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志愿军改造战俘传奇

2024-01-25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4年1期
关键词:战俘营战俘俘虏

抗美援朝被称为“开国第一战”。中朝人民军队浴血奋战,歼敌百万。三年战争,停战谈判谈了2年17天,其中关于战俘问题就谈了1年6个月。其间,美方极少数人谎称“志愿军掠杀战俘”,企图蒙骗联军官兵和世界人民。随着志愿军宽待俘虏的真相传开,世界轰动,正如一个英军战俘感慨:“中国人民改写了世界战俘史。”

宽待俘虏是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和一贯政策。毛泽东早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就提出要“释放俘虏和医治伤兵”。抗日战争时期,他提出八路军政治工作的基本原则有三:官兵一致的原则,军民一致的原则,瓦解敌军和宽待俘虏的原则。毛泽东说:“我们的胜利不但是依靠我军的作战,而且依靠敌军的瓦解。”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他说:“一切俘虏,不许杀害、虐待与侮辱。”

志愿军入朝参战后,彭德怀即与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联合签署关于宽待俘虏的命令,作出四项规定:一、保证战俘生命安全;二、保留战俘个人财物;三、不侮辱战俘人格,不虐待战俘;四、战俘有伤、有病,给予治疗。

志愿军在战场上勇猛打击敌军的同时,对于被俘的美、英等军官兵,严格遵循人民军队宽待俘虏的光荣传统和《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的原则精神。起初,美、英等國战俘听信了美军虚假宣传,一个个惊惶不安,以为不是要被虐杀,就是被送去西伯利亚等地做一辈子苦工。在志愿军战俘营中,他们亲身感受到志愿军宽待俘虏的政策是真实的,中国人民是爱好和平的人民,中国人不是敌人、是朋友——

战俘办报,这样的奇事出现在志愿军战俘营。美军战俘普林斯登·里奇创办的《走向真理与和平》,被访问战俘营的国际机构人士带到世界各地,读者无不惊叹:“战俘办报,这是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迹!”

战俘开“国际奥运会”,更是别开生面。颁奖时战俘们情绪高涨,歌声、呐喊声、笑声此起彼伏,有战俘领奖时激动高呼:“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毛主席万岁!”

被俘的美联社随军记者弗兰克·诺尔将真实的照片和报道传向世界,这使他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而最为高兴的是诺尔的妻子,她给丈夫来信除表示思念之情外,还告诉诺尔美联社给他的稿费累计起来已经有了多少。

随着志愿军宽待俘虏政策影响的深入和扩大,在战场上打白旗向志愿军投降的美军越来越多。曾几何时,战士们还感到美军“好打不好抓”,到后来变成了美军“好打又好抓”……

志愿军改造战俘的奇迹让世界瞩目,但是,改造过程殊为不易。据当年的俘管人员回忆:“在战俘营里,不同民族、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战俘,曾是我们战场上的敌人,在他们放下武器后,我们与他们又开始了新的较量,这里既有‘管教’与‘反管教’的矛盾,也有不同价值观念的冲撞,可以说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批傲慢的外国战俘,在我军人道主义宽待政策的感召下,在反对战争、拥护和平为内容的教育下,他们成为反对战争、拥护和平的人,显示了现代战争中我军政治工作的强大威力。”当志愿军宽待俘虏的政策传遍世界,各国人民热情称道,争取和平、反对战争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一个美军战俘的父亲甚至在短短三周内组织百万人签名请愿,要求和平。

组建战俘营成为一项刻不容缓的任务

1950年12月初,志愿军政治部保卫部科长于忠智奉命带领一个小分队,来到朝鲜东北部的碧潼。此行他有一项重要任务:战俘营选址和筹组。据俘管人员王奈庆回忆:

当时的碧潼早已被美军的飞机炸了几遍,差不多就是堆废墟,只残留着一些民房和学校,根本没有物资材料可以利用。战局发展得快,俘虏来得快。我们安置俘虏住和吃十分困难。当第一批战俘到来时,见到这样的情形,一个个都傻了。他们在军中接受过美军宣传,认为当了中国军队的俘虏,不是被虐杀掉,就是要押送到中国的东北或苏联的西伯利亚做一辈子苦工。因此大多都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让战俘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住在野地里是不行的。俘管处让一些战俘分散挤在没被炸毁的一些民房里。同时动员机关干部战士建筑简易住房……吃的问题也很严重,那些吃着奶酪、面包、牛排长大的美军俘虏,吃不了给他们的玉米高粱饭,有战俘还发怨言说:“玉米在我们美国是喂猪的饲料,人怎么能吃?”还有的说:“你们志愿军养不起我们就不该抓我们来。”我们的干部、战士让翻译翻过来一听,气得火冒三丈。有的战士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用家乡话大声骂他们,骂得那些战俘面面相觑。

战俘们来了,首先要填表、登记。有的美军战俘目中无人、傲气未消,只说自己的名字、所在单位及军阶,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说。志愿军干部审讯一个美联社上尉随军记者时,他说:“我是美联社记者,美联社不是军事机构,你们不能把我当战俘对待,而要视作平民。”我们这位干部问他:“你是不是穿着军装、佩戴上尉军阶章、腰间挂着手枪?你没有进行过侵朝宣传?”他无言以对,这才老实下来。

一次,一个俘虏搞恶作剧,偷偷地将一块猪肉塞在米饭里,土耳其俘虏发现后大怒,认定这是美军俘虏搞的,将一些美军俘虏包围起来。眼看一场暴力冲突即将发生,幸好志愿军战俘营领导及时赶来,这才将矛盾化解。还有俘虏钻志愿军战俘营管理的空子,上山逃跑。但是,崇山峻岭,水网交错,往哪里逃?早晚都被朝鲜老百姓捉住送回来。所以我们并不担心战俘逃跑。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打柴回来后,一个叫麦克皮的美军少校战俘不见了。我们搜寻没有结果,没想到第三天,一群朝鲜老百姓来到战俘营,把饿得东倒西歪的麦克皮送了回来。朝鲜老百姓发现他时,他正饿得两眼朝天,一动不动躺在沟里。

战俘营建立初期管训外国俘虏,语言成了一大问题。战俘越来越多,而战俘营只有少数干部懂英语,根本不够分配。我们想了一些土办法应急,刻印了一些小册子,上面有对战俘的一些指令和战俘营的规定,用中英文对照。到时翻到需要的页面,指给他们看就行了。但俘虏回话我们就没法听懂了。好在这些问题很快被上级注意到了,总政总参、外交部一声令下,从上海、北京、天津、南京等大城市调来了一批懂英语的干部,又从各大学挑选了近百名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参加志愿军,到战俘营工作。

“战俘就是战俘,不允许他们把肮脏的生活方式搬到这里来”

战俘营一下子汇集1000多名战俘,他们国籍、种族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各异,加之许多人对志愿军的政策不了解,吃穿住用都是大问题,许多五花八门的事情频频发生:被俘美军军官欺压士兵,白人俘虏殴打黑人俘虏,战俘偷窃、赌博、搞交易……战俘管理工作的困难可想而知。据王奈庆回忆:

在我们军队里,战友就是同生死的同志、兄弟,但在战俘营里我看到美国战俘之间的关系完全和我们不同。他们表现得特别自私,同伴之间的关系特别冷漠,有时我甚至觉得我们是不是把两支互相打仗的敌人关在了一起。有时战俘生病了,食堂做病号饭,让其他俘虏帮忙拿一下,十有八九病号饭会被拿饭的俘虏半道吃了。这还不说,有的战俘还会把战俘营医院配给生病战俘同伴的药拿去卖了。有的同伴生病死了,其他战俘会迫不及待地把死者的手表、戒指等财物扒下来分了,甚至连衣服也扒下来,让那死去的战俘如光鸡一般……在建立碧潼战俘营的当年冬天,零下几十摄氏度,有一个美国战俘患了感冒并发肺炎,病情严重,同室战俘没有一个人关心他,连出门向附近的管教人员报告一声也不愿意。深夜那个俘虏情况恶化,他们一伙怕被传染,不顾那个战俘哀求挣扎,一起把他抬出去扔在雪地里,没一会儿那个战俘就冻死了。第二天早上,俘管干部发现了,骂这伙俘虏狼心狗肺,谁知他们却嬉皮笑脸地说:“长官,是他自己走出去的。”

战俘营中,美国白人俘虏歧视黑人俘虏。一次,在战俘营医院里,白人俘虏和黑人俘虏一起烤火候诊,白人俘虏硬是把黑人俘虏赶走,还说:“黑人没资格同白人一起烤火。”我军医院护士看不过眼,出面制止白人俘虏,不许他们欺负人,还把黑人俘虏叫回来继续烤火。可护士离开后,白人俘虏又把黑人俘虏赶走了……

美军将赌博风带到了战俘营,一开始他们用美元现钞下注,钱输得差不多了,就用手表、戒指、金项链、打火机、刮胡刀等实物当赌注。后来有的战俘把自己所有的东西输光,就把我军发给他们的毛巾、衬衣、香烟等押上。还有的什么都没有了,就打欠条言明回国后还债,有的债额高达千余美元。赢了钱的则得意洋洋,有个常赢钱的战俘说:“我赢的钱,回国可以买一辆新式轿车了。”管教人员批评他们这样嗜赌成风,伤害同伴的感情,容易惹是生非。他们根本不听,还一本正经地解释:“不必担心,长官,愿赌服输,这是正常的交易。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追求刺激吗?”

一次,战俘营军医报告说,发现有些美国俘虏得了怪病:两眼发直,精神恍惚,走路摇来晃去不正常,但就是诊断不出是什么病,难道是想家想成了这样?我们几个管教干部找来一个年纪小些的美国俘虏了解情况。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吸了毒。我们问:“毒品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战俘为难地说:“我在买毒。”他发过誓,绝不说出是谁卖给他的。

我们接着问,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撮枯叶说:“就是这个。”

我们几个一看,都记起了前阵子带战俘上山砍柴,有几个美国战俘打柴不专心,东抄西转花很多时间寻觅和采集一种植物叶子,然后带到营区晒干收藏。管教干部问他们干什么用,他们支支吾吾地说是用来治疗小毒虫咬伤……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种植物叶子竟是毒品!

经过调查证明,我们发现这是一种麻叶,可以当大麻吸。在我们的战俘营里不可能有查不出的事。我们查出是哪些战俘在暗中做“麻叶生意”,他们赚了不少美钞。

战俘就是战俘,不允许他们把肮脏的生活方式搬到這里来。我们管教人员对犯事的首要分子进行严厉惩处,让他们写认罪书,外加关禁闭一个星期。战俘们大多希望安全健康地活着,所以对管教人员宣布的惩罚都服从。

美国俘虏威廉姆到战俘营时,俘管人员检查他的随身携带物品,发现他很宝贝一个朝鲜老百姓吃饭用的大铜碗。问他干什么用,他神秘兮兮地傻笑却不回答,一直把这个大铜碗揣在怀里。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美国战俘也掖了四五个铜碗,平时藏在炕头的衣服堆里,包得好好的,不时拿出来看看。经过查问后,我们都乐了:原来他们把大铜碗当作了大金碗,准备将来回国当东方文物卖个好价钱。更可笑的是这几个美国俘虏始终不相信劝说,认为我们管教干部是想骗他们的财物。在美国战俘中,为钱为实惠为混日子的士兵很多。根据我们对3193名美军战俘的调查,为解决职业当兵的超过60%……美国介入朝鲜战争时,为了动员兵员,把广告作得天花乱坠。美国大兵九死一生当了俘虏,才明白自己落到了怎样的境地。他们像买了假货上了大当一样,在战俘营破口大骂:“麦克阿瑟告诉我们只有三个月,圣诞节前就可以回家过节!”

和这帮俘虏熟了以后,渐渐可以作些交谈了,一个美国战俘和我们熟了后问:“像你们志愿军官兵这样打仗,每月能拿多少钱?”当他知道我们干部的生活津贴只有七元五角时,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怎么也合不拢:“七元五角?!作战却那么不怕死!真是不可理解。”

看到美军飞机拖着黑烟一头栽下去,战俘们跳跃欢呼

在瓦砾堆上建立起来的战俘营,即使按国际惯例设置了“POW”(战俘营)标志,仍然不断遭到美国飞机的轰炸袭扰。战俘从火线往碧潼转运途中,也遭到美机追逐扫射。战俘们刚刚脱离战场,捡了一条命,到了志愿军战俘营,生命安全仍然受到他们自己一方的严重威胁。战俘们极为恼怒。

一天夜里,美国飞机直奔美、英战俘比较集中的昌城战俘营而来。炸弹从空中呼啸而下,惊恐万状的战俘们在志愿军俘管人员的引导下,迅速进入防空洞隐蔽。当他们了解到又是美国飞机来炸时,许多美国战俘怒火中烧,破口大骂。这次轰炸,三名美国俘虏被炸死、两名被炸伤。此后美国飞机又连续轰炸了四次。

1951年1月,刚刚组建起来的志愿军空军在朝鲜北部安川上空与美国空军飞机首次交锋,一举击落美机1架、击伤2架,志愿军空军飞机没有损伤。初生牛犊不怕虎,志愿军空军主动出击,捷报频传,连美国空军“王牌飞行员”“双料王牌”也被打下来了。每当美国战斗机在空战中被志愿军战斗机击中、拖着黑烟一头栽下去,观看空战的志愿军干部、战士莫不欢欣鼓舞,连美、英等国的俘虏们也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跳跃欢呼。此情此景,在志愿军战俘营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经过志愿军发动的五次战役的连续打击,“联合国军”的嚣张气焰严重受挫,在美国引起一片惊恐。1951年4月23日,《时代》周刊刊登了一张“联合国军”墓地的照片,公布了美、英军队的死亡数字,惊呼“伤亡惨重”。美军士气严重低落,怀乡思家之情蔓延。此时,志愿军将该报道编制成传单,其中写道:

死者不再回家乡,他们被永远地埋葬在距其亲人5000英里之外的朝鲜……联合国军士兵们:那些关爱你们的人们,希望你们平安而健康地返回家乡。不要被打死了埋进朝鲜那些永久性的坟墓里去。过来吧!我们宽待俘虏。这是你们可靠的回家之路。

这就是志愿军著名的116号传单。116号传单之所以著名,一则因为它援引美国媒体报道的事实作依据,美国当局再也不能说“这是共产党的捏造”;二则因为《时代》周刊报道的是“第一座联合国军墓地”的死亡数字,实际伤亡数字要比这大得多;三则因为这份传单宣传了志愿军宽待俘虏的政策,指明了美军官兵的出路。这份传单在朝鲜战场美军前沿阵地散发,并发给被俘美军官兵阅览,引起了很大震动。有些被俘美军人员公开表示,庆幸自己没在战场上因顽抗被打死,而是当了志愿军的俘虏,这样回家也有了指望。

同年4月24日,志愿军政治部碧潼俘虏管理处正式成立,战俘管理处主任王央公到职,一大批俘管精英、外文翻译骨干也充实到俘管机构中,这是志愿军俘管工作的一个转折点,也是俘管工作走上正轨的重要标志。志愿军俘管处分5个俘管团、1个军官俘管大队、2个俘虏收容所。俘管处总部、俘管5团、军官俘管大队在碧潼,其他各俘管团都在碧潼周边地区。一向冷清的深山村镇瞬间热闹起来。志愿军俘管处一共收管了14个国家军队的俘虏,最多时5000多人,大半是美军俘虏,英军俘虏次之。随着俘管机构的逐步完善,一些必要的规章制度也陆续建立起来。

“我永远忘不了志愿军军医救了我的命”

医治伤病战俘,是志愿军宽待俘虏政策的主要内容之一。志愿军战俘营的医疗卫生机构是与碧潼战俘营同步建立起来的。

那些从前线转送到后方战俘营的战俘中,伤病号不在少数。他们有的是在战场上受伤,遭到自己部队遗弃的;有的是在战场上饥寒交加,冻伤饿病的;有的是不愿卖命送死,在战场上自创自伤的;还有的是在被俘后向后方转运途中,遭到美军飞机追杀而被打伤的。尽管战争环境极其恶劣,但志愿军仍克服种种困难,为伤病战俘医伤治病,出现了许多感人的事例。

1950年3月19日,美国陆军《星条报》刊载美联社的报道说:“16名受伤的美军士兵返回到了联合国军的防线,他们都是被俘的美军第2师士兵。中国(志愿军)军队撤走时,给这些伤员留下吃的东西。他们本来打算用卡车将伤员送回美军防线的,但一架美军飞机追上来把卡车打坏了。”1951年10月27日,加拿大《温哥华日报》报道:“中国人曾无数次将受伤的美军战俘放回他们的阵地。美国军队去接运时,中国人就停止射击。”

志愿军战俘营中不乏医术精湛的专家、学者,他们挽救了许多伤病战俘的生命。

英军战俘帕亚克患了急性阑尾炎,战俘营总医院的唐玉山军医为他做了切除手术,不久他就痊愈出院了。帕亚克感慨万千地说:“要是在战场上得了这个病,那就没命了。我这条命是志愿军唐医生给的。”

1951年1月24日,在临津江的一次战斗中,被俘的英军士兵莫塞尔身受重伤,在志愿军战俘营总医院住院8个月,经志愿军医护人员细心治疗后痊愈。莫塞尔极为感动地对同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中国軍医这样仁慈的好医生!”

在朝鲜战地,在志愿军战俘营各医疗机构里,像这样的传奇故事不胜枚举。

许多美、英军官兵参加过二战,当过日军或德军的俘虏;这次则在侵略朝鲜的战争中,被中国人民志愿军俘获。这些人亲身有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被俘经历,感受极为深刻。美军俘虏约翰·狄克生就是典型的一例。据他回忆:

在二战中,我们部队被派到菲律宾的巴丹岛。日本军队比我们强大得多。我们放下武器投降。1942年4月18日,日本人把我们俘虏押送到奥丹奈尔营,开始了“巴丹死亡行军”。许多人患痢疾、疟疾,没有吃喝,倒在地上,日本兵用脚踢,有的人被开枪打死、被刺刀刺死。我后面有个美军上校,走不动了,躺在路边,我目睹一个日本兵端着刺刀把这个上校刺死的惨景。我们走了6天后,被关进监狱,每10人一组。日本人说:如果有1人逃走,另9个人就要被枪毙或砍头。后来的确有人逃跑,小组的人都被处决了。在监狱里,我们每天吃两餐稀粥,加一点盐。得不到任何医疗。每天有50至100人因生活条件恶劣而丧命。

两年以后,日本人将我们约2000名美军俘虏送到日本新潟一个煤厂做苦工。有些人累倒在地,日本卫兵抓着就打。我们晚上挤在仓库的稻草上,相互靠体温取暖。一次,一个日本军官训话竟说我们战俘是“行尸走肉”。我前排有个俘虏动了一下,这个日本军官竟将他踢倒在地,拿出军刀将他活活砍死。

我在日本人手里过了三年半的地狱生活,直到1945年秋天(日本战败投降),我才得到解放,回到美国。1950年9月,我被派到朝鲜参加“警察行动”,被编在美军第24师第19团第3营L连。在向北推进中,我亲眼看到北朝鲜人的家庭和城市遭破坏,看到美国飞机屠杀平民的情形……我开始认识到这不是什么“警察行动”。我们越过三八线,进入北朝鲜,把战争推进到了中国边界,威胁着中国。假如中国侵犯我们的邻国墨西哥,并轰炸我们的边界城市,我们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们会立即采取措施,消除对我国的威胁。

我是1951年1月1日被中国人民志愿军俘虏的。志愿军作战英勇,我们的部队被包围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降。志愿军和蔼地用英语对我们说:“不要害怕,志愿军宽待俘虏。”志愿军战士把我们带到温暖的屋子里休息,给我们热的食品。我们到达后方俘虏营时,领到了新的棉大衣和毯子。使我大为惊异的是,这个没有任何军事价值的偏僻山村,也遭到了美国飞机的轰炸。在我们自己的飞机炸成的废墟上,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建起了新房子给我们住。我们的环境不断改善,吃的东西越来越好。冬天屋子里都生了火,热烘烘的。我们有自己的俱乐部、图书馆。医疗条件也很好,有一家医院,病号需要时可以住院治疗。管理俘虏营的人员都非常和蔼,工作很辛苦……

我在两次被俘中,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一种是残暴、侮辱和虐待战俘,二战中日本军国主义者就是这样;另一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的宽待,这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对待我们被俘人员所做的。

“我有生以来,只有在志愿军战俘营里,才真正享受到平等”

毛泽东、周恩来以及中央领导层密切关注着志愿军俘虏管理工作情况,并及时发出指示:对外俘的政治工作应以反对战争、争取和平为主题,不要上大课,着重办好图书馆、俱乐部,管好生活。军委总政治部根据中央领导指示精神,要求志愿军各级俘管部门迅速落实中央的各项指示。据黄继阳回忆:

1951年的春天,志愿军战俘营里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欢乐和期待。与三个多月前筹组初期那种困难重重,战俘情绪消极、沉闷、悲观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战俘营,没有铁丝网,没有狼犬,没有碉堡,除了战俘营大门口有两个卫兵站岗值勤之外,没有荷枪实弹的大批军警到处巡查监视。这里不分国籍,不分种族,不分肤色,不分宗教信仰,均一视同仁,平等对待。一名黑人俘虏感慨道:“我有生以来,只有在志愿军战俘营里,才真正享受到平等。”美国俘虏弗兰特把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营称为“世界上一等战俘营”。

圣诞节是西方国家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1951年圣诞节前夕,在碧潼俘管5团,美、英军队战俘在广场上搭起彩色牌楼,到处是英文书写的标语:“恭贺圣诞,新年快乐!”“争取和平,反对战争!”平安夜举办了圣诞晚会,战俘贝斯装扮成圣诞老人为大家祝福,给每个人分发糖果和圣诞礼物。战俘们自编自演节目登台表演。

圣诞晚餐会的菜肴十分丰富,席间,战俘们频频举杯,恭贺圣诞、新年快乐。志愿军俘管干部参加了战俘们的圣诞晚餐会,向他们表达良好的祝愿。俘管领导讲话说:“我们并不信教,但是为了你们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特地为你们安排了圣诞庆祝活动,对你们未能回家同亲人团聚、共度圣诞节,表示同情。”战俘们听了激动不已,有人振臂高呼:“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战俘中信奉天主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佛教等的也不少,他们一起参与基督教徒的圣诞庆祝活动,而在开斋节、古尔邦节等其他节日中,也都会举行庆祝活动及会餐,志愿军同样给予支持和帮助……

战俘办报,这样的奇事出现在了志愿军的战俘营。美军战俘普林斯登·里奇建议创办一个刊物,取名《走向真理与和平》,得到志愿军俘管处领导层的批准。这个16开版的半月刊于1952年春正式出版,宗旨是互通信息,交流战俘心得体会。该刊发行量很大,每期的篇幅也不受限制。1953年1月30日出版的一期竟多達65页。它不仅在战俘营内发行,还传到了板门店停战谈判会场。一些访问过战俘营的国际机构人士将刊物带到世界各地,读者无不惊叹:“战俘办报,这是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迹!”

歌声、呐喊声、笑声此起彼伏,有的获奖战俘在领奖时激动地高呼:“毛主席万岁!”

随着志愿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美国飞机在朝鲜北部上空肆无忌惮、横行猖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渐渐地,沿鸭绿江南侧一线已可白天行车。交通畅通了,运输条件大为改观,战俘营的物资供应充足起来,战俘们的生活随之大大地改善。从1951年春夏间起,志愿军战俘营各俘管团队逐渐活跃,各种活动都陆续开展起来了。黄耀昆回忆:

东西方社会形态不一样,文化差异很大,有时喜怒哀乐都不在同一个点儿上。一句话,看不惯。他们一听到晚上要放电影,就会毫无遮拦地问,电影里有漂亮女人吗?当看到影片里有男女接吻的镜头,他们跟踩了电门似的站起来起哄拍手吹口哨,异常兴奋。这把我们教员吓了一大跳,站起来呵斥:耍什么流氓!那些战俘莫名其妙:“什么叫耍流氓?”1952年冬,战俘营文艺工作队演出歌剧《白毛女》。演出前我们教员已经把剧情和剧中的人物关系向战俘们作了介绍,便于他们理解。看完《白毛女》后,不少战俘仍一头雾水。第二天学习讨论时,说来说去总是说《白毛女》。他们问:“那个老女人刺喜儿小姐的那个尖尖的玩意儿是什么武器?”我们告诉他们:“是中国妇女插在头发上的一种装饰品,用金属做的,叫金簪或银簪。扎人是很痛的。”

“噢——有意伤人,这是侵犯人权,喜儿小姐受到了这样的暴力虐待,应该到法庭告她,为什么要躲进深山?”战俘问。

我们告诉他们:“那是日本侵略中国和蒋介石国民党统治中国的时代,法庭不可能为喜儿这样的穷人说话,不会判黄世仁和他妈妈有罪的。”

战俘说:“欠了人家的债,就该还债么,为什么还要躲走?还了债不就没事了?”还有的说:“这个故事没有意思,用不着欠了人家一点租子,让美丽的喜儿小姐去地主家做奴隶,她爸爸完全没有必要自杀。”

他们提出的问题在我们看来十分幼稚,议论也十分可笑。我们也没做“打通思想”的准备,任由他们议论去。我们主要是让他们了解新中国的文化,并不想对他们进行阶级教育。

我们对战俘们生活和文化上的习惯不强加干涉,只要他们不违反战俘营纪律,不妨害他人就行。我在战俘营里见到有的战俘心情好时,把头发弄得奇形怪状,有的像个水雷,有的像个打开的中国折扇,四处招摇,他们自我感觉很美。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叫“朋克”。那些人也就算美国军中“朋克”了。

战俘觉得在战俘营的生活渐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他们又要求自己选举一个“运动娱乐委员会”,来协助战俘营开展文体活动,并承诺这个委员会要在战俘营的指导下进行活动。战俘们郑重其事地酝酿选举产生了“运动娱乐委员会”……文艺活动的广泛开展,促进了战俘俱乐部的诞生,各战俘团、队、中队先后建立起了31个俱乐部。与此同时,电影队、图书阅览室、墙报(板报)园地、有线广播等也陆续办起来了。这些组织机构的建立和健全,为在战俘中开展群众性的体育运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各俱乐部委员会经常组织友谊比赛和小型运动会。

志愿军俘管处领导充分考虑了战俘俱乐部委员会的意见和要求,特批准于1952年11月15日至27日在战俘五团驻地碧潼举办一次大型运动会。筹委会以俘管干部为主,选取对比赛事项有经验的战俘参加。筹委会第一次开会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运动会的名称。有的说称“碧潼运动会”,有的说叫“战俘营运动会”。黑人战俘雷奇说,这次运动会将有十多个国家的战俘运动员代表参加,像一个大型国际盛会,就叫做“中国人民志愿军碧潼战俘营奥林匹克运动会”吧!与会者一致鼓掌赞成……经过近两个月的精心筹备,一切就绪,运动会如期举行。五个俘管团、两个俘管队均选出了运动会代表队,14个国家和地区的战俘运动员代表共500多人参加。

运动大会共进行了田径、体操、单双杠、鞍马、拳击等27个项目的比赛。参加篮球、排球、足球、垒球等项目比赛的战俘运动员有359人,其中以美国战俘居多,裁判员、计时员、发令员有29人。参加文娱节目演出的战俘有202人。由26人组成的战俘啦啦队不停地敲锣打鼓,呐喊助威。经过12天紧张而激烈的比赛,比赛结束时,每个优胜者都得到了奖品,每个参赛的运动员也都得到了一份纪念品和一枚纪念章。发奖时战俘们的情绪高涨。歌声、呐喊声、笑声此起彼伏。有的获奖运动员在领奖时激动地高呼:“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毛主席万岁!”

运动大会闭幕式上,许多战俘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争相登上主席台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一位美军中校战俘说:“以前我们总以为社会主义(国家)是没有自由的,可是从这个运动会上,我们看到的是充分的自由,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肤色的人们,没有成见地在一起竞赛。我确信中美两国是可以友好相处的。”美国战俘威廉·A.康姆顿高声朗诵道:

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战争依然还在打个不停?

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

世界的今天,

还不见和谐战胜?

许多战俘给家乡亲友写信,告知运动大会的盛况。战俘德尔马·C.米勒给他母亲写信说:“我在朝鲜志愿军战俘营参加了有十几个国家运动员参加的运动会。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得了障碍赛冠军、撑竿跳高第一名,得了全能冠军。我在这里出尽了风头。你们一定为我高兴。我得的许多奖品都是中国精美的手工艺品,我非常喜欢。我回去时将送给你们,让你们分享我的荣誉。”

战俘5团的84名战俘,联名写了36封信,给美、英等国的新闻媒体和社会团体,呼吁和平,制止战争。中外新闻记者们对这次运动大会的盛况作了充分的报道,影响传遍了世界。

被俘的美国“王牌部队”随军摄影记者惹恼了“联合国军”总司令

弗兰克·诺尔,纽约州人,美联社派驻美国“王牌部队”海军陆战队第1师的上尉随军摄影记者。在被俘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诺尔沉默寡言,精神萎靡。

1951年圣诞节即将来临,美联社亚洲总分社在板门店的几个编辑记者得知诺尔还活着,而且在战俘营过得不错,就想通过活跃在板门店、同我方友好的英国《工人日报》记者阿兰·魏宁顿和法国《人道报》记者威尔弗雷德·贝却敌,给诺尔送一台照相机去,作为圣诞礼物,也好使他拍些志愿军战俘营的新闻照片来。他们的想法得到香港《大公报》记者朱启平的赞同和帮助,此事很快上报并得到了志愿军谈判代表团领导李克农、乔冠华批准。于是,一批摄影器材转到了诺尔的手中。

不久,一批由诺尔拍摄的志愿军战俘营中战俘生活活动的照片转到美联社亚洲总分社,该社挑选出7张战俘们在志愿军战俘营欢度圣诞节的照片,发往美国,美国各大报刊竞相在显著版位刊登,立即在全美引起极大的震动。

志愿军俘管处新闻科很快成立了一个三人报道组,新闻科摄影记者江宁生为组长,组员有一位通讯员,另有一个特殊成员,就是诺尔。

他们穿梭于鸭绿江南岸各战俘团队,拍摄了大量关于俘虏生活的照片。

诺尔和美联社的报道惹恼了“联合国军”高层。时任“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震怒,要求采取有效措施,限制美方记者的活动。1952年2月10日,当时兼任巴黎《今晚报》记者的贝却敌,为这件事专门从板门店谈判区发出了一篇电讯稿,在揭露李奇微下达“禁止联合国记者交结共产党记者”的命令后说:“上周美国通讯社和报纸发布了证明在朝鲜北部俘虏营的俘虏个个都显得健康愉快的照片之后,李奇微捏造的所谓对联军战俘施以暴行的诽谤指控便彻底破产了。甚至连美军的《星条报》也登载了这些照片……因此,李奇微总部立即莫名其妙地把这事和危害‘军事安全’与‘谈判进展’联系在一起。美国记者和通讯社不知道为什么战俘的家庭在报上看到他们快乐的儿子丈夫的照片而感到的人情的慰藉,会危害‘军事安全’与‘谈判进展’。这些家庭和编辑们对李奇微的高压手段都深感费解……

诺尔拍摄的照片一批又一批在西方报刊上登出,战俘亲属的信件雪片似地飞来,他们从照片上了解到自己的亲人在志愿军战俘营里平安而健康,感到极大的欣慰。美国俘虏罗伯特·伍德的妻子在报纸上看到丈夫的照片后给伍德来信说:“看到你快乐的面容,知道中国人民志愿军待你很好,我就放心了。只盼你早日归来!”

战俘们的亲属对诺尔大加赞赏,对志愿军的宽待政策无限感激。诺尔也因此名声大噪。在志愿军战俘營内,在西方,尤其是在美国,诺尔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而最为高兴的是诺尔的妻子,她给丈夫来信除表示思念之情外,还告诉诺尔美联社给他的稿费累计起来已经有了多少。

也有好心的战俘同伴提醒诺尔:“你拍那么多照片登在报纸上,就不怕回去后美国政府和联邦调查局找你麻烦,说你替共产党搞宣传?”诺尔理直气壮地回答说:“为了真理与和平,我怕什么!”朝鲜停战谈判达成协议后,诺尔于1953年8月被遣返回国。

随着我军宽待俘虏政策的影响扩大,美军从“好打不好抓”变成“好打又好抓”

随着我军宽待俘虏政策影响的深入和扩大,在战场上打起白旗向志愿军投降的多了。曾几何时,战士们还感到美军“好打不好抓”,到后来变成了美军“好打又好抓”。

一个名叫麦克道·弗拉尔的美军骑兵第1师士兵在中国志愿军宽待政策感召下,主动写信给美军官兵劝他们“向志愿军投降,避免无谓的牺牲”。这封劝降信还未发出,美军第24师第19联队240人就打着小白旗,向中国志愿军投降。美国军方恼羞成怒,大炮、飞机齐向这支投降的美军队伍猛烈开火,131名美军官兵被打死,最后有109名美军官兵在志愿军配合下突破美军的火力网,到达志愿军战俘收容所,保住了生命。

据媒体报道,侵朝美军第24团一个连的官兵,集体向中国志愿军第39军缴械投降。至于美军官兵零星放下武器向中国志愿军部队投降的,更是不在少数。

在志愿军战俘营,情况也在发生变化。人们注意到,战俘中出现了“三多三少”的情况:轻松愉快的多了,担心害怕的少了;相互交流的多了,消极抵触的少了;心宽体胖的多了,骨瘦如柴的少了。其实,战俘中的新情况何止“三多三少”,“五多五少”也数不完。比如:读书看报的多了,懒散度日的少了;自觉遵守纪律的多了,调皮打闹的少了,等等。

战俘们的生活情况和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越来越多的战俘从战俘营的现实生活中得到启迪,开始认真思考一些问题:“我们远涉重洋来到朝鲜,真的是执行联合国的‘警察任务’吗?”“装备精良的‘联合国军’,为什么屡吃败仗?”“(美国)军方一再告诫我们:被中国军队俘虏了,要受虐待,要砍头,为什么现在我们都生活得很好?为什么我们的脑袋都还长在脖子上?”等等。

战俘们通过有线广播、图书报刊,以及与志愿军人员的接触中寻求解答。越来越多的战俘思想豁然开朗,认识水平提高了,战俘营里出现了许多使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掀起揭露美国空军飞机轰炸战俘营、反对美国破坏停战谈判、反对战争、拥护和平的浪潮。在美军战俘普林斯登·里奇的倡议下,战俘的“和平委员会”选举产生了。战俘们在“和平委员会”领导下,举着标语牌,在碧潼街上游行示威,高呼口号:“拥护和平,反对战争!”“不许插手朝鲜!”“美国侵略军从台湾撤回去!”“将台湾归还给新中国!”

战俘“和平委员会”向“世界保卫和平委员会”等国际组织发出通电,表示“拥护和平,反对战争!”战俘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踊跃地在通电上签名,场面热烈。志愿军俘管5团共1363名战俘,在通电上签名的就有1353人。

战俘家书引发轰动,美国遭受巨大舆论压力

朝鲜谈判开始后,志愿军俘管当局向美方提出,并千方百计地疏通渠道,使美、英等国战俘能同其国内亲友通信联系,这是使战俘们感念不忘的一件大事。

1951年圣诞节和1952年新年前夕,为了给战俘们和他们的亲属增添一份节日的惊喜,我方停战谈判代表团于1951年12月25日在板门店将战俘们写的803封家信交给了美方停战谈判代表团转发;紧接着又一批980封信件于1951年12月31日交给了对方。

这件事给了美国方面很大的震撼。当时朝鲜停战谈判关于第四项议程,即关于战俘的安排问题,由于美方处处设置障碍,正处于僵持状态。李奇微煞有介事地说:“联合国军方面竭诚对待战俘遣返问题,一心只想到战俘们的福利和他们家庭的哀痛。”于是,一场由美国方面导演的闹剧上演了。就在我方将战俘们的家书分两批共1783封交给美方之后,美方也急匆匆地将朝、中被俘人员的一批信件交给我方。

志愿军政治部杜平主任在他的回忆录《在志愿军总部》一书中写道:“寄到中国去的(志愿军被俘人员写的信)只有43封,而且都是用印好的32开卡片写的,信的内容大同小异,大部分只有‘庆祝圣诞我很好’七个字。众所周知,中国人是不过圣诞节的。从这些卡片的字迹来看,除了五六张以外,其余都是4种相同的铅笔字迹填写的,其中有一种字迹就代写了13张……至于收信人,有什么赵老汉、张老三,甚至还有《水浒传》上的潘金莲等人名。”乔冠华对美方的这种做法嘲讽为“国际玩笑”。随着战俘及其亲属间往来信件的不断增多,美方使出的这类小动作也在不断花样翻新:从美方通过各种渠道转来给战俘的信件中夹带有欺骗性的宣传品、反动传单、不堪入目的色情图片,甚至还发现信中附有带恐吓性的字条,威胁战俘不要在志愿军战俘营中表现积极……

为了办理交换战俘信件的事务,我方停战谈判代表团内专门设立了一个由5人组成的“战俘信件小组”。志愿军俘管当局还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合开辟了一个名为《战俘空中呼叫》的节目,于1951年下半年开始,播出美、英战俘对其在国内亲友的信件录音。据不完全统计,仅从1952年4月至1953年7月27日停战协定签字,志愿军俘管当局通过各种渠道,共发出战俘们给其亲友的信件12.9万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战俘空中呼叫》节目播出的家信有900多封。从1952年9月15日到战俘被遣返,战俘们共收到其亲友来信35.4万余封。

战俘们极为关注的事情之一,就是志愿军给战俘分发信件。“发信喽!”只要翻译和俘管干部这样大声一呼,战俘们就即刻蜂拥而至。当叫到自己的名字时,那个战俘立即蹦跳起来,极为高兴地前去领取信件。许多战俘收到父母妻儿及其他亲友的信件后,情绪高涨,或是奔走相告,或是当众宣读,或给大家传阅,或将亲友来信和照片张贴在墙上,让战俘同伴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战俘营家书引发轰动,美国遭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美军战俘詹姆斯给他女友写信袒露心声说:“我被俘时,对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态度是敌对的。因为军方告诉我们,当了俘虏要受虐待,要被砍头。事实恰恰相反。志愿軍对战俘执行人道主义政策。我没有被当作敌人,而被当作朋友。”

据英国《约克郡晚报》1952年8月9日报道:英军战俘利兹的母亲奥温太太看到她儿子的照片后,放声大哭。她对该报记者说:“我从照片上看到儿子的模样,高兴极了。他过去写给我的信说一切都好,我总是不相信,认为是安慰我的话;但从照片看,还真是这样。我心头的压力就没有了。”

一名美军战俘的父亲,收到儿子的来信后,三周内组织一百多万人签名请愿,呼吁和平。英军战俘麦克尔接到母亲来信后对同伴说:“我妈妈在信中说,英国人自发地组织起来上街游行,要求美国政府停止朝鲜战争,让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早日回家。我妈妈也参加了这样的游行。妈妈说:我要儿子,不要战争!”

……

反战的呼声越来越高。世界和平运动理事会理事、英国的莫尼卡·费尔顿夫人于1952年9月到志愿军战俘营住了几天,深入参观访问。她无限感慨地说:“简直是奇迹!这里真的不是战俘营,是学校,是一所特殊的国际大学校。”费尔顿夫人离开碧潼志愿军战俘营时,战俘们纷纷将写好的家书交给她,请她带回国寄给家人。费尔顿夫人对他们说:“中国人民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确实是爱好和平、反对战争的……我要将在战俘营看到的一切,告诉英、美和全世界各国人民,让他们知道:你们安全而愉快地生活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营这所国际大学校里。”费尔顿夫人回国后,向社会公开战俘的生活情况和他们要求和平的心愿,在英美等国家产生很大的影响。

美国空军战俘主动交代驾机投掷细菌弹、参与细菌战的详细经过

在碧潼志愿军战俘营里,许多美国空军俘虏对志愿军的宽待政策已有亲身感受,因而打消了顾虑,交代了参与细菌战的罪行。首批作出交代的是美国空军被俘飞行员奎恩和伊纳克等,他们在书面交代材料上签字、录音之后,见俘虏管理处并没有加罪于他们,一个个松了一口气。许多人感到后悔、愧疚,说不该参加这场“肮脏的战争”。先后有20多人(包括3名军官)陆续交代了驾机投掷细菌弹、参与细菌战的详细经过。

1952年5月,朝、中两国专家记者组成的联合询问团前往碧潼,其中包括中国细菌学专家张乃初、昆虫学家陈景锟、北京各主要新聞单位的记者、电影摄制组,还有英国《工人日报》记者阿兰·魏宁顿、法国《人道报》记者贝却敌等50多人。他们分别询问了投掷过细菌弹的美军战俘,进行了详细调查研究,写出书面报告。周恩来阅后连夜审批,并决定连同战俘的书面交代材料及他们的录音,于1952年5月17日分别在北京和平壤同时公布。一石激起千层浪,世界舆论纷纷谴责,一致声讨。尽管美国当局遮遮掩掩,矢口否认他们进行过细菌战,然而事实俱在,铁证如山,狡辩和抵赖都是徒劳。

战俘营紧急从国内运来预防疫苗,给全体志愿军官兵、所有战俘,以及周围的朝鲜群众打防疫针。大多数战俘都注射了,但极少数战俘就是不相信,说什么“美国是民主国家,不至于违反国际法使用细菌武器、干出这种蠢事”。一个名叫道斯曼的美国战俘不仅不肯打防疫针,还故意从路边找到一只蚂蚁丢到嘴里吃了。结果,第二天道斯曼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他焦急地向志愿军军医哭道:“我是不是感染细菌了?快救救我吧!”他立即被送到战俘营医院紧急救治。

在志愿军宽待战俘政策的感化下,战俘们大多都能如实提供所知信息,其中战术情报较多。美军第24师少将师长迪安被俘后,提供了24师和西点军校等情况。一名美军黑人战俘飞行员交代:“苏军制造的米格-15战机载量轻,升高快。我驾驶美军F-86战机追歼你们米格-15时,把机头拉起开火,命中率极高。”审俘干部将此情报通知我空军部队,我飞行员迅速作出战术调整,当米格-15战机被追时改为向两侧升高,损失大幅度减少。

战俘辛克利是美军第9步兵团1营营长,曾任美国驻旧中国使馆武官,了解美军在朝鲜的军事部署和在旧中国的情报体系。我情报人员根据他的供词整编而成《美帝情报工作零星材料及武官工作简况》。这是对外军武官工作最早、最系统的研究材料,为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军武官工作的开展提供了重要参考和借鉴。

战后22名战俘拒绝回国,“我下决心到中国去,同中国人民一道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1953年7月27日,停战的消息通过有线广播传到美、英军官战俘大队,战俘们奔走相告。到了道别时刻,一名美国军官战俘拉着一位志愿军俘管干部的手说:“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是要离开长时间友善相待的志愿军,我心里又很难受。”另有一名美军战俘说:“希望以后有机会再相见!”

迪安经过三个春秋的亲身感受和冷静反思,感悟良深。在遣返回国的前夜,他对朝、中方面的代表动情地说:“要和平!愿美国同朝鲜和中国永远不再打仗了!”迪安不仅自己成了中国和朝鲜人民的朋友,他的晚辈后代也成了中、朝人民的朋友。

被俘的英国坦克兵彼得·劳雷被遣返回国后,念念不忘救过自己一命的军医黄远,千方百计打听其下落。1988年中秋节,在事隔三十多年后,彼得·劳雷终于同黄远在厦门机场相见。彼得·劳雷在中国待了21天,临别时对黄远说:“我是半个中国人。我要在有生之年为英国和中国的友谊而努力。我要让我的子孙后代永远记住黄远医生,记住中国。”

从1953年8月5日开始大规模遣返和交接战俘,至9月6日结束,历时33天。战俘遣返时,有23人决定到中国去,另外还有1名英国人、几名比利时人以及350名南朝鲜人选择去其他共产主义国家。这些战俘并没有马上被送到中国,而是有90天“冷却期”进行最后的思考,在此期间,美国派出牧师和神父来做说服美军战俘的工作。牧师和神父们磨破了嘴皮,甚至播放他们父母的录音劝他们回国。其间,美军战俘爱德华·狄更生和克劳德·贝奇乐改变了主意,决定回美国。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鲜花和夹道欢迎,而是冷酷的审判。爱德华被判刑10年,罪名是“私通敌人”以及作为战俘行为不当;克劳德则因“私通敌人”罪被判终身监禁,后来刑期减到20年。

这两名美军战俘的命运让其他人更加坚定了去中国或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决心。最终,有21名美军战俘和1名英军战俘拒绝遣返回原籍,选择留在中国。这件事在世界上引起轰动。对于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一胜利在精神层面上的价值是难以估量的。

詹姆斯·乔治·温纳瑞斯是这22名战俘之一,到中国后在山东济南生活了50年。温纳瑞斯说:“正是在战俘营的两年半时光,使我逐渐获得了真理,有了真正的人生理想。”温纳瑞斯晚年回忆:

美国战俘开始都担心会受罪。然而,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在俘虏营我们生活得非常好。时间长了,我们和志愿军战士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次,朝鲜群众给看管我们的一位志愿军战士送了一个红苹果,这位战士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苹果,知道我想吃水果,便把这个苹果送到了我手中。还有一名志愿军战士领到了一支钢笔,他舍不得用,得知我喜欢钢笔时,便送给了我。这支钢笔至今我还保存着。我抽烟很厉害,不少志愿军战士把自己节省下来的烟送给我抽……可以说,我在俘虏营的那段生活,是非常快乐的,我深信这支军队是一支文明的军队,是一支仁慈的军队,是一支得人心的军队。

我选择到中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板门店,美国当局为了说服我,以各种优惠条件拉拢我。一个美国军官送给我好多书籍和大量的礼物,说回到美国后可以给我安排年薪70万美元的工作,并帮我找一个美丽的姑娘做妻子。我经过反复考虑,终于顶住了这些“糖衣炮弹”,我下决心到中国去,同中国人民一道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今天,我仍认为我当时的这种选择是正确的!

1954年2月,温纳瑞斯和另外21名战俘来到中国,中国政府在北京召开大会,授予他们“国际和平战士”称号。他们随后被送到山西太原集中学习,学习中国历史、社会情况、经济建设、生活习俗,以及相关的政策、法规,学习共产主义理论。一年之后,他们又回到北京中国红十字会,中国红十字会给了他们上大学、去工厂、下农场或闲住的四种选择。

后来,这22名战俘有的因思乡先后回国,有的移居到了其他国家,只有温纳瑞斯选择到工厂工作,他被安排在山东济南造纸西厂当工人。

工作之余,温纳瑞斯坚持每天至少学习两三个汉字的发音和拼写,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后,他的汉语说得越来越好了。1963年,经过工厂推荐,中国红十字会保送他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学习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马列主义理论等课程。结业后,他要求仍回到济南造纸西厂工作。回到工厂后,不少工友评价他说:“老温真和咱们一条心,没有忘了咱们!”温纳瑞斯曾娶过两个中国妻子,第一任妻子结婚10年后患肺病去世;1966年,热心的工友给温纳瑞斯介绍了第二任妻子,再度过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

从1977年开始,温纳瑞斯先后被山东大学等高校聘请担任教授,讲授英语口语课程。自从1950年离开美国以后,温纳瑞斯曾三次回美国探亲。探亲时,他应邀在美国的47个州作演讲,介绍他在中国的经历和中国人的生活,在美国掀起一股“温纳瑞斯热”。

温纳瑞斯说:“我比尼克松早来中国20年,我比尼克松更荣耀。”美国的《美中通讯》在介绍温纳瑞斯时说:“他的家乡把他当英雄来接待。”美中人民友好协会还赠送给他一幅万人签名、长达四米的条幅,以表扬他对美中两国人民的友谊所作的贡献。

“中国有句话叫‘叶落归根’,我的根在中国,我要死在中国母亲的怀抱里,我的骨灰将来要撒在黄河里……”2004年,温纳瑞斯在济南去世,享年82岁。中国红十字会等单位给他敬献了花圈。

(责编/陈小婷 责校/张超 来源/《美军战俘——朝鲜战争火线纪事》,程绍昆、黄继阳著,时事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联合国军战俘纪事——忆朝鲜战争中的碧潼战俘营》,王奈庆著,解放军出版社2000年10月第1版;《温纳瑞斯——一位在中国生活了50年的美军战俘》,康鹏、王琰/文,《山东文学》2009年第5期;《中國人民志愿军碧潼战俘营往事》,黄继阳/文,《百年潮》2014年第11期等)

猜你喜欢

战俘营战俘俘虏
战俘营里的『圣诞老人』
永恒的历史
拯救战俘的“大富翁”
俘虏了一“位”自行车
也门交战方两天内交换224名战俘
狄斯雷利“俘虏”将军
一句话俘虏一位将军
日军关押盟军高级战俘营在中国揭秘
志愿军战俘在美军集中营的斗争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俘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