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签字会计师影响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吗？——基于审计风格视角

刘 瑾 王可心 贺 勇

(湖南工商大学 会计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一、引言

为提高审计报告的信息含量和有用性，国际审计和签证准则理事会(IAASB)在2015年1月发布了一项新的审计准则(ISA 701)，要求审计师在审计报告中披露关键审计事项及其应对策略。相应的，我国财政部于2016年12月23日印发了《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504号——在审计报告中沟通关键审计事项》，自2017年1月1日率先在A+H股上市公司中实施，2018年1月1日以后在所有上市公司中执行。关键审计事项(Key Audit Matters，以下简称KAM)是注册会计师根据职业判断认为对本期财务报表审计最为重要的事项，反映了审计师对被审计单位特定交易和事项重要性及风险的判断及其与被审计单位治理层进行沟通的结果。在审计报告中披露KAM及其应对措施，能够增强管理层和审计师对重要账户、重大交易和重点风险领域的关注和重视，提升审计报告的沟通价值和审计质量[1-3]。

审计生产过程以人力资源投入为主，审计师多样化的决策与行为模式必然会对审计过程和结果产生影响[4]。会计师事务所和审计师个人在执行审计工作时有自己独特的规则和程序，并基于自身知识、经验和能力做出职业判断，从而导致不同事务所或个体审计师的审计结果和审计报告有显著差异，这些差异难以完全被事务所特征或个体审计师的人口学特征所解释，即存在事务所层面和审计师个体层面的审计风格[5][6]。审计风格可以增进由同一事务所审计的客户之间财务报告的可比性[5][7]，但也可能导致相似的信息披露问题在客户间传染，引发不良后果[8]。

新审计准则要求审计师在审计报告中披露KAM及其应对策略，为研究审计风格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一方面，受传统审计报告标准化及事务所层面审计程序系统化趋势的影响，实务界和学术界都表达了对KAM披露程式化、同质化的担忧[9][10]。另一方面，KAM的确定依赖审计师的职业判断，后者在知识、经验、风险偏好和行为方面的异质性可能导致KAM识别和应对的不同模式[6][11]。进一步的，审计师有动机通过差异化的KAM披露进行风险管理，以减轻审计责任，并将其审计工作与其他同行区分开来[12]。因此，尽管存在统一的审计准则和事务所层面的政策和程序，KAM仍然可能反映个体审计师基于具体业务事实和情境的判断，以及长期专业积累形成的工作风格和语言习惯。

以新审计报告的KAM段为对象，田高良等(2021)研究发现，由同一事务所审计的客户公司其KAM段具有较高的事项类别文本相似度和较小的篇幅、语调等差异[13]。由此引申出一个问题，即对审计报告负有直接责任的签字会计师在KAM决策时是更多依赖事务所层面的“集体智慧”(或指引性模板)还是根据个人的知识和经验去识别客户公司特异性的KAM？换言之，由不同的签字会计师进行审计能否减少KAM的相似度，反映更多的公司特质信息？带着这些问题，本文对同一行业同一事务所审计的客户公司进行两两配对，识别共享签字会计师的公司，然后对KAM段的文本特征进行量化，探讨审计师个人风格对KAM披露的影响。

本文可能的贡献如下：(1)丰富了KAM文本特征的研究。本文首次对两两配对公司的KAM段文本相似度和事项类别相似度进行计量①，并结合篇幅、语调、可读性等指标，综合考察了签字会计师个人风格对KAM披露的影响，有助于深化KAM披露特征的研究。(2)拓展了审计师个人风格的研究。不同于以往主要关注配对公司的会计盈余可比性或管理层讨论与分析部分的文本相似性，本文直接考察共享签字会计师的公司在KAM文本披露上的相似性和差异，能够为审计师个人风格的存在性及其后果提供更直接的证据。(3)为如何避免KAM披露的模板化、同质化，提高审计报告的信息含量和沟通价值提供了借鉴。较强的个人风格能够增加不同签字会计师审计的客户之间KAM文本差异性和信息含量。因此，应当鼓励更多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参与证券审计业务并实施签字注册会计师轮换制度。

二、文献回顾

(一)审计风格相关研究

Francis等(2014)最早提出和使用审计风格一词，并将其定义为国际四大所在应用和执行会计、审计准则时采用的各自不同的一整套内部工作规则，如审计方法、程序等[5]。审计风格具体表现为，由同一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的两家公司财务信息可比性更高[5][7]，而审计师变更会导致同一公司不同期间财务和非财务信息纵向可比性下降[14][15]。当事务所发生合并时，流动到新事务所的审计师会适应合并后事务所的审计风格，从而带来财务信息可比性的转变[7]。进一步的，事务所合并后的整合程度直接影响合并后存续事务所的审计风格强弱[16][17]。

尽管事务所有标准化的工作流程和统一的质量控制程序，审计师个体层面仍可能表现出独特的风格。每个审计师都有区别于他人的特征，包括但不限于他们的专业知识、经验、沟通技能、风险偏好和道德规范，从而将他们与同一事务所的其他审计师区分开来[18]。审计师可以从客户或特定行业的审计经验中积累特定知识，导致不同的审计结果[19][20]。Chen等(2020)发现，共享签字会计师的一对公司有更高的会计盈余可比性，直接验证了审计师个人风格的存在性[21]。另外，由同一合伙人或签字会计师执行的项目在客户财务信息可比性和审计质量方面具有明显的持续性，表明审计师个人风格具有稳定性[22][23]。

(二)KAM相关研究

现有关于KAM的研究主要关注其沟通价值和影响因素。大部分研究认为在审计报告中披露KAM及其应对措施能够为报告使用者提供决策有用的信息[1][3]。但是，也有一些研究认为KAM段不能提供增量信息[24]。有学者指出，充分适当地披露KAM是提高审计报告沟通价值的关键[11]。KAM段披露的事项数量越多、越详细、可读性越高、语调越积极时，市场反应越正面[1][3]，而程式化和模板化的披露则会损害其沟通价值[10]。一家公司的KAM与同行业其他公司的KAM相似度较高意味着其特质性信息含量较低，降低了其有用性[25]。

影响KAM披露的因素可以分为公司特征、会计师事务所特征及审计师个人特征等方面。相关研究发现，诉讼风险较高的公司，其审计报告中会披露更多KAM[26]；不同事务所披露的KAM数量和类型存在显著差异[27]，由同一事务所审计的两家公司，其KAM的事项类别文本相似度更高，语调、篇幅、可读性和事项数量差异更低[13]。另外，签字会计师性别和行业专长对KAM的披露有显著影响[11][28]，审计合伙人的个体固定效应对KAM的数量、类别、篇幅和可读性差异有一定的解释力[29]。

(三)文献述评

已有文献为审计风格及KAM披露提供了较多参考，但仍然留有较大研究空间：(1)已有关于审计风格的文献大多从事务所层面展开，审计师个人层面的研究相对较少，且少有研究将审计师个人风格与KAM联系起来。(2)现有关于审计师个人风格的研究，主要是探讨共享签字会计师对财务信息可比性(如盈余可比性)的影响，对其如何影响审计报告文本特征的研究不足。(3)目前对于KAM披露特征的研究主要关注KAM事项数量、类型和语调的截面差异，直接比较一对公司KAM段文本、事项类型相似度及语调、可读性差异等的研究还比较少。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共享签字会计师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

审计本质上是一个判断和决策过程，执行审计项目的关键审计人员(如项目合伙人、项目经理)对审计结果有重要影响[22][30]。虽然会计师事务所制定了独特的内部工作规则以确保审计程序和审计结果的一致性，但事务所无法就审计师遇到的不同客户和经济情境提供详细而具体的指导。项目合伙人和项目经理是将审计标准和内部工作规则付诸实施并对审计结果作出判断的最终代理人[18]。一方面，审计师个人的认知、能力、专业知识和经验影响他们对相关准则和规则的理解和执行；其勤奋水平、沟通技巧和能力决定了努力程度和工作效率，风险偏好影响其对风险的评估和判断，而动机和伦理差异影响其执行审计任务时的独立性[18]。另一方面，会计师事务所普遍采取合伙制，个体审计师，特别是项目合伙人和项目经理，对业务承揽、项目执行和最终的审计意见发表享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且需对审计结果最终负责，因此他们有动机积累和发展特定知识和专长来增加人力资本并减少审计失败，这些特定的积累和专长有助于他们形成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23]。

审计师个人风格的存在性已经得到了大量证明[18][21]。但是过去对于审计风格的观察以审计的间接产品——财务报告中的财务信息和管理层讨论与分析等文本为主[15]。审计报告是审计师对审计工作及其结果的直接表达，KAM段可以提供更多关于审计过程中遇到的最具挑战性的事项及其应对过程的个性化信息，为直接观察审计师个人风格提供了非常好的契机[13]。

KAM是对当期财务报表审计最为重要的事项，这些事项具有挑战性、主观性，需要职业判断或利用专家的工作。根据准则要求，审计师在确定KAM时须考虑：(1)评估的重大错报风险较高的领域或识别的特别风险；(2)与财务报表中涉及重大管理层判断的领域相关的重大审计判断；(3)本期重大交易或事项对审计的影响。通过描述事项性质及应对措施，KAM段可以提供关于审计中遇到的富有挑战性的审计领域及其应对过程的信息，增加审计工作的透明度和审计报告的沟通价值[1][3]。但是，审计准则并未对具体如何撰写KAM段，如应当描述几个事项，信息的详细程度，是否做结论性评价等做强制要求，给事务所和个体审计师留下了很大的决策空间[29][31]。新审计报告准则旨在改变过去模板化的审计报告模式，鼓励审计师结合审计业务的具体情况进行职业判断，反映基于具体审计业务和审计对象的特质性信息。同时，审计师个人也有动机通过差异化的KAM披露进行风险管理，以减轻其审计责任[12]。已有研究证明了审计师性别和行业专长对KAM段的事项数量、篇幅、可读性、充分性等有显著影响[11][28]。还有一些对审计师决策很重要但又难以观测的因素，如认知能力、风险偏好、职业怀疑、沟通能力以及独立性等，影响个体审计师将某些事项确定为KAM的标准、对审计程序的偏好及其与管理层进行沟通的立场和结果[29]，而审计风格可以综合反映这些因素。

综上所述，审计师的个人风格将影响其对KAM的判断与表达，从而使其客户公司审计报告的KAM段体现出某些共性。我国上市公司的审计报告通常由两位注册会计师签字(即签字会计师)，通常是执行审计业务的项目合伙人和项目经理，他们在审计过程中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并对审计失败承担连带责任[21]。具体到KAM披露，签字会计师享有较大的职业判断空间和自由裁量权限[11][28]。因此，本文以共享签字会计师为对象，认为审计师的个人风格将使共享签字会计师的两家公司在KAM段披露方面更加接近，即假设1：

H1：与不共享任何签字会计师相比，配对公司至少共享一位签字会计师时，其审计报告中KAM段的相似度更高、差异性更低。

(二)共享签字会计师具体特征的影响

共享签字会计师的具体特征可能影响其个人风格强弱，进而影响配对公司KAM段的相似度和差异性。参考以往文献，本文主要考察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及共享期限的影响[5][8]。

一方面，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建立了标准化的审计程序和规则，使用统一的审计工具和软件，以保证其审计结果和质量的一致性，因而能够形成较强的事务所层面的审计风格[5]。国际四大能够为个体审计师提供更多技术支持、专业指引和技能培训，降低其执业质量差异，弱化其个人风格[18][21]。具体到KAM的确定和应对，国际四大可能为审计师提供详细的规则和指引，不需要在重大错报风险识别和应对方面进行过多的自由裁量。另一方面，国际四大的审计师往往具备较强的专业胜任能力，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自信，更不可能局限于事务所的既有指引或模板。新审计报告准则鼓励审计师在确定KAM时充分运用职业判断，披露更特定于被审计单位具体情况的风险领域，并采取有针对性的应对措施[12][13]，因此，国际四大的签字会计师可能更好地领悟准则要义，在KAM段反映与客户公司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相关的特质性信息。另外，国际四大的会计师薪酬普遍高于本土同行，这可能激励他们积累和应用专有知识，展现出更强的个人风格[23]。鉴于上述正反两个方向的影响，本文以零假设的方式提出假设2：

H2：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对配对公司审计报告中KAM段的相似度和差异性没有显著影响。

审计风格的形成需要一定的时间[5][14]。审计师任期越长，越了解客户，越有可能形成一些思维定势。当一位签字会计师同时为同一行业内的两家客户服务时，随着服务的时间增加，越有可能在注意到一些行业共性的重要风险领域、涉及管理层重大判断的会计估计以及重大交易或事项，并积累跟管理层进行有效沟通的经验。随着审计师知识和经验的积累，他们更有可能将同行业客户公司中一些相似审计事项确定为KAM，并采取相似的程序进行应对。另外，随着两家公司累计共享某位签字会计师的期限增加，审计师个人的风险偏好、工作风格和语言表达习惯越更有可能通过配对公司的KAM段文本得以巩固和体现。据此推测，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期限越长，配对公司审计报告中KAM段的相似度越高、差异性越低，即假设3：

H3：配对公司共享签字会计师的期限越长，其审计报告中KAM段的相似度更高、差异性更低。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及数据来源

本文以2016—2020年中国所有披露KAM的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样本，剔除异常经营的公司如ST或*ST公司、被出具非标审计意见的公司以及部分数据缺失的公司。由于最终会形成基于同一年度、同一行业的配对样本，初始样本虽为非平衡面板，但并不影响结果。首先，将每个公司与同一年份、同一行业中的其他上市公司配对，如某一年某一行业中有5家上市公司，按照排列组合的方式配对将形成10个配对样本。通过行业和年份配对得到3676319个配对，从中筛选由同一事务所审计的样本，按照上述排除标准排除不合格样本后，最终得到159614个配对。其中，共享签字会计师的配对样本2973个，占比1.90%。审计报告文本从巨潮咨询网站下载，相关变量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CSMAR)、文构财经文本数据库(Wingo)，并通过Python编程语言进行计算和整理。所有连续变量均做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以排除异常值的影响。

(二)变量定义

1.因变量

因变量为配对公司审计报告中KAM段(包括事项描述和事项应对)的相似度和差异性，具体包括：

(1)文本相似度(Simi_Text)

借鉴以往研究，使用目前运用较广泛的“词频—逆文本频率”(TF—IDF)方法计算配对公司审计报告中KAM段的文本相似度[15][25]，具体步骤如下：1)对配对公司的KAM文本进行分词；2)对分词结果进行清洗；3)计算KAM文本中每个词汇的TF—IDF值；4)计算KAM文本的余弦相似度。余弦相似度越大，表示KAM文本的相似度越高。以上过程使用Python编程语言scikit—learn机器学习库中的simtext库实现。

(2)事项类别相似度(Simi_Type)

参考柳木华和董秀琴(2018)，将上市公司KAM段中涉及的事项归为应收款项坏账准备、贷款减值准备、其他金融资产减值准备、金融工具(资产)的会计确认、存货跌价准备、除减值外流动资产会计处理、商誉减值准备等31个类别[32]，然后手工统计配对公司KAM段披露的相同类别事项的个数(Same_Typeab)。在此基础上，计算事项类别相似度，即：

(1)

其中，Num表示审计报告中披露的KAM事项数量，下标a和b分别表示一对配对样本中的第一家公司和第二家公司，下同。

(3)篇幅差异(Diff_Word)

配对公司KAM段的单个事项平均篇幅差异，计算公式为：

(2)

其中，Word表示审计报告KAM段的篇幅字数。

(4)语调差异(Diff_Tone)

语调主要考察文本中积极和消极语调的使用。参考田高良等(2021)，用审计报告中KAM段的积极词汇和消极词汇的差除以积极词汇与消极词汇之和衡量其语调[13]，即：

(3)

然后，计算配对公司KAM段的语调差异：

Diff_Tone=|Tonea-Toneb|

(4)

(5)可读性差异(Diff_Read)

使用Wingo数据库提供的KAM段可读性数据计算配对公司的KAM文本可读性差异。该数据库采用深度学习算法构建可读性指标，其主要步骤是：首先，利用Word Embedding将每个词表示成一个密集的固定长度的实值向量，然后对语义相近的词在向量空间上具有相同的向量表示；然后，借鉴Hierarchical Softmax和Negative Sampling的优化思想，计算得到句子的生成概率；最后，将各个句子生成概率乘积的对数均值作为该文档的可读性度量[13]。具体公式如下：

(5)

其中，Ps表示句子s生成的概率，N表示构成文本的句子数。Read取值越高，表示文本中词对搭配顺序在语料中出现的频率越高，文本越容易被理解，即可读性越高。

参考已有研究，对每家公司的可读性指标取绝对值，再计算配对公司的KAM可读性差异[13]，即：

Diff_Read=|ln(|Reada|)-ln(|Readb|)|

(6)

(6)事项数量差异(Diff_Num)

配对公司审计报告中KAM段的事项数量差异，即：

Diff_Num=|KAM_numa-KAM_numb|

(7)

2.解释变量

主要解释变量为配对公司是否共享签字会计师(SameCPA)，在进一步分析中，本文还关注共享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Big4CPA)及共享签字会计师的期限(ShrTenu)对KAM披露特征的影响。

3.控制变量

参考以往研究，控制可能影响配对公司KAM披露的公司特征、签字会计师特征和审计费用情况[5][13]，具体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表

(三)回归模型

根据前文的分析，借鉴Francis等(2014)的方法，建立下面的回归模型进行检验[5]。

Simii，j，t/Diffi，j，t=β0+β1SameCPAi，j，t+βkControlsi，j，t+YearFE+IndFE+εi，j，t

(8)

其中，因变量Simi为相似度指标，包括文本相似度(Simi_Text)和类别相似度(Simi_Type)；Diff为差异性指标，包括语调、可读性、篇幅和事项数量差异(Diff_Tone、Diff_Read、Diff_Word和Diff_Num)。相关变量的定义见表1。

五、实证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KAM文本特征变量中，文本相似度(Simi_Text)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280为0.120，类别相似度(Simi_Type)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240和0.150，表明同一行业由同一事务所审计的样本公司对的KAM有一定的相似度，但不是很高，即模板化、同质化程度不太严重。语调差异(Diff_Tone)、可读性差异(Diff_Read)、篇幅差异(Diff_Word)和事项数量(Diff_Num)差异等变量的各个统计量均在合理范围。共享签字会计师(SameCPA)的均值为0.019，表明配对公司中有1.9%的样本对是由包含至少一位相同签字会计师的审计师组合进行的年报审计，与现有文献基本一致②[18]。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二)基准回归

表3报告了多元线性回归的结果。列(1)和(2)中关键解释变量SameCPA的系数估计值分别为0.051、0.019，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即与不共享任何签字会计师的配对公司相比，至少共享一位签字会计师的配对公司KAM段的文本相似度和事项类别相似度都显著更高；列(3)至(6)中SameCPA的系数分别为-0.008、-0.409、-0.043和-0.052，且均在1%或10%的水平上显著，表明共享签字会计师的配对公司KAM段的语调差异、可读性差异、篇幅差异和事项数量差异都显著更小。表3的结果验证了假设1，即共享签字会计师的公司在KAM披露上更加接近，其KAM段相似度更高、差异性更低。

(三)进一步分析

1.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

表4报告了对假设2的检验结果，该检验使用了共享签字会计师的配对公司样本(即SameCPA=1)，观察值为2973个。主要变量Big4CPA取1时表示配对公司共享签字会计师且来自国际四大。表4列(1)(2)和(4)中，Big4CPA的系数估计值不显著，说明配对公司共享签字会计师时，无论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其在KAM的文本相似度、事项类别相似度上和可读性上没有显著差异。列(3)和(6)中Big4CPA系数分别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当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来自国际四大时，配对公司在KAM语调和数量方面的差异更大、一致性风格更弱；列(5)中Big4CPA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当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来自国际四大时，配对公司在篇幅方面的差异更小、一致性风格更强。

表4 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的影响

2.共享期限

对假设3的检验仍然使用共享签字会计师的样本，相关结果报告在表5。主要变量ShrTenu表示配对公司累计共享某位签字会计师的期限。表5列(1)和(2)中ShrTenu的系数估计值分别为0.011、0.003，且显著，说明配对公司共享审计师的期限越长，其KAM段的文本相似度和事项类别相似度都显著更高；列(6)中ShrTenu的系数为估计值为-0.020，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共享审计师期限越长，配对公司KAM段的事项数量差异越小。列(3)至(5)中的ShrTenu系数不显著，表明共享签字会计师的期限不影响配对公司在KAM语调、可读性和篇幅方面的差异。表5的结果表明，共享签字会计师的期限越长，配对公司的KAM披露相似度更高、事项数量更小，基本支持了假设3。

表5 共享签字会计师期限的影响

(四)稳健性检验

1.签字会计师个体固定效应模型

检验审计风格的另一个常用方法是固定效应模型[18][29]。该模型不需要对样本公司进行配对，直接在公司水平上观察签字会计师个体固定效应对测试的因变量是否有显著影响。具体模型如下：

Textvariablesi，j，t=α0+ω+α1Controlsi，j，t+AuditFirm+YearFE+IndFE+εi，t

(9)

其中，Textvariables是指KAM段的文本特征变量，包括可读性(Read)、篇幅(Word)、语调(Tone)和事项数量(Num)，详见研究设计部分的解释。由于主回归中测试的相似度指标(Simi)计算的是一对配对公司的相似度，不适用于配对前的样本，这里不再检验。ω是签字会计师个人的固定效应回归系数集(即Indiv_CPA对应的系数集)。固定效应模型中使用F统计量检验个体固定效应是否对因变量的截面差异有解释力[5][[18]。表6报告了个体固定效应模型的回归结果。表6显示，签字会计师个体固定效应对应的F统计量的值分别为1.341、1.100、2.612和9.021，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p小于0.01)，表明签字会计师个体固定效应对KAM文本的可读性(Read)、篇幅(Word)、语调(Tone)和事项数量(Num)有显著的解释力，即签字会计师个人风格对KAM披露特征有显著影响。

表6 审计师个体固定效应模型

2.KAM文本差异

Wingo数据库提供了上市公司与同行业其他所有公司报告当期KAM段文本相似度的均值和中位数，可以用该均值/中位数度量一家公司KAM文本的行业平均相似度，然后用配对公司KAM行业平均相似度差异的绝对值衡量文本差异(即Diff_Text1和Diff_Text2)。如果审计师个人风格对KAM披露有显著影响，则可观察到，共享签字会计师的配对公司KAM文本差异更小。以文本差异为因变量重新检验，结果报告在表7的列(1)和(2)。表7显示，SameCPA与Diff_Text1及Diff_Text2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表明配对公司共享签字会计师时KAM文本差异显著更小，进一步支持了假设1。

表7 KAM文本差异性和更换语调差异指标

3.更换语调指标计算方法

前文在计算语调指标时以积极词汇和消极词汇之和为分母，没有考虑中性词汇，稳健起见，以审计报告中KAM段文本的词汇总数为分母，再次计算文本语调并带入公式(2)，计算得到Diff_Tone1，然后，以其为因变量重新进行回归，相关结果报告在表7的列(3)。结果显示，共享签字会计师(SameCPA)与KAM文本语调差异(Diff_Tone1)仍然在1%的水平上负相关，再次印证了假设1。

4.子样本检验

前文的分析发现，共享的签字会计师是否来自国际四大对KAM段的相似度强弱没有显著影响。那么，来自国际四大的签字会计师在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上是否展现出明显的个人风格？除了国际四大，本土大型会计师事务所也建立了比较有效的内部工作规则，可能展现出较强的事务所层面的审计风格[13][18]。因此，本文分别用国际四大事务所和本土六大事务所审计的配对公司样本重新检验。结果显示③，在国际四大子样本中，共享签字会计师的配对公司仍然展现出较高的相似度和较低的事项数量差异，而本土六大子样本的结果与表3的基础回归结果基本一致，表明结论稳健。

六、结论

审计报告KAM段的特质性信息含量是决定其沟通价值的关键，程式化、模板化的披露有悖新审计报告准则的初衷。签字会计师等关键审计人员在KAM的披露决策(如数量、事项类型、详细程度、语言风格等)方面有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间，从而产生KAM披露的个人风格效应。为了验证这一点，本文以2016—2020年所有披露KAM的A股上市公司为对象，对同一行业同一年份由同一事务所进行年报审计的公司进行两两配对，研究发现：配对公司至少共享一位签字会计师时，其审计报告中KAM段的文本相似度、事项类别相似度均显著更高，而语调差异、可读性差异、篇幅差异和事项数量差异则显著更低。

论文拓展了KAM披露和审计师个人风格的研究。在政策启示方面，首先，审计师个人风格的存在意味着由不同签字会计师审计的客户之间KAM文本会有更大的差异性。新证券法允许更多事务所通过备案参与证券审计业务，为更多注册会计师从事证券审计提供了机会，而多样化的审计供给有助于增加审计产出的异质性。其次，本文还发现，共享签字会计师的期限越长，配对公司审计报告中KAM段的文本相似度和事项类别相似度均更高，表明共享签字会计师期限的延长会巩固和加深个人风格。因此，应当继续实施签字会计师轮换制度，避免审计师个人风格惯性可能导致的KAM披露程式化、模板化倾向。最后，应当倡导和鼓励注册会计师在审计执业过程中充分运用职业判断，在审计报告中沟通更多基于具体业务和经济情境的重要风险信息，增加审计工作的透明度，促进投资者理性决策和资本市场健康发展。

【注 释】

① 田高良等(2021)仅对事项类别概述文本进行计量以度量事项类别相似度。

② Jiu等(2020)对同一行业市值和账值比相近的公司进行配对，进而筛选由同一事务所审计的公司对，发现大约1.9%的配对样本共享签字合伙人(same partner)。

③ 由于篇幅限制，未报告国际四大事务所子样本和本土六大事务所子样本的详细回归结果，如有需要，可联系作者索取。

[32]柳木华，董秀琴.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特点——基于2017年上市公司新式审计报告的统计分析[J].证券市场导报，2018(11)：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