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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之光 昭明宣哲
——深切缅怀著名力学家朱照宣先生

2024-01-25刘俊丽

力学与实践 2023年6期
关键词:朱先生笔记力学

刘俊丽

(中国力学学会办公室,北京 100190)

1 朱照宣先生简介

朱照宣先生(图1),1930 年7 月6 日生于江苏无锡,2022 年12 月29 日逝于北京,享年92 岁。朱先生于1947 年获圣约翰大学土木工程理学学士学位,后留校任教,并于1950 年6 月获数学理学学士学位。1952 年调到同济大学任教,1956 年借调至北京大学兼课,1959 年在复旦大学兼课。1963 年调入北京大学力学系任副教授、教授,先后任北京大学一般力学教研室主任、力学系副主任等职。此外,他还积极投身于学术及社会兼职工作,曾任中国力学学会首届常务理事(1957—1982)、第二届常务理事并兼任副秘书长(1982—1986)、第三届常务理事(1986—1990),《力学与实践》第四届主编(1991—1995),《力学进展》第一、二届编委(1981—1995)及第三、四届常务编委(1996—2014),《应用数学与力学》和Applied Mathematics and Mechanics(English Edition)第一届编委(1980—2002)及中国力学学会《大众力学丛书》第一届编委(2008—2018)等职。曾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力学》第一版编委会副主任并兼任力学史主编,《中国大百科全书.力学》第二版编委会主任,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原称“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 1985 年由国务院批准成立,为由国务院授权,代表国家审定、公布科技名词的权威性机构)委员,并任第一届力学名词审定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第2~5 届力学名词审定工作委员会主任(2000—2020),中国力学学会第一、二届教育工作委员会副主任(1982—1990),国家教委首届高等学校数学与力学教学指导委员会成员等职。

图1 朱照宣先生(1930.7.6—2022.12.29)

朱先生是传播新知识、培养年轻人的典范。朱先生具有高度的学术敏感性,总能关注国际上的学科前沿和最新动态,并在国内力学界进行传播。例如,他是突变、浑沌、点格自动机、格子气流体力学、神经网络和非线性力学等新学科在国内的积极传播者。自1982 年始,朱先生编写《非线性力学讲义》并陆续在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开设非线性力学课程。另外,他还撰写了《非线性动力学中的浑沌》《非线性振动和浑沌》《什么是浑沌》《牛顿“原理”三百年祭》《点格自动机》等文章进行新知识的宣传[1]。

朱先生曾获得国家教委颁发的高校工作四十年荣誉奖,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论著有《理论力学》(朱照宣、周起钊、殷金生),译著有《非牛顿流体力学》(陈文芳著)。此外,还审校审订《非线性振动》《非线性振动理论中的渐近方法》《力学及电学系统中的非线性振动》《流体流动中的有限元法》等著作,有力推动了我国力学学科的发展。

2 朱照宣先生与《力学与实践》

《力学与实践》创刊于1979 年,由中国力学学会和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共同主办,是传播和报道与力学相关的前沿领域、工程应用、教学经验和科学知识的综合性学术刊物,也是一本高级科普刊物。创刊40 多年来刊物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堪称“读者之友”。

朱先生任《力学与实践》的首届副主编(图2),并连续任职两届。1991 年起任第四届主编。从第五届始任荣誉编委。朱先生在出任副主编、主编期间,在《力学与实践》这一园地上积极地组织文章,介绍力学的前沿和应用,介绍中国的力学发展,介绍力学教学经验,普及力学知识。特别令人感动的是,自1995 年卸去主编任职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力学与实践》,为刊物的成长出谋划策,常常是亲力亲为,是退而不休的荣誉编委。

图2 朱先生的《力学与实践》副主编聘书

2.1 因“杂”更需要栏目活泼生动

朱先生特别注重《力学与实践》的栏目建设,他说过“《力学与实践》的特点就是要‘杂’,要活泼生动”。他任副主编期间,就开辟了多个有趣的栏目[2],如《教学研究》《小问题》《读者、作者、编者》等。他任主编期间,又开辟了《身边力学的趣话》栏目[2], 1992 年第 4 期该栏目的开篇之作是王振东教授撰写的《野渡无人舟自横−谈流体流动中物体的稳定性》[3]。朱先生亲自为栏目撰写编者按,以示重视:“本期开辟的这一‘趣话’小栏目,讲的是我们身边的力学。文体不拘,或庄或谐,可长可短。内容则摆事实,讲力学。要求文质并重,盖‘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也”。

《身边力学的趣话》这个栏目成为《力学与实践》的特色栏目。栏目开辟三十多年来,汇聚了许多优秀的力学文作,从而还催生出一套中国力学学会的《大众力学丛书》。更为重要的是《身边力学的趣话》拥有一支不断进行科普创作的优秀学者队伍,同时还培养了一批热爱科普的年轻科普作者,他们中有年轻的教师,有研究生,甚至还有高中生,让力学更加贴近大众。栏目所刊载的许多优秀科普文章获得了中宣部、中国科协及地方各级奖励,这一栏目的核心作者武际可教授、王振东教授、刘延柱教授分别获得中国力学学会第一届、第二届、第三届科普教育奖。武际可教授的《捞面条的学问−兼谈分离技术》[4]一文于1996 年获得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广播电视部、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国家新闻出版署联合颁发的奖励。王振东教授与武际可教授合著的《力学诗趣》[5],是他们为这一栏目撰文的结集,于2001年5 月获得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署、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中国作家协会联合颁发的第四届全国优秀科普作品二等奖。2023 年,含《身边力学的趣话》在内的《力学纵横》栏目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期刊优秀科普专栏”。

2.2 一人撑起一个栏目

朱先生在2007 年1 月12 日的《力学与实践》主编扩大会议上,提议开辟《术语杂谈》栏目。按照朱先生的想法,这个栏目是对力学的一些科学术语进行阐述。朱先生亲自为这个专栏撰文《gyro=急螺? thermo-mechanics=?》[6]作为开篇。当时,我作为该文的责任编辑,听闻了朱先生在复旦大学讲授“振动理论”课时,翻身陀螺的相关知识引起了学生们的兴趣,引得他们在课后争相玩转陀螺的情景。这段故事也引起了我的兴致,当即建议朱先生将这段故事写下来配合《gyro=急螺? thermo-mechanics=?》同期刊发。后来通过朱先生,我邀请到复旦大学的陈守吉教授将那个情景记录下来,作为《小资料》栏目的内容也同期发表在《力学与实践》2007 年第2 期上。之后的两年时间内,朱先生坚持每期为《术语杂谈》栏目撰稿一篇,表1 为朱先生《术语杂谈》撰文汇总。正可谓是一人撑起了一个栏目。

表1 朱照宣先生为《术语杂谈》栏目撰文[6-16]汇总表

这些栏目文章的专题并不是随机选取的,有一些专题是朱先生基于我们编辑在编校过程中遇到的难题而确定,例如《矢量就是向量》[11]就是一例,将在第3 节“大学者与小编辑”中具体介绍。有的是朱先生根据当期所要刊发的内容来确定。例如,他结合2008 年第3 期《奥运专刊》的内容特意撰写了《运动是多义词》[13]一文。在这篇文章中,他不仅写了体育运动中的“运动”和力学中的“运动”的相同与不同,还介绍了哲学中的“运动”以及文学中的“运动”。这种跨学科、跨领域的宽度和广度的思维高度对我们读者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和启迪。

朱先生凭借他渊博的知识,将一些常人看来“风牛马不相及”的术语联系在一起。例如,在《阿诺德舌头、朱载堉平均律和翁文波可公度性》[16]一文中,朱先生将力学的“阿诺德舌头”、音律的“朱载堉平均律”和对灾害预测的“翁文波可公度性”这3 个不同领域的术语关联起来,并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对其关联性进行了详尽论述。该文不仅是一篇术语解读的文章,更是一篇优秀的科普文章,其内容涉及有司马迁《史记》中的《律书》和《庄子》的音律论。朱先生还在文中引用了庄子忆孔子得意门生颜回论,很有意思!朱先生持续为《术语杂谈》撰文,后因身体原因无法继续,《阿诺德舌头、朱载堉平均律和翁文波可公度性》成为他在《术语杂谈》栏目的封笔之作。

朱先生不但自己亲自撰文,他还邀请了一些学者为栏目撰文。例如,金和编审撰写了《“黏”和“粘”用法区别》[17],谈庆明研究员撰写了《说说“量纲”和“量纲一”》[18]。在朱先生的坚持和努力下,《术语杂谈》栏目不断得到丰富,文章的内容涉及面广,文字生动有趣,不仅吸引了众多力学教师及年轻读者,而且对从事期刊编辑工作的我们也大有帮助。在朱先生的感召下,我也于2019 年为这个栏目写了一篇《谈谈渗流》[19]。

2.3 退而不休的主编

2006 年6 月21 日教育部高教司发出“教高司函[2006]140 号”批复,由《力学与实践》主办的全国周培源大学生力学竞赛(以下简称竞赛)进入了教育部高教司主办的大学生科技竞赛项目系列。同年12 月29 日,高等教育司在北京理工大学国际交流中心召开了大学生科技竞赛工作研讨会,对竞赛提出一些具体要求。时任《力学与实践》第七届主编的李家春院士要求尽快召开一次主编扩大会议,讨论力学竞赛的具体安排。会议还特别邀请了历届主编参会,全面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在2007 年1 月12 日的主编扩大会议上,《力学与实践》的历届主编武际可教授(第3 届主编)、朱照宣教授(第4 届主编)、贾书惠教授(第5 届主编)和王振东教授(第6 届主编)都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召开得非常成功,会议除了讨论期刊的专刊专栏组织,还确定了竞赛的徽标,决定设立专职竞赛秘书长。会议还决定要在竞赛的组织管理、运行机制以及竞赛内容与方式等方面进行改进。在这次会议上,朱先生提出了开辟《术语杂谈》专栏,并表示将来他自己也为这个栏目撰稿。通过前面的“一人撑起一个栏目”一节的内容,我们已经看到朱先生为这个栏目所付出的辛苦。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有了这张《力学与实践》第3~7 届主编合影的珍贵历史照片(图3)。遗憾的是那时首任主编卞荫贵教授已经离世。

图3 《力学与实践》第3~7 届主编合影(2007 年1 月12 日)(左起:王振东,武际可,朱照宣,贾书惠,李家春)

自此以后,每年春节前就举办一次《力学与实践》主编扩大会议,这也是一年一度的节庆聚会,成为一个惯例。老先生们就像过节一样高兴,他们不仅可借机与老友相聚,更能向年轻人传授办刊经验。特别是,武际可教授参会都会带上“贺年卡”−他用毛笔字为大家写的一些祝福或勉励的话。年轻的编委也十分高兴既能聆听老先生们的指导,又能得到武际可教授的墨宝。只要身体允许,朱先生都欣然与会,他参加了2007 年、2008 年、2010 年、2011 年、2013 年、2014 年和2017 年的会议,并积极为期刊的发展出谋划策,提出中肯的建议。在2014 年1 月14日的聚会上,编辑部还准备了蛋糕,以祝福老先生们健康长寿(图4)。

图4 朱先生参加《力学与实践》主编扩大会议(2014 年1 月14 日)(左起:黄文彬,朱照宣,贾书惠,武际可)

3 大学者与小编辑

2003 年6 月,我调入中国力学学会办公室,主要负责《力学与实践》的编务和编辑工作。初到力学学会办公室,我与朱先生并没有交集,直到2004 年12 月,为筹办第五届全国周培源大学生力学竞赛复赛暨颁奖典礼,我电话联系朱先生并邀请他出席颁奖典礼。朱先生耐心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表示:“那么一个重要的大会,我担心自己当听到不同意见时,会情绪激动,影响活动的顺利进行”。因而他婉言谢绝。朱先生的婉言谢绝让我印象深刻,让我感受到他的大局观,敬意油然而生。

2006 年10 月−2014 年4 月我负责《力学与实践》编辑部的工作,这8 年也是与朱先生交往比较多的时期。期间,不论是我工作中遇到的难题,还是科普文章写作尝试,都得到了朱先生的悉心指导。

在我刚接手《力学与实践》编辑部的工作时,朱先生就对如何办好《力学与实践》给予了很多指导,他曾明确表示:刊物版面紧张,寸土寸金,要巧用补白。而初做编辑的我就如何寻找补白资料之事也是懵懵懂懂,进一步请教朱先生,他便鼓励我“自己写点东西” 来作补白用。于是我按照朱先生指教,编写了《塔科马(Tacoma)桥风振致毁》[20]和《阿基米德桥−悬浮水中的交通隧道》[21]两篇短文作为补白,刊发在《力学与实践》2007 年第1 期上。朱先生不仅让我掌握了期刊编辑会做补白的这门技艺,还引导我走上了科普文章写作之路。

在具体的稿件编辑加工过程中,我经常遇到矢量和向量这两个术语使用问题。我困惑于二者其实是同一个概念,但有的文章中用矢量,而另一文章中就用向量,便带着疑问去请教朱先生。朱先生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国家名词委还专门开了“一字会”讨论矢量和向量的统一问题。他解释道,矢量和向量这两个词在力学里表达的就是同一个意思,属于多词一义。接着又给我拓展了在不同阶段里这两个词在数学和物理两个学科中的表示,并强调说按 “约定俗成”,在新的表达中,一般是,在物理和力学中用矢量,在数学中用向量。没过两天,朱先生又特意到编辑部送给我一份关于向量和矢量的解释表格(图5),不仅列出两者的应用情况,还详细列出了参考书目。朱先生可能还担心我看不清楚,又在表的下面给出注释:表格右边的内容是以“年份、名称、出版社”方式展示的。有了朱先生的指导,在以后的稿件编辑加工过程中,我不再困惑于矢量和向量的问题。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朱先生对年轻后辈的悉心指导,体现了他提携后学的大家风范。基于这个背景,朱先生撰写《矢量就是向量》[11]一文,发表在《力学与实践》2008 年第1 期的《术语杂谈》栏目中。朱先生在这篇文章中还建议,可以开展一个专题调研,就是对在矢量与向量并用、没有统一的近百年的时间里,所组织的对vector 定名的过程、来龙去脉、参与讨论的专家及各自的理由进行专题研究。

图5 朱先生手稿(关于向量和矢量的解释)

即使在排版工作中,我也得到了朱先生很多指点。比如,在编排朱先生的《湍流的“湍”,怎样念?》[10]一文时,涉及到“湍”的拼音(tuαn)中的韵母“α”,我们打印成了英文字母“a”。朱先生特意到编辑部,告知我与排版员:拼音中的“α”不同于常用的英文字母“a”。拼音中的“α”后面的是一竖,而英文中的“a”则是有个小尾巴。朱先生还一边拿着笔在演示,一边在给我们讲解两者书写的不同:在手写的时候,拼音中的“α”是需要两笔完成,第一笔先是左边的半圆,第二笔是垂直右弯。而英语“a”则是一笔完成的。

朱先生是指导我进步的良师益友,不知不觉中我们早就成了忘年交。2010 年前后,有一次与朱先生、武际可教授、梅凤翔教授、金和编审聊天的时候,朱先生不经意谈起:“1952 年出版的周培源先生的《理论力学》可谓是经典著作,但可惜的是现在已经绝版,而且在北京大学也找不到了。”我自豪地告诉他们“我收藏着一本”时,朱先生先是惊讶后是兴奋,并动员我送给他,他说要送给北大理论力学的老师用。可是梅凤翔教授也想要,在我左右为难时,金和编审就建议大家各自复印。2011 年,在武际可教授的建议下,我与科学出版社联系,重新出版了这本《理论力学》,作为对周培源先生110 周年诞辰的献礼。我还写了一篇题为《奇遇珍书−纪念周培源先生诞辰110 周年》[22]一文,讲述了这本著作收藏和再版的故事,刊发在《力学与实践》2012 年第4 期上。

4 朱照宣先生的工作笔记

让我敬佩的还有朱先生几十年如一日以笔记的形式记录一些重要工作。早在2008 年,时任中国力学学会副理事长、分管学会期刊的戴世强教授曾向我提过,朱先生在做《力学与实践》主编期间,对每篇稿件的处理过程都有详细的记录,嘱我找机会去好好学习一下。后来与朱先生仓促见面时偶尔提起工作笔记的事情,他也只是谦虚地笑笑说“就是一点记录”。

直到10 年后才有幸得到了这个机会。那是2018 年6 月20 日下午,我与武际可教授、金和编审、王克仁教授及钱学森科学和教育思想研究会秘书长李伟格,一行五人看望朱先生及其夫人张瑞云先生(图6),并商议《力学与实践》创刊40 周年(2019 年)事宜。

图6 朱照宣、张瑞云夫妇与钱学森科学和教育思想研究会的会友们( 2018 年6 月20 日)(右起:金和,李伟格,王克仁,武际可,朱照宣,张瑞云,刘俊丽)

2018 年,《力学与实践》编辑部邀请历届主编撰写《力学与实践》创刊40 周年的纪念文章。据武际可教授介绍:朱先生收到邀请函后很发愁,当时因病重所致不能动笔,但他自己对《力学与实践》又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想着一定要对创刊40 周年有所表示,就电话联系武际可教授商定,由他们两位老主编共同题词以示祝贺。武际可教授事先已将贺词书写好,带给朱先生共同签章。贺词的内容为:

“力学与实践而今四十年。当年俩小编已成耄耋老汉白发盈颠。喜看青年才俊相继而至各呈高见。繁荣学科重任在肩。努力努力一往无前。贺力学与实践创刊四十周年。”

就这样,重病中的朱先生仍心怀《力学与实践》,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那天下午,大家相谈甚欢。我瞅准机会,向朱先生提出能否看看他的工作笔记,朱先生欣然答应。这让我既兴奋又激动,终于有机会膜拜朱先生的那些用智慧和心血凝集而成的具有史料价值的工作笔记!

走进朱先生的书房,在占据了一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近百本工作笔记,这里摆着的笔记是从1977 年开始记录的。在每本工作笔记的书脊上都清楚地标记着序号及时间段(图7)。

图7 朱先生的工作笔记

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翻阅着这些笔记。这些笔记本的内页上都标有页码,每本笔记都是前有目录、后有索引,如图8 所示。朱先生将工作笔记的内容都进行归类,在每类内容的地方都清楚地标注好上接页码和下接页码。从他的这些笔记中,除了看到他的读书心得、科研记录,为《力学与实践》等期刊审阅稿件的详细记录、对《中国大百科全书·力学》《力学名词》等撰稿的记录,还有他对参加的每次会议的记录、教学工作以及学生成绩的记录等。

图8 朱先生的工作笔记中的索引(1980 年10 月2 日—1981 年8 月14 日)

近百册工作笔记对于中国现代力学史、期刊发展史及北大力学系发展历史的研究都将是弥足珍贵的历史资料。

4.1 审稿为每一篇论文负责

我继续翻阅着朱先生的这些工作笔记,发现笔记中专门有一页写着“力学与实践编辑工作开始”这几个大字,时间是1979 年5 月,那也就是《力学与实践》副主编的聘书颁发不久(见图2),朱先生就已投身到《力学与实践》的编辑工作。笔记中记录着朱先生在1979—1985 年任副主编、1991—1995 年任主编的时期内,经他审阅过的每篇稿件的记录。朱先生对每篇稿件除了给出科学的、严谨的、客观的审阅意见外,还对所审阅过的每篇稿件的重要信息及处理过程都用表格的形式汇总记录下来,表中清楚地记录着稿号,在稿号下面简单记录着编辑的名字或姓氏、作者名字及作者的通讯地址、稿件标题、稿件处理情况等,在稿件处理情况中标记着送审时间和审稿人姓名,审稿意见及最终处理结果等(图9)。

图9 朱先生为《力学与实践》的审稿记录

朱先生不仅作为《力学与实践》的主编这样详尽地记录下每篇稿件的审稿过程,而且为那些他没有任职的期刊审稿也是如此认真。笔记中也详细记录了他为《力学学报》《兵工学报》《应用数学与力学》及《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等期刊的审稿意见。

1980 年,朱先生为《力学学报》审理过的一篇稿号为81-020 的稿件。虽说这篇稿件当时已经在全国一般力学会议上宣读过,并在某大学学报刊登过。但是到了朱先生手里,朱先生还是对稿件中所出的结论认真地推导一遍,并通过对有限转动的矩阵表示法的归纳整理,还给出了7 种其表示方法。对这篇只有6 页的稿子,朱先生给出的审稿意见以及对公式的证明过程就长达8 页。之后这篇文章刊发在《力学学报》1982 年第4 期上。

从这些审稿笔记中可以看出,朱先生以高度的责任心,认真细致地批阅每一篇稿件,提出了详尽的完善意见,对于作者的成长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同样也切实推动了力学学科的建设及力学期刊的高质量发展。

4.2 “小问题”记录的大学问

《力学与实践》创刊伊始,开辟了《小问题》栏目。先在北京大学力学系成立《小问题》组,从1980 年第3 期《小问题》栏目设立,每期都刊出几个饶有兴趣又能启发思维的小问题,其答案在随后的一期刊出。为了方便读者,刊出来的每道小问题的题目和答案都是连续编号。从朱先生的笔记可以看到开篇刊发的4 道小问题(1980 年第3 期),就有3 道是朱先生给出的。这里有朱先生对小问题刊出情况的一个记录,如图10 所示,从图中可以看到,3 期刊发的12 个题目中,有近一半的问题是朱先生提出的。

图10 朱先生对“小问题”的记录

对于作者投来的“小问题”,朱先生都是认真审查,决定录用后,他自己还要对其解答再演算一遍,以保证其正确性。这里举个例子,南京工学院土木系78 级某学生提出了个问题,即“立方木块浮在水面上,为什么总放不平而是尖角向上?”,为了回答这个小问题,朱先生在工作笔记中就有十多页的演算和证明内容。图11 所示的是朱先生给出的证明过程的一部分内容。之后这一问题作为“小问题14”刊发在《力学与实践》1981 年第3 期上,其答案也刊发在同年的第4 期上。

图11 朱先生对“小问题”的证明过程

《小问题》成为备受欢迎的特色栏目。这一栏目不仅对提高读者学习力学的兴趣,培养他们观察问题、提出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甚至对力学课程的教学方法的改进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第三届全国周培源大学生力学竞赛一等奖获得者、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王飞的获奖感言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我能够获得全国大学生力学竞赛的一等奖,很大程度得益于我将《力学与实践》刊登的‘小问题’都做了一遍。”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小问题》栏目内容不断丰富,于1986 年5 月和2003 年11 月分别结集出版了《力学小问题一百例》[23]和《力学小问题及全国大学生力学竞赛试题》[24]。这两本书也成为大学生学习力学的很重要的参考书。

4.3 管理与教学工作的记录

朱先生对教学工作的认真程度,武际可教授是用“极端”来形容的。朱先生对每一堂课的讲义都是在用心打磨,也都是精益求精,磨出精品。笔记中记录着他对《非线性力学讲义》的细细琢磨,“强迫振动的题目太少,有线性、平方阻尼,这类题目太多了些。……加一些基本训练的混沌约束、弹簧、……,能量的题。……数学上太难的可去掉……。”

还有一些工作笔记记录的是对力学系的规划管理。朱先生在任北大力学系主管教学的副系主任初期,即1978 年,为了力学系的发展,朱先生根据北京大学汉中分校力学系专业人员情况,分固体力学和流体力学两类,按“有指导能力的人数”“能独立工作的人数”“在指导下能工作的人数”做了一个很全面的统计,清楚标注了人员的年龄分布,以及未来8 年内需要在流体力学和固体力学增加的人数。再对汉中分校力学系实验设备进行了调查统计。朱先生对力学系自己的“家底”进行全面摸清之后,又选取国际著名大学进行对标。笔记中有很大篇幅记录的是朱先生对麻省理工学院的整个发展历程,以及对土木与机械系、材料工程和科学系、物理系等与力学专业相关院系的课程设计和必修科目进行的全面统计。

朱先生始终将学生装在心里,关心他们的学习和科研情况。例如,笔记中详细记录了他的一位硕士研究生论文撰写和毕业答辩事宜,包括对其毕业论文进行逐字逐句地审核记录、邀请周恒院士做论文的评阅人和答辩委员会委员的邀请信,还有论文答辩评语等。

在给本科生拟定考试题目时,朱先生会自己亲自做一遍,以确保题目出得合理。这在工作笔记中也有记录,即朱先生拟定的考试题目,还有长达16 页的解题思路。

4.4 《中国大百科全书·力学》工作记录

在工作笔记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朱先生负责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力学》编写工作的记录。1978 年,国务院决定编辑出版《中国大百科全书》,并按学科分类分卷出版。《中国大百科全书·力学》(以下简称《力学卷》)编委会主任是钱令希,副主任是钱伟长、郑哲敏、林同骥和朱照宣,同时按力学各分支学科成立了相应的编写组,朱先生兼任力学史的主编。《力学卷》(第一版)于1985 年出版。2008 年,朱先生又被聘为《力学卷》(第二版)的主编。

2016 年,《力学卷》(第三版)的编写工作开始启动,由李家春院士担任主编。我有幸作为《力学卷》的编委参加工作,主要是配合李家春院士和朱克勤教授做总论的撰稿和约稿工作。刚接手这项任务时,我有些畏难,便通过微信联系朱先生夫人张先生,向朱先生请教,张先生回复说:“照宣说他负责第一版、第二版他只挂个名……”,当然朱先生也不厌其烦地告知了该项工作的注意事项。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朱先生的谦虚之言,因为朱先生的工作笔记完整记录了《力学卷》(第一版)的详细组稿和撰稿过程,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朱先生的治学精神。

从《力学卷》(第一版)前期的启动工作到“最后收尾事”,从文字插图的要求到力学术语的统一,从力学总论的框架搭建到撰写,乃至大量词条的撰写,朱先生事无巨细地做了大量工作(图12 和图13)。据统计,该书第一版的“力学史”部分一共收录85 个词条,而朱先生就撰写了49 条,其中,包括“力学史”“中国古代力学知识”“力学名著”及若干位著名力学人物等词条,一些重要词条一直保留到现在的第三版中。《力学卷》(第一版)的出版既是对古今中外的力学知识进行的历史性的概括和总结,又是第一次以权威性的正式出版物的形式,将力学既是基础科学又是技术科学的定义予以公布。在这其中,朱先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图12 朱先生起草的“力学”词条的撰写架构

图13 朱先生撰写的关于《力学卷》的宣传

5 结语

2018 年的相见,竟然成了我与朱先生的最后一面。在之后的几年里,我经常通过微信与其夫人张先生联系,对于我的问题请教,朱先生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每当我提出要去看望他们,总是被朱先生婉拒。张先生总是这样回复我的微信问候:“我俩身体都好。照宣不愿意外出,但是他关心力学所事……。”朴实的文字无数次打动了我,关心力学所的事情,也就是关心《力学与实践》的事情、也就是关心我们力学界的事情,字字句句无不流露出这位力学大师对力学的关心和热爱,无不体现出他伟大的科学家精神。

回顾我与朱照宣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我深切地感受到,朱先生的治学体现出真切笃实、明觉精察的崇高境界,朱先生的言行昭示出赤子之心和君子之风,朱先生的工作笔记透射出智慧与文采的夺目光芒,崇敬之心不易多表。朱先生真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实乃我辈学习楷模。

谨以此文缅怀朱照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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