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行
2024-01-19赵大海
赵大海
山谷人家
一路蓊郁的岭南月色,都是这座大院亲手植下的。
桂花的香气,来自谁的体内?
绿化群山,躬耕山谷,开荒种田,自给自足。
他俯身,抱起门口被丢弃的秧苗,泪水打湿50年的沧桑。
一圈竹林和青砖琉璃,滋养着山谷及十里八村。
国学服的纽扣和补丁,有60多年的阳光和流水的磨损。
在岭南深处,率领果蔬、花草、山泉水、鸟鸣,以及20亩的草木和子女,偏居大山深处,保持安静,归隐。
如今,我们用多大的力,也拔不出他的根了……
在岭南,听见蛐蛐鸣叫
吃过素餐。月下,听见群山和草木的盛大嘶鸣。
群山黑黢黢,抱紧这座大院。
山谷人口,望着云朵背后月亮藏起的半边脸,有些尴尬。
北方的秋声,已被身后的那场大雪掩没。
而今,岭南将情节整体复制。
粤语的草丛,棕榈树背后,番石榴果园,香蕉树,折叠臂膀的大叶子下,阵阵嘶鸣,以普通话上坡、下坡,过河,渡江。
马达一样用力,冒着烟儿,催促万物和群山:
不管庙里诵什么经、念什么咒,不管一个带着雪花的人在这里,叨咕些什么……
山谷深处,隐居的河水
山路崎岖。
支好摩托,拨开丛林。在月亮指引下,我们接近一片澄明。
扁舟一叶,拴于岸边。我跟伙伴上船,摇晃着桨,沿着涟漪,企图进入她的内部。
我紧紧抓住船舷,从打转到平稳。心亦如此。
月影里,白衣闪烁。一位女子,素手琴心,隐于岭南深山,不亚于百年修炼,雪域高原散发出来的光芒。
水鸟飘过,作为浪头的隐喻,抑或谁的灵魂,片刻消失在岸沙上,爪痕清晰。
这光洁的隐居者,让一座大山,逐渐明亮起来。
劳作
番石榴、橘子和香蕉,树阴里打坐。
荷花宛若播放机,踩着竹竿篱笆,为一排排果蔬、群山和万物吟诵。
他说:我只管好好去播种、除草、施肥、剪枝,我从不看天,也不想秋天的事情。
光着膀子,在山谷,他日复一日,犁地、种菜、拎水桶……
来回运送身上,哗哗流淌的甘露。
“我这余生,就是要一步一步把山谷那块田地的荒芜,用水果和蔬菜一点点,向外请。每种一棵树,每长出一片蔬菜,荒凉就会减少一部分。”
他盘腿儿坐在大厅沙发上,意味深长。
番石榴果的修行
切开两半,露出脆粉、酸甜。
只贈予,不买卖。山谷里,呈修行的形状。
他说:植物和果实都是有病痛的,需要爱抚,需要生态养料,需要静谧。需要喝山泉水,安于枝头打坐,与群山、万物融为一体,吸收岭南千年精华。
作为远离寺庙,在大田里修行的僧人,他的心,走进每一棵果树。
用塑料袋套起:保护水分,储存阳光,每一颗,从小到大,都经过了他的抚摸和凝视。
递过来的时候,慈悲,自在。
阿明
被这座山谷收养了23年,耳朵经过几次手术,依然还支支棱棱,不肯听世界。
道观前的那些棕榈树、龙眼、荔枝林,比他来得早些。
但也是从未走出过山谷。
从未走出山谷的,还有两只小狗、放生池里的三只大鹅,以及五只在屋脊和墙角蜷缩、进食的流浪猫。
它们都是阿明的知己。喜欢一起听风,听雨,但听不懂普通话。
端坐客厅,被电视里的动画片逗得合不拢嘴。
作为这个大院,为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服务的小管家,我们称他为:明总。
面对我们向他竖起的拇指、蠕动的嘴唇,和示谢的表情——
他挥着手,枝叶一样微微躲闪,脸蛋如苹果,羞红。
两只小狗吃素之后
见到人不再吼叫。
他开玩笑说:这些小狗学会了止语。
放开绳索,把剩饭剩菜腐烂的部分清洗干净。
从幼崽开始,他教会它们认识蔬菜、水果。捧着一个大萝卜,啃得生动无比。
吃素、放生,肉身柔软,铺展在地。山谷里,那些鸟鸣和风声,淙淙而清澈。
偶尔吼叫,仅仅是嗅到了人身上其他的味道。
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牙齿和沙石。
那些古庙,望着流水和荔枝
一个上午,我们就拜访了三所重建的古庙。
供奉着:玄天上帝、五谷帝君、通天元帅、大峰祖师……
穿过那些荔枝丛林,河流荡漾千载。
周边小楼,喧嚣街巷,纷纷退后,让出大片空地。
这是潮汕地区,几代人守护的根,发出了新芽…,,
在宝峰岩道观
龟石上,我举起手机,拉近。
山谷里一弯净水和峰峦,起伏缥缈,仙乐阵阵,身后流淌着,七圣娘娘座下清澈了百年的诵经声。
一位93岁的老道士,安详地走了,我陪着老师太过来吊唁。
这个下午,整座山松柏样苍翠、蓊郁;山坡上,又多了一棵顶天立地的翠竹。
道观右侧,墓碑后的山坡,堆满新土。四方的立体坑洞,渗出泪水,被挖掘得疼痛。
他们要埋下一位修行者,度脱的躯壳。
小道姑们围着供桌,唱诵,偶尔迈过门槛,发髻高挽,一身青衣。
莲一般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