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技术技能人才供需表征、失衡原因与解决路径
2024-01-22曹洋
曹洋
(北京劳动保障职业学院,北京 100029)
一、引言
技术技能人才队伍是支撑中国人力资源强国、中国智造、中国创造的重要基础,对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作用。进入新时代以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使用、发展问题,对照“中国式现代化”战略目标,培养好、使用好、激励好掌握智能化新技术的新生代技术技能人才成为紧迫任务。对广大中小企业的跟踪调研显示,技术技能人才呈现“一减一增”的结构化趋势:传统的建筑、机工、车工等劳动密集型、体力型岗位人才需求数量增速下降,从事智能设备操作、控制及维护的技术技能人才需求快速增加,结构化缺口扩大。深入研究新时代“90、00后”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择业、职业特征,加快培养高端技术技能人才队伍,关系到“中国式现代化”战略进程和经济核心竞争力,关系到中国智造、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型的全局。
为了解决技术技能人才供给端存在的问题,党和政府陆续在培养端、使用端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法规。针对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新修订了《职业教育法》,陆续出台了《新时期产业技术技能人才队伍建设改革方案》《关于提高技术技能人才待遇的意见》《技能人才薪酬分配指引》《“技能中国”行动方案》等政策文件,强调提升技术技能人才待遇水平,引导企业建立健全体现技能价值激励导向的薪酬分配制度。逐步改善技术技能人才脏、累、差的工作环境,落实劳动条件权;提高薪资待遇,落实劳动报酬权;提高社会地位,营造尊重技能、“技者多得”社会氛围,保障就业权。
二、技术技能人才内涵特征
技术技能人才内涵植根于1996年9月1日起施行的《职业教育法》,当时提出的概念是实用人才和熟练劳动者,与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立之初的产业结构相适应。伴随着“互联网+”第四次工业革命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发展,以及我国进入高质量发展新常态,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从1996年7万亿元增长到2022年121万亿元,增长了17倍。2022年4月20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表决通过了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以下简称新《职业教育法》),在第二条指出“本法所称职业教育,是指为了培养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使受教育者具备从事某种职业或者实现职业发展需要的职业道德、科学文化与专业知识、技术技能等职业综合素质和行动能力而实施的教育,包括职业学校教育和职业培训”,在第三条指出“建立健全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发展需要、符合技术技能人才成长规律的职业教育制度体系,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提供有力人才和技能支撑”,以立法的形式明确了“技术技能人才”的定位与内涵。
技术技能人才是面向高端产业和产业高端,德技兼备、知行合一、技术与技能融会的双核人才,既掌握专门知识和技术,又具备精湛娴熟的操作技能,并能在新工艺、新材料、新技术工作实践中解决关键技术和工艺的操作性难题。技术技能人才是兼具技术与技能的复合型人才,其特征:一是具有全方位的理论基础和高新技术应用能力;二是熟练的操作能力与新技术工艺适应能力相互融合;三是熟悉国际运行规则与国际技术标准,既能适应国内企业新工艺新技术要求,又能适应国际企业技术标准。从其现有特征来看,技术技能人才的概念与内涵是动态变化、不断丰富的,其内涵特征已经从“实用人才和熟练劳动者”逐步向“技术技能双核融合”转变,成为独立于普通高等教育学术型人才和工程技术人才素质要求、知识能力结构的一种类型,与我国产业结构迭代升级内在需求一致,反映出新《职业教育法》把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作为一种类型的立法理念,破解有志青年目前不愿意走技术技能成才之路、技术技能人才薪酬待遇及社会地位低人一等、技术技能人才使用及激励机制不健全等诸多难题。
三、技术技能人才供需表征
新时代技术技能人才是中国智造、中国人力资源大国向人力资源强国转型的重要支撑,是我国人力资源强国战略的主要支柱。当前,在近8亿全国就业人员中,技术技能人才近2亿,占比接近30%,市场需求旺盛。然而,我国技术技能人才的供给侧表征却是规模、结构、质量与产业结构调整、技术升级高质量发展不相适应。
(一)数量上跟不上产业发展需求
从国际比较来看,发达国家经济转型升级过程中对人力资源的需求从一般性劳动力逐渐升级到技能型劳动力,其内在机制是经济从粗放型向精细化转变过程中迫切要求劳动力通过提高技术水平来改善工作绩效和劳动产出,从而实现产业结构由劳动体力密集型低附加值产业向技术智力密集型高附加值产业逐渐升级。目前我国技术技能人才约2亿人,总体规模居世界第一。但从比例看,我国技术技能人才占劳动力总量的比例接近30%(技术技能人才仅占劳动者总数的6.2%),远低于德国50%、日本40%的技术技能人才占比;从供需对比看,技术技能人才的求人倍率从1.5(人才岗位供求比)持续上升到了2.0以上,这意味着1名技术技能人才至少有2个以上岗位需要,比发达国家1.1的求人倍率要高很多,这导致我国技术技能人才用工荒从季节性向经常性转变,供需矛盾突出[1]。
(二)结构上与产业转型升级不匹配
随着我国GDP突破100万亿元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各个产业不断推进技术改造,自动化程度日益提高,逐渐减少普通技术技能人才需求,但对高端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持续增加,特别是一些新的科技应用在迅速深化和扩大,芯片设计智造、半导体、新能源汽车等领域对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保持两位数的增长。短期之内,在技能型人才培养供给上单纯依靠职业院校很难满足需求,出现结构性缺口势在必然。
我国技术技能人才技能等级结构:初级、中级、高级结构比例为45∶40∶15。基本技术技能型、低学历技能人才占比较大,中高级技术技能人才占比较小,技术技能人才仅有5000万,与发达国家相比差距较大。如日本产业技术技能人才队伍中的高级技术技能人才占比40%,德国高达50%,呈现水瓶形结构。粗略估算,目前中国高端技术技能人才的缺口超过2000万[2]。中高级技术技能人才成为制约产业升级的瓶颈。从劳动生产率来看,我国技术技能人才的劳动生产率水平约为世界平均水平的40%,相当于美国的7.4%,与“德国制造”等工业强国差距明显。
从年龄结构看,我国技术技能人才日渐老龄化,企业的核心和关键技术岗位人才一般在40岁以上。随着传统产业向智慧化、智能化转型,自动化、智能化设备的普及使用对传统劳动力的替代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40岁以上人群难以适应新岗位职业要求。而年轻人由于看不到晋升机会和薪酬提高机会,在就业观念上倾向于选择中介、外卖、配送等工作比较灵活、工作强度相对较小的服务业领域,不愿意到制造业领域就业,不愿意从事技术技能工作,客观上也加剧了制造业用工的紧张[3]。
(三)质量上与企业生产模式升级要求错位
工业强国都是技术技能人才大国,美国、德国、日本的工业强归根结底是技术技能人才支撑的结果。国家自从2018以来,每年推动高职扩招 100 万人,让更多青年实现学历晋升、职业发展晋升,从而实现高质量就业。这是从国家政策层面推动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支撑企业的中国智造战略转型,助力企业生产组织模式从福特制、丰田制向以大数据、人工智能、新能源为标志的“温特制”转型,即企业利用生产标准化在全球进行模块化生产,并在资源能够最佳组合的地方通过业务外包化完成生产,这就要求在全国范围内要有掌握标准、技术、规则的技术技能人才支撑企业的生产布局,为企业资源的最优化生产利用提供劳动力要素匹配。
从智能装备快速迭代的中国智造领域看,仅比亚迪、华为、吉利、海尔、美的、格力等头部企业对技术技能人才的需求缺口就超过100万人。按照电动汽车产量年均30%的增速,以比亚迪最先进的“电动汽车”生产线为例,每年将有1万余人的技术技能人才用工需求。此外,随着芯片、5G、AI、VR、工业机器人等技术逐渐成熟,将会有更多的技术技能型岗位产生。
总之,我国现有技术技能人才数量、结构与质量问题已经成为制约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产业迈向中高端的关键因素。大规模培养中高级技术技能人才、提高技术技能人才队伍整体质量,刻不容缓。
四、技术技能人才供需失衡原因分析
技术技能人才是企业生产与服务的中坚力量,在企业中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虽然如此,在具体使用过程中,企业的技术技能人才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其地位、晋升、薪酬没有体现出其应有的劳动力价值。这种使用端的价值与地位错位加剧了技术人才断层的现象。由于晋升机会少、发展空间小、薪酬水平偏低、社会地位及职业地位尴尬,再加上共享员工、灵活用工模式的出现,技术技能人才价值观和择业观发生了较大变化,“互联网+”领域新的就业模式和新型劳动关系不断涌现,使技术技能人才流失现象进一步加剧。透过这些表象,可发现技术技能人才供需失衡的主要原因可归纳为培养、使用、评价、薪酬四个方面[4]。
(一)堵点:技术技能人才的职业观与企业人才使用
从总体看,目前技术技能人才的主体人群是“90、00后”。这些人与老一代技术技能人才的职业观有着显著差异(见表1)。
表1 90后与老一代技术技能人才职业观比较
从职业观看,企业对技术技能人才的使用从过去关注给多少钱,向为技术技能人才提供良好的劳动条件转变。
从成长路径看,技术技能人才从过去“手把手传帮带”培养到新时代“智能智造流水线”培养转变,新生代技术技能人才面对的不再是简单的手工操作,更需要形成完整的知识体系,更需要具备丰富的知识与自动化操作技能。
从职业生涯目标看,技术技能人才更希望能进入更高等级的职位,参与企业的经营管理,但企业这方面的岗位往往给了本科生;90%的技术技能人才希望提升技术和学历,但企业由于人员短缺、培训资金有限,往往不支持技术技能人才在职深造。岗位无法晋升、在职学习与深造困难,使技术技能人才无法拿到更高薪酬待遇,这就造成技术技能人才的职业发展通道与企业给其定位之间存在一定矛盾,技术技能人才流失率居高不下。
因此,企业、职业院校应该系统研究“90、00后”新生代蓝领技术技能人才的职业观、择业观,校企双主体有针对性地设计培养培训、职业教育体系,成为支撑其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职业院校与企业进行双主体人才培养是从根源上解决技术技能人才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只有让“90、00”后在职业院校取得更高的学历、获得更高的技术技能水平,才能让其在企业得到岗位晋升、薪酬提高的机会。
(二)痛点:技术技能人才新特征与人才培养机制
企业从“流水线”向“温特制”生产组织模式变革,需要技术技能人才对现代装备设备设施有快速学习能力。相对于产业和技术的快速变化,技术技能人才的培养是一种慢变量,人才培养跟上技术发展需要事先布局。而企业发展模式转变和技术升级走在了技术技能人才培养的前面,企业在等技术技能人才的成长。以比亚迪为例,汽车用户上午下单,下午生产线上线,一天后新能源车下线,仅需24小时。无人智慧化科技脚步加快,岗位需求发生了深刻革命。比亚迪新能源智能化生产线平均每个班次减少63人,为人机半自动化生产效率的4倍以上,这就要求比亚迪未来的技术技能人才不仅要会维养设备,更要能结合智能化自动生产线布局进行设备全生命周期管理。
目前,“90、00后”最大优势是知识与素质基础较好,需要发挥他们的快速学习能力,加快技术和操作能力升级。一方面需要企业加强培训,另一方面要从国家层面储备一批新型技术技能人才队伍。技术技能人才超前培养与储备需要从根本上改变校企合作一头热的局面,利用失业基金、培训基金对合作企业进行经济刺激,实现职业院校的教学内容与企业、行业人才需求四个对接,即企业与学校对接、专业与岗位对接、课程与技能对接、培养过程与生产过程对接。
五、解决技术技能人才供需问题路径选择
技术技能人才的培养和使用在构建和谐劳动关系中十分重要,我国技术技能人才总量不足、结构不合理的现状已经无法适应快速发展的经济社会要求和企业生产模式转型的要求。这就要求在培养、使用、激励等方面综合施策。
(一)对接产业发展和市场需求,提升职业教育契合度
职业院校应该主动对接市场与产业需求,政府对学校的评价应从具体的人才培养评价,变成对职业学校人才培养规模、结构和质量对产业需求的满足程度进行宏观调控,实现技术技能人才供给预期与区域产业人才需求规划的有机融合,尽可能缩小供求缺口[5]。
1.完善产业结构调整、产业技术进步驱动专业设置与改革机制
加快改革职业技术教育的专业设置和数字化专业升级,提升专业企业契合产业能力,结合机电、物流、电商、心理学、营销学、大数据分析、财务等完善课程体系,实现传统专业的升级改造。依据技术变革趋势和用工实际需求,开设涉及交叉、多、通识学科的综合性技术技能培养课程。以市场与企业需求增减专业,增加智能化设备的实操课程,让职业院校与企业发展形成“生源链、产业链、师资链、实训链、信息链、成果转化链、技术服务链、就业链”,实现“人才共育、过程共管、成果共享、责任共担”,进而实现“互惠共赢”的专业建设与改革机制(见图1)。
图1 “八链五共”的专业建设机制
2.专业群对接岗位工作知识,校企合作开发课程,构建课程教学新体系
以现代学徒制试点为契机,构建具有技术技能成长规律的产教融合发展机制,探索服务区域功能、产业特点实施差别化的发展路径,建立健全与行业企业、产业对接机制,促进人才培养与产业需求有机衔接,推动学生在岗培养、岗位成才,成为“共育、共管、共享”的现代学徒。开创性地建立“课证融合”职业教育“双证书”体制机制,实行“双免”“单免”的职业技能鉴定考核模式。突破传统技能教育和学历教育的壁垒瓶颈,建立起国民教育体系与职业技能等级证书之间的紧密联系,打通高端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新通道。
(二)完善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体系,增加技术技能人才供给
技术技能人才的培养供给不仅要靠职业院校的人才培养,而且要完善技术技能人才的培训体系。坚持学校教育与社会培训结合、长期与短期相结合[6]。
1.树立技术技能养成是职业生涯教育的理念
学校教育和社会培训相结合。既要关注学生在学校学习知识的广度与深度,也要关注满足企业新技术形态发展的长度;既要处理好人才培养的当下实用性和未来可持续性之间的关系,也要处理好知识、技能、素质、专业性和岗位性的内在有机联系。
2.逐步完善校企多元化投入的现代职业教育和技术技能终身培训体系
校企多元化要体现在投入、人才培养上,在顶层设计上要对产教融合试点进行专项支持,实现学校培养培训与企业需求有机结合,借鉴德国双元制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工学交替,打破学历教育只能在学校完成、在企业完成就不是非全日制学历教育的困境[7]。健全技术技能人才培养和使用的成本分摊机制,真正在利益上拉动企业和职业院校合作进行人才培养。在现代学徒制培养过程中,先招工后招生就是对校企进行双主体培养的最好模式。学生在企业既学习到了先进技术又拿到了全日制学历,既是职工身份又是学生身份。对企业来讲,既支持了职工的长远可持续发展,又不影响企业的生产进程。
(三)健全正向激励政策,优化技术技能人才生态
1.打破制度壁垒,建立职业资格与业绩挂钩技术技能人才考核制度
扫除技术技能人才在考公、晋升、职称评定方面的制度性障碍,对于目前技术技能人才需求较多的芯片、机电、智造、设备维修等相关岗位,设置以工作业绩清单为导向的国家认证标准和职称评定制度。职业院校毕业生评价自身所做的产品也能获评高级职称,不以学历和身份评价人,而是以职业、社会认同增强技术技能人才的自我认同感。干得好就能晋升和评职称、就能享受高一级待遇的制度要建立起来。充分发挥媒体与舆论作用,营造技术技能人才干得好、有发展的正向舆论氛围,进一步弘扬工匠精神与劳动精神、劳模精神,让技术技能人才能打破社会舆论尴尬境地[8]。
2.重视新就业形态,打通技术技能人才的成长通道
随着新技术驱动“互联网+”产业发展,技术技能人才的新岗位、新职业需要畅通成长通道。以新《职业教育法》颁布实施为契机,尽快打通中职、高职、职业本科到职业教育研究生的完整学历通道,完善从高职准学士到职业学士、职业硕士、职业博士的学位结构体系,突破技术技能人才的学历困境,突出职业教育的类型特征;通过建立业绩导向的评价制度,探索建立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互融互通相衔接的制度,技术技能人才拿不出论文,但只要拿出工作成果,就要实现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并行和对等。同时,深入研究产业“互联网+”领域新的职业需求,拓宽对新职业的开发和晋升通道设计,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战略提供关键支撑和有力保障。
解决技术技能人才长期供给问题,需要在培养端、激励端综合施策。既要加强技术技能人才培养对产业的有效支撑,提升技术技能人才的劳动力价值贡献,从而为其社会地位提高、薪酬待遇提升、岗位晋升提供绩效支撑;也要完善技术技能人才的终身培养体系,使其供给源源不断。同时,健全正向激励机制,打造技术技能人才成长的良好生态,综合解决技术技能人才考核评价、社会地位、薪酬与晋升机制、待遇不够体面的问题,制定激励人们接受技术技能人才的社会政策,提高技术技能人才的终身回报率,让技术技能人才在社会上有地位、工作上有奔头、待遇上有保障、生活上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