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事
2024-01-22刘汉斌
刘汉斌
旱 柳
在南湾,一棵三抱合围的旱柳,或许连它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立在村口生长了多久。它长着长着就开始犯迷糊,偌大的树冠,只有外围的枝条抽出了新叶,看上去郁郁葱葱,中间的树枝却干枯了,风一吹,毛梢和枯枝就哗啦啦往下掉,地上铺下厚厚一层。枯树枝、落叶常年累月堆积起来,将老柳树团团围住。
风不住地吹,无论是北风还是南风,都只揪住老柳树中间枯死的枝条不放,喊着号子把那些枯枝一一拔下,扔在地上。风越吹,树冠四周的枝条就越生长的茂密。经年以后,老柳树就成了歇顶的老头。常见七爷靠在树桩上抽旱烟,阳光和煦时,七爷歇顶的脑门锃光瓦亮,能隐约照见太阳的影子。刮风的时候,七爷就拿着个破草帽遮住头顶,七爷说,头顶上没有了头发,风吹来时感觉格外地凉。
好奇心怂恿我徒手爬上老柳树一探究竟。老柳树看上去高大,伟岸,只有树皮和贴着树皮的部分木质活着,中间的木质早已腐烂、空洞,附着在树皮周围的枝梢发了新叶,一定是树干过于粗壮,让树皮距离中心的木质层太远,疏于料理,中心的年轮被雨水侵蚀,烂透了。站在高处看,老柳树的树冠就像是向天而开的一张大嘴,四周的枝叶浓密,中间开了一个幽深的大洞,盛满着时光,却空空如也。时光诡秘,它将树桩从顶端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风雨倒灌,木质荡然无存。
人到了七爷这个年龄就歇了顶,把脑门上的头发全都挪到嘴巴上去了,我真不知道一棵柳树究竟活多久才會歇顶,才会将中间的树枝全都挪在边上呢。
树洞是老柳树被时光删除了的一段生命历程,木质中空,年轮不知所踪,蚁群如织,我斜倚在树杈上观看蚁群,树洞幽深,深不见底,浓得化不开的黑色在洞中涌动,蚁群像黑色的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树洞中涌出来,穿过树桩,流了一地。它们或在地上奔走,或在某处遁形,在往复的奔忙中,呈现出另外一种盎然生机。总有一些蚂蚁从蚁群中偷偷溜出去,它们爬上柳枝,在茂密的树叶里闲逛,它们或满载而归,因超出负荷而步履蹒跚,或满嘴空空地回到树洞,混迹于蚁群之中,它们都有着分辨不清的体型和面目,我不敢确信那几只被同伴横着叼在嘴里抛尸在外的蚂蚁,是否就是在外闲逛了一天的那几只蚂蚁。如果不是,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观察是徒劳的,如果是,这群以树洞为营的蚂蚁实在是活得太精明了。它们处在一棵柳树的核心部位,以被柳树放弃了的木质上安身。
柳树底下有蚂蚁,七爷自然知道,他依然喜欢在在闲暇时背靠着柳树桩蹲在那里抽烟。我心里着急,提醒他,当心蚂蚁咬。七爷不慌不乱,把旱烟锅在树桩上敲得当当响,烟锅敲在树桩上,声音沉闷,根本听不出空鼓。是老柳树的皮太厚了,还是活着的木质过于结实,它依然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没有丝毫要枯死的迹象。七爷笑眯眯地揪住我的耳朵,将它毛茸茸的嘴巴凑在我的耳朵上,他的气息,胡子贴在耳朵上,似有蚂蚁贴在耳朵上乱爬,一股浓烈的旱烟味道逼来,不由得让人屏住呼吸。我突然就明白了蚂蚁不咬七爷的原因了。
柳树没有因为树桩中空而死去,蚂蚁在树洞里出出进进爬了十几年,似乎对它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于是,老柳树挺着巨大的一个树洞,与蚂蚁相安无事地共度好些年的时光。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买柳树的人,它一进入南湾就看上了这棵柳树。
大柳树在电锯的轰鸣声中先被卸去了树冠,枝梢应声跌落的时候,空气中充斥着柳树汁液苦涩的味道,当树桩像巨人一样倒下的时候,断口上洞穴里蚁群像一股黑水一般从树桩的两端涌出来,它们显然毫无戒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们惊慌失措,在慌乱中奔走,踩踏,撞击,一些蚂蚁随着大流从土地上散去了,一些蚂蚁却折回身,再出来时,嘴里叼着白色的蚁卵,密密匝匝,浩浩荡荡,渐次散去。围观的人群自觉地为逃散的蚁群让出一个通道,目送它们匆匆离开。这是在南湾的土地上生长了几十年的柳树,在最后根脉断裂时,惊心动魄的一幕。
伐木人却不慌不忙,显然是一副在自家的土地上砍伐了一棵本属于自己的树,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柳树的根上,根本无视蝼蚁的命运,几只不甘心的蚂蚁趴在他橡胶鞋上撕咬,做着最后的抗争,他却一脸安闲地坐在老柳树粗壮的树干上,点上一支烟,盯着从土里挖出来的树根端详良久,然后猛咂一口烟,便拾起电锯将树根一分为三,第一块形似一个憨态可掬的老者,第二块像只伸长了脖子准备打鸣的公鸡,第三块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鹰。看着他大手一挥把这些柳树根搬上车,潇洒离去,原地只留下几个围观的人和一截中空的树身,众人面无表情,树身两头白生生的断面上渗着水,水越聚越多,形成水滴,水滴落下来,洇湿了虚土。一棵生长了几十年的柳树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土坑。我却像是被老柳树的树根盘住了腿脚,久久无法挪动身躯,没有了老柳树的遮挡,远处的豁岘像刀刃一样呈现在面前,风从山外涌来,被豁岘的刃口割碎,嘶嘶喊疼,声息中带着幽怨和戾气,向我迎面扑来,向我的南湾扑来,推搡着我,挨家挨户敲门打窗。
柳树的买卖,本与我无关,可是我还要在南湾继续生活下去,无论是谁在南湾土地上挖下的坑,我都有必要将它填平。老柳树倒下后,我要填的不只是坑了,是我日夜无法安宁的良知。索性在填坑的时候,再从别处移栽一棵柳树,让它替老柳树站在根上慢慢成长,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它也会像老柳树那样在南湾的土地上汲水生根,迎风展枝散叶。
柽 柳
南湾的低洼处有一片浅滩,终年被盐白覆盖,鲜有草木生长,一棵柳树拔地而起,树桩粗壮,树皮粗砺,树冠硕大,土地的盐渍已经拿这棵大柳树没有办法了,离柳树不远,几簇柽柳散落着,在大柳树的庇护下,生机勃发。
长在南湾土地上的每一棵树都有主。七爷说,长在浅滩上的这棵柳树就是他家的。一片光秃秃的盐碱地,孤零零一棵老柳树,几簇稀稀拉拉的柽柳,没人愿意与他争。每遇生人,他都要不厌其烦地把关于这棵柳树的故事细讲一遍。我都听过好几回了,以至于我对这件事已深信不疑。一棵满身伤痕的柳树,有了七爷和故事的加持,再无争议。
七爷小的时候,这片土地还不是盐碱地,父亲带着一大家子人逃荒,在这片荒草滩上歇脚,经过长途跋涉,已是筋疲力尽了,一众人缓下就瘫软在那里谁也不想再往前走了,临时决议,就地取材,在这里搭建了两间低矮的茅草屋。人住在茅草屋里,就再也没有力气盖马厩了,家里唯一的一匹瘦马没地方去,父亲就从外面砍来一截柳木桩栽在茅草屋后的空地上,再找来枯枝和杂草扎成篱笆,把马拴在拴马桩上。不成想,第二年这拴马庄竟然发了芽,所有的人都忙于生计,忽略了它,它竟兀自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一棵柳树。父亲发迹后,扩建了院落,砌起院墙,并建造了堂屋和厢房。柳树被圈在了庄院之外,长在堂屋后面。有一年冬天地震了,把所有的房屋全都荡平了,地震时,他正好跟着父亲外出给人运粮食去了,躲过了一劫,一家八口人,就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俩,家业也就只剩下这棵柳树。除了树皮有一些被飞起的砖瓦砸掉了几块以外,依然立着,外露的一些根,像是从体内掏出来的几节肠子,白生生地在外面裸露了几年以后,上面又长出了粗砺的皮,包裹住了根。地震让原本平坦的土地塌陷了下去,成了一片浅滩,一眼苦水从地底下冒出来,水自流成渠,终年是一股细流涓涓流淌着,到了冬天也不结冰,土冻了以后,水就隐入了土中,依然在流着。被人称为苦水沟,说是沟,并不深,刚好盛得下那一股细流。一沟苦水,就那么白白流淌了几十年,喝不成,也用不了,舀上一瓢沟里的水,倒在土地上,太阳一晒,是一坨白僵土,榔头都砸不烂。天旱时,有的牲口渴急了,一猛子扎在苦水沟里喝上一口,苦得摇头甩耳朵的,实在苦得受不了了,就在碱地尥蹶子撵着人撕咬。七爷随手就能从土中扒拉出一些破砖烂瓦,擎在手中让人看,那是一些沉积了的时光,浸满盐渍古物,看它们一眼,就能体恤七爷心中的苦。
与老柳树的苍劲相比,柽柳更像是一群不谙世事且贪玩调皮的毛孩子,它们似乎无心向老柳树学习长高、长粗、长大。生长于它们似乎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它们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不知死活的样子,枝枝杈杈,不分轻重缓急地生长着,似乎谁都不愿意率先立杆长高,它们的生长显得和睦、公平,一起耍,一起长,是一簇簇不曾停止生长,却怎么也长不高的毛柳。同一年在南湾的土地上栽种下的旱柳已经高过了房檐,树干如檩,而柽柳依然是拖泥带水地长不高。
看到柽柳总也长不高,连野狗都替它们着急,每次路过柽柳,都要抬腿朝着柽柳尿一泡尿,无论多少都是一点意思。于是,柽柳在四处游荡的野狗的照顾下,比旱柳多承接了特别的养分,也许是狗尿的浓度太高,也许是野狗太多,尿得太勤了,倒把柽柳烧得蹲在那里更不好好地长了。
柽柳久久不见长高或许还有个原因,总见七爷在秋天从柽柳长了一年的枝条中,挑选一些顺直的枝条剪下来,成捆成捆地背回家,全都编织成了柳筐。各种各样的筐子摆满了七爷家的院子,每逢镇上逢集,他就挑着筐子出去卖,连七爷也不确定他把多少筐子挑出去卖掉了。近身去看柽柳,满地全是伤,陈旧的结了痂,新的浸着水,脱落了痂的留下暗黑的疤。于是,我便大概知道柽柳总也长不成气候的原因。我问七爷,为什么他只剪柽柳,而不去剪旱柳呢,我看着旱柳的枝条也很顺直,也很柔软,七爷却笑而不答。叼着旱烟锅,吸溜着口水,自顾自地沉浸在他编织柳筐的世界里。放眼望去,滩地里的旱柳高挑、挺拔,而柽柳全是一地的矮挫胖,顿觉七爷只剪柽柳的枝条习惯,有拉偏架之嫌。他看到两个孩子打架,把那个叫柽柳的孩子死死抱住,让那个叫旱柳的孩子死命地捶打。
夏秋时节,一滩柽柳,呈现出红枝绿叶粉黛之相,像俊俏的年轻媳妇子,在滩地里一边劳作,一边说笑,她们中间一定有人说了个大大的笑话,将她们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个笑出了眼泪。我远远就看到了方芸就在那一群人里面。七爷说他已经割不动柳条了,他能干的事情就是坐在那里,手还灵巧着,编织柳筐还是个壮劳力,她们都觉得七爷编的柳筐实用,就拿剪来的柳条跟他换柳筐。七爷很享受众人对他的这份敬重,他深谙人们的小心思,编织筐子的时候,七爷用柽柳的枝条将每一个人的喜好和习惯全都融汇进去了,他编的仅仅是柳筐吗,看上去仅仅是一个个柳筐,而当七爷最后背着老柳树制成的棺木离开的好些日月里,村里还有人提着七爷编织的柳筐,见到的人无不念叨着他的好。
南湾人编织柳筐的习惯似乎随着七爷的离开渐渐也遁隐不见了,而柽柳并没有因此而长高,只是比先前看上去稠密了一些。如果在冬天落雪的时候没有风,高凸的柽柳上就驮着厚厚的雪,从落叶到雪天,柽柳只是换下了绿色的衣服又换上了雪白的衣服,立于白茫茫的天地间,静静地等待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
龙爪柳
我流转的土地在河西,不是甘肃河西走廊的那个河西,我写的河西在宁夏,位于黄河以西,银川偏北的南梁农场,更准确的位置在一棵大柳树下。
我去看土地的时候正是深冬,参天柳树立在田埂上,土地的主人就站在树底下迎接我。平展的土地上,这棵柳树因为高大和粗壮,而显得突兀,大老远我就看到了它。
冬灌后的土地都已结冰,被土路、田埂和沟渠切成豆腐块,却又全都紧密而又整齐地排列着。黄河、农田都以冰封的姿态趴在浑黄的土地上,银白色的冰为我呈现着黄河与土地的内在脉络。
这棵柳树不知道是何人何时从何处移栽在了这里,从高大的树身、若盖的树冠上可以看出,它每年都在卖力地生长,每一根粗壮的枝杈都已竭尽全力地抻直,蓄积着力量。树下一根若盘着冻僵了的小蛇一般的枯枝吸引了我,我是在低头捡拾枝条的时候,才禁不住抬头仔细打量它。枝梢和枯叶弯曲,树桩却是直的,猛看上去,它与普通的旱柳并无两样。细观着实令人感到惊异,一棵柳树花时费力地把生来弯曲的树桩抻直并长粗,它得忍受多少疼痛呢?树冠中没有一根枝条,一片叶是伸展着生长的。在河西的土地上,垂柳、旱柳随处可见,而长得如此高大粗壮的龙爪柳真是稀有。
举目望去,粗大的树枝似腾空盘踞的龙,苍劲有力,分布在上面的细枝若龙的爪子,群枝交织的树冠,就像是几条巨龙聚集在一起,好不神气。背靠着柳树站立,我无法判断眼前的这片土地究竟能为我出产多少粮食。我此时的底气,全都来自背靠着的这棵柳树,从它粗壮的树干、粗砺的树皮,遒劲的枝条,还有没来得及凋落的叶片上,我分明已经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勃勃生机。抬头再看树冠,大如华盖,在冬日灰暗的天幕下,枝枝丫丫,蜿蜒着伸向空中,像朝天空撒出去的一道网,被冷风冻着粘在了天幕上了。
深冬的夜里,我若是不急着赶路,常会停在柳树下稍作歇息,背靠樹桩席地而坐,仰望星空。散落在农田里的积雪,让夜色不至于黏稠到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星空与四周的土地紧紧地连在一起,河西就是名副其实的星星的故乡。在我仰望星空时,大地上的星星和夜空中的星星也在深情地对望,在深寒中给了我敬畏天地的执念。总有那么几个夜晚,月色如水,无论我从哪个方向沿着田埂走,都会路过这棵柳树。月中月圆时,再透过柳树的枝杈,月亮像一颗宝珠正好落在树顶,腾空而起的枝丫,恰到好处地应接了月亮,在广袤的天地之间,一幅“二龙戏珠”的绝美景象兀自呈现,美轮美奂,让我不禁暗自叫绝。辽远天地间的一棵龙爪柳,应接了天上的月亮,也应接了我对美好生活的祈愿,真是把心里的美景一直美到天上去了。是幻觉也好,是真实的图景也好,凡是美好景象,总能给我面对土地的勇气。养人的土地,总会恰到好处地示人以祥瑞,心里便沉积下了对这棵龙爪柳的感念。
如果不是接连下雪,土地上的雪是不会沉积下来的,向阳处的雪总是会在几个晴朗的天气中消失不见。雪落在河面和田地里是最长久的,它们可以度过整个冬天,雪有冰面支撑着,就长时间地沉积下来了,蓄积了冰雪的土地,从深冬开始就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下一年的收成。
柳树也是我在地里劳作的间隙中最好的庇护地,它能遮阴还能避雨,只要我背靠着它坐一会儿,就能重新获得些许力量。它多年来日日夜夜替我守望着黄河也守护着我的土地。每一只在柳树上栖息过的鸟雀,也都从我的土地上获得过食物。
稻子成熟时,我站在老柳树下当一个放鸟的人。这时候,柳树也成了鸟雀们的庇护所,被我从稻田里驱赶出来的鸟雀,一旦钻入老柳树我就拿它们毫无办法,然后,老柳树会趁我不注意,又将它们悄悄放进稻田里。鸟雀有了老柳树的庇护,就有些目中无人了。我就生柳树的气,也生鸟雀们的气,朝着老柳树粗壮的树干踢上几脚,捣它一拳,柳树岿然不动,鸟雀们依然在树叶底下窃笑,我就彻底被它们激怒了,怒了也无妨,依然拿它们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抱着手,自己忍着疼。
我先前在树底下垒起来的石子和土块,本意只是将鸟雀们驱离水稻地,守住水稻地,我只从土地上获得食物,从来没有想着将自己变成一个猎人,我和这些执意要从土地上获得食物的鸟雀们一样心地善良,从未在心中产生过猎杀它们的念头。我见过捕猎者,它们在某个地方压低枪口,是为了要将猎物打死。河水丰沛时,柳树枝叶茂密,鸟雀躲在树叶里,吵吵喳喳,稻穗自顾低沉,土地执意在此时将我的家底全部袒露出来。
我常在闲暇时去看望河岸上独居的老翁,他离黄河最近,承包着河岸上一大片鱼塘,打渔为生。每次去看望他时,他都会拉着我去帮他收网。渐渐地,我发现,他的渔网都是大孔的,大鱼全都收入网底,而体形较小的鱼虾全都是漏网之鱼,当我们使劲扯起渔网的时候,小的鱼虾像雨点一样重返水面,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里全是收获的喜悦。
当大型收割机从稻田里驶过,遗落的稻子铺下厚厚一层,我却怎么也无法将它们聚拢收起来。都说漏生的粮食不养人,可是,大柳树知道,风风雨雨里我奔忙了一年,苦没有少下,看着白花花的粮食撒在土地上收不回来,心里总不是滋味,久久无法释怀。
辛苦一年了,秋天上场的粮食,全都摊晒在场上,多少人经过时都会留下羡慕的目光。我每天就搬上一把木凳,特意坐在离粮食最近的地方,陪着粮食晒晒太阳,摊晒在场上的粮食,就是一张硕大的奖状,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一边擦拭一边欣赏着黄河、土地以及柳树联袂在秋天给我颁发的这张奖状。
土地赋闲时,寒风时时来袭,柳树依然像一把大伞,兀自立在田埂上,不时有飞鸟从天空划过,它们无论来自哪里,都要在柳树上停留片刻,寒风掠过柳树枝头的时候,发出低沉的鸣音,枯枝应声落地,随着枯枝落下的还有鸟雀。整个冬日,柳树乐此不疲地用遗落在田地里的粮食迎接着每一只过往的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