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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田:永远的“潘冬子”

2024-01-15亓凤珍张期鹏

传记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潘冬子心田

亓凤珍 张期鹏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有两个家喻户晓的儿童文学形象,一个是小兵张嘎,一个是潘冬子。他们的创造者徐光耀和李心田,也分别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小兵张嘎之父”和“潘冬子之父”。

李心田(1929—2019),笔名小然、李思、田犁等,江苏睢宁人,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第三、四届理事,国家一级编剧。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50 年考入华东军政大学山东分校,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行列。1951 年秋毕业,历任山东军区解放军第二十八速成中学文化教员,济南军区文化部干事,济南军区前卫话剧团创作员、创作室主任、副团长。1943 年开始写作,1957 年正式发表文学作品。发表和出版过大量小说、话剧剧本、电影文学剧本、散文、诗歌等,逾400 万字。代表作有中长篇小说《闪闪的红星》《两个小八路》《屋顶上的蓝星》《梦中的桥》《寻梦三千年》《结婚三十年》等,曾获多种文学奖项。2009 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 周年之际,荣获中国作协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 年荣誉证章和证书。

在距徐州东南180 里处,有一座县城叫睢宁;在距睢宁西南40 里处,有一个集镇叫李集镇。1929 年1月,李心田就出生在李集镇西圩村。他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1929 年1月20 日。实际上他一直也没有弄清自己到底出生在哪一天,后来就自定生日为1929 年1 月1 日。

睢宁县名由睢水水系而来,寓“睢水安宁”之意,位于徐州市东南部,为徐州市下辖县。据说,夏朝时曾在这里建立下邳国,秦朝时称下邳县,汉朝时称下邳郡、睢宁县。

李集镇历史悠久,是远近闻名的历史、商贸、文化重镇。秦代以前,这里方圆百里尽为湖泽;秦时,因开挖“潼河”泄洪,始称“潼泽”。西汉时改为“潼滤”。唐代“安史之乱”时,山西曲沃人迁徙至此,因王姓人众,乾元三年(760)更名为“王集”。元初潘姓势力渐盛,又改称“潘王集”。明代嘉靖年间,山西洪洞县李氏三兄弟携巨资到此,经商发家,成为旺族,遂改名为“大李集”。

早在清代道光年间,这里就有水码头,各地大商巨贾纷至沓来,建会馆、开商行,市井繁华为当时县城所不及。据说,当时这里还有山西洪洞会馆、安徽徽州会馆、福建福州会馆、湖南洞庭会馆四大会馆,享有“小南京”之誉;民间也有“最大集属李集、最大庄属石家庄”的说法。李心田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

李心田的童年时代,中国社会内忧外患、急剧动荡,许多重大事件相继发生,国家命运也处在重要的转折关头。这些历史事件,对他的人生和以后的文学创作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比如,1931 年九一八事变爆发;11 月,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江西瑞金举行,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1933 年,中国工农红军打破国民党军第四次“围剿”,开展第五次反“围剿”。1934 年10 月,中央红军开始长征。这些,在他的名作《闪闪的红星》中都有具体表现。

李心田的家境并不富裕,社会地位也不高。他的祖父以种田为生,种田之余还织点带子卖。祖父的兄弟们有在街头补鞋的,有杀狗的,有剃头的,还有吹鼓手。父亲李玉章,小时候念过一年多私塾,又在杂货店里学了点知识,会算账、写毛笔字。母亲姓戚,是睢宁县官山镇荆山村人,吃苦耐劳,生下他还没满月,就敲开冰在湾里为他洗尿布。因为生活条件、卫生条件差,母亲积下了病,在他9 岁那年就去世了。次年,父亲续弦,继母对他和弟弟都很疼爱。

李心田从小记性好,在他6 岁那年,父亲就用两张光连纸给他做了个本子,亲自写了仿影,教他学写字。7 岁,他进入本村小学学习,学的是“小小猫,跳跳跳。小小狗,叫叫叫”和“大羊大,小羊小。两只羊,跑跑跑”。不论是背书还是默写,他的成绩都很好。

母亲离世后,李心田和弟弟来到官山镇,与在一家杂货店当伙计的父亲一起生活,他也在官山继续上小学。1941 年,官山小学因战事停办,好在国语老师王子敬先生在家里设了个私塾,他得以继续学习。在这里,他跟老师读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幼学琼林》《千家诗》《古文观止》等,给他打下了一定的古文底子,也为他后来自学奠定了基础。他也读过一些课外读物,如《三省庄招亲》《珍珠塔》之类的唱本和《三国演义》《聊斋志异》《今古奇观》等古典小说,还有其他一些文学作品。这给了他最早的文学启蒙。他在私塾里跟着王老师学写日记,继而写作文。他的作文常常在课堂上朗读,在学馆里誊抄展览,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也给了他很大鼓励。

少年时期的李心田

1943 年,李心田的人生迎来了一次重要转折。那一年,他经人介绍,辞别了亲人,到徐州一家百货商店当学徒。去徐州之前,他在大李集照相馆照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用于在日军占领下的徐州办理通行证;同时,到大李集母亲坟前辞别。他还专程到王子敬老师家里辞行。

徐州是中国北方一座很重要的城市,历史悠久、文化厚重,刘邦、项羽、张良、关羽等都在那里留下了很多传说故事。更为重要的是,李心田当学徒的那家百货商店,坐落在徐州户部山下的马市街上,从马市街向北不远有条大同街,街口有一间书屋,可以租书来看。他就从那里租看过徐訏的《吉布赛的诱惑》、沈从文的《月下小景》、老舍的《赵子曰》《离婚》、曹禺的《雷雨》《日出》,还有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以及《金瓶梅词话》。商店里还订了几份报纸,有天津的《庸报》、上海的《大公报》等。他还在当地报纸《新徐报》上读过张恨水、刘云若的连载小说。用李心田自己的话说,他那时是一块饥渴的土地,什么雨水都接受。

但是,这个接受过程是相当艰辛的。作为一家百货商店的学徒,工作是相当繁杂劳累的。他白天要站柜台照应生意,只有晚上上了门板,才能在柜台里搭上地铺,坐下来读点什么或写点什么。这时候,另一名学徒早就入睡了。鲁迅先生说过,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李心田之所以有后来的成就,也是把别人呼呼大睡的时间用在了读书和写作上。

李心田的写作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起步了。就像很多文学青年一样,最初主要是写诗。他用诗歌表达生活的艰辛、命运的曲折,抒发内心的苦闷与不平。他在近两年时间里积存了二十多首诗,内容多是思念家乡和悲叹自己命运的。他还用毛边纸做了一个小本子,把那些诗全部抄在上面,命名为《自赏集》。这个集子他一直带在身边,直到1957年“肃反”时,才偷偷烧掉了。

那个时候,李心田开始向《新徐报》投稿,并在报纸副刊上发表诗歌《月下故事》《游子之歌》。他后来曾经回忆起《游子之歌》的前几句:“燕翅上驮来了南方的温暖,/听黄鹂争说春的消息。/笼中的鸟啊,你的春天在哪里?”他的诗歌引起了《新徐报》副刊主编穆熹的注意,穆熹约他到住处见面,并给他讲了一些诗歌知识。穆熹推崇解放区的一些民歌体诗作,向李心田作了很多介绍和讲解。这给了他很大的鼓励,也培养了他最初的文学倾向,并且影响了他后来的人生选择。

1949 年来到了。这一年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年,也是李心田人生再次面临重大转折的一年。在中国即将迎来新的曙光的时候,他积极参加了徐州市团市委举办的“青年读书会”,并且成为里面的积极分子。他曾经为庆祝开国大典排练过话剧《战斗里成长》,并担任副导演;曾经到农村里宣传过“土改”政策;曾经到中学夜校里教过政治课。但这时候他最渴望的,还是有机会读书学习。从小养成的对知识的渴求与热爱,总是在他人生的每一阶段产生关键性作用。

1950 年9 月,是李心田一个“双喜临门”的时刻,他先后收到了河南大学中文系和华东军政大学山东分校的入学通知书。但因上河南大学要自己拿一部分钱,上军校管吃管住,还管分配工作,于是他就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离乡远行,来到华东军政大学山东分校所在地山东省章丘县旧军镇,正式参军入伍了。

入校之后的李心田,才发现自己选择学校时过多考虑了经济负担,此时才猛然醒悟自己最钟爱的还是文学,为此闷闷不乐。他的苦恼很快被学校领导知道了,于是就轮番找他作思想工作,可他并没有真正接受。直到参加了学校的开学典礼,目睹了学员集会和高唱校歌时的宏大气势,听到学校政委谷凤鸣鼓舞人心的讲话,看了学校剧团根据阮章竞的长诗改编演出的歌剧《赤叶河》,才在思想上受到了很大震动,感到“解放军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他从此放下包袱,爱上了军大,工作学习又恢复了原来的积极主动。在学员正式建制的时候,他被指定为三区队八班副班长。

1951 年秋,李心田从华东军政大学山东分校毕业后,进入山东军区解放军第二十八速成中学当文化教员,直到1962 年。十年间,他教过初中、高中,还兼过中国古典诗歌、文学理论两门大学班课程。这对李心田来说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他为了教好课,就必须加倍地自学,因为他那点学问底子实在太薄弱了。他要读的书还有很多,他把正常工作之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挤出来,用在读书学习上了。

在这里,我们似乎又看到了李心田当年在徐州百货商店里的熟悉一幕:夏天,中午有两个小时午睡时间,别的同志都睡了,他却躲在资料室里读一个半小时书,再打一会儿瞌睡。李心田说,苦读是我获取知识的基本方法,而有计划有目的地长期坚持,又使所学到的知识不断得以系统化。他的教学成绩也得到了学校和上级主管部门的认可。1953 年9 月,他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山东军区司令部、政治部记教学三等功。

在勤奋学习、完成教学任务的同时,李心田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他不断地为写作积累素材,也写通讯报道等。他的长期积蓄,终于在1957 年得到了一次爆发。这年6 月,他的短篇小说《我的两个孩子》在中国青年出版社主办的《文艺学习》6 月号发表,署名李思。这是李心田现存的第一篇正式发表的文学作品,距1943 年尝试写诗已经过去了整整14 年。古人讲“十年磨一剑”,他磨这把“文学之剑”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一点,但一出鞘就发出了夺目光亮。这篇不到3000 字的短篇小说,发表时编辑竟附上了近600 字的“按语”,这让李心田大为感动,也大受鼓舞。

这年暑假,李心田还迎来了人生的最大喜事,他与吴秀东女士结婚了。吴秀东比他小5 岁,不仅年轻漂亮,而且非常支持他的学习、教学与创作。为了让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二人约定8 年后再要孩子。从那以后,一间只有7 平方米的小屋就成了他们温馨的家,南窗下的一张书桌,也成了属于李心田读书与写作的空间。就在这个小房间里,就在这张书桌上,他写出了独幕儿童话剧剧本《小鹰》,发表于《前哨》1958 年5 月号;写出了吕剧剧本《姑嫂和》,1958 年11 月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同时,根据话剧《小鹰》,他又开始写电影文学剧本《两个小八路》。出色的工作成绩,也再次给他带来了殊荣。1959 年10 月1 日,北京隆重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庆典,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和70 万人大游行,李心田在天安门观礼台参加了国庆观礼。

随后,他主要转入了《两个小八路》的剧本和小说创作。1961 年6 月,电影文学剧本《小八路》在长春电影制片厂主办的《电影文学》6月号发表;1962 年2 月,儿童中篇小说《两个小八路》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这也成为李心田的儿童小说代表作之一。

也就在这一年,李心田奉调济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任干事。同年,文艺界开展了反对修正主义斗争,有人提出他的短篇小说《我的两个孩子》存在“人性化”倾向,要进行批判;他的一些诗作也被指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由于应者寥寥无几,他才幸免于难。不过,从此他也更加谨慎小心了。

关于气氛感,现象学抛弃了一比一比对的传统理性二分法,认为在客观对象、内意识、时间,乃至身体后面,总牵扯、勾连与垫衬着一个晕圈一样的背景场域,所以诸多物事背景中的淡晕、氤氲的气氛,自然得到呈现与关注。沿着这种思路,当今德国美学家吉尔诺特·伯梅(1937~),提出了“气氛美学”观念,言明气氛是审美中感知者与感知对象互相对话融合的场域氛围,且依赖身体性在场的方式,感受到这种气氛。现象学美学家茵伽登论述文学作品在语音、意义、图式与意象四个复合层次之上,有统摄四者的“形而上质”,此“质”即是一种弥漫一切照亮一切的氛围;恰如本雅明所谓环绕艺术作品的“灵韵”。

1962 年以后,李心田的文学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主要得益于《两个小八路》的发表,以及产生的良好反响。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李小文,以敏锐的眼光盯上了他,请他继续为少儿社创作。这时候,他曾教过的两个特殊学生的身世涌上了心头。这两个特殊学生,一个是济南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的儿子许光,一个是济南军区政治部主任鲍先志的儿子鲍声苏。两个人都是父亲长征时被丢在家乡,解放后才找到的。他们的特殊经历触动了李心田,他很想用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他跟李小文讲了这个构思,为这部小说取了个名字,叫《战斗的童年》。

此后的李心田,边工作边创作,终于在1964年完成了《战斗的童年》初稿。这时,他已经由济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调到了济南军区前卫话剧团,任专业编剧。稿子寄到少儿社,编辑看后随即写来了修改意见。但那时李心田正下放部队带职,无暇修改。紧接着到来的1965 年,则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李心田感到,他的那部小说过多地写到了“情”字,已经与眼下的形势格格不入,就连续给出版社写了两封信,要求退稿。出版社也十分谨慎,很快就将稿子退给了他。后来大风暴袭来的时候,这部手稿差一点惨遭厄运。因为当时话剧团破“四旧”,清理“毒草”,他的这部手稿被迫上交了。幸亏他偷偷地留下了一份誊清稿,才没有被彻底焚毁。

1963 年11 月,他的独幕话剧剧本《月上柳梢头》由农村读物出版社出版,后来还被改编成了吕剧,拍成了电影;1964 年6 月,短篇小说《哥哥放羊我拾柴》在《山东文学》6 月号发表;1965 年,他参与创作的歌颂英雄王杰的组剧《青春红似火》完成,随后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并在《解放军文艺》1966 年10 月号发表。1966 年2 月,周恩来总理在北京观看了组剧《青春红似火》,并接见了剧组全体人员。但其后不久,中国文艺彻底凋零,李心田进入了创作的“枯水期”。

1970 年,济南军区前卫歌舞团、话剧团、京剧团合并,成立了一个四百多人组成的济南军区政治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李心田被委任为话剧队创作室副主任。为了组建创作室,他从济南军区驻军里挑选了李荣德、李延国、李存葆等为创作员。

这年初夏,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谢永旺到济南组稿,李心田将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战斗的童年》初稿交给了谢永旺。第二年,国家开始调整出版政策,也给文艺界、文学界带来了一线生机,《战斗的童年》迎来了新的机遇。11 月,李心田被人民文学出版社请到北京修改稿子,并接受出版社负责人王致远、编辑谢永旺的意见,对稿子进行了较大修改。同时,将书名改为《闪闪的红星》。

1972 年5 月,儿童中篇小说《闪闪的红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部当代儿童文学经典从此诞生。时至今日,这部作品已经走过了五十多年的历史,其间再版无数,经久不衰,滋养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它还被翻译成了多种少数民族文字和十几种外国文字,在中国各民族和世界各地广泛传播。1974 年,法国丽阿夫人翻译的《闪闪的红星》被评为法国“青少年课外活动最好的书”。

出版《闪闪的红星》时的李心田

李心田:《金色的花环》

在《闪闪的红星》的经典化过程中,同名电影的拍摄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它的拍摄,得益于1972年10 月至1973 年3 月国务院文化组在北京召开的“拍摄革命样板戏影片座谈会”。会后,八一电影制片厂决定投拍这部影片。剧组一边创作修改剧本,一边进行拍摄,并三次到影片的主要取景地江西省浮梁县鹅湖现场取景,并于1974 年9 月全部完成。《闪闪的红星》随即被国务院文化组确定为向国庆25 周年献礼的重点影片,在国庆期间上映后,迅速在全国引起轰动。影片中的经典场面、经典人物、经典歌曲,人们至今口耳相传,难以忘怀。

《闪闪的红星》在李心田的创作道路上和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从此,他的名字与这部作品的名字、与小说主人公潘冬子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他为中国当代文学贡献的这一人物形象,也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收获之一。

《闪闪的红星》之后的李心田,并没有中止甚至放慢自己的创作脚步。文学的春天到来了,他也在加快步伐,继续前进。

1977 年3 月,他完成了电影文学剧本《两个小八路》,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同名电影次年在全国上映;8 月,他编剧的五幕话剧《风卷残云》,在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五十周年全军第四届文艺汇演上演出,参加汇演的全体演职人员,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1978年1 月,他完成了歌颂周恩来总理的长诗《金色的花环》。这年5 月,他还被任命为济南军区前卫话剧团副团长兼创作组组长。

沉醉于创作中的李心田,对名利看得越来越淡。在随后进行的前卫话剧团与歌舞团合并过程中,他写诗自约,绝不掺和到人事纠纷中去:“两团又整编,不处是非间。闭门拒来客,耳净心不烦。现状颇堪足,何须再更迁。有支笔在手,再写十五年。著文求精进,愿把血沥干。”年近50 的李心田觉得,世界上什么东西也不如时间珍贵。他有时间创作,无时间在名利上作有实惠却无意义的纠缠。

这种心态的变化,直接导致了他看待人间万事的态度和立场的变化,他的作品开始由颂歌与赞歌,慢慢地深入生活的深处,触及了纷繁世态下的本质与真实,笔触因为思考的加深和思想的容量而变得厚重起来。这种创作倾向的变化,显然也是受到了十年浩劫之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影响。也就是在这种思考与情感驱动下,他完成了《夜间扫街的孩子》《裹着铁皮的门》《十幅自画像》等儿童小说,他用孩子的单纯稚嫩的眼睛来看社会的伪善和冷酷,用孩子的遭遇与感受来反思“文革”给社会和人的心灵带来的戕害,倾注了自己的心血、情感,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与批判。这在李心田的儿童文学创作上是一个新气象,联系他童年、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又可以看到其中一脉相承的内在逻辑。

李心田:《船队按时到达》《十幅自画像》

改革是那个时代的主题,李心田不可能不关注不表现。但他所看到的改革,不只是前进的脚步,更多的是前进中的问题与困惑。这些作品包括短篇小说《知耻》《模糊形象》、中篇小说《印满眼睛的房子》《流动的人格》《潜移》《较量》《猝死》、长篇小说《梦中的桥》等。他对笔下的所有人物都没有进行简单化处理,而是力图通过人物写出改革的复杂性、艰巨性、长期性,反映出我们国家在前进中的蹒跚步履,给人以深思和启发。

1987 年12 月26 日,文学评论家宋遂良在《文艺报》发表了对长篇小说《梦中的桥》的评论文章《梦中的桥和心中的忧》,指出:“这是一部探索失落、瞩目明天的思索之作;一部切近现实、揭露矛盾、真实地反映农村改革现状的忧患之作;读这部小说时,我仿佛看见这位正直的部队老作家紧锁眉头深夜在书房踱步沉思的身影。”

1988 年,文学评论家丁尔纲在《论李心田的社会情态文学》中指出,李心田三十年的创作历程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大体来说,是以1980 年为界分为两个时期。前期创作反映社会情态,不论写战争时期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不论写儿童世界还是部队生活、社会场景,革命道路是明确的,其描写的总体发展趋势是单一的,社会矛盾、心灵冲突都沿着正常渠道有序运行;后期创作则特别重视从发展中反映社会情势动态和相应的人的心理品德变化,把新时期人们的内心世界与人们生活的外向开拓结合起来,展现了新的社会动势,形成了他的社会情态文学系列。

丁尔纲与宋遂良的论述,都深刻地揭示了李心田文学创作的突出特点和演变轨迹。

进入90 年代的李心田,虽然已过花甲之年,但是思考并没有停步,还在不断加深,甚至更加尖锐。

1992 年12 月,经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李心田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当他拿到每月100 元的政府特殊津贴证书后,感慨万端。他觉得自己与那些在田地里沐雨栉风的农民、炼钢炉前挥汗如雨的工人和戍守边疆执勤高原的战士相比,实在太养尊处优了,受此殊荣,内心有愧。他还想起了妻子在农贸市场上看到的一个卖地瓜的妇女,早晨5 点多就从25 里之外的乡下往市场赶,小车篓子里还有一个熟睡的3 岁多的小男孩。寒风凛冽,天气阴沉,妇女无奈地把1元钱7 斤的地瓜以1 元钱10 斤就卖掉了,为的是早点卖完回家。为此,他写下了《领政府特殊津贴有感》,并感叹道:“一个小推车,推上一百多斤地瓜,上面再坐个孩子,来回五十里路,收入不到十元,还要交六角钱市场管理费。我想,我那每月一百元的津贴中,有那六角钱的提成。”他说:“手里拿着颁发的证书,心里老想着那个推着小车踽踽前行的妇女。愿天保佑,别让那睡着了的孩子冻出肺炎来。”

宋遂良看到这篇文章后,赠诗给他:“一片民瘼在心田,世有饥寒愧俸钱。岳阳楼下汨罗水,悠悠流过几千年。”李心田步韵和道:“八亿农民苦耕田,漂母囊中原无钱。昨日又传添薪水,误把歉年当丰年。”宋遂良说,李心田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深,屈原和范仲淹都是他敬重的古人,他们的血脉几千年后流到了这一代知识分子,流到了李心田的身上。

1993 年7 月3 日,李心田在《作家报》发表随笔《呼唤独立人格》,强烈呼吁知识分子要有自己的独立人格、独立思考,不能让自己的脑子成为别人的“跑马场”。他的这种呼吁独立思考,尤其是从现实与历史两个维度进行反思的努力,也在长篇小说《银后》《寻梦三千年》《结婚三十年》中有着鲜明的体现。作品在现实与历史的叙事中,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都在时时追问、思考。这三部作品,在写作时间上跨越十年之久,说明李心田在进入老年之后,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思考,甚至越来越重视自己的思考。这是十分难得的。正像他在《七十自述》诗中写的那样:“有花有酒过重阳,持蟹赏菊醉且狂;七十挣得闲员外,皓首乐歌红夕阳。不羡豪门夸大款,但求黎庶尽小康;老来甘做笼中鸟,边吃肉来边骂娘。”

李心田的个头不高,也没有人们常说的军人威武,但他的精神气概却是顶天立地、让人仰视的。这是一个大写的人,越到老年,越显其大,越让人崇敬、仰慕。

2003 年6 月,长篇小说《结婚三十年》由香港汉典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之后,已经74 岁高龄的李心田创作数量明显减少,但也并未完全封笔,他还时常通过诗歌、随笔等形式抒发自己的情感,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在2006 年6 月由明天出版社出版了随笔集《用笔之难》。他也经常应邀参加各种文学活动,扶持帮助青年作家,继续发挥余热。更为难得的是,他还在2009 年《山东文学》1 月号上发表了中篇小说《自己的日子》,于2011 年1 月1 日完成了长篇小说《风筝误——生死是非》。可惜的是,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出版,只在报刊上部分发表和连载过。但对一个80 多岁的老人来说,这已经非常难得了。

李心田:《寻梦三千年》

2012 年10 月3 日,李心田在外出散步时不慎摔倒,股骨骨折,住院治疗。手术虽然很顺利,但他出院之后,已经难以行走如常了。困守家中的李心田,依然在寓所不断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文友,关注社会动态、文坛大事,他的脑子一刻也停不下来、闲不下来。

2017 年12 月,在他的生日即将到来之际,济南文友为他举行了一场特殊的生日祝会,邀请全国近百位文友、粉丝通过书法、绘画、短信、微信等形式向他表示生日祝贺。著名作家张炜在贺词中写道:“心田先生以漫长的文学跋涉,书写了一代人独特的精神历史。云起云涌,潮起潮落,笔刻心迹,歌哭相随。人未倦,后继者众。”表达了所有喜爱李心田作品、崇仰李心田精神人格的读者的心声。

李心田:《七十自述》

2005 年8 月,李心田(左)与王蒙(中)、徐光耀(右)在北戴河合影

2019 年5 月24 日,李心田再次在家中不慎摔倒,住院治疗。此前不久,他还在家中接待了来访的文友自牧、张期鹏,为亓凤珍、张期鹏、薛凯洲编著的《李心田年谱》提供了一些资料,为《齐鲁书画家协会丛刊》题写了刊名,为“垂杨书院”题写了院名。但这次摔倒之后,年已90 岁的李心田再也没能站立起来。他的病情每况愈下,于7月3 日在家中去世。此前的6 月29日,芭蕾舞剧《闪闪的红星》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再次用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展现了这部经典作品的恒久魅力。

2020 年8 月1 日,由北京东方君公益基金会、垂杨书院共同创建的李心田文学馆,在中国沂源汇泉桃花岛文化艺术乡村龙子峪村开馆。文学馆由张炜题写馆名,宋遂良题写楹联:“戎马生涯,儒家襟抱;儿童质地,锦绣文章。”这副楹联,可算是李心田一生最好的总结。

李心田:《八十自述》

作为“潘冬子之父”,李心田先生却也是一个永远的“潘冬子”。他当然比“潘冬子”更丰富、更复杂、更成熟、更博大、更坚韧、更深刻,但他也像“潘冬子”一样,永远都有一种“儿童质地”,永远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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