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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虚谨慎的诗人毛泽东

2024-01-22汪建新

月读 2024年1期
关键词:臧克家七律写诗

汪建新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句名言是毛泽东在1956年9月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词中的话。他不仅这样要求全党,而且处处以身作则。他在政治生活领域如此,在日常生活中亦是如此。

毛泽东是独领风骚的诗人,诗艺技巧炉火纯青,诗词作品脍炙人口。但他的自我评价一向低调,不轻易发表作品,对作品修改精益求精,与人谈诗论词时态度平和,对别人的意见建议从谏如流。本文萃选了诗人毛泽东诗词活动中的一些珍闻佳话,以此来展示一代伟人谦虚谨慎的优良品格和崇高风范。

自评作品很低调

1937年10月,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首次披露了《七律·长征》,此后,各界人士与毛泽东的通信往来除谈论时政、联络感情之外,谈论诗词也逐渐增多。他们会把自己或他人的诗作寄赠给毛泽东,与他切磋,供他鉴赏,请他斧正。

收到友人诗作,毛泽东满心欢喜,复信中时常出现“十分感谢”“胜感盛意”“极为感谢”“谨谢厚意”“不胜感谢”之类的谢词。欣赏之余,毛泽东总要热情称赞或鼓励一番。1939年6月17日,毛泽东致信作家萧三:“大作看了,感觉在战斗……盼望你更多作些。”1947年11月18日,毛泽东致信中共七大候补代表吴创国:“你的诗也写得好,我就喜欢看这样的诗。”1949年5月21日,毛泽东致信柳亚子:“惠我琼瑶,岂有讨厌之理。”1951年7月30日毛泽东复信爱国民主人士张元济写道:“积雪西陲一诗甚好。”1964年3月18日,毛泽东还致信数学家华罗庚:“诗和信已经收读,壮志凌云,可喜可贺。”同一天,毛泽东致信山东大学教授高亨:“高文典册,我很爱读。”1976年2月12日,毛泽东致信复旦大学教授刘大杰:“诗词两首,拜读欣然。”

毛泽东的诗词艺术成就举世公认。柳亚子对《沁园春·雪》赞不绝口:“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郭沫若也曾坦言:“我自己是特别喜欢诗词的人,而且是有点目空一切的,但是毛泽东同志所发表了的诗词却使我五体投地。”

但毛泽东本人始终非常低調。1957年1月12日,在致臧克家等人的信中,他说自己的作品“诗味不多,没有什么特色”。1958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对〈毛主席诗词十九首〉的批注》中,称自己的作品为“我的几首歪词”。1959年9月7日,他致胡乔木的信中说,《七律·到韶山》《七律·登庐山》两首诗“主题虽好,诗意无多”。1960年7月19日,毛泽东审阅周扬在文代会上的报告稿,看到里面有一段对他诗词的评价,当即致信周扬:“对我的诗词那一段颂扬,不适当,请删掉。”

1965年7月21日,在致陈毅的信中,说:“我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剑英善七律,董老善五律,你要学律诗,可向他们请教。”毛泽东曾说:“董老的诗醇厚谨严,陈毅的诗豪放奔腾,有的地方像我。陈毅有侠气爽直。叶剑英的诗酣醇劲爽,形象亲切,律对精严,他们都值得我学习。”1965年7月26日,他在给郭沫若夫人于立群的信中,谦称“我的那些蹩脚诗词”。1966年6月18日,毛泽东回到韶山,在滴水洞住了12天。韶山的同志因未找到他1959年回乡时写的《七律·到韶山》的墨宝,便想请他再写一幅。毛泽东谢绝了,说:“这首诗还写得不理想,不书写算了。”

直到暮年,他对自己的诗词仍持这种看法。1975年10月,毛泽东会见联邦德国总理施密特。施密特谈到他的随行人员玛丽·施莱特别喜欢毛泽东诗词,毛泽东摇摇头回答说:“成就太小,我也不会写诗,但我懂得怎样打仗,怎样打胜仗。”1975年12月31日晚,毛泽东接见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女儿朱莉和她的丈夫戴维。谈话中,他们谈到元旦将要发表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毛泽东回答说:“那算不得什么,那是我在1965年写的。”

发表作品很慎重

1960年5月14日,毛泽东会见日本、古巴、巴西和阿根廷几个国家的代表团。其中一位外宾说,主席的诗在拉丁美洲流传很广,人们非常喜爱,很受欢迎。毛泽东回答:“我没有准备我的诗在国外得到赞成。作诗,我是少产作家,不是多产作家。”在一次会见法国前总理富尔时,富尔问,主席是否还写诗。毛泽东说:“写得很少,因为一些政治问题把诗意都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相对于一些多产诗人,毛泽东的诗词数量不算多。毛泽东深知:“诗难,不易写,经历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有一次,毛泽东对李银桥说:“写诗是件费脑子的事,尤其是旧体诗词更不容易掌握,又是平仄格律,又是韵脚对仗,还不得犯孤平,掌握了这些还要讲究诗意和诗的境界,很难哩!”他强调:“要有诗意,才能写诗。”1941年1月31日,毛泽东在给毛岸英、毛岸青的信中说:“岸英要我写诗,我一点诗兴也没有,因此写不出。”毛泽东的每一首诗都是在诗兴的激发下,有感而发的佳作。柳亚子先生对此曾有很中肯的评价:“毛泽东日理万机,不可能多所吟咏,因此,他的诗词‘质胜于量’,而我的诗词则‘量胜于质’。”

1949年12月,在前往苏联访问的火车上,苏联翻译、汉学家尼·费德林请毛泽东谈诗词创作的体会。毛泽东说:“现在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当一个人处于极度考验,身心交瘁之时,当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的时候,居然还有诗兴来表达这种严峻的现实。恐怕谁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当时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倒写了几首歪诗,尽管写得不好,却是一片真诚的。现在条件好了,反倒一行也写不出来。”费德林问:“一行都写不出来?真的吗?”毛泽东说:“现在改写‘文件’体了,什么决议啦,宣言啦,声明啦……只有政治口号没有诗意罗。”

毛泽东继而又对费德林说:“诗么,主要应该是新诗,让大家都能看懂,而不仅仅为了上层知识分子。不过,说来惭愧。我不会写新诗。我写的是传统的旧体诗,所以不想拿出来发表。把‘错误的样板’拿出来推广会产生错误的结论。而且我向来不认为我写的那几句东西叫作诗,起码算不上什么好诗。”毛泽东不轻易写诗,又“不想拿出来发表”,这就使得公开发表的毛泽东诗词数量非常有限。

1957年1月,《诗刊》杂志集中发表毛泽东的《旧体诗词十八首》。毛泽东在致主编臧克家等人的信中写道:“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再则诗味不多,没有什么特色……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这封信道出了他不愿意发表诗词的一些顾虑,在给友人蒋竹如的信中,毛泽东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律诗是一种少数人吟赏的艺术,难于普及,不宜提倡。唯用民间言语七字成句,有韵的非律的诗,即兄所指民间歌谣体裁,尚是很有用的。”

1937年清明节,国共两党派代表祭拜黄帝陵。毛泽东亲笔撰写了《四言诗·祭黄陵文》,痛陈“强邻灭德”“琉台不守”的民族危亡,表明共产党人“万里崎岖,为国效命”,北上抗日,表达“亿兆一心,战则必胜。还我河山,卫我国权”的坚强决心。1937年3月29日,毛泽东致信《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寄上谈话一份,祭黄陵文一纸,藉供参考,可能时祁为发布!”

毛泽东主动要求发表祭文,目的在于宣传联合抗日的主张,这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特例了。

谈论诗词很平和

毛泽东的诗学主张,散见于他与民主人士、诗友及子女的书信、谈话及有关文章之中,而且多有创见。在与各界人士谈诗论词时,毛泽东的态度十分谦和严谨,从不以领袖的地位自居,也不以诗人的角色自诩,平等交流,坦陈己见。

毛泽东一直对屈原作品情有独钟,不仅终生爱读《楚辞》,还乐于推荐给别人读。1951年7月7日,毛泽东约周世钊和蒋竹如两位老同学到中南海做客。谈话中,毛泽东提到:“《左传》《楚辞》虽是古董,但都是历史,也还有一读的价值。”1958年9月,张治中陪同毛泽东视察安徽。毛泽东借来一本《楚辞集注》,问张治中:“你读过《楚辞》吗?”张治中回答说:“未读过。”

毛泽东向他推荐说:“这是本好书,我介绍你有空看看。”毛泽东的语气平和,绝非炫耀,也不强加于人。

1957年1月14日,毛泽东约见了臧克家和袁水拍。谈话中,毛泽东说:“他们给我弄了一部《明诗综》,我看李攀龙有几首诗写得不错。”关于李攀龙,臧克家只知道他是山东人,为明代“后七子”之首,却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不免有几分惭愧。1961年底,臧克家写信要求毛泽东谈诗的创作时,他于12月26日复信道:“所谈之事,很想谈谈。无耐(奈)有些忙,抽不出时间来;而且我对于诗的问题,需要加以研究,才有发言权。”

1957年6月的一天,毛泽东派人把诗人冒广生接到中南海。他们谈到了诗词格律问题,冒广生说:“拘泥太甚,则作茧自缚。写诗填词岂能桎梏性灵,何苦在高天厚地之中,日日披枷上锁作诗囚?宋代是词的鼎盛时期,那时还没有词谱、词律和词韵呢。”毛泽东说:“旧体诗词的格律过严,束缚人的思想,我一向不主张青年人花偌大精力去搞;但老一辈的人要搞就要搞得像样,不论平仄,不讲叶韵,还算什么格律诗词?掌握了格律,就觉得自由了。”

《七律二首·送瘟神》发表之后,老同学蒋竹如对“坐地”

“巡天”的科学性提出质疑。1958年10月25日,毛泽东在给周世钊的信中,专门作了说明:“坐地日行八万里,蒋竹如讲得不对,是有数据的。地球直径约一万二千五百公里,以圆周率三点一四一六乘之,得约四万公里,即八万华里。这是地球的自转(即一天时间)里程。……巡天,即谓我们这个太阳系(地球在内)每日每时都在银河系里穿来穿去。银河一河也,河则无限,‘一千’言其多而已。我们人类只是‘巡’在一条河中,‘看’则可以无数。”蒋竹如对毛泽东的严谨态度和丰富想象慨叹不已。

1965年6月20日,毛泽东在上海接见复旦大学教授刘大杰。刘大杰询问对李商隐无题诗的看法,毛泽东说:“‘无题’诗要一分为二,不要一概而论。”毛泽东还谈到了李商隐的《贾生》、杜牧的《题乌江亭》:“要多商量,宁肯存疑,不要轻易作结论。真理是越辩越明的。还是要投入到百家争鸣中去。”1976年2月12日,毛泽东在致刘大杰的信中又说:“李义山无题诗现在难下断语,暂时存疑可也。”

接受意见很诚恳

毛泽东的填词造诣已达到柳亚子所谓的“令千古词人共折腰”的境界,但他始终坚持改诗,锲而不舍。他的大多数作品都经过一改再改、反复润色。

1958年3月,他曾对梅白说:“诗要改,不但要请人改,而且主要靠自己改。放了一个时候,看了,想了,再改,就有可能改得好一些。这就是所谓‘推敲’的好处。”1963年11月24日,毛泽东会见莫桑比克的桑托斯时,谈起他对写诗的看法:“有些诗不能用,要经过修改,写文章和写诗不经过修改是很少的。为什么要修改,甚至还要从头写?就是因为文字不正确,或者思想好,但文字表达不好,要经过修改。你写过不要修改的诗吗?我要修改。有时还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别人有不同意见我就要想想。”毛泽东虚怀若谷,认真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建议,此类事例,不胜枚举。

1958年7月1日,毛泽东写完《七律二首·送瘟神》之后,当即给胡乔木写信说:“请你同《人民日报》文艺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请告诉我。”1959年6月底、7月初,毛泽东先后写了《七律·到韶山》《七律·登庐山》。9月7日,毛泽东致信胡乔木:“诗两首,请你送给郭沫若同志一阅,看有什么毛病没有?加以笔削,是为至要。”郭沫若于9日、10日致信胡乔木,反馈自己的意见建议。9月13日,毛泽东再次写信给胡乔木,说:“沫若同志兩信都读,给了我启发,两诗又改了一点字句,请再送陈沫若一观,请他再予审改,以其意见告我为盼!”

1962年,毛泽东的《词六首》在《人民文学》发表之前,毛泽东向诗人臧克家、陈白尘征求意见,臧克家提了几条建议。4月24日,毛泽东致信臧克家:“你细心给我修改的几处,改得好,我完全同意。还有什么可改之处没有,请费心斟酌赐教为盼。”而对陈白尘未能修改,毛泽东则多少有点埋怨:“请你斟酌修改,然后退我,你为何不给我认真地修改一次呢?”

1963年底,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毛主席诗词》之前,先印了一些征求意见本。1964年元旦,毛泽东委托田家英邀请

朱德、邓小平、彭真等中央领导同志以及郭沫若、臧克家等诗人,召开征求意见座谈会。臧克家提出了23条意见。诗集出版之后,臧克家发现毛泽东采纳了他的13条意见。1965年9月25日,毛泽东把《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送给邓颖超,附信说:“送上请教。如有不妥,请予痛改为盼!”

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对他的诗词提出意见,毛泽东也虚心接受。1952年元旦,东北大学的罗元贞教授致信毛泽东,建议将《七律·长征》“金沙浪拍云崖暖”中的“浪”改为“水”。1月9日,毛泽东给他回信说:“1月1日来信收到,感谢你的好意。”1958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诗词十九首》书眉上批注道:“浪拍:改水拍。这是一位不相识的朋友建议如此改的。他说不要一篇内有两个浪字,是可以的。”

1957年《诗刊》发表《菩萨蛮·黄鹤楼》时,“把酒酹滔滔”中的“酹”字误写成了“酎”字。多名读者分别致信毛泽东,指出“酎”应改为“酹”。毛泽东看完后,让中央办公厅秘书室给他们回信,告诉他们所提意见是对的。正因为毛泽东对自己的作品存之于胸,求之于尽善尽美,故作品多成为千古绝唱。

(作者系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教授、副院长、一级巡视员,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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