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西湖六月中
2024-01-18方峥嵘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斑马湖小学
◆方峥嵘(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斑马湖小学)
如果要给杭州定一个色调,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它一定是绿色的—正是杨万里在六月的某个早晨,送林子方走出净慈寺的大门时看到的,西湖上“接天莲叶”的那种碧绿。
我也是在六月的时候遇见杭州的。
依稀记得,朱自清曾在某篇文章里提到过,杭州连夏夜里都是热的,西湖的水就像是煮沸了一般。
而我们到西湖的那一天,恰巧是立秋,赶上了夏末的余热,但西湖的水,即使在白日里却并不那么滚烫了。
那天下午,我们自苏堤起入西湖,沿着湖岸一直往前走,绕过西湖又走过断桥,便大致将西湖周遭的景色都领略了个遍。
西湖是个极有灵气的地方,一见,便只觉入目皆是绿意。山是绿的,水是绿的,树是绿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绿纱,看什么都带着绿意。想来,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原就不该只有绝妙的山水之色。西湖沿岸,还坐落着不少文化名胜:雷峰塔、于谦祠、岳王庙,还有那号称“天下第一名社”的西泠印社。
那是一座白墙黛瓦的精巧园林,内有亭台参差,楼阁错落,一应建筑皆依山势而起,可谓西湖园林景观之精华所在。其创社历史可追溯至光绪年间,印社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学,兼及书画”为宗旨,是海内外研究金石篆刻历史最悠久、成就最高、影响最广的社团,至今仍保存着自东汉始的碑刻画印逾六千件。人以印集,社以地名,如此所在,又为西湖添了几分人文气。
一路行来,即使入了秋,也仍在夏木阴阴里的西湖水畔不乏游人往来,三五成群,好不热闹。环湖的一路两侧树木长得极高,枝叶繁茂已成遮蔽,上有蝉鸣之声不绝于耳,或偶见一两只松鼠于深处游戏,引人驻足。且走且停,却也能寻得一两处人烟稀少的僻静之所,再与西湖独处。静坐湖边,于水岸交汇处,看风在湖面推起轻缓的波澜,再漫过岸边的细小的沙石,一层又一层,退下去,再起来,如此往复,一时一刻,千年,万年。你看它,它便回望你,似在与人低语,平静地讲述着过往的岁月,又似在与人嬉闹,告诉世人它仍有生机。放眼望去,在这碧潭深影里,是读不尽的过去与未来。
后又往前行了不知多远多久,见得一隅正盛的莲叶铺满水面,只一眼,心头却似被重物敲击了一般,生出来一种隐忍的震动。不是不曾见过别处广袤的荷塘与碧翠的荷叶,巧却巧在此情大约注定要生于此地—转身回望,竟惊喜地发觉,这对面不远处正是那赫赫有名的古刹—净慈寺。就是那电光闪烁的瞬间,一句世人再耳熟能详不过的诗就那样直白且毫无防备地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原是这样的,竟是这样的。
一句受母语文化之益、于心田耕植十余年的诗,就这样,终于在这一刻结出了果子。自此,这简单的诗句,不再只是儿时的课堂上老师绘声绘色的讲解,也无需依凭自己天马行空的无限幻想,饶是再生动的画面也及不上这一瞬,与历史擦肩的片刻,转身回眸处心领神会后的豁然开朗。
第二日,我们上了飞来峰,去了灵隐寺。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又得历朝修缮维系,沿用至今,已逾千年,岁月沉淀,自有一番古朴的厚重。灰瓦,黄墙。也与我早前在别处见过的一些寺庙并不相同。
佛门重地,我素来是不敢随意拍照的,所以每到山寺之所,反倒更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让自己融入其间。
许是山势高起,草木葳蕤,隐天蔽日,又或许是来者皆心有敬畏,不敢高语,纵是寺庙香火鼎盛,往来游客络绎不绝,山间也自有一份幽静。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以前总读不懂这两句诗的意境,直至今日走在这条寺庙小径上,无意间瞥见隐在草木之后的庙墙。
树是绿的,深绿中已微微杂带着泛着金的黄,墙是黄的,是带着经年累月的香火气和与这山色之绿相得益彰的黄。它们仿佛已经融为一体,却又相互映衬,寺庙的院墙透过叶片枝丫的罅隙只是露出些隐隐的面貌来,在这曲折迂回、台阶层层的小径上埋首前行,若不仔细,的确很难察觉,也的确有了一番幽深的意趣。
大约当年这作诗之人便是见了这样的景致,才写出了这样幽美绝世的句子吧。
其实在飞来峰上,除了灵隐寺,还有几座寺庙,我们去了灵隐寺、永福寺两间,因考虑到还要去爬飞来峰,为了保存体力,也就没有再去其他寺庙了。
那飞来峰并不太高,若是能一鼓作气,兴许不用二十分钟就能登上峰顶。
记得王安石亦曾有诗云:“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登高临塔,借眼前景,抒胸中志。
我总是觉得,宋人写诗,最是暗藏机锋的。就如苏轼的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同是赏庐山美景,李白眼里看见的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浪漫与壮美,而苏轼却在山中思考着人生的哲理。
那王安石呢?
要知道,他的名字不只是写在语文课本里,还被写在了历史课本里。他不仅是文学家,更是政治家。弱冠之年即入仕途,于天命之岁主持变法,他在登高远眺时写下的诗里,绝不只是单纯的景致而已。古人常有浮云蔽日、邪臣蔽贤之忧,而面对浮云遮挡的他却丝毫不畏,他在告诉世人,他要做一个立志变革的政治家,他不仅有不畏奸邪的勇气与决心,还有高瞻远瞩的眼界与心境。只是不得知,此时此地,此峰又是否彼峰呢?
从飞来峰上下来之后,我们又游了一趟西湖,赶在了傍晚之前去了三潭印月,结果刚一上岛,又遇上一场大雨。
这一次,我们是坐船游的湖。但西湖的船,不好。狭促密闭的船舱里挤满了人,不出三五分钟额上便缀满了豆大的汗珠,而白雨跳珠虽不曾入船,却也荡起了水面的浪潮,掀起了阵阵涟漪。船就这样,在雨里飘,在水上荡,身处其间,哪里还剩半分慵懒闲适的情志。只是,若你不去计较,西湖上的风光也总还是好的。
对,西湖的风光总是好的,杭州算是个不错的地方。风水宝地,人杰地灵。史册上不知有多少人曾在此驻足,被名胜所吸引,为风光所痴迷;又不知有多少人也曾为其写诗作赋,让这山光水色得以声名远播,使那古迹名胜得以晓谕千载。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是它的春光;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是它的盛夏;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是它的秋色;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是它的寒冬;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是它的明媚与迷蒙;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是它的繁华与喧嚣……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怪不得,怪不得白居易人至垂暮之年,仍然念念不忘,怪不得豁达如苏轼,哪怕曾写下“此心安处是吾乡”,也愿择此地以终老!
明了之后,也不得不叹一句,此番江南走一遭,才知,前人诗词文章所写,竟无一字一句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