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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疫情时代教育国际化何去何从
——美英澳国际教育新战略比较研究

2024-01-17范国睿

教育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动因澳大利亚英国

张 琳 范国睿

(华东师范大学:a.外语学院;b.教育学部,上海 200062)

20世纪80年代以来,受新自由主义与全球化的推动,教育国际化迅猛发展,但在逆全球化思维与民粹主义思潮影响下,近年来国际学术流动放缓[1],新冠肺炎疫情又加速了这一趋势,极大地干扰了国际学术流动,国际教育的发展面临着流动困难、生源减少、高校财政危机等诸多困境。[2]为了应对疫情,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大国际教育出口大国均于2021年出台了战略性政策,以整合力量促进国际教育的发展。

2021年2月,英国率先发布了《国际教育战略:2021升级——支持复苏,推动增长》(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trategy:2021 update-Supporting recovery, driving growth,以下简称《英国2021战略》),是在疫情冲击下对2019国际教育国家战略的升级。当年7月,美国发布了《美国对国际教育的新承诺》(A Renewed U.S. Commitment to International Education,以下简称《美国2021联合声明》),是美国20年来第一份国家层面的联合国际教育声明。[3]同年11月,澳大利亚出台了《澳大利亚国际教育战略:2021—2030》(Australian Strategy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2021-2030,以下简称《澳大利亚2021战略》),替代了原计划执行至2025年的国际教育战略,澳大利亚提前发布新战略,同样是为了应对疫情引起的国际环境变化。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同年出台新的国际教育战略性政策是尤为值得关注的动态,本研究利用QCAmap工具对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战略进行编码,开展政策文本分析,剖析三国战略的共性与个性,从而深入理解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的发展方向,为我国教育对外开放政策提供启示。

一、美英澳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战略的动因与目标

(一)战略动因

新冠肺炎疫情对国际教育的巨大冲击与挑战、地缘政治的变化与影响,以及在线教育带来的国际教育发展新机遇是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同年发布国际教育新战略性政策的共同背景。首先,疫情的持续使得国际学术流动困难重重,国际学生留学意愿降低[4],国际教育竞争日趋激烈。2020年,美国学生签证持有者总数下降了近18%,新入学国际学生人数下降了 72%[5],澳大利亚国际学生人数下降了 9.32%[6],而同期英国国际学生人数却获得了12.5%的增长[7](见图1),可见,传统国际教育强国之间竞争加剧。其次,随着中国的崛起,来华留学生增多[8],也让西方国家产生了危机感,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均希望通过国际教育保持对优秀人才的吸引力,以维持国家的竞争优势。此外,疫情期间在线教育的大规模发展又为国际教育带来了新的模式,国际教育强国嗅到了开拓市场的新契机。鉴于此,2021年,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国均发布了国际教育的新战略性政策,以应对危机,抓住机遇,保持竞争力。

图1 美英澳近五年国际学生人数变化趋势图来源:根据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Open Doors[R/OL].[2022-02-26].https://opendoorsdata.org/data/international-students/enrollment-trends/;Study in UK.International Student Statistics in UK 2021[R/OL].[2022-02-26].https://www.studying-in-uk.org/international-student-statistics-in-uk/;International Education,Australia.International Student Data2021[R/OL].[2022-02-26].https://internationaleducation.gov.au/research/international-student-data/Pages/InternationalStudentData2021.aspx数据绘制。

除了共性之外,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的新战略也有针对各自国家发展所需的不同动因。根据奈特(Knight)教育国际化动因的框架,一国推动教育国际化通常有政治、经济、学术和文化/社会四大类动因。[9]政治动因与一国的世界地位有关,如国家安全、稳定和平、意识形态影响等;经济动因是指与经济发展相关的目标,包括直接经济收益(国际学生的学费收入和净经济效益等),以及间接经济贡献(教育国际化对国家所需的熟练人力资源的贡献等);学术动因是指通过提高教学、研究和服务的国际化程度以提升高等教育质量,或通过加强人力资源、技术或管理的基础设施来促进教育机构的能力建设;文化/社会动因主要指加强国家语言与文化的地位,以及理解外语与外国文化的重要性。奈特的教育国际化动因框架有助于理解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战略方向的重点。

依据奈特的动因框架,先由两位研究助理利用QCAmap对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份政策文件涉及动因部分逐句编码(见表1),再对编码不一致部分校对调整,之后两位研究者再进行复核,并对编码条目作计量统计,计算各类动因条目数占总动因条目数的比例。(见表2)在计量分析的基础上,研究者再结合政策文本的语境来深入分析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国际教育新战略的动因。根据文本编码计量结果分析可知,后疫情时代,美国更注重国际教育的政治意义,学术意义位居第二,而英国、澳大利亚更侧重于国际教育的经济意义,政治意义位居第二,文化/社会意义在三国均排在末位。(见表2)美国注重通过国际教育获得人力资本,力图通过国际教育加强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英国注重国际学生带来的直接经济收益,同时重视国际教育对软实力的提升作用;澳大利亚开始注重国际教育的国家安全,逐步趋向在经济收益与国际安全之间获得平衡。

表1 美英澳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战略动因编码表

表2 美英澳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战略动因对比表

1.美国旨在通过国际教育维持世界领导地位

特朗普执政时期,在 “美国优先”的战略思想指导下,出台了一系列反移民政策,国际教育领域深受影响。受反移民政策与疫情的双重冲击,美国国际学生人数下滑。《美国2021联合声明》重申国际教育的重要地位,是拜登政府对特朗普时期国际教育政策的反拨,意图在加强国家安全的基础上修复美国对全球优秀人才的吸引力,维持世界领导地位。

《美国2021联合声明》指出,美国的国际教育正面临挑战,尤其是“来自非盟友且不认同美国价值观的国家”,这是“对美国研究与创新的领导地位、解决共同全球问题的能力以及有效捍卫普遍价值观能力的直接挑战”,因此,美国必须维持对世界各国人才的吸引力,从而继续引领世界。可见,在中美关系转冷的地缘政治背景下,美国将国际教育视为维持霸权的筹码与工具。根据文本编码数据,美国国际教育战略的动因有近一半(47.83%)属于政治动因,其次是学术动因(30.43%)与经济动因(17.39%)。究其本质,无论是通过国际教育发展人人关系、提升软实力与传播美式价值观,还是吸引人才与提升美国高校的创新力,各类动因最终均指向了共同的目标:维持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

2.澳大利亚从主要重视国际教育的经济收益转向同时注重国家安全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受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澳大利亚的国际教育转向产业化发展,在此后40年间,国际教育对澳大利亚的经济意义向来是重中之重。《澳大利亚2021战略》维持了重视经济收益的传统,但受地缘政治与疫情影响,也呈现出更重视国家安全的新特点,国家层面对国际教育的管控明显加强。根据编码数据,该战略有超过一半(52.63%)属于经济动因,其次是政治动因(21.05%)。

首先,《澳大利亚2021战略》主要是为了应对疫情,抓住国际教育发展的新机遇,恢复增长,获得经济收益。在疫情期间澳大利亚关闭了边境,国际学生无法入境,国际教育行业经济损失巨大。2021年12月,澳大利亚对国际学生重新开放边境,此战略发布于11月底,显示了其复苏国际教育行业的决心。

其次,降低国际教育行业的风险。澳大利亚的高等教育国际化程度位居世界第一,国际学生人数占高等教育总人数的31.3%[10],国际教育是澳大利亚高校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疫情期间,因来自国际学生的收入急剧减少,部分高校面临财政风险甚至财政危机。[11]此外,地缘政治的变化使得澳大利亚担心失去主要国家的生源。近20年以来,中国一直是澳大利亚教育服务最大的出口国,但近年来中澳关系急转直下,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对国际教育的国家安全问题疑虑重重,又担心来自中国的国际学生突然大幅减少而造成财政危机。鉴于此,澳大利亚新战略的重点便是减少对中国市场的依赖。

3.英国的战略依然以经济收益为主兼顾软实力的提升

与美国的反拨及澳大利亚的转向不同,英国新战略沿袭了国际教育创造经济收益与提升软实力的传统动因。根据文本编码分析,该战略有近60%属于经济动因,1/3为政治动因。英国拥有成熟的国际教育产业,已建立了一套通过国际教育获得经济利益同时进行文化输出的成熟机制。英国新战略指出,后疫情时代教育国际化依然至关重要,“教育出口给英国带来诸多经济利益”,并且“国际教育创建的网络有助于英国与世界各国建立持久的关系”。可见,国际教育在后疫情时代对英国而言依然以经济意义为主,兼顾政治意义。

(二)战略目标

与战略动因相一致,美国的战略目标侧重于国家安全与政治利益,希望通过重新重视国际教育,实现“继续引领世界,继续成为有才华的国际学生、研究人员、学者和教师的首选目的地”,也就意味着美国继续将国际教育视为吸引国际人才、维持世界强国地位的重要手段。英国的战略目标更注重国际教育的经济收益,《英国2021战略》重申了其“2019战略”的战略目标:“将教育出口增加到每年350亿英镑,将高等教育阶段的国际学生增加到每年60万人”,也就意味着英国新战略的目标保持不变,战略升级主要是应对疫情带来的变化、冲击与机遇,促进“疫情后国际教育的复苏与可持续发展”。由于澳大利亚国际教育产业在疫情期间受到较大影响,其新战略的目标聚焦于促进国际教育在后疫情时代获得复苏与可持续增长,“随着国际教育的复苏,要采取不同的做法,以使该行业更具可持续性,创造新的增长机会”,以加强“澳大利亚作为国际教育世界领导者的地位”,因此,与前战略相比,澳大利亚的新战略目标更具抵抗风险的意识。

二、美英澳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的战略行动

根据扎根理论,两位研究助理首先通过QCAmap对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战略文本中的战略行动进行开放性编码(open coding),对政策文本逐句标签化,提炼战略行动的初始概念,对相似或重复概念进行范畴化,再对编码不一致部分进行校对调整;其次,两位研究者分别对初始编码进行复核,再进行主轴性编码(axial coding),将初始范畴反复比较、分类,进一步提炼为主范畴;最后进行选择性编码(selective coding),在政策文本的语境与文本颁布的背景中反复挖掘各类范畴间的关系,对主范畴进一步归纳提炼,形成核心范畴。(见图2)

图2 美英澳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战略行动图

在三轮编码结束后,又进行了理论模型饱和度检验,确保了编码的信度。最终获得40项范畴、16项主范畴与5项核心范畴,在此基础上对各类战略行动范畴进行计量统计(见表3),结合战略整体意图,发现了美英澳新战略行动的共性与个性。

表3 美英澳后疫情时代国际教育战略行动对比表

(一)战略重点:美国重纲领轻路径,英国、澳大利亚重路径与评估

美国此番发布的是一项联合声明,其十项战略行动的性质更偏向于原则性的纲领,与英国、澳大利亚的最新战略相比,缺少了切实可行的实施路径与评估机制。

在《美国2021联合声明》中,方向引导与组织建设两大类行动共计73.69%,占比很高,而具体的行动只涉及欢迎国际学生与学者、促进合作研究、鼓励美国学生出国留学与在线教育发展四项纲领性的内容,执行上述行动的明确路径几乎空白。因此,结合发表的背景,该声明实质上是美国向国际社会传递依然重视国际教育的表态,与拜登政府一直强调的“美国回来了”的口号类似,是一种表明美国自由开放的姿态,借此向国际学生与学者传递友好的信息,以保持对世界优秀人才的吸引力。同时,声明也旨在促进美国国内达成对国际教育地位的共识,以纠正特朗普时期政策的不利影响。声明发布后,美国教育委员会、美国大学协会、美国国际教育者联盟等美国国际教育行业相关组织联合倡议美国政府在声明的基础上尽快出台国家级的国际教育战略。[12]可见,《美国2021联合声明》为国家级的国际教育战略指明了方向,但与包含具体实施路径的战略尚有差距。

《英国2021战略》在2019年战略的基础上进行了更新,明确了从复苏到增长的四大战略方向(多元化招生、 提升国际学生体验、建立持久的全球伙伴关系及支持教育出口增长和国际化),以及五大发展领域的重点(学前教育、私立学校、英语语言培训、职业技术教育与培训、高等教育与跨境教育及教育技术)。该战略共设立了14项战略行动,计划于2022年初对战略行动开展评估。《澳大利亚2021战略》共有四大战略重点,包括推动多元化、满足澳大利亚技能需求、以学生为中心,以及促进留学生人数增长提升全球竞争力,并由17类37项具体的战略行动支撑,该战略还明确了评估战略行动成效的方法。在英国、澳大利亚的战略中,实际行动路径占比均超过2/3(见表3),可见,相比美国的纲领性战略声明,英国、澳大利亚两国的战略更注重战略目标的具体落实与评估。

(二)方向引领:美英澳均力求降低国际教育的发展风险

受疫情对国际教育冲击的影响,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在战略方向上均注重控制国际教育的各类风险,在具体行动向度上,均重视加强国际学术合作中的国家安全、鼓励开拓国际教育新模式,英国、澳大利亚还注重推动国际教育的多元化。

1.美英澳均注重国际学术合作的国家安全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均强调了国际学术合作的国家安全问题,这是以往战略所罕见的内容。其中,不受外国影响与干涉是三国战略行动的重点。国际教育代表的是开放、交流与合作,国家安全代表的是审慎、风险与管控,两者同时出现于三国的战略性文件之中,体现了其对国际学术合作的矛盾心理。整体而言,美国对国际教育的国家安全最为重视,占比15.79%,英国、澳大利亚虽比例不高,但均是首次强调国家安全问题。

尽管美国认为国际教育是维持世界领导力的重要路径,但对国际教育可能带来的国家安全问题也保持着谨慎心理,从词频统计来看,“国家安全”在文件中共出现8次,位居第六,在10项战略行动中有3项强调国家安全问题,包括让“国际学生、研究人员等以安全可靠的方式来到美国”,“促进项目廉正和保护国家安全”,“维持知识产权和研究工作的廉正,免受不正当的外国影响和非法收购”。鉴于此,尽管声明旨在传达美国重视国际教育的态度,但战略行动显示了美国矛盾的心理,既不想失去国际教育的诸多收益,又忌惮潜在风险。

英国同样既想从国际学术合作中获益,又强调国家安全问题。英国新战略第一次指出,管理研究风险对英国的全球教育声誉至关重要,大学需要提高国际合作的安全意识。为此,英国发布了 “可信研究”(Trusted Research)政策,英国大学联盟也制定了安全指南《管理国际化过程中的风险:安全相关问题》,以提高英国大学对风险的认识。

澳大利亚新战略也首次强调了国家安全问题,指出“大学、社区和政府必须制定适当战略来管理和减轻外国对大学生、教职员工和研究的干预风险”。为此,战略单列一项行动来推进国家安全,足见其重视程度。2021年11月发布的《澳大利亚大学应对外国干预的最新指南》便是在国际教育中加强国家安全的重要举措。

2.美英澳均鼓励国际教育开拓新模式

受疫情影响,国际学生流动受阻,对国际学生入境学习造成了种种困难,而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又推动了国际教育新模式的发展。据预测,到2026年,全球在线学习市场规模预计将超过3 700亿美元。[13]美英澳新战略均认识到国际教育新模式对应对危机与抵御风险的重要性,力图借机在后疫情时代大力推进新模式的发展。其中,美国、英国更强调在技术支持下发展国际教育,而澳大利亚同时强调在线教育、微证书与在地国际化等多种跨境教育的模式。在战略行动上,英国、澳大利亚两国均注重在国家层面消除跨境教育的市场障碍。由于部分国家尚不认可在线教育的学历资格,英国、澳大利亚均力图通过政府层面的合作协商为在线教育出口消除障碍,例如,签订国际协议、贸易协定等,使得在线教育学位获得认可。

3.英澳推动国际教育多元化发展

英国、澳大利亚推动国际教育多元化的行动旨在减少风险、寻找机遇,扩大国际教育市场,在现有市场增量有限或面临缩水的情况下,通过开发新产品、开辟新市场来实现国际教育的可持续增长。在具体向度上,根据编码数据,英国鼓励产品多样化的行动占8.05%,位居第一,也鼓励市场多元化,占3.45%;澳大利亚鼓励市场多元化的行动占6.45%,位居第二。

相较于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的国际学生生源地相对集中,来自生源地前五位国家的学生占72%,而美国与英国分别为61%与 45%。(见图3)澳大利亚认为生源过于集中会给国际教育带来风险,也会影响国际学生的体验。因此,新战略将“多元化”作为未来十年的首要战略重点,多元化的第一项行动便是实现市场多元化。结合战略意图,澳大利亚此举重点意图降低对中国市场的依赖。

图3 美英澳国际学生生源地集中程度对比图来源:Australian Government. Australian Strategy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2021-2030[R]. Canberra: Department of Education,Skills and Employment,2021.

尽管英国的国际学生生源已经较为多样,但由于脱欧后欧盟学生无法享受“国内学生”的待遇,必须按照国际学生的标准缴纳学费,因此,来自欧盟的国际学生人数呈下降趋势。[14]为了保持国际教育的市场份额,英国新战略强调在巩固欧盟等现有成熟市场的基础上,进一步推动市场多元化的发展。英国新战略最为重视的是开发推广新的国际教育产品,主要鼓励开发教师培训、特许学校、学前教育、特殊教育、女童教育等。

(三)组织建设:美国着重加强国际教育政策的府际协同

就政策发布的机构而言,《美国2021联合声明》由美国国务院、教育部与国务院国际学生咨询中心网络联合发布,获得了商务部及国土安全部的支持,政策发布的主体本身就体现了美国旨在加强国际教育政策府际协同的意图。

从政策提出的战略行动而言,该声明的十大项战略行动中有三大项重点着墨于府际协同,包括“以全国协调一致的方式”推动国际教育各种模式的发展、强调美国政府与各类利益主体合作支持国际教育的关键领域、加强府际协同以维护国际教育领域的国家安全。在战略行动中,涉及府际协同的行动占31.58%,占比最大。可见,《美国2021声明》将加强国际教育政策的府际协同视为重中之重。

长久以来,美国的国际教育主要受大学与市场的合力作用,以优质的高等教育以及市场运作吸引国际学生与学者,加之联邦体制的影响,在疫情之前联邦政府在国际教育领域的参与度并不高。[15]而美国在国际教育领域主要的竞争对手——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均十分重视国家层面的国际教育政策协调。美国在国际教育领域一直缺乏府际协同[16],特别是在特朗普时期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签证、入境等国家层面的政策阻碍了国际学术的流动,传达出不欢迎国际学生与学者的声音,使得美国在国际教育竞争中处于劣势。本次声明着重强调了国际教育的府际协同,便旨在弥补这一短板,推动各利益主体的政策协调,合力促进美国国际教育在后疫情时代的复苏。

(四)对外协调:英澳重视多渠道推进国际教育对外合作

英国与澳大利亚推进对外协调的战略行动分别占8.05%与11.83%,两国对通过推进多渠道的对外合作均较为重视。但在具体战略行动上各有侧重,英国更注重签订贸易协定,澳大利亚更注重推动学历获得认可。此外,两国均重视鼓励双边/多边合作与发挥校友的作用。

英国的对外合作既重视国家宏观层面的贸易协定、部长级合作、国际教育大使的合作,又重视中观层面教育机构间的合作,还注重微观层面校友的桥梁作用。第一,通过自由贸易协定来推动国际教育出口。英国政府部长们定期与国际同行接触,鼓励双边/多边合作,如与沙特阿拉伯、越南和印尼政府建立密切联系,加强与亚洲开发银行的关系等。此外,英国设置专职领导“国际教育大使”,着重推进国际教育的对外合作。第二,英国新战略设立了“高等教育创新与改革战略伙伴关系”项目,投入4 500 万英镑,以促进高等教育机构与伙伴国家建立合作关系。第三,英国文化协会探索吸引和支持全球英国校友网络的模式,以发挥校友的作用。

澳大利亚政府在推进对外合作上的重点是与国内外利益主体合作,加强对澳大利亚学历的认可,为在线教育、数字微证书等教育新模态的发展奠定基础,主要通过多边论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东京公约等,鼓励他国政府认可澳大利亚学历资格。此外,澳大利亚将继续利用校友网络来推动国际教育的发展,包括开展活动建立校友与澳大利亚的联系,由校友担任澳大利亚教育大使等。

(五)危机应对:英澳重视应对疫情对国际教育的冲击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均将应对疫情危机置于重要地位,在战略动因中均强调了应对疫情的挑战,但在具体战略行动中,美国仅将国际教育视为从疫情中复苏的重要抓手,并无国际教育应对疫情冲击的具体行动,而英国与澳大利亚应对疫情危机的行动分别占33.33%与13.98%。可见,英国、澳大利亚在战略行动上更重视应对疫情。在具体行动上,英国、澳大利亚各有侧重点。

英国应对疫情的行动主要以国际学生为对象,涵盖了营销招生—在读—就业的国际教育全流程,既为在读国际学生提供支持,又鼓励未来的国际学生选择英国为留学目的地。其中,对数字营销、经济支持与调整签证政策最为重视。数字营销拓展了营销渠道,经济支持有助于国际学生渡过难关,签证政策调整解决了国际学生因疫情引起的签证过期等问题。此外,英国的战略行动还涵盖了生活支持、心理支持、简化手续、入境支持、保证在线教育质量等方面,确保国际学生不会因疫情而受到负面影响。整体而言,英国对国际学生的疫情支持较为全面。

澳大利亚应对疫情的行动多集中于缓冲边境关闭导致的一系列问题。鉴于部分澳大利亚学校依赖国际学生学费收入而面临财政危机,澳大利亚应对疫情的首要重点行动是支持学校度过危机,以便大批国际学生返澳时这些学校能够迅速获得复苏。对国际学生,澳大利亚主要通过优化签证政策与优先考虑国际学生的入境需求来减少关闭边境对国际教育产生的影响,这两方面的行动分列澳大利亚应对疫情行动的第二、三位。相对而言,在国际学生支持方面,澳大利亚的政策力度与广度不及英国。

(六)路径建设:英澳着重支持学校与国际学生

虽然英国、澳大利亚应对疫情的行动大多是短期性的危机处理方案,但疫情还使其认识到看似繁荣的国际教育产业可能潜伏危机,因此,新战略的重中之重便是识别风险、抓住机遇,实现国际教育可持续性发展。英国、澳大利亚对路径建设极为重视,路径建设的行动分别占29.89% 与43.01%,两国的战略路径较为一致,主要从学校与国际学生两大路径入手,在具体行动向度上存在差异。

首先,加强对学校的支持,包括财政支持及数字化建设。鉴于各类学校在国际教育中的重要作用,英国、澳大利亚均设立了战略行动以支持学校开展国际教育活动,英国的财政支持以提供金融产品为主,澳大利亚主要减轻学校的行政负担。此外,英澳两国还重视推动学校的数字化建设。《英国2021战略》单列战略行动明确执行路径,旨在提高国际教育数据的准确性和覆盖范围,从而清晰地了解每年教育出口的规模和轨迹。《澳大利亚2021战略》同样强调数字化建设的重要性,将改进国际教育数据系统,继续收集发布可视化数据集,以减轻学校的管理负担,提高数据的可用性。

其次,注重提升国际学生满意度。根据编码数据,英国与澳大利亚提升国际学生满意度的战略行动分别占19.54%与29.03%,均位居路径建设第一,这也沿袭了英国、澳大利亚国际教育产业化后注重提升国际学生满意度的传统。在具体战略行动上,两国的措施各有侧重点。其中,英国注重提升教育质量、学生的就业竞争力以及奖学金计划;澳大利亚注重提升国际学生的留学体验、促进融入本地文化及改进毕业工作签证。

三、结论与启示

倘若没有明确的战略动因,没有基于动因的战略目标或政策声明,没有针对战略目标系统性的战略计划或行动,以及相应的评估系统,教育国际化的过程往往是对新机遇的临时性、应激性、碎片化的反应。[17]显然,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在2021年同年发布国际教育战略性政策是在面临后疫情时代的新环境时,对国际教育进行战略性、系统性的长期规划,以实现各自的战略目标。整体而言,后疫情时代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国的国际教育战略动因、目标与行动均在扬长补短,学习竞争对手的长处,朝着趋同的方向发展。

在战略动因上,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国际教育呈现了从新自由主义思潮下全球化时代的经济动因为主,转向在逆全球化思潮、新孤立主义与民粹主义背景下的后疫情时代不同程度地重视政治动因的趋势。无论政治动因与经济动因,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新战略均体现出不同程度的国家竞争意识、零和博弈思维与意识形态色彩。教育国际化有促进人类普遍性知识发展的世界主义与促进国家发展与国际竞争的国家主义两大维度。[18]从新战略来看,后疫情时代,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发展国际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促进本国发展,而非促进人类普遍性知识的进步,使得教育国际化更加偏向国家主义而非世界主义的路径,实质上是“超国家话语”与新自由主义外衣下的国家主义[19],国际教育愈发成为满足西方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的工具,与奈特[20]、阿特巴赫(Altbach)[21]等教育国际化学者所设想的价值中立及主题平等的国际教育渐行渐远。在战略动因的具体向度上,后疫情时代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存在差异。美国偏政治动因,以谋求维持其全球领导地位,英国、澳大利亚偏经济动因,追求国际教育带来的直接经济收益,但英国、澳大利亚依然重视国际教育对本国软实力提升的作用,以实现文化输出与意识形态的渗透。在战略目标上,美国旨在吸引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英国力图达到既定的国际学生人数与经济收益的目标,澳大利亚期望国际教育行业获得复苏与可持续发展,三国的战略目标均与战略动因基本一致。

在战略行动上,美国重纲领轻路径,缺乏针对战略目标实际可落实可评估的行动路径,英国、澳大利亚则重视战略路径并有相应的评估机制。在方向引领上,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均重视通过加强国际学术合作的国家安全、推动在线教育等国际教育新模式的发展来降低后疫情时代的风险。组织建设是美国战略的重中之重,通过加强府际协同,弥补在国家层面国际教育政策协同上的劣势。短期应对疫情危机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路径建设是英国、澳大利亚的战略行动重点,其中英国更注重产品多元化,澳大利亚更重视市场多元化,两国均旨在减少对个体产品、单个市场的依赖,以抵御风险、保持增长。此外,英国、澳大利亚也重视通过多渠道对外协调来推动国际教育的发展。其中,重视国际学术合作的国家安全、鼓励国际教育新模式、危机应对、市场多元化与产品多元化是与传统国际教育不同的后疫情时代新动向。

然而,美国、英国、澳大利亚要实现后疫情时代既定的战略目标面临诸多现实挑战。第一,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国际学生的最大生源地均为中国,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一方面希望吸引中国学生,另一方面又意图遏制中国的发展,因此在政策上难免摇摆波动,对中国学生与国际学术合作的审查也会对国际教育产生影响。第二,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的国际教育面临着加拿大、新加坡等英语国家,以及中国、德国、法国、日本等非英语国家的竞争。后疫情时代,国际学生的留学意愿更为多元化[22],也对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实现战略目标带来了挑战。第三,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本身内部还存在着国际教育发展的障碍。就美国而言,民主党通常持有较为开放的移民政策,对国际学生持相对友好的态度。2024年美国大选,能否继续延续该战略取决于总统职位花落谁家,因此有较大不确定因素,而缺少落实原则的具体路径也使得该声明获得落实的实际前景不够明朗。就英国而言,退出欧盟导致来自欧盟的学生人数减少,要实现多元化面临较大挑战。就澳大利亚而言,开拓新的市场尚未有明显效果,可持续发展面临困境,2022年大选后工党重新执政也会影响其国际教育的发展方向。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是我国学生主要的留学目的地,其新战略对我国的教育对外开放也会产生影响,主要体现在对出国留学、国际学术合作与来华留学的影响。首先,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重视国家安全并鼓励市场多元化,对我国的出国留学工作与国际学术合作必将带来挑战。受疫情影响,我国出国留学人数下降,国内就业形势严峻,出国深造客观需求存在。同时,全人类还共同面临生态、经济、政治等亟需国际合作解决的问题,在国际形势日趋复杂严峻的后疫情时代,教育对外开放是我国促进科技学术合作、人人交流与沟通以及国际理解的重要渠道。因此,对我国政治、经济与人才战略而言,在后疫情时代继续鼓励出国留学与学术合作意义重大而深远。其次,对于来华留学管理工作,我国可以利用疫情重塑国际教育市场的契机,批判性地借鉴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成熟的国际教育产业部分发展经验,特别是在渠道拓展、签证政策、质量保障、体验提升、就业支持、对外合作、数字化建设等方面推动教育国际化的能力建设与配套政策机制的完善,充分抓住跨境教育等国际教育新模式的机遇,推动来华留学事业的发展,同时,提升高校国际学术合作中的风险意识与应对能力。随着国际教育愈发成为西方国家维持霸权的工具,我国后疫情时代的教育对外开放需要打破以西方为中心的教育国际化,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指导,结合我国一带一路等重大战略发展目标所需,推动致力于人类共同发展的新型教育国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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