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心痛_参考网

想起来心痛

2024-01-22张家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12期

张家新

小时候，家里穷，人口又多，父亲忙得昏天黑地的。而我偏偏自小顽劣，几乎天天惹事添乱，往往是前脚刚把王婶哄走，后脚李婶又来告状，我常被气急了的父亲追着满庄跑。我曾一天被父亲打过十一次，三叔调侃道：“孙悟空是七十二圣，我们家有十一圣。”如果半小时没听到我挨打的声音，三叔会笑问：“乖乖，今天十一圣怎老实的？”

儿时，三月三庙会，偷了一把木制大刀，得意扬扬地拿回家和小伙伴玩耍。父亲问我哪来钱买的？我撒谎说奶奶给的。父亲问我奶奶，奶奶说没给。父亲回来，一把拧起我的耳朵，疼得我歪了头，踮起脚尖，脸都变了形，只好招供。父亲拽着我到庙会上，呵斥我找到卖木刀的老者。父亲问木刀多少钱一把，老者说两毛。父亲给了钱，又拉着我回到家，把我绑在椅子上，按住我的手，用扫帚抽打。扫帚打散了，我的手臂也被打肿了。奶奶听到我杀猪般的号叫，知道孙子又挨打了，赶紧跑来救我。看着我满手血印，奶奶把我搂在怀里，大骂父亲心狠。父亲却说一点都不屈，我又大哭一番。

挨打次数多了，我便有了经验，一看苗头不对，撒腿往奶奶家跑。后来，父亲打我之前，先把门关上，那是我最心惊肉跳的时刻。因告状人多，我每次顽皮回家，总是先躲在院墙角，探出头张望，观察一下家里有没有告状的邻居，随时准备逃跑。

1979 年，父亲的施工队盖连云港手表厂厂房。第二年，我上初二。中秋节时，手表厂工程结束，工地结算工资，家里围满了人。手表厂给父亲一包连云港牌手表，抵部分工程款，平均每人摊两块。可大伙不愿意要表，想尽可能地要现金。没办法，父亲照顾困难的人，自己多留下十几块手表。于是，我成了班上第一个戴手表的人。可天天疯玩的我，三个月竟丢了两块手表。父亲大骂我是败家子，我说两块破表有啥了不起？父亲气得操起扁担追。这时候的父亲，哪里能追上我？那时，我是班级短跑跳远第一，常跟同学开玩笑说是从小被父亲追着满庄跑练出来的，父亲才是最佳短跑教练。

初中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特别能吃。一顿午饭，三碗冒尖米饭，外加一小盆菜，下午却很快又饿，那饭不知吃哪去了。三叔常说“十一圣”能把家吃穷了，父亲却说小孩能吃就让他吃，绝不能再让孩子受饿肚子的罪。当年，父亲因为吃不饱饭，家里人口又多，一气之下，带领同龄伙伴外出干河工。父亲力气大，性格耿直，争强好胜，逐步发展成建筑施工队，在城里做工，家里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那时，姊妹们盼着父亲回家，因为每次回来，父亲总是从城里带好吃的。而我，是既希望他回家，又害怕他回家。

就这样，从童年到成年，遇到我闯祸惹事，父亲总是先把我打一顿再说。父子之间，很少多说话。对于父亲，我小时候怕他恨他，长大后又烦他，不明白父亲为啥唯独对我这样又狠又严，如果不是上学没让他操过心，那还不被打死？

1995 年秋天，父亲眼角膜坏了，一只眼几乎失明。我带他去河南省眼科医院做眼角膜更换手术。火车上，第一次和父亲面对面长时间交谈，自然讲到儿时挨打的往事。

“小时候天天挨你打，现在还不是我带你出来看病？”我埋怨道。

“你可以不来，我还有一只眼看得见，能找到。”父亲望着窗外，倔强地回答。

我压住情绪，苦笑着问：“爸，我现在也有孩子了，想不通你当年为啥对我那么狠。”

“你小子天天调皮惹事，不该打吗？”父亲转过脸，表情冷峻。

“我以后对孩子不会像你那样。”我扭头说道。

“现在是什么日子？那时候，天天为有一口饭劳累。回到家，屁股没焐热，不是张三告你状，就是李四告你状，烦不烦？”父亲反问。

“就我不好？反正我沒看见你打过我姐。”我嘀咕道。

父亲听了，叹口气说：“你姐是女孩，长大后要嫁人的。你是男孩，又是长子，以后就是我们家的门户。不成器，怎么得了？”

“那你也打得太狠了。”我装着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怕父亲又着急上火。

“孩子，你现在也做父亲了，明白做父亲的心思吗？”父亲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