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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上美术馆漫步(外一篇)

2024-01-18郭彬彬湖北美术学院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3年12期
关键词:面具展厅美术馆

◆郭彬彬(湖北美术学院)

溪上美术馆,位于湖南省常德市澧县甘溪滩,从开建到开馆,耗时十余年。溪上美术馆的开建,就是从自家老祖屋旁的这座二层木亭开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今日成园。很多房子的开建,都源于主人头脑一热的一个想法,没有建筑设计效果图,没有精确的尺寸丈量,没有细致严谨的规划,就势就坡就那块地,找来村里的几十个将入黄土的老伯,撒开手脚就开始搬石头了,建了拆拆了建是常态,最终得以成园。

从空中俯瞰整个园子,左边木制的三层楼为入口,往后连通至展厅,展厅共三层,展厅前有一个园中园,为书画创作地区,园中园连至荷花池上的亭子,展厅后有廊道直接进入主楼,主楼是展厅和活动空间,再往右是最早建成的二层亭,右侧为祖屋,祖屋门口有鱼塘和风雨桥,祖屋右侧为另一园中园,最东侧也是另一座三层木结构建筑,与西侧入口遥遥相望,下有小径可通往小山门,山门旁也有一个坐东朝西的园中园。

虽然是想一出是一出而建出的园子,但是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建筑类型增多,逐渐出现了重重院落的形制,既有廊院式,也有四合院式,正中主楼,两旁的阁楼,飞廊道道相通,两侧及前后几个院落相结合,最终形成了有明显中轴线和层次变化的庞大建筑群,由于布局适宜、安排巧妙,全园仍给人一气呵成之感。溪上的老朋友、法国历史学家Patrice·Fava(范华)在这里住了三天,曾这样评价:“这是一座表现如‘八大山人’的画作一样意趣横生的庭院……足以代表中国参加国际传统建筑大赛。”

溪上美术馆建了馆,却并未去参赛,而是将多年收藏的文物陈列出来,做成了对外开放和交流的民俗文化美术馆,溪上美术馆馆藏的300多个傩面具,是溪上美术馆收藏的镇馆之宝,涵盖了十几个省市的傩文化。这些艺术品,曾经都供于庙堂,藏于密箱,以备偶尔之需,如今,这些艺术形式在溪上美术馆里,以一种当代的方式阵列,传递着华夏民族古老而神秘的傩文化。

展厅二层的空间,展示着大量的宗教神仙画、祖宗画像、宗教造像,从宋元时期到明清近代,见证着中国民间绘画艺术的变迁与发展,尤其闾山派宗教神仙画的收藏,更是独具特色,填补国内系统收集闾山派宗教神仙画的空白。

展厅三层是湘西北地区农耕文化的主要器物的展示。中国是一个拥有古老的农耕文明的国家,农民最清楚如何与自然和谐共处,如何与动物和谐共处,如何观察天象,如何选择合适的时节去播种、培育、收割,运用自己的智慧去寻找水源并引入到土地之中灌溉,甚至在下雨天,编织自然之物来遮风挡雨,解放双手,辛勤劳作,这些物品的原材料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竹子、木头、棕树叶、铁,等等。人们总是向大自然学习,在自然中发现有用之物来解决问题。三楼的展品,专农用,重生活,接地气,是当地人最喜欢看的地方。

中心主展厅的一楼除了大幅的宗教水陆画和祖宗像之外,还有几座精美无比的神轿、神龛、宗教造像,以及无数坨墩组合而成的装置,五彩斑斓、流光溢彩。二层门厅里的十来尊罗汉泥塑残像,精美至极,有宋元造像的风范。展厅外回廊四周的墙壁之间还镶嵌着各式各样的花窗、花板、石头浮雕,楼上楼下摆放着各地收集而来的石头造像的残件,其形之美、其势之雅,都属精品。因馆主对中国传统美学的研究,走遍全国各地的寺庙博物馆,对宗教造像的理解与分析,逢见好物,不遗余力地收入溪上,对每一样物品都做详细而专业的介绍解说,让观众一目了然。

溪上美术馆,就是一个收藏美、创造美、解说美、看见美的地方,朴素无华的园林中尽藏文化与艺术,来到溪上,接触到美的力量,肯定她的存在,不断去发现她无限的丰富的内涵,总有一面,让你流连忘返。

发现溪上之美——面具之美

经常有人怀着无比激动的心进入西侧展厅一层之后,分分钟便想夺门而出:“哎呀呀,好黑(吓)人啰!一屋子的鬼呀!”其实,这个展厅里既无鬼也无怪,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驱鬼除怪!这里,就是溪上美术馆收藏的镇馆之宝—傩面具!

傩文化,是一种远古的原始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的华夏文明中,“傩”是历史久远并广泛流行于汉民族中的具有强烈宗教和艺术色彩的社会文化现象,它起源于汉族先民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巫术意识。远古先民在征服自然中获得生息,繁衍后代,生存的欲望需要宗教(自然宗教)观念的帮助来超越自我,龙的传人以伟大的浪漫主义心性创造了巫傩文化。

傩舞,和非洲面具舞蹈、西藏戏、日本能剧等一样,那枚面具包含了众多的神秘力量与强大寓意。与之相关的可能是人脉始祖的故事,或者重要的传说,舞者一旦戴上面具,即创造了另一个神或人,保卫和指引人类走过危险和未知的阈限时期,而这枚面具,则协助人类从一种状态进入另一种状态,具有了某些超自然力量。配上彩色夺目的服装、夸张的造型动作,在酬神活动或者节日中在烟雾缭绕的田野之中被无数的农民围观,嘴里时而发出“傩傩傩傩傩傩傩傩傩……”的那种能与神灵交流的声音,随锣鼓声欢腾、雀跃、蹦跳,恍惚如鸟兽般飞舞在田野间,他们丰富而神秘的意义,远远超越了人们眼睛所看见的一切,

而在这所有类型的活动中,唯有这枚面具是静止的,没有变化和动作的,人在动,衣在动,天在动,云在动,观众在动,而面具,自始至终静静地看着你,与你“对视”,它可以是精神力量强大的神,也可以是凶猛而危险的人,从逐疫,到酬神,再到世俗化,这枚面具在不同时代的各个地区默默进行着不同的转变。

来到面具展厅内的人们,很容易在展厅右侧龛中的一个青面獠牙愤怒之身的面具之前汗毛直立,之所以让人觉得害怕,是因为傩面具中有很多与荒野有关的特征,张开的颌像是猛兽的颌,角像是传说中龙的角,面上被涂上刺激的红色(像人血的颜色),头顶一团牡丹花,却有像鸟喙一样尖利的鼻子,像鸡冠一样的红眉毛,像鸡蛋一样的大眼珠,像野兽的两寸长的尖牙,黑色、绿色,同时有大量的红色,使得这面具与危险力量很自然联系了起来,这青面獠牙的凶恶之势,足以形成对世间的妖魔鬼怪的震撼,从而达到驱魔除怪保佑太平的目的。

左侧墙立柱上挂着的一个山王面具,在国内仅存的山王面具中都属神品,它来自贵州道真地区,面具“山王”的形象源于仡佬族民间信仰的“山神”“山王菩萨”,传说它是盘古山化身,又被称为“山王天子”。仡佬族崇拜山神,有特定的祭祀山神的节日,一般定在农历三月初三这天。傩面具“山王”是人神沟通的媒介,是人们祈求得到庇护的神灵,兼有娱神功能,多用于“冲傩”“还愿”的傩坛祭祀仪式中。山王,可不是一般的王,在傩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家中有病人已病入膏肓,人事不知,三魂七魄已失,只有此山王出场,方可从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中把这家病人丢失的魂魄寻回,它的左右耳上各有二神抱耳,寓示其三头六臂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在天王的边上,还挂着一个可活动的双面李天王—哪吒之父李靖的面具,他在傩戏中呈现了两种现身:一为善面,与善人施以善面,一为恶面,以恶人施以恶面,这也是现实中所谓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种诠释,其实,也是傩文化的社会功能的一部分—教化、助人。

左侧房间右上角的一个韩信面具,也独具魅力,胖头圆脸,眼大如牛铃,头上戴着如鸾雀一样的帽饰,这位被吕后与萧何合谋,诱杀于长乐宫钟室,夷灭三族的历史上最惨帝国合伙人韩信,在湖南娄底涟源一带被供奉为重要的傩神。每年七月鬼节时当地人把他请出来唱一出大戏,慰其死后被压在幽冥地府的灵魂,让他在人世间当七天七夜的人间皇帝,以免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无敌的将帅之能被妖魔利用,祸害人世。

溪上美术馆馆藏的300多个傩面具,涵盖了十几个省市的傩文化,不同地域的面具中因其世俗化进程之后,呈现了很多精彩的极具地方风格的造型特点,在人物形象上,在动物形象上,在神、王的造型上都有体现。比如,来自广西的面具中,古朴自然,在很多唐宋造型的制式中,其头发扎双髻如乳状,脸方正端严,而来自四川、贵州一带的面具则世俗化更彻底,很多男女表情都是歪嘴斜脸,缺牙讪笑,我们经常戏称:这不就像那个中风后遗症患者吗?还有很多猴脸、猪脸、牛脸、鸡脸面具,既与西游记等戏曲相关,同时又与宗教信仰、图滕崇拜相关,还可能与农耕文明相关。面具,也是出自民间艺人之手,当傩文化与戏剧文化融合之后,他们就吸取了戏剧文化中的表情提炼功能,将人瞬间的表情,或喜,或哀,或苦,或悲,刻在一块木头之上,并加入了很中国式的表达,如同京剧脸谱一样将其制式化,善恶美丑一眼尽知,同时他们又细心地观察周围的人群,将那田间劳作困苦一生的老伯脸上的皱纹,刻得如水波一样的无尽的深纹;将那戴花妇人的脸,刻画得娇嫩饱满,面如银盘,眉如柳叶;将那打鸡骂狗的老太婆的脸,刻画得刻薄恶毒、淋漓尽致,生动地体现了所属形象的需求。

这些艺术品,曾经大部分的时间都藏在庙堂,密箱之中,以备偶尔之需,这些艺术形式在各种仪式上的展示是短暂而转瞬即逝的,只是暂时让人们从单调乏味的劳作中脱离出来,酬神驱魔,让他们与人贴合在一起,拥有了一个表达情感的动人时刻,然而,色彩、戏剧,充满生机的动作,脉动与音乐,人群和宴会终将归于平静,这些曾经助人度过苦厄、解除病痛、远离烦恼的神们现在被悬挂于展厅之中,注视着一批又一批观众,安静地继续着一轮又一轮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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