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借篱落看秋风
2024-01-26孙剑
孙剑
途经唐寅的邻居家
有七弦琴上泠泠轻响一般的风。
我骑着共享单车穿过隐于星蓝夜色的北寺塔,姑苏夜的灯光,柔和、阑珊,清凉中透着流光。
在平门古城墙和柳树摇摆的动静空间,正好可以捕捉到对岸苏州火车站的门头。护城河的流水,本可以和月色两相和,可惜是个阴天。有风的参与,两岸的建筑和灯光,在水里微微荡漾。在那里遐思片刻,仿佛有伍子胥、吴伯他们走出姑苏的画卷。
平门城墙南侧有一个咖啡色导向牌子:左转350 米,唐寅故居文化区。已是夜里九点,我愿意趟一下这条路上的美好。我骑着单车,两脚点地回望一下刚才的来路。想象一下唐寅的时代,那时还没有苏州站。护城河的北面,是苏州的北大门,那宽阔处,或许是广袤的田野,或许是小桥流水。明时,护城河外的人们可否认识唐寅?
自春秋以来,几经战火,平门反反复复修葺,城墙上那时挂着的大灯笼,是否照过唐寅回家的路,照过他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中年的落拓不羁?一个悲情的才子,我想象他骑过马,想象他坐过轿子,想象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向着故居的那条路不宽,暖色调的路灯,橘黄的光影,映了一路上的白色墙壁。唐寅喜欢喝酒,我无意中将他联系了琴曲《酒狂》,醉酒的癫狂和酣态,表达着孤独萧索之情。那多层次的旋律,罕见的节奏和大量的叠句,仿佛一首《桃花庵》。
周围寂寂。一路上见得最多的是苏式住宅,门厅气派,攀附其上的藤蔓和绿植在外墙上相映,仿佛册页里的一帧。门紧锁,我只能在外围看看。富庶江南,寸金寸土,但在历史文化上,他们舍得投入,唐寅后代的邻居们是大度的,在拆迁改造搬迁中,为了江南这个文脉,他们做了无怨无悔的让步和牺牲。
天空有云游走,一场秋雨仿佛就要来临。我加快了车速。忽然间醒悟,已然错过了唐寅故居。因为要避开一场雨,我没有选择退过去重新寻找。我安慰自己,这样的闲逛,不着边际也行。
“姑苏的夜,桃花坞的桃花很久没开了,唐伯虎邻居家的窗格,落下青砖伴瓦漆的投影。”我写在手机备忘录里。
进入一个胡同,长长的巷子,幽深,窄长,典型的江南风,两边墙边斑驳,电线在夜空里连着家家户户,秋虫在墙角唧唧。对面电瓶车过来,过道狭小,我侧过,避让了一下。无意间还闯入了一个庭院,院子里堆满了酒缸,那酒可是唐寅喜欢的啊。
在小桥的中间远望,焦点的透视,两岸灯影摇曳,河水清澈。过桥,我选择了一边的河堤,下去有个坡度,靠近路边的小楼侧面,上面有江南水墨的绘画,竖排书法:“下塘花巷”。树影婆娑倒映在墙上,车轮在石板路上滑出“滋滋滋”的声响。小楼高低错落有致。即使很小的店面,它们也用了一块很文艺的牌匾挂在门头。仿佛经历风雨磨砺,历史的痕迹依然。轩窗开着,深巷买花的,还有卖糕的……都进入了梦乡。他们应该都熟悉那位写过:“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吴门四家”“吴中四才子”的唐寅吧。
进入大路,身边又是流光溢彩,这黄昏,我好像什么地方都没去,又好像穿越了水墨,沾染了一身吴风。
也许是像唐寅所说的“尽借篱落看秋风”。
刘神浜村的一个午后
我进入的刘神浜村,在山路的南侧,民居背向山路,后院连接着连绵的草本植物,汽车呼啸而过,他们的后窗飞速掠过一些投影,若是天气好一点,天光云影和山上叠翠,仿佛画在了他们的北窗和墙壁。山路向南有许多向着村庄的口子,灰白的水泥路面斜斜地绕进村庄。
向下的水泥路窄了点,会车有些难度,因此,很少有外界的车辆驶进村庄调头,一些游客的车辆会借水泥坡度的一角,停在他们后院云杉或松针树下。松间开一径,秋草自相依。村庄和外界仿佛墨守成规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
从太仓沙溪古镇折向常熟虞山,小雨淅淅沥沥跟了一路。而此时虞山南麓的刘神浜村斜着的水泥路面和天空一样高远,清澄的灰白互为映照。
顺坡向下,仿佛寻找熟悉的梦境或乡愁。
房子多为灰白的苏南建筑,也有零星红色钢砖贴着的小楼,均为独门独院,漫野四溢的秋色在乡村的周围匍匐着,氤氲着。两个孩童在水泥路上踩着滑板车嬉戏追逐,一只小泰迪在后面急速奔着。除此之外,很少见到村人。估计外出打工或去山里忙去了。回头听马路上的车辆声依稀渺茫。前几年我到过一次虞山,看到过茶农在山间修剪茶叶,金黄的光芒落满了山间。
正想着“浜”的解释为小河沟的意思,正好听见了前面河流里“突突”而过的船声,仿佛午后定时的钟声一样,回荡在村里。闲散的风穿梭着。云杉、刺槐树叶之间清脆的撞击声随之溅起。庭院内。美人蕉、鸡冠花、小野菊……色泽点缀,围墙外的一丛丛绿草中,几朵紫色的小花星点盛开。山菊花灿灿灼灼地争艳怒放,篱笆墙爬满悠长的紫青。人间十月芳菲未尽,金色的桂花正一簇簇地开着,一股股的浓香,随枝叶探出围墙。
山村安详静卧在一片翠绿中。被一棵杨梅吸引了去,绿、茂盛,蓬蓬松松,水滴状的叶子层层叠叠,反射着秋光。地面还专门砌了一圈水泥屏障作为保护,水泥圈子里面没有一棵杂草,也许主人深谙“初凝一颗值千金”的佳句。让杨梅有了待字闺中的傲娇。院墙外还建了个防腐木廊檐,经过这个廊檐可以进入他家庭院,紫色的藤蔓垂挂顶上。他家墙角周围种满了花花草草。一些名贵的树木还用了褐色防腐木框包裹了起来,像城市的街心公园一般。我特意留心了一下他家的东墙上蓝色门牌号:刘神浜村41 号。
岚风带着轻薄的凉意,舒缓地吹过安宁的村庄。进入另一条斜着的水泥路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个院子的转角特别引人注目,在绿植和菜畦中,周围用石块圈了起来,那些石块布置得别具匠心,富有色彩的不规则石头和水泥混合,组成了矮矮的篱,菜园中间布置了石凳和石桌。菜畦之间用了竹篱笆分割。菜畦里一块木牌上写着:“村一事一议点”。可以想象他们坐在户外草木中间的石凳上,月色朗照,路灯蜿蜒而敞亮,讨论村里民生,远山苍翠叠翠,多么浪漫的坦荡。谁与同坐?清风明月,我。
出水泥路回到虞山南路。又收获两得。凭吊了江南名士钱谦益和柳如是墓。虞山声名在外,在外提到的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时候,都为虞山南麓,很少有人说刘神浜村口。
回来后我还特意查询了百度。竟然查不到刘神浜村的只字片言,貌似我进了桃花源记?难道她真是小隐隐于野吗?
我晒出九宫格的时候,很多都问我这是哪里。我说这是你们都去过的虞山啊。
虞山有十八景呢,谁会在意山脚另一边的刘神浜村呢,不被惊扰的刘神浜已然成了独有的一种安静和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