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熊沛军 书者,如也
——熊沛军的书学与书法管窥
2024-01-15丁楹广东肇庆
◆丁楹( 广东 肇庆 )
熊沛军与我有着相似的经历,大学毕业后都曾在中学任教,后又都考回大学读研,又都曾问学京华,博士毕业后又都南下广东就业并有幸成为同事。再加上志趣相投,甫一相识便有相见恨晚、倾盖如故之感。屈指算来,我与他交往已逾十五年之久,对于他的所学所思的确相当熟悉。
沛军2005考入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攻读博士学位,2008年顺利毕业,算是国内较早的书法博士了。但在“书法圈”,沛军既不活跃,也不算“著名”,虽然见过其书法的人都很喜欢,求书的也不少,其中有应私人展挂、收藏、题写书签等所写,也有为一些单位题写的大幅书法,或匾额、标牌,也有作品为博物馆、艺术馆收藏等。但他一直认为,书法是业之“余事”,虽然他在肇庆学院创建了书法学专业并担任了多年的书法系主任,也是书法硕士生导师,还是广东省教育厅建立的广东省中小学书法课程师资培训基地的主任,但他一直说自己的职业并不是书法,自己也不是书法家,自己的工作岗位是教师。与沛军相识、交往多年,我深知他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也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当今书法界,人心多浮躁,作秀盛行,各种展览活动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但沛军几乎都不参与,其中自然有性格的因素,但更多的应该是出于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沛军最大的兴趣是读书,他知识面很宽,文学、艺术、政治、经济、天文、地理等各种领域的书他都广泛阅读,而且读书速度极快,记忆力也相当好。由于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很多,我最喜欢听他如数家珍地讲述读书的心得,我于此中受益良多。而沛军的学问,正是从读书中自然化出,正如黄庭坚在《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中说:“予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间,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我读沛军关于书法方面的论著,也总是能体会到其中具有其他书法学著作所未有的意趣。沛军的书法研究大多都是紧紧围绕中国文化与书法的关系,力图从时代风尚、文人心理、生活观念、社会审美习俗等文化大背景下全景式地阐释书法。他的书法研究有着一种鲜明的个性特征,即所论虽为书法,但其背后有厚实的蓄积,让人感受到其深厚的底蕴与过人的才识,真正体现了程千帆先生提出来的“资料考证与艺术分析并重,背景探索与作品本身并重,研究问题时,往往从某些具体对象入手,然后从中抽绎出一些规律来,尤其重作品本身的体验”的治学思路。
陆游诗 隶书扇面 熊沛军
作为“要眇宜修”的书法,更为适合于表现深曲幽细的心灵世界。凡是书法写得好的,写到入神境界的,往往是作者内心强烈情感的抒发。韩愈品评张旭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东晋时人王羲之,值中原板荡,沦于异族。王谢高门,南下避寇,于丧乱之余,先人坟墓惨遭毒手,自是说不出的满腔伤痛。这种深沉的心情,也尽数隐藏在其《丧乱贴》中。沛军的书法研究往往从最基本的作品入手,将其置于时代的文化大背景下综合考察深层次的文人心理,以碑帖证史,以碑帖证心,透过字里行间,穿透纸背去体验、把握当时的文人心理,摄下古代文人的心理流程和情感经历,将书法、历史、思想、文化融为一体,为中国古代书法文化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这只要读一读他的论文,如《王世贞书论研究》《关陇文化与贞观书风》《论作为文化为符号的中国书法》等,尤其是关于文人心理、书法与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的分析叙说,即不难证实。可以说,沛军正是以深厚的国学修养为根基,以现代观念和理论为工具,对中国书法研究进行科学的开发与归纳,提供了一个适合现代人理解与阐释书法研究新视野,使中国书法的研究既见其厚重深入的一面,也有其通俗近人的一面;既见其严谨规范的一面,也有其灵心妙悟的一面。这有利于中国传统文化与世界文化的接轨,有利于在世界文化的坐标系中找到中国传统文化应有的位置。
沛军从小习书,勤学善悟,篆、隶、楷、行、草诸体均写得精致而有韵味。他的隶书从《史晨》《乙瑛》入手,旋即遍临汉代名碑,尤其对简牍帛书用力最勤,形成自己劲健、奇崛、爽净、活泼的风格。其楷书则由唐入魏,具工谨而追质朴,弃俗媚而求清隽。在其起笔收笔处,常是浑濡而不见锋棱,显得丰和含蓄,用笔神力沛注,劲润而不矜持,脉络畅运,勃旺而富有生机。用笔以中锋为主,侧锋为辅,每到重笔则正侧兼用,如擎天之柱,深厚沉逸、安详自若,貌如古佛之姿,堪匹敌者鲜矣!他的行书是醇正二王帖学一路,其用笔爽利峻宕,以侧取妍,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书卷气。其草书则汪洋恣肆、纵横争折,至于篆书,则昂藏郁拔、古意盎然。沛军写字非常认真,他认为书法作为艺术,应该不断创新,但创新不是任意而为,刻意求奇,而是为传统注入新的血液,继续保存和丰富它、超越它。他认为书法创作应遵循以下原则:
一是临创结合。他说,有人把临摹仅仅视为书法学习的初级阶段,一旦形成所谓的个人风格,便几乎不再临摹。实际上,书法学习除了从临摹到创作之外,还应该有从创作到临摹的过程。临摹与创作是书法学习中不断循环的两极。临摹训练为创作提供基本书法原则,创作提供价值判断和意义追求,临摹在创作的指引下,将演变成发展、实现自我的手段。临摹与创作互为因果,互相补充,不可割裂。
二是“用笔千古不易”。对用笔技法的重视是沛军一贯的坚守。他认为不能将因人因地因时不同而造成的技巧差异看成本体差异,而应将传统笔法的基本要素的不变性视为本体性。笔法千百年来成为“书法性”的保证,不可逆转。从古代书法发展的历史也可以看到,无论魏晋抑或宋元、明清的书法,都明显具有相通的审美特性,虽然每个人的作品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其用笔的精神气质是一致的。因此我们的书法创作,必须有一种对传统笔法的内在价值的尊重与坚守。否定笔法,也就是否定书法,必然是不可取的。
三是“笔墨当随时代”。石涛这句名言强调艺术学习中的“变”。在从临摹走向创作的过程中,如何写出自己的新意?沛军经常重复其恩师欧阳中石先生的一句话:“仔细体察书法四要素:笔法、字法、章法、墨法。……绝对技术化的只有一个,就是笔法,别的都不是固定的,除了笔法可以随处使用,其余的都会随着作品的形式、上下字的关系变化而变化。”因此,笔墨当随时代,关键是在结构字形之法、篇章经营之法、施水调墨之法上下功夫,使之变得更为丰富。实际上,晚明以来的书家,如王铎、傅山、何绍基等,正是从以上几个方面打开创新的缺口的。沛军是这样主张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欣赏沛军的书法艺术,你会发现他既严守规范,善于寄奇于正,几乎字字有依据;又笔势纵横,能够发正为奇,往往笔笔有创意,即使是逆入藏锋的起笔也极具锋势,劲拔清巧,神采焕发。笔法强调字的大小、宽窄、长短、斜正的对比,上下避让,左右顾盼,气脉贯通,痛痒相关。疏朗而不松散,迅捷而不虚滑,飘逸的牵丝使枯润相间的墨色显得五彩斑斓。
作为一位从传统文化的熏习中走出的学者,沛军为人正直端方、萧散洒脱,且保有一颗绝少沾染的平常之心。刘熙载说:“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品读沛军的书学论文与书法作品,犹如在光明的指引下让自然、社会、人生等映入我们的心灵,形成我们心灵中的各种镜像。而这些丰富的镜像,亦提升了我们对作者独立思想与独立人格的认识。沛军的学术与书法,正随着他的人生阅历在同步积淀,我期待着他奉献出更多的学术成果,能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书法作品。
石婉墓志录句 楷书扇面 熊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