。
但是,面对一种较新的疫病,在病原尚不明确的状况下,中医药人可以运用中医理论,根据疫病症状等辨证施治,较为从容地应对。沪上名医马小琴两次论治1918年大流感的抗疫实践即为其中典型代表,他对大流感的认识及防治方剂,仍值得今人关注。
(致谢:文中马小琴的出生及去世年份,由马小琴之孙马天麟博士提供,在此谨表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