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与监狱长
2024-01-19谢梦遥
谢梦遥
田徑场边,苏炳添瞥了瞥那些正在跑圈的学生模样的运动员,不带任何情感地对记者说道:“他们在偷懒,你注意到了吗?”果然,几个人在拐弯处跑了直线。你小时候训练偷懒吗?我们问他。“我从不偷懒。”他说。
“我不藏着掖着,我就跟教练说,累了不跑。”他平静地说,“他知道我跟他说的话,就代表我真的累了。”
营养师许宝璐初来时,感觉这位运动员与外界有堵隐形的墙,破冰很难。他期待苏炳添去食堂时能够叫上他。但苏炳添并没有。营养师于是自己打了一份饭,拍照传给他:“晚饭可以这样选择。”
对方没有回任何话,只传来一张图片,那是他打的饭。
考虑到减脂需求,营养师建议下次换掉炒蛋更好。还是那种高冷风格,苏炳添回复:“好。”
10分钟后,又一张照片传来:盘子空了,只剩炒蛋。
后来,他们每一顿饭都在一起吃了。苏炳添尊重营养师的专业,有时,这位英国诺丁汉大学营养学硕士毕业生暗自惊叹,面对一位国宝级运动员,年轻的他好像成了发号施令的将军。告诉他近期不要喝酸奶,他就再也不碰;给他定制的食谱,他严格遵守。
一切都是为了比赛。放假时,苏炳添也不会放宽饮食约束。他滴酒不沾,因为他认为酒精会影响听枪时的灵敏性。汤是广东饮食文化的精髓,他从来不喝,谁知道那些药材含有什么违禁成分呢?他太太钟意牛肉火锅,他陪她,就只吃面条、青菜与海鲜,避开任何肉类,以免摄入瘦肉精。他关注身体的细微变化,每天都要称体重。偶尔,他在休息日去看电影。但选片的重要原则是,时间尽量短。腰有劳损,他不想久坐。
就像战士爱惜战斗装备,他爱惜自己的身体。早年短跑属于弱势项目,队医朱志伟需要一对多地给国家队员进行放松恢复,“有的队员今天治一治,明天没有什么反应,就不治了”。当时尚未显山露水的苏炳添是个例外,他从不间断,宁愿排队等着。他话不多,按摩完就走。
国家短跑队在美国佛罗里达训练时,迪士尼乐园和环球影城都在一两小时车程内,乐园之旅成了队员训练之外的固定调剂节目。最后整支队伍都参加了,只有一个人例外。
苏炳添从来不去,他就在房间休息。他仿佛为自己制造了一个监狱。囚犯是他,监狱长也是他。“放风”最远去到附近商场,他跟着大家逛逛。每个人都自觉接受了这件事,不是他不合群,这就是苏炳添,他对玩乐不感兴趣。
短跑队的老大哥张培萌和苏炳添做过室友。他发现无论自己几点睡觉,苏炳添一定在10点半上床。“我在旁边玩游戏,有声音他都不理你,他戴眼罩,他就睡他的。”
苏炳添就像一只机械表。在北京训练基地,饭堂早7点开饭,只有周日会晚一点,但他依然在7点起床。等着吃饭前,他会打扫卫生。
每个精英运动员一定程度上都是自律的,但自律往往有周期性,就像一首激昂的奏鸣曲也有节奏稍缓的乐章,懈怠也会偶尔发生。像苏炳添这样十年如一日的极致自律,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来。但他的一些朋友指出,自律对于苏炳添来说不像一种负担、一种挑战,甚至不像一种选择。“他没有说我要取得更好成绩,我一定要这样子睡觉。不是说他给自己立下了这么一个目标。”那就是他原本生活的样子,那是习惯,无关忍耐,无关牺牲。
自律,让苏炳添能够成为苏炳添。
(摘自“人物”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