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搭建一个“真假难辨”的幻想空间
2024-01-25周长超
文|周长超
冯与蓝 著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23年6月定价:32.00元
冯与蓝最近出版的《到福气城还有多远》延续了《山里的影子醒了》的故事地图,再一次成功引领小读者无障碍进入纯粹依赖幻想构建起来的“第二世界”。故事延续和进一步展示了作者绮丽的想象力和超凡的虚构能力,进一步丰富了由卡尔玛城、福涅城等组成的弗斯大陆这一宏大壮阔的儿童文学幻想世界,也为我们展示了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在幻想类小说创作中更多成长的可能性。
故事开头的伊路索博物馆是小读者由“原初世界”进入“第二世界”的“通道”。两个世界通过某个具体的时间、地点或物品勾连起来,建立起稳固的、可感的中间桥梁,从而在逻辑上铺设穿梭往来的可能,为读者营造一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这虽然是常规的写作技术手段,但选择“通道”的技巧和呈现方式同样考验作家的想象力和文字功底。在小说中,参观伊路索博物馆如同“拆盲盒”,能不能顺利进入,什么时间进入,是否可以参观馆藏珍品室,都存在不确定性,这也是萦绕在老管理员身上的浓厚神秘色彩和叙事张力的重要来源。小说的内容来源收藏于伊路索博物馆的几卷羊皮卷,“我”参观并现场聆听了老管理员讲述羊皮卷记录的弗斯大陆和卡尔玛城的故事,就此展开了甘宝的奇幻探险之旅。这种“故事中的故事”套层结构,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比如由说书人讲述魔术师与记忆盗贼的恩怨、甘宝在老维记忆中看到的往事、阿麦讲述的空山的来历等等,它们组成的卡尔玛城历史、甘宝父亲的故事与当下的甘宝探险故事交叉行进,并产生互文关系,构建起层次丰富、内容多元的厚重历史纵深感,产生了主题阐释的多重意味。
幻想小说必须要有迥异于现实生活的设定。虚构异于“原初世界”的自然生态、社会文化是增强“第二世界”拟真度的重要手段,也是为读者提供陌生的、差异化的审美体验的重要资源。这在《到福气城还有多远》里,寥寥数语虚构出来的“食雨兽”“鬣虎”等形象跃然纸上、具体可感,比如冯与蓝这样介绍“食雨兽”:“它们身形不过人类拳头大小,但常群体出没,行动时脚底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下雨。当它们发现猎物,就会吞咽口水,咕咚咕咚,好像喝下了雨水,因此得名。”在自然领域的虚构之外,小说对社会文化也进行了细致描摹,弗斯大陆的社会生产力大约停留在蒸汽机发明前,管理制度类似于城邦制,每个城市由城主、元老院长老、贵族等管理,宗教信仰类似于泛神论和多神论,民众信奉的有智神、谷神、财神、武神等,福气城则是传说中福神所在的城市。自然元素的细部描写与社会文化宏观的铺陈相互补充映照,共同构成了“第二世界”特有的生活场景的搭建。虚构与想象力的使用并不是越多越好,越新奇越好,而是要充分考虑小读者的阅读能力和接受心理。我们也不难发现,作者在创造幻想的“第二世界”的过程并不恣意任性、随意挥洒,而是一直保持着必要的清醒与克制,场景的渲染和意象的创设都适可而止,同时要形成拟真度的逻辑内在一致性,避免陷入反复的、絮叨的、无聊的幻想意象的堆积和滥用,以免产生阅读和接受障碍。
小说中的天马行空的魔法和超自然的技能,既是充满了叙事张力的、符合儿童无拘无束天性的、张扬的游戏娱乐元素,又是推动情感变化、故事发展的必要的动力和工具。记忆盗贼的记忆切割术、魔术师的幻术、“白马非马”等,承接了孩子们对于逃离庸常的日常生活的内心诉求,并且在魔法和超自然技能的使用过程中,获得内心的轻盈和满足。魔法同时又必须是有限度的、自我限制的,不是毫无约束的,如果魔法无限膨胀必然导致叙事的失控,削弱幻想的可信度。这种朴素的“平衡”理念,让魔法在有序的范围内发挥作用。比如,“白马非马”的时效性不长;记忆切割术必须使用发自内心的力量,切割到的记忆要储存在小瓶子里,而且记忆盗贼无法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白马非马”的设定借用了逻辑学范畴中的古老命题,又用了谐音梗让“非马”变成“飞马”,在阅读中既有可以让人会心一笑的风趣,又产生了一种深邃的文化意蕴。
幻想小说如果失去了对人性的洞察和情感的关照,就很容易陷入任由幻想驱动的单纯“喧闹”的狂欢,而缺少人文关怀与深刻的哲思的陷阱之中。小说中,以“追寻”为主题,讲述了甘宝为了帮助拉雅一家摆脱困境,出发寻找福气城,以求得到福神庇佑的探险经历。甘宝的探险历程不仅意味着空间的转换、奇幻因子的展示、曲折离奇的历程,更多地意味着主人公在遭遇挫折、克服困难过程中的自我发现、自我成长和情感归依。小说开篇,甘宝是一个“顽童”式的孩子,参与博彩摊子的骗局,走街串巷、游手好闲,衍生出一种独立的游戏精神和趣味。这个时候的甘宝处于蒙昧的状态,虽然也偶尔到墓地看望父亲和阿娘,但是自觉的、浓烈的家庭情感和个体独立意识尚未觉醒。在老维找到甘宝,说甘宝是福气城城主的孩子、福气城的继承人,甘宝认为老维是骗子。在卡尔玛城城主一纸荒诞命令影响下,拉雅一家生存面临困境,拉雅被迫答应好赌成性的阔少爷马斯卡求婚,甘宝情绪激动地宣称自己要到福气城寻求福神庇佑。在站在石礅子上呼喊“所有善待我家人的人都会被赐福”时,甘宝内心沉睡的情感和责任已然觉醒。
然而,追寻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寻求所谓的福神庇佑的真实意蕴也随之逐渐浮出水面。在这个过程中,甘宝与老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蜕变。刚上路,甘宝想把老维的行踪告诉军队换取赏金。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密切接触,尤其是老维教授甘宝“记忆切割术”,而甘宝得以在老维的记忆中旁观老维“募集帮助贫民的善款”、救出朋友麦阿爹、反抗城主福多禄的愚蠢决定等经历,体会到了老维人性光辉中的温暖、正义和善良,开始从内心接纳、信任老维。而老维甘愿追随甘宝的父亲,则是因为父亲坚持和传递了“生命是平等的”理念,点燃了别人的生命之光。在从卡尔玛城到福涅城,甘宝的父亲的形象随着一次又一次由不同人讲述他曾经冒死劝诫卡尔玛城城主福多禄等事迹而逐渐丰满起来。到了最后一刻,我们才能够理解,所谓的福气城城主的继承人,是因为福涅城的城主是轮换的,而“生命是平等的,心怀善意的人都能拥有福神的祝福”“福气城的人无论去哪里,都会散播善意和光明”的理念则是福气城赐予的“福气”的最本质的内涵。在装了老维记忆碎片的瓶子里,甘宝发现了自己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捡到的弃婴。对于老维要做他们的仆人,父亲强调要给予生命自我选择的权利,对于甘宝的未来,父亲说“生命最终想要成为什么样子,最好由他们自己选择”。通过追寻之旅,小读者可以深入内心世界探索精神的更高维度的可能性,重新思考福气城的象征意义,认识生命、爱、善良、责任的价值和意义。
李利安·史密斯在《欢欣岁月》中这样说:“幻想小说是否优秀取决于作者的创作想象力和他个人表达想象的语言能力,取决于他是否有始终如一的统领能力通过戏剧事件来表现他最初的创作理念,以及取决于他是否有能力给予这个梦幻而真实的世界一种真实可信之感。”以这个标准来评判,无疑冯与蓝的《到福气城还有多远》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幻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