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行外貌比较与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的关系及作用机理

郝阳，安献丽，朱传林，黄国平，关承斌，赵小丽，乔慧芬，吕行

（1.南京医科大学附属脑科医院，南京 210029；2.扬州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扬州 225002；3.四川省精神卫生中心·绵阳市第三人民医院，绵阳 621054；4.川北医学院精神卫生学院，南充 637100；5.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南京 210023）

非自杀性自伤（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指不以自杀为直接目的的自我损伤[1，2]。尽管存在一定隐蔽性[1，2]，但国内青少年检出率仍然高达28.8%～31.4%[3-5]。NSSI 是自杀的高危诱因[6]，探究有关因素与诱发机制是预防的重要思路。社会文化对青少年的身体感知存在重要影响，外貌比较的作用不可忽视[7]。上行外貌比较指个体与外表外貌更有吸引力者进行向上社会比较的过程[7]。女性常发生上行外貌比较，并因此而增大身体不满意[7]。身体不满意指对外表外貌等的大小与形状的消极主观评价[8]。上行外貌比较也影响男性，观看苗条/肌肉发达男性身体图片使被试身体不满意明显上升[9，10]。上行外貌比较不仅引起身体不满意，还可能诱发青少年NSSI[11，12]。研究显示，NSSI 组相比正常青少年组存在更高身体不满意[13]，身体不满意与NSSI 存在中等程度正相关[14，15]。这种不满意的消极评价可能使青少年增大对身体的感知分离/疏离感，并引发蔑视/不尊重等自我厌恶感受[8，16]。而自我厌恶可能干扰正常的身体保护过程，因而使个体更易将身体视为客体并采取自我损伤行为[17]。本研究假设：身体不满意在上行外貌比较与青少年NSSI间起中介作用。

在社会比较过程中会干扰结果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价值评判系统[18]。如果个体对自尊的评价标准取决于或依赖于外表评价，称为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19]。外表魅力在自尊中的重要性越高，说明这种条件性自我价值越高。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个体存在自我评估和确立评估标准的需要[20]，而社会环境并没有明确提供这些标准，因而个体在获取自我评价的内驱力下可能与他人进行社会比较并逐渐形成自己的标准。近年来，“网红经济”愈发流行，大量具备高“外表吸引力”的流量明星不断侵入青少年的生活，外表在人格价值中的重要性被不断拔高。而将外表作为价值的判断标准可能加剧上行外貌比较的消极影响，如增大身体不满意感，降低自我价值感，甚至引发自我攻击倾向或NSSI[21]。据此假设：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可调节上行外貌比较→身体不满意和上行外貌比较→NSSI的关系。

在青少年自我认知的发展中，他人同样存在影响[22]。当青少年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短处/长处、认知/情绪/行为等的接受与理解时，当没有被价值条件体系评判时，青少年会感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因而是自信与安定的[22]。被接纳感对人格尚未成熟的青少年存在积极意义，不仅有利于构建积极稳定的自我概念（被接纳感与青少年的自尊自信和真诚乐观正相关[23，24]），还对焦虑/强迫/抑郁存在负向影响[25]，因而被接纳感是青少年心理行为健康的保护因素。被接纳能让青少年感受到自己的感受、个性、想法、行为以及自己本人是被理解和尊重的，从而有助于减少自我负面感受可能伴随的不良行为[25]。接纳发生时[26]，个体原本用于摒弃、控制、回避让自我不满意的心理事件的能量可以转而用于更合理、有效、坦然的行动方式。因上行比较而感到身体不满意的青少年，如果体验到合适的他人接纳，会有助于促进自我接纳的发生，那么因此产生的自我厌恶/自我攻击等倾向可能降低[27,28]。本研究假设：被接纳感可调节身体不满意→NSSI的关系。

1 方法

1.1 对象

依据现况调研，n=deffμ2α ρ(1-ρ)/δ2，deff=1，α=0.05，ρ=29.80%[5]，δ=0.1×ρ。算出每层需样本905。以5%为无效率，6个年级共需5716。考虑现实中的抽样需要，每层实际抽样超过估算。2022 年9 月采用多阶段分层整群抽样法，先按地理位置（北、中、南）选取江苏3个市，宿迁、扬州、苏州作为一级抽样簇。后在一级簇群中抽取普通/重点初中和高中各1所作为二级簇。最后在二级簇群中按年级分层，每年级简单随机整群抽取4个班。发放问卷6511份，有效6186 份，平均年龄15.14（SD=1.87）岁。女生3149 名（50.91%），重点中学3042 名（49.18%）。初一1043 名（16.86%），初二1066 名（17.23%），初三1031名（16.67%），高一1019名（16.47%），高二1028名（16.62%），高三999 名（16.15%）。本研究获扬州大学教育科学学院伦理委员会批准（YZU-SES-2022082902）。

1.2 工具

（1）一般情况：包括年龄、性别、年级、学校类型（重点否）。（2）上行外貌比较量表(Upward Physical Appearance Comparison Scale, UPAC)[29]：7 项目，Likert 5 级评分，反映与外表外貌有吸引力的身体进行上行比较的倾向。本文中α系数为0.779。（3）身体不满意量表(Body Dissatisfaction Scale,BD)[30，31]：源自负面身体自我量表[30，31]中的身体不满意子量表。5 项目，Likert 5级评分，反映总体身体不满意程度，本文中α系数为0.807。（4）非自杀性自伤行为评定问卷(Adolescent Non- suicidal Self- injury Assessment Questionnaire,ANSAQ)[32]：12 项目，5 级评分，反映不以自杀为目的的自伤水平，得分≥5提示存在NSSI[33]。本文中α系数为0.951。（5）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量表(Appearance-Contingencies of Self-worth Scale, ACSW)[34]：5 项目，Likert 7 级评分，反映个体所认为的外表在自尊中的重要性程度，本文中α 系数为0.769。（6）被他人接纳问卷(Acceptance by Others Questionnaire)[24]：5项目，Likert 5级评分，反映感受到的被他人接纳程度，本文中α系数为0.837。

1.3 统计方法

使用SPSS 29.0 和Process 4.3 完成分析。运用Bias-Corrected Bootstrap 分析中介效应[35]，采用一类错误率最低的依次检验分析被调节的中介效应[36]。检验水准α=0.05。采用Harman单因子法，最大方差旋转主轴法提取5个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第1公因子方差解释率21.67%，小于40%。多因子模型显示，χ2/df=2.476，CFI=0.992，TLI=0.991，RMSEA=0.015，SRMR=0.020。ULMC双因子显示，χ2/df=2.020，CFI=0.995，TLI=0.994，RMSEA=0.013，SRMR=0.012。ΔCFI=0.003，ΔTLI=0.003，ΔRMSEA=0.002，ΔSRMR=0.008。因Δ值均＜0.05，可知方法因子不具有明显作用，提示不存在严重CMB。

2 结果

2.1 不伴NSSI与NSSI被试的比较

检出NSSI 被试1861 名（30.08%），女生检出率高于男生，高中生高于初中生。不伴NSSI被试的上行外貌比较、身体不满意、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低于NSSI被试，被接纳感更高。见表1。

表1 不伴NSSI与NSSI被试的比较

2.2 相关分析

上行外貌比较与身体不满意（r=0.495）、NSSI（r=0.314）正相关。身体不满意（r=0.355）、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r=0.074）与NSSI 正相关。被接纳感与NSSI负相关（r=-0.133）。以上相关均显著（P＜0.01）。

2.3 中介效应检验

将性别和学段作为协变量，通过PROCESS语法实现分析（表2）。上行外貌比较→身体不满意的β=0.513（t=23.526,95%CI:0.470～0.555），身体不满意→NSSI 的β=0.182（t=10.171, 95%CI: 0.147～0.217）。Bias-Corrected Bootstrap 5000次显示：上行外貌比较→NSSI 的直接效应=0.132（t=6.906,95%CI:0.095～0.170），总效应=0.226（t=13.065, 95%CI: 0.192～0.260），上行外貌比较→身体不满意→NSSI 的间接效应=0.093（t=10.213, 95%CI: 0.076～0.112），中介效应量=41.15%。

表2 NSSI的回归分析

2.4 被调节中介效应的检验

通过PROCESS 语法实现分析（表2、图1）。上行外貌比较×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身体不满意的β=0.116（t=7.318），简单斜率K1=a1+a3ACSW。上行外貌比较×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NSSI的β=0.071（t=5.798），K2=c'+b5ACSW。身体不满意×被接纳感→NSSI 的β=-0.145（t=-9.505），K3=b1+b3ABO。随着被接纳感的升高（图2），简单斜率K3减小，被接纳感=M-SD、M、M+SD时的K分别为0.310（t=13.025）、0.165（t=9.360）、0.021（t=0.900）。随着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的升高（图3），K1增大，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M-SD、M、M+SD时的K分别为0.368（t=12.638）、0.531（t=24.383）、0.694（t=20.931）。K2也增大，MSD、M、M+SD时的K分别为0.056（t=2.464）、0.156（t=8.217）、0.255（t=9.134）。

图1 被调节的中介模型

图2 被接纳感的调节作用

图3 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的调节作用

使用依次检验分析被调节的中介效应[36]。表示为CIE=(a1+a3ACSW)(b1+b3ABO)。依次检验a1、a3、b1、b3 的显著性: a1=0.531(t=24.383, 95%CI:0.488～0.574), a3=0.116(t=7.318, 95% CI: 0.085～0.147), b1=0.165(t=9.360, 95% CI: 0.131～0.200),b3=-0.145 (t=-9.505, 95%CI:-0.175～-0.115）。5000 次Bias-Corrected Bootstrap 显示（表3）：上行外貌比较→身体不满意→NSSI 的中介效应随着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的升高而增大，随着被接纳感的升高而减小。中介效应在高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且低被接纳感时最大(IE=0.215,t=12.446, 95% CI:0.183～0.251)，在低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且高被接纳感时最小(IE=0.008,t=0.986)，两者差异显著(Diff=0.208,t=11.453, 95%CI: 0.176～0.246)。综上，被调节的中介效应成立。

表3 条件式中介效应

3 讨论

本研究发现30.08%的被试存在NSSI，与以往研究结果类似。全国5 省15757 名青少年的流调检出28.85%[3]。全国中学生的元分析显示2012 年后的NSSI 总检出率为31.4%[4]。女生NSSI 发生率高于男生，高中高于初中，与以往研究相似。女生青春期发育更快，自我认知评价的发展更早，对外貌身材的关注以及相关的不满情绪可能与NSSI 有关[37]。高中伴随更多的学业压力，面临的人生课题更紧迫，相关的压力紧张可能诱发NSSI。

上行外貌比较不仅直接影响青少年NSSI，还通过身体不满意间接引发NSSI。青春期是自我认知发展的关键期，自我身体评价是重要方面，密切影响自我概念[15]。现今随处可见的理想/时尚身体形象不断冲击青少年的自我身体感知[10]。鉴于自我评估动机的存在[38]，这些时尚身形可能影响青少年的内在评价标准，并诱导青少年将其视为有吸引力的理想身形。但这些身形往往存在过度美化倾向[10]，甚至完美到难以达到，使个体经常在与之比较后体验痛苦[18]。上行外貌比较容易引发个体的身体监视、身体羞耻/身体不满意感，还与体重担忧、饮食紊乱行为和消极情绪行为有关[39，40]。关于维多利亚秘密时尚秀的twitter 评论研究发现[41]，观看者进行上行比较的比率高达90%，且这些用户都写下了负面感受以及自我损伤倾向。人际心理理论指出[42]：当个体感知到成为他人的负担和受挫的归属感时，个体可能出现NSSI 意图。而研究显示身体不满意可能促发个体的负担感与孤独感[43]。

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与NSSI正相关，且调节上行外貌比较→身体不满意和上行外貌比较→NSSI的关系。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越高，上行外貌比较对身体不满意和NSSI的影响越大，且上行外貌比较通过身体不满意对NSSI 的作用也越大。外表在个体尊严价值中的重要性越大，那么对外表觉知到不满时，会诱发低自我价值感[44]。这种依赖于外表吸引力而获取的自尊容易使个体采取一种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待自己的身体，这被称为物化的身体意识[45]。然而，这种客体化的身形意识与低身体自尊和低身体满意度有关[45]。上行外貌比较发生后，容易引发身体不满意感。如果个体的自尊又以外表外貌为基础，就更容易激发低自我价值感/低身体自尊和对自己身体的不喜欢[46]，而身体不满意又会引发NSSI[8]。访谈显示[47]，青少年在与他人进行上行外貌比较后经常觉得自己丑陋，他们想要改变自己的身体意象但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NSSI 可能被当成一种应对压力/吸引他人注意的方式，因为同伴/老师/家长会在NSSI 后关注到他们。如果自我价值取决于外表，那么比较后产生的自我否定会增大个体对自己身体的厌恶、蔑视、不尊重（低身体自尊）和分离，并促发自我损伤动机[15]。NSSI 可能是这些自我厌恶、自我憎恨、自我贬低的负面想法与感受的副产品[48]。

以往发现很多青少年NSSI的促发事件是与同伴/父母等的冲突以及相关的被拒绝/排斥的感觉[27，28]。但本文还发现被接纳感可减弱身体不满意对NSSI 的影响。在网红经济不断推高外表重要性的背景下，身体满意度对青少年心理行为的影响被拉高，而身体不满意与青少年自尊和NSSI密切相关[15，47]。低自尊是NSSI 的诱发风险[49]，且自尊的提升可能有助于提高β-内啡肽水平，减弱NSSI 对情绪的负强化，从而减少NSSI发生率[49，50]。被接纳感是正向作用个体自尊的重要因素[23，24]。他人接纳是自我知觉的重要信息来源，从而对自我判断产生影响[51]。社会计量器理论认为[52]，个体生存于社会群体中，天生地拥有监控与获取社会接纳的动机。这种动机驱使个体关注稳定的、有归属感的、有积极情感交流的人际关系。对这种关系的评估则衍生出自尊的感受，自尊也反映着一种寻求社会接纳和避免排斥的需要。当感受到他人接纳/认可时，会产生积极情绪行为，自尊水平会提高，并促进自我接纳[53]。自我接纳促使青少年感知自己本源的身体意象[23]，如“自己的腿可以做什么”，而不是“自己的腿好看吗”，从而增大与自己身体的深度联系，而不是排斥拒绝，并提高身体自尊，从而降低自我厌恶和损伤动机[54]。研究发现一些青少年报告的自伤原因是“不喜欢自己的身体”。NSSI可能被用于自我惩罚与表达自我身体厌恶的方式[48]。若青少年的外表条件性自我价值较低，且被接纳感较高，那么青少年的自尊更高，自我接纳更高，自我贬损倾向更小，因而上行外貌比较通过身体不满意引发NSSI的几率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