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学编》的内容及其学术史意义
2024-01-19周宇昂
周宇昂
(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安徽合肥,230039)
安徽位于中国东南部,地处长江下游,居华东腹地,“中贯大江,北沿淮水”,①李应珏:《皖志便览》卷1《安徽省序》,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安徽镂云阁刊本,第21 页。地理位置纵跨南北。因为受地理环境的限制,以及建省历史较短等原因的影响,皖南、皖北与皖中之间的人文精神传统都存在明显的差异,安徽并没有在省域内形成统一地域文化,所以要想准确地命名安徽古代学术文化,实非易事。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对精神层面的追求也不断提高,安徽古代学术文化的命名及研究逐步为学界所关注。对此,蒋国保先生建议说:“不妨先用‘皖学’来表达整个安徽古代学术文化。所谓‘皖学’,是指创立于皖境和由皖籍学人创立的学术文化。”②蒋国保:《皖学亟待正名》,《安徽史学》1995年第1 期。其实,早在民国时期,梁启超、金天翮等人在论及江淮地域文化时,便以“皖学”称谓安徽一地的学术文化现象。③徐道彬:《“皖学”入蜀:“文翁化蜀”思想探微》,《地域文化研究》2022年第4 期。然而清末徐定文所撰《皖学编》,作为初步构建“皖学”概念体系的重要著述,其所言却未得学界广泛关注,也鲜有学者对这部具有重要影响的学术史著作进行系统研究。因此,本文拟从该书的编纂背景、内容编排、学术史意义等方面作出相关考察。
一、《皖学编》的编纂背景
安徽地处中国南北交通要地,纵跨淮河、长江两大流域,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儒学积淀深厚。春秋时期以孝著称的闵子,两汉时期化民成俗的庐江文翁、沛郡桓谭,魏晋时期教授江淮的处士杜夷,都是学术思想界的杰出人物。宋代,理学思潮兴起,尤其是南宋后,伴随文化重心南移的完成,皖南地区文化有了更大的进步,而安徽儒学文化重心也随之由皖北、皖中向皖南迁移。此外,宋代还出现所谓“儒学地域化”现象,即一批批立志于重振儒家信仰、重建儒家知识体系的新儒家学者集聚于各个地域的不同书院中,潜心著述,授徒讲学,由此形成了具有学术传统、思想特色的地域学派,促进了地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①朱汉民:《湘学的学术旨趣及近代转型》,《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 期。其中,形成于皖南徽州地区的新安理学便是宋代儒学地域化的一大典型。建炎南渡之后,徽州地区一直处在南宋政府的有效统治下,教育状况最好,②张岳林,杨洋:《安徽古代作家地理分布研究》,合肥:黄山书社,2021年,第72 页。而且由于徽州是朱熹的祖籍地,所以徽州的理学教育始终受到朱熹的特别关注。因朱熹采取面授讲学、书信指导、召入门下等多种方式和途径在徽州培养学术人才,③周晓光:《试论朱熹在徽州的理学教育活动及其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4年第3 期。影响日深,故而徽州学者“莫不视朱子为归墟”,④洪良品:《皖学编序》,《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64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45 页。服膺程朱理学者甚众,正如梁启超所述:“有一朱子,而皖南承其风者数百年”。⑤梁启超:《近代学风之地理的分布》,《饮冰室合集》文集第4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50 页。明代休宁学人程瞳作《新安学系录》,其序云:“孟子没而圣人之学不传,千有余岁。至我两夫子始得之于遗经,倡以示人,辟异端之非,振俗学之陋,而孔孟之道复明。又四传至我紫阳夫子,复溯其流,穷其源,折种群言,集厥大成,而周程之学益著。新安为程子之所以从出,朱子之阙里也。故邦之人于程子则私淑之,有得其传者;于朱子则友之事之,上下议论,讲劘问答,莫不充然各有得焉。”⑥程瞳:《新安学系录序》,王国良,张健点校,合肥:黄山书社,2006年版,第1 页。由此,明晰了新安理学的师承世系,确立了新安理学源于程朱理学嫡宗正传的学术地位。可以说,正是因为有后辈学者的认同和接续,新安理学才得以不断彰扬,在儒学地域学派中走在前列。
但区域化的弊端也体现在文化传播的局限性中,特别是在明设南直隶统一管辖安徽郡县,至清代设安徽省以后,安徽省将南北数个文化区在地理区域上勾连一体,⑦张岳林,杨洋:《安徽古代作家地理分布研究》,第14 页。由此安徽自然地理特点和历史文化发展的内部差异也日渐展现在世人面前。在此基础上,清代安徽学者逐步突破对具体郡县的文化认同,将淮河、长江、皖南山区三个文化区⑧张岳林,杨洋:《安徽古代作家地理分布研究》,第6 页。内不同的儒学形态加以统合,梳理安徽区域文化史,希望建构新的“安徽文化”,而这也正是“皖学”概念生成的时代要求。至清末徐定文编撰《皖学编》,徐氏有意回避使用“徽”“淮”等指向性过于明确的称呼,而“以为吾皖之学也,于是以皖学名其编”,⑨洪良品:《皖学编序》,第846 页。在此名目之下,将皖省历代儒学代表人物罗列荟萃,汇为一编。可以说,该书是清代设安徽省以来,皖地学者受到全国文化整理影响,积极努力建构“安徽文化”的赓续和集大成之作。总之,伴随“安徽”地域的形成,皖地学者也经历了由具体、个别的郡县文化的认同,到皖人、安徽人整体文化认同的历史过程。⑩张岳林,杨洋:《安徽古代作家地理分布研究》,第20 页。受其影响,徐定文对皖学的整理,是区域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要求,亦是文化上升为精神力量的必备过程。
再从徐定文个人的学思历程看,徐定文(? —1898),字质夫,皖之石埭人。自幼“喜读朱子所撰《宋名臣言行录》”,有志于朱子之学,及长又受父命“读明儒冯少墟先生所辑《关学编》,国初汤文正公、魏莲陆先生所辑《洛学编》《北学编》”,故其学以程朱理学为根底。徐氏在《皖学编自序》中云:“尝思各省先哲列传、采辑多有专书,惟以未见我皖历代名儒总汇一编为憾事。……生其乡者,尤不可不荟萃成书以资观感”,可见徐氏作《皖学编》时,存在表彰皖省历代儒学人物的学术使命感,即以传承得“圣学”正传之皖学为己任,力倡安徽儒学。因此,徐定文仿三《编》之例成此书,以期探寻皖地儒学“下学上达之基端在”。⑪徐定文:《皖学编自序》,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64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47—848 页。
综上所论,在由《关学编》诸书引领的撰述地域学术史、阐发儒家道统的学风影响之下,徐定文立足于皖地,作《皖学编》追溯皖学源流统系,以此彰显皖地儒学道统,推动该地域儒学的传播。
二、《皖学编》的内容编排
基于上述的编纂背景,为实现在思想建构上的目的,《皖学编》在编纂体例和内容编排上,既继承前人,又进行自我创新。概言之,展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是编专为论学而作”①徐定文:《皖学编凡例》,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64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850 页。
早在明代中后期,注重梳理地域学术源流的理学史著作已经出现,其中以冯从吾的《关学编》最为典型。②王学斌:《清代北学谱系的建构与完善——以<北学编><续北学编>为中心的考察》,《史学月刊》2018年第1 期。该书以纪传体形式,记述关中理学的师承渊源。尤值得关注的是,张舜典于《关学编后序》云:“不载独行,不载文词,不载气节,不载隐逸,而独载理学诸先生,炳炳尔尔也”,③冯从吾:《关学编》(附续编),陈俊民,徐兴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62 页。由此可知,该书专门叙录理学家事迹,而不旁及他者。这种遴选人物的严格标准,为后世学者所采用。延及清初,活跃在全国各地的理学士人进行学术反思和学术总结,④史革新:《略论清初的学术史编写》,《史学史研究》2003年第4 期。其中汤斌和魏一鳌奉师孙奇逢命分别辑撰的《洛学编》《北学编》也谨守此原则,“此编原为论学而作,非同史传,故虽勋业烜著,节义凛然,不敢泛入。即编中诸儒,有功绩繁重者,亦不能备载,以自有史传可备采览也”,⑤汤斌:《洛学编凡例》,汤斌集,范志亭,范哲辑校,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95 页。“原编专为搜集理学,而于节义、经济,虽光昭史册者,亦不轻入”,⑥魏一鳌:《北学编凡例》,戈涛辑,清同治刻本,第1 页。仅收录专一于儒学的人物,不杂以老庄、节义、经济而显名的学者。
清末徐定文作《皖学编》,称“是编爰仿关学、洛学、北学之例”,⑦徐定文:《皖学编自序》,第849 页。因而效法三《编》,指出该书“专为论学而作,盖谓学术明而事功、文章由此出。若徒有事功、文章而未讲理学,不敢泛入”。⑧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0 页。显然,徐氏此《编》专为儒学人物立传,尤以宋明理学家为主。同时,为谨守“专为论学而作”的原则,徐氏对采之于“正史,九通,并家藏各志乘及宋、元、明名儒学案等书”⑨徐定文:《皖学编自序》,第848 页。的入《编》诸儒事实有所去取,稍加剪裁,增删订正,以昭示皖地儒学人物扶翼正学、昌明世教之功。大体而论,有以下三种情况:
其一,“行谊先后异辙,且均无理学实迹,故不载入”。徐定文在《皖学编凡例》中述曰:“旧唐书儒学传内尚有全椒邢文伟、和州高子贡。查邢文伟,史称其减膳上书,高宗赞为直臣,后坐附和宗楚客贬死。高子贡率乡兵拒徐敬业,旋为东莞公融画策起兵,谋泄坐死”,⑩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3—854 页。查二人学行有亏,因而未敢泛入,即为明证。除此以外,徐氏亦对诸儒本传的文辞进行部分调整,如桓谭“莽时为掌乐大夫,更始立,召拜太中大夫”,⑪《后汉书》卷28《桓谭冯衍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955 页。徐宣“为讲学大夫,以《易》教授王莽”⑫《后汉书》卷44《邓张徐张胡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00 页。的行迹均不复存于书中。究其本质,皆是为全诸儒名节,防止所录人物行谊先后异辙。
其二,“编中诸儒有勋绩隆重、著作繁富者,亦不能备载,以自有史传文集可供博考”。⑬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0 页。此种情况在《皖学编》史料采录中亦多有出现。笔者通过翻检《皖学编》及其所引有关传记资料,发现安徽历代儒学人物中事迹未能备载的人,为数众多。比如,东汉沛国相人桓谭(字君山)曾上疏陈述时政,称“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辅佐。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而理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多过事”。这里,桓谭明确提出了为政之要当是任用贤能,并以春秋时楚庄王故事表明了自己希望朝廷争取“政调于时”的态度。后因天下不时安定,复上疏陈“轻爵重赏,与士共之”①《后汉书》卷28《桓谭冯衍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957—960 页。之法,然终未得到皇帝采纳。又如南朝宋庐江学者何尚之(字彦德),为应对“民间颇盗铸四铢钱,多翦凿古钱以取铜”的问题,于元嘉二十四年与江夏王刘义恭商议说:“欲改钱制,不劳采铸,其利自倍,实救弊之弘算,增货之良术。……凡创制改法,宜从民情,未有违众矫物而可久也。且货偏则民病,故先王立井田以一之,使富不淫侈,贫不过匮。虽兹法久废,不可顿施,要宜而近,粗相放拟。若今制遂行,富人赀货自倍,贫者弥增其困,惧非所以欲均之意。……若申明旧科,擒获即报,畏法希赏,不日自定矣”。②《宋书》卷66《何尚之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735 页。结果宋文帝亦采纳其言,遂作推行。这种对诸儒相关节义、经济之事有所去取的编排方式,也成为该书实现“专为论学而作”目的的主要途径之一。
其三,“诸儒本传已详,如尚有文集、语录或奏议,可证生平学行者,亦附录传中”。③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1—852 页。其中,文党传附“为石室祀孔子,以颜、曾以下高弟配享”,④何鹏霄:《文翁论》,赵所生,薛正兴主编:《中国历代书院志》,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656 页。采自清代阆中廪生何鹏霄所作《文翁论》一文;褚少孙传附“先生又续补司马子长《史记》所阙《景帝纪》《武帝纪》《礼书》《乐书》《兵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三王世家》《日者列传》《龟策列传》《传靳列传》共十篇。后人合司马氏书为一编,而识别以褚先生云”,⑤徐定文:《皖学编》卷1《褚先生少孙》,第101—102 页。所引乃是唐人张守节《史记正义》的观点;桓谭传附“太初历法三卷、文集五卷”,⑥徐定文:《皖学编》卷1《桓君山先生谭》,第107 页。分别摘自清代顾怀三所补《后汉书·艺文志》及《隋书·经籍志》;刘瓛传附“所著《周易乾坤义》一卷,《周易系辞义疏》二卷,《四易四德例》一卷,《毛诗序义疏》一卷,《毛诗篇次义》一卷,《丧服经传义疏》一卷”,⑦《隋书》卷32《经籍志》,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911—920 页。补自《隋书·经籍志》。以上所举,皆属此类。徐定文通过广泛征引他书所记,补辑诸儒成就,以寓表章之义。
再就《皖学编》的内容编排看,卷首载列闵损、朱松、朱熹三人,其余人物按时代编次,起于汉代庐江文翁,止于清代石埭陈艾,共收录汉至唐儒凡二十一人,宋儒三十二人,元儒八人,明儒四十九人,清儒四十八人。另有相关学者言行事迹,附于正传之下。具体到每传的内容安排,则大致为:先述学者事迹,再论其思想,最后载录其著作。这种内容编排,不仅遵循时间顺序,也使皖地儒学的源流统系得以明晰。
(二)推尊闵损、朱松、朱熹为皖地儒学三巨子
《皖学编》仿三书体例,于卷首载列闵损、朱松、朱熹三人,又于传后载历代重要赞词、评论之语,其尊崇之意显而易见。
朱熹作为新安巨儒,“发圣人未发之精蕴,集诸儒未集之大成”,⑧徐定文:《皖学编》卷首下《先贤朱子》,第87 页。于理学有大功矣。且“升附哲位,崇圣祠,非他儒所可比。”⑨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0—851 页。因此,徐定文将朱熹列为卷首,以示尊崇。更为重要的是,徐氏治学“致力于行己践履之间”,其思想旨趣以朱子理学为归,“问其所宗,则朱子之学也”。其尝言:“朱子皖人也。皖之人,其先乎朱子而学圣人之道者,至朱子汇其成。其后乎朱子而学圣人之道者,由朱子启其钥”,⑩洪良品:《皖学编序》,第845—846 页。由此观之,徐氏视朱子为皖地儒学之宗,将其载列卷首,其意明也。
婺源朱氏“以儒名家”,⑪史向前:《为有源头活水来——朱松道学思想及其对朱熹的影响》,《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 期。朱熹的父亲朱松亦是宋代名儒,他的学术思想对朱熹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朱松,字乔年,徽州婺源人,“因性卞急,以韦名其斋,又以为字”,⑫徐定文:《皖学编》卷首中《先儒朱韦斋先生》,第8 页。自号韦斋,取古人佩韦戒急之义。①卢钟锋:《中国传统学术史》,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43 页。朱松最初以诗闻名,“其诗不事雕饰,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后“恐其去道愈远,于是愈自克励,痛刮浮华,以趋本实”,转治二程伊洛之学,“诚以克己乃能复礼,孔、颜之真传也。且亲师取友,日诵《大学》《中庸》,以用力于致知诚意”。故徐定文认为,安徽省之有理学,自朱松始。就理学传承方面而言,朱松努力构建以二程为核心的儒学道统,并以传承和接续伊洛之学为己任,故论者有云:“有太中而后有二程,有韦斋而后有朱子,道学之传盖有自也”,可见此论切实。正因如此,朱松的地位在后世日益显耀,“元顺帝至正二十二年谥献靖,赠齐国公。明世宗嘉靖九年,从祀,崇圣祠,称先儒朱氏”。徐定文亦赞曰:“不但启朱子集诸儒大成之绪,而徽之理学风气,亦先生开其先,厥功岂不伟哉。”②徐定文:《皖学编》卷首中《先儒朱韦斋先生》,第1—9 页。可见《皖学编》将朱松载列卷首,一则明晰理学道统谱系,二则彰扬朱松传道之功,其意可谓深矣。
除此以外,徐定文还将孔门先贤闵损列于卷首,视作皖地一代儒宗。闵损,世称闵子,字子骞,春秋时期青州宿(今宿州)人,“生性纯孝,容貌端洁,表里洞然”,从学于孔子,受教甚深,因而“坦然乐道而忘势利,终身不仕”,③徐定文:《皖学编》卷首上《先贤闵子》,第877—880 页。后设教于江淮之间,其道德文章的遗风流韵至今犹在。可以说,闵子在皖地的讲学承继孔门之教,构建了早期“皖学”的儒学形态。④徐道彬:《“皖学”入蜀:“文翁化蜀”思想探微》,《地域文化研究》2022年第4 期。由此观之,徐氏载列闵子于卷首,是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的。闵子既为孔门高第,那么推尊闵子便可以为皖学找到远绍洙泗的依据,并以此证明皖学“得孔、颜之真传”,且闵子孝行遍及江淮,历来为人传颂。《皖学编》追忆其孝曰:“盖闵子之孝,能致人所难致之孝,全人所难全之孝,其委折之苦衷,弥缝之隐志,实与舜化瞽底豫景况相同”。综而论之,“若闵子者,真可谓百世之师矣”,⑤徐定文:《皖学编》卷首上《先贤闵子》,第890 页。故载记卷首,特示尊崇。要言之,“皖有闵、朱两夫子,阐发尼山奥旨,允为至圣功臣”,⑥徐定文:《皖学编自序》,第848 页。而朱松又有传道之功,因此《皖学编》将三人载列卷首,又于传后载赞词,摘录评议,“正见心心相印,惟贤哲乃知贤哲,窃附按语,亦意在发明学术,非逞臆也”,⑦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2 页。其表彰皖地儒学巨子之意不言自明。
(三)注重地域,摒弃朱子、阳明之见,文士、经儒之别
理学史上有程朱派与陆王派两大理学派别之分,皖地学者自不例外。如前所述,宋代,理学思潮兴起,尤其是南宋后,安徽儒学文化重心由皖北、皖中向皖南迁移,并且在徽州地区形成具有学术传统、思想特色的地域学派——新安理学。不过,由于新安理学的“始祖”朱熹对徽州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使得徽州的理学教育始终受到他的特别关注。⑧周晓光:《试论朱熹在徽州的理学教育活动及其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4年第3 期。因朱熹“日与诸生讲学不休”,⑨《宋元学案》卷48《晦翁学案》,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504 页。言传身教,讲授乡里,培养新安弟子,故而徽州学者“咸执贽朱门,闻风兴起”,⑩王舟瑶:《台学统序》,《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68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 页。其影响所及,几遍整个皖南地区,形成了“郡人皆宗考亭,学者从之,一时称盛”⑪章梫:《台学统序》,《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68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7 页。的局面;而陆学之影响不及于皖地。因此,宋代的“安徽”实为朱子学的天下。《皖学编》在述及宋代皖地理学家时,以朱熹门人及学术酬唱之友⑫周晓光:《南宋新安理学略论》,《徽学与明清史探微》,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31—32 页。为主,是符合理学史的实际情况的。如吴柔胜、程洵、滕璘、祝穆、程永奇等,皆“从朱子游”,多为朱熹及门弟子,徐定文为其立传,以明皖地理学的传衍。另外,在屈指可数的北宋诸儒传记中,徐氏广泛征引他书,于非皖人中“选择其明经讲学者,采录略备”,⑬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2 页。如称赞周敦颐、二程、张载等“力学好古,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法”,为“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①徐定文:《皖学编》卷3《吕晦叔先生公著》,第159 页。可见,《皖学编》之所以述及周、程诸子学行,是为溯皖地理学之源。
自“朱子之学”风行东南,皖地理学家大多“以考亭为宗主”,研习和传播朱熹学说,“流风所被,历元及明,延绵不绝”。②王舟瑶:《台学统序》,第3 页。入元,为《皖学编》所立传者,仅及胡一桂、陈栎、倪士毅、郑玉等十余人,然其学均以程朱为宗。明初,“洪永(按:洪武、永乐)表章宋哲,纳天下士人于理,首尊朱子”,③孙奇逢:《理学宗传叙》,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18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 页。朱学因朝廷的提倡而居于统治地位。其时,皖地诸儒也多为朱学传人,《皖学编》大体反映了这一情况。如陶安,“为学以濂洛为法,考亭为宗,辟邪说、卫正道为己责”。见人论及陆学,“必正色拒之”。④徐定文:《皖学编》卷6《陶主敬先生安》,第260 页。可知,陶安是朱氏的忠实信徒。朱升,“少师事陈定宇栎,剖击问难,多所发明”,后闻“黄楚望泽讲道溢浦,偕赵东山汸往学焉”。⑤徐定文:《皖学编》卷6《朱枫林先生升》,第262 页。无疑,朱氏学术的基本倾向仍在朱子之学一途。赵汸,初“读朱子四书多所疑难,乃尽取朱子书读之”,后往从黄泽游,“获闻吴文正公澄之学,乃筑东山精舍,读书著述其中”。⑥《明史》卷282《儒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226 页。可见,其学术深得朱氏真传。至于汪克宽、范准、谢复、汪时中、汪循、吴宗周等,皆先后受学于朱门,《皖学编》均一一为之立传,以明其授受源委。
然而,“逮明正、嘉,服膺王学”,⑦王舟瑶:《台学统序》,第3 页。理学界为之一变。自明中叶以来,随着王学的兴起,其影响也波及皖地。在“郡人皆宗考亭”的情况下,出现了“间亦有治阳明学”⑧章梫:《台学统序》,第7 页。的王学传人,不少皖地学者都走上了信奉和研习陆王心学的道路,从而一改宋、元、明初程朱理学一统皖地的局面。对于皖地理学发展中出现的这一新情况,《皖学编》通过专门为皖地的王学传人立传的形式积极予以回应。譬如戚贤“为姚江高第弟子,谈学不离良知”,⑨徐定文:《皖学编》卷7《戚南玄先生贤》,第286 页。太平人周怡“从学于王畿、邹守益”,⑩《明史》卷209《周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529 页。宣城沈宠受教于欧阳德、王畿、钱德洪诸公等。⑪徐定文:《皖学编》卷7《沈古林先生宠》,第308 页。特别是嘉靖时人查铎,“讲王畿、钱德洪之学”,著有《阐道集》,主张“大旨守阳明良知之说”;⑫《明史》卷227《查铎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965 页。万历年间潘士藻,初“学于耿天台定向”,之后“得友祝无功世禄时述所闻,随方开释,乃大悟”,著《闇然堂日录类纂》《洗心斋读易述》二书。其“为善须要直截发挥得出,从心中脱体做去”⑬徐定文:《皖学编》卷8《潘雪松先生士藻》,第343—344 页。一语,深得王氏学说要旨。
综上所述,“安徽”理学,自宋迄明,确以程朱理学为重镇。但自明中叶以后,情况有所变化,出现了王学传人。从整体来看,徐定文在为皖学修史立传时,更多的是“以朱子为宗,勉于格致诚正慎独之要”,⑭洪良品:《皖学编序》,第846 页。故是编之中“凡源本朱氏者,自详录无疑”。但是徐氏并不排斥阳明学,甚至积极吸收阳明学,“以化门户之见”。不过较之朱子学而言,徐氏显然对陆王学派学人的收录标准更为严格,诸如在《皖学编凡例》中,徐氏有云:“陆王支派内有持躬笃实、立论精纯、毫无疵议者,亦一律编列。若言务高远、志尚空虚,便非圣门居敬存诚之旨,概弗敢录。”⑮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1 页。可见,徐氏无论对朱子,还是阳明都持有敬意,试图以“是编专为论学而作”的编撰态度,突破程朱陆王的学术界限,调和理学内部的门户之见,避免因学派偏见所导致的学术弊端。
至清世,“理学之言,竭而无余华”,①徐亮工编校:《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5 页。理学家多守成而少创获,实无可与宋明学者相比肩,正如钱穆所讲:“清儒理学既无主峰可指,如明儒之有姚江;亦无大脉络大条理可寻,如宋儒之有程、朱与朱、陆。”②钱穆:《清儒学案序目》,《钱宾四先生全集》第22 册,台北:联经出版实业公司,1998年,第596 页。转引自陈祖武:《钱宾四先生与<清儒学案>》,《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 期。康、雍之间,征实之学振起,“及江、戴之学兴于徽、歙”,③徐亮工编校:《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第184 页。皖地儒学学风为之一变,“言直核而温藉,不便文士”。后戴震入京师,诸儒从之,致使“天下视文士渐轻”。④徐亮工编校:《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第7 页。与此同时,江淮间“别树一帜者,曰桐城”。桐城文派“冀尸程朱为其后世”,承续朱子之学而兴起,以“桐城义法”引领清代文坛,故其“尊宋学且好治文辞”。而“尊宋学则讥汉学为破碎,工文辞则不习经典”,与汉学专治经训者不合。由是安徽学术内部出现了“二者交相非,而汉宋遂繇之分途,文士与经儒始交恶”⑤徐亮工编校:《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第338 页。的局面。但徐定文在编撰《皖学编》时却认为,该书宗旨是将“我皖历代名儒总汇一编”,⑥徐定文:《皖学编自序》,第848 页。应以安徽地域为取舍标准,不应有文士、经儒之别。且“徽州一府经学辈出,举世宗仰,真如泰山北斗矣。桐城方灵皋、刘海峰、姚姬传三先生以文章鸣”,⑦刘体智:《异辞录》卷1《皖省学问渊源》,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 页。二者皆为皖省学问渊源。由此可见,江、戴考据之学和桐城文派作为清代安徽学术的两座高峰,只有同列一编,方可全面完整地展示安徽儒学风貌。因此,《皖学编》既收录了江永、戴震、程瑶田、凌廷堪等皖派经儒,同时也收录了方苞、姚鼐、刘大櫆、方东树等江淮文士。总而言之,徐定文这种以地域为据,超越门户之见的编纂安排应为后世所援用。
(四)以绍述宋明理学家为主,兼顾汉唐经师,实现“经道合一”
从《皖学编》全书体例与内容可见,虽然宋明理学家占据多数,但亦兼顾汉唐经师的家法师承传统。
徐定文在《皖学编凡例》云:“经学为理学实际,不通经则理学何由明”,故是编如此编排,可谓主次分明,不废汉唐诸儒之长。全书共收录汉至唐儒二十一人,其中汉儒又以十三人居首。对此,徐氏解释道:“汉儒通经,多由口授,最重家法师承”;东汉徐防亦有言曰:“若不依先师,义有相伐,皆正以为非”。⑧《后汉书》卷44《邓张徐张胡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01 页。“故是编于汉儒,特详师弟授受,以证渊源有自”。⑨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1 页。如施雠“为童子时,从砀邑田王孙受《易》,与东海孟喜、琅琊梁丘贺并为门人”;⑩徐定文:《皖学编》卷1《施长卿先生雠》,第94 页。高相治《易》学,“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⑪徐定文:《皖学编》卷1《高先生相》,第96 页。薛广德通鲁《诗》,“尝从东平王式学,以鲁《诗》教授楚国,龚胜、龚舍师事焉”。⑫《汉书》卷71《薛广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046 页。
在此,我们可以沛人蔡千秋为例,大致窥见汉儒授经家法师承的衍变:
先生名千秋,字少君,沛人,善《榖梁春秋》。先是,瑕丘江公授《榖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呐于口。武帝时,与董仲舒议不合,适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上因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太子既通《公羊》,复私问《榖梁》而善之。其后浸微,唯鲁荣广、皓星公二人受焉。广尽能传其《诗》《春秋》,高才敏捷,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数困之,故好学者颇复受《榖梁》。先生及梁周庆、丁姓,皆从广受。先生又事皓星公,为学最笃。宣帝即位,闻卫太子好《榖梁》,以问丞相韦贤等,皆言榖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宜兴《榖梁》。时先生为郎,召见,与《公羊》家并说,上善《榖梁》说,擢先生为谏大夫给事中,后有过,左迁平陵令,复求能为《榖梁》者,莫及先生。上愍其学且绝,乃以为郎中户将,选郎十人从受。汝南尹更始本事先生,能说矣,会先生病卒,征江公孙为博士。刘向以故谏大夫通达待诏,受《榖梁》,欲令助之。江博士复卒,乃征周庆、丁姓待诏保宫,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讲,至甘露元年,积十余岁,皆明习。乃召五经名儒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榖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议三十余事,望之等十一人以经谊对,多从《谷榖》。由是《榖梁》之学大盛。①徐定文:《皖学编》卷1《蔡少君先生千秋》,第97—98 页。
以此为据,清人视作“迨唐以后,或不采用一二焉,或批驳一二焉,无非兼及,鲜有专家”②柳兴恩:《榖梁大义述叙例》,续修四库全书,第132 册,第23—25 页。的西汉《榖梁》学的家法师授大致明矣。由于收录汉儒人数众多,不妨以表格形式展示《皖学编》所收入安徽两汉时代学人:
表1 《皖学编》所收入安徽两汉学人表
由上表可知,通过徐定文之梳理,两汉时代皖地儒学流衍之情形甚是明晰,可谓有师承大脉可寻。以地理分布特征进行统计,汉代十三人(附十二人)中以淮河以北的沛国人为主。沛10 人,龙亢7 人,相2 人,铚1 人;另外九江2 人,汝南细阳2 人,庐江舒1 人。这显示出汉代沛国地区皖籍儒家学者兴起的地域性与承续性。至此,皖北地区仍占优势,但同时呈现沿淮河一线向南分布的新变化。并且汉代安徽儒学的发展与地缘家族的兴起与壮大有直接关系,如沛郡龙亢桓氏家族,“世传祖父业”,治欧阳《尚书》之学,一门学问,令人赞叹,堪称皖地儒学佳话。由此可知,汉儒治经的家族性特征是十分明显的,正是因为这些家族重视教育、学术,①张岳林,杨洋:《安徽古代作家地理分布研究》,第48—51 页。世代教授子弟,才促成两汉时代皖地儒学人物在淮河流域附近的群体性崛起。
总之,此编排特色乃是徐定文“经道合一”思想在传统学术史写作中的具体体现。徐氏以绍述宋明理学家为主,兼论汉唐经师的思想建构,揭示出在皖学的演进脉络之中,经学乃理学发展之先导,理学为经学推进之结果。简言之,徐氏认为明理必须通经,在皖学史撰述中也肯定了理学对经学的依存关系,②卢钟锋:《论道咸以来的文化走向与传统学术史的编修》,《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3 期。以证理学之源流,明嬗变之轨迹。
综合观之,从前面的内容编排中可以体现编者的意图,有以下几个方面:将遴选范围锁定在儒学史范畴内,减少政治立场、门户之见等带来的影响;尊闵子和朱熹父子同为皖学源祖,有平衡南北,弥合皖省内部分歧之意;模糊经生、文士,倡导汉宋合一等同样是搁置争议,求同存异,争取团结的目的。编者所面对的形势,是汉宋旧学走向没落,而西学“标揭徽帜,号召朋徒,纷拏喧豗,以聋瞽学者,陷溺人心”③张绍价:《续学统序》,《儒藏》,“史部·儒林史传类”,第26 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67 页。的时代。由是而论,则《皖学编》编纂的目的实际正是对当时历史现实及时代要求的呼应,即以文化拯救精神,在最大限度上消除皖省内各界原来因教育背景、文化程度、师承关系、所属地不同而彼此攻讦人士之间的矛盾,重塑一个被最多数皖省人接受的共同精神家园,从而维护好本国本地区的文化独立与自信,抵御西方的文化入侵。
三、《皖学编》的学术史意义
由以上的目标,再来看《皖学编》的实践效果,这就是它的学术史意义。
从学术史的角度看,《皖学编》作为第一部皖学史著作,所展现的价值与意义是非常突出的。本文拟从以下方面作一管窥。
其一,初步构建“皖学”概念体系。清代安徽正式建省,“安徽”的被命名过程完成,④张岳林,杨洋:《安徽古代作家地理分布研究》,第17 页。随后开始的《大清一统志》的编纂则为其描绘了一个完整的现实版图。《安徽统部》云:“安庆府为省会,京师南二千七百里,东西距七百三十五里,南北距六百六十六里。东至江苏江宁府溧水县界三百九十五里,西至湖北黄州府黄梅县界三百四十里,南至江西九江府彭泽县界一百七十里,北至江苏徐州府睢宁县界四百九十六里,东南至浙江杭州府昌化县界五百十里,西南至江西九江府治四百十里,东北至江苏江宁府江浦县界五百二十里,西北至河南归德府鹿邑县治九百六十里。”⑤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大清一统志》卷108,四部丛刊续编,上海:上海书店,1984年,第1 页。这是对“安徽”的整体描述和命名。在“本省疆界谨依大清一统志为据”的基础上,徐定文“所采祗及于皖”,⑥李文敏:《皖学编序》,第844 页。“专取本省古哲先儒,编辑小传,不旁及他省”,成《皖学编》十六卷。是编之中,徐氏一方面以安徽省域作为收录学者之标准,“其或祖籍流寓及宦游皖省者,概不牵引”,如汉汝南桓宽、宋婺州吕祖谦等人,“皆未妄录”。⑦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0—853 页。另一方面,突破对安徽地域具体郡县的文化认同,如一改朱子“吾徽人也”之说,称“朱子皖人也”。由此,徐氏打破地域、学派等门户藩篱,视安徽历代儒学发展史为一整体,将“我皖历代名儒”加以汇编,初步建构了“皖学”概念体系,从而形成所谓的“吾皖之学”。正因如此,《皖学编》具有开启皖学史书写先河的重要意义,而徐氏的工作也重新建构、激发了本省人对新立之“安徽省”的文化认同,为“同乡诸君子谬为许可”,得到安徽儒家学者的认同和支持。
其二,抗怀先哲,启迪学术后进。李文敏《皖学编序》云:“生今之世而慕古之人,观乎古人则今人可知。居乡之后进而慕乡之前哲,观乎前哲而后进可知。盖以性之所近为心之所指,由今日之向往知将来之造诣也。”①李文敏:《皖学编序》,第843 页。李氏此论可取!徐定文生于闵、朱两夫子之乡且有志于此,“尝思各省先哲列传、采辑多有专书,惟以未见我皖历代名儒总汇一编为憾事”,故编纂《皖学编》十六卷,全面而详实地记述皖地先儒的言行思想。且徐氏认为,皖有闵、朱之学,为孔门正传,“虽极之遐陬殊域之远,莫不视朱子为归墟”,②洪良品:《皖学编序》,第845 页。何况是生其乡者,“尤不可不荟萃成书,以资观感”。因此,“凡遇乡先辈论道讲学,上能绍闵、朱正传,下足为后学宗仰者,必手录其全传,而又博访乡评,究其源委”,意在褒扬皖地儒学,“利用其恭敬桑梓的心理,示之以乡先辈之人格及其学艺”,③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512 页。启迪学术后进,“不但师其徳范,可以自励身心,且使生同地、居同里者,知典型之在望,亦可以感发而兴起也”,④徐定文:《皖学编自序》,第848—849 页。同时可以使后学者“各自按其籍贯,以寻其乡先辈之遗风。其在文物郁郁之乡,则思如何而后可以无惭于先达,续其绪勿使坠也”。⑤梁启超:《近代学风之地理的分布》,《饮冰室合集》文集第41 册,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51 页。可以说,徐定文所撰《皖学编》一书,是对清中期以前历代安徽儒学代表人物的一次整理与总结。作为皖学史的开山之作,《皖学编》以“景仰前徽,非敢阿其所好”⑥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0 页。的实事求是态度,“念先哲之云遥,溯遗风而宛在”,⑦徐定文:《皖学编自序》,第848 页。抗怀先贤,启迪后进,“其直接影响于其乡后辈者,间接影响于全国”,⑧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512 页。对安徽学术史乃至全国地域学术史都作出了无可替代的巨大贡献。
四、结语
作为首部系统梳理皖学源流、建构学术谱系的学术史作品,《皖学编》之意义自不待言。当然开山之作向来多有思虑不周之处。比如在谱系建构上,徐定文收录宋以前学者以汉儒为主,魏晋南北朝时期仅收录唐固、杜夷、何尚之、刘瓛、刘琎、何佟之等六人,而唐代仅收录李敬元、何蕃二人,缺乏对魏晋隋唐几百年间皖学人物的具体考察;再如因参考资料所限,徐氏对不少人物学行的叙述不免粗疏,往往难以展现其全貌。最后尚有一点,《皖学编》虽彰显皖地儒学人物事迹,为皖省学人立传,但尚止至清朝陈艾,嘉庆以降的安徽学者并无记载。对此,徐定文有言:“人品身后始定,是编所录,尽属曩哲。现在名贤,学业方兴时进,未可限量,俟著述行世,另待补辑。”⑨徐定文:《皖学编凡例》,第854 页。鉴于以上不足,本应有后学者续其编,进一步完善皖学谱系,然《皖学编》之下,或因时代学术变故,未曾出现此类接续之作,实为憾事。综而观之,经过徐定文所撰《皖学编》的建构,皖学源流统系大略明晰,基本成型,逐渐成为安徽学人较为认可的一条学术脉络。也正是因为这条清晰可见的学术脉络的存在,为后世安徽古代学术文化的研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学术资源。故抗怀先贤,徐氏于皖学的开山之功应为后学者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