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燕的诗
2024-01-15幽燕
幽燕
简单就好
道路,只有那么几条就好
不用导航也不会迷路
手机刷动屏幕
不必带来八卦和新词汇
只要我在意的人
有善意温暖的互动就好
衣柜里的衣服有换洗,够穿就好
蔬菜不打农药不催熟,任性生长就好
世界的颜色,非黑即白就好
给清朗世界笼罩迷雾的人是靠不住的
在黑夜,也不必亮起众多的灯
就让月光独大
照亮那条回家的路就好
延时拍摄
镜头吞食时间的饵
物象被延时钓起一
云朵奔跑起来,一朵花瞬间开放
星空完成了一夜的布阵
城市的街道盛满来来去去的流变
连钟表都为自身步伐的加快感到眩晕
这被动了手脚的拍摄
制造感知的错觉
却无法真正改变时间的长度
就像十二岁那年爷爷说过的:
感觉就是一会会儿
怎么就活到八十三了呢?
仿佛他的一生
也动用了延时拍摄
(以上选自《星星·诗歌原创》2022年4期)
替奔跑说话
阿甘在跑,维拉在跑
镜头俯瞰下,生活的惯性被一次又一次击垮
而一根筋的人从不问为什么
——在问题和答案之间,一直跑就是了
正如这个从小镇来到城里的姑娘
快四十岁了,只结婚,不生娃
到哪里都要跑一个半程马拉松
公园、小街、加班后的夜晚马路、出差的
城市
总想丈量一下世界的宽度和长度
总想知道自己能跑多远
有时,她也会开着自己的小奔驰
考验一下追逐命运的可能
谁不是在随着时间奔跑呢
她看见,轻轨火车正在头顶穿过
她跑过的地方,汗珠一滴一滴
正替奔跑说话
(选自《诗歌月刊》2022年3期)
恒温季
键盘知道,敲打是重要的
化妆的脸知道,存在是重要的
办公室的嘴知道,沉默是重要的
脸上的表情知道,恒温的暖色调是重要的
看不出寒暑的四季
有安全出口,也有消防通道
心字头上一把刀,不伤春,也不悲秋
写字楼冬夏温差不超过三度
小道消息略高一度
淡香水的味道刚刚好
不是做密友的温度
不是能拥抱的温度
“不必再升温,我们之间
这个温度,刚刚好。”
白领丽人的一天
被二十楼含在嘴里
在水泥墙里挖矿藏
落地窗反射无法停下的身影
敲击、装订,完成最好方案
送呈、交谈、解释、沟通
看不见的风暴遗留在发梢
高跟鞋踩出淡香穿堂风
用雪白、友善的微笑
抵御含意暖昧的探照灯
卸妆、卸甲壳
散架的支点瘫在沙发上
发火,有时哭泣
夜晚,抱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睡不着
(以上选自《青年文学》2021年5期)
污渍
听见雨声,斜织着敲打窗玻璃
留下点点污渍
阴云,仿佛天空的大片污渍
久久地在天地间徘徊
泥泞溅湿的裤脚,连同衣袖上的污渍
洗过后还会重新滋长
谁能说被注意和不被注意的污渍
不是生活的常态呢?
那些我虚度的时光
是岁月卷轴上的污渍
在晴天,我拖着影子走过
在大地上留下一小片污渍
人群中我嫌恶的人
他们脸上的斑点和灵魂的污渍
也同样在我的心里长出有毒的菌丝
那些受过的伤,滴下的泪,黑发里长出的
白发
仿佛一粒粒漂泊的种子
也同样在污渍里诞生又消弭
清洗
你不能忽略它的存在和缺失
就好比这件衣服和这盆清水
手洗机洗并不重要
关键是互为成就的氛围
碰撞、摩擦,必要的揉搓
溅起左冲右突思维的小浪花
使衣缝里的污点应声而出
有时,水的平淡仿佛不值一提
有时,它是入口入心的一味药
你的痼疾只需一杯白水的说服
之所以洗不净内心自私的小伎俩
有时在于有意无意的视而不见
有雾霾的日子,是一块待洗的床单
需要重換一盆洁净的水
洗好的衣服搭在晾衣竿上
仿佛洗过的云朵
它心中的快乐,随风飘起来
药方
水牛和鹿知道橡树皮的止泻作用
蜥蜴知道吃一种树根抵抗蛇毒
小猫小狗知道吃什么草能清除胃里的寄生虫
人愚笨,病了只会进医院看医生
我也想像动物那样给自己看病开药方
修补漏洞百出的身体
用麻黄宣发,用杏仁肃降
用红花和海藻活血散结
用白术、党参补脾扶正
除了这些煮在砂锅里的花花草草
还要好好吃饭
并坚持热爱春天
(以上选自《特区文学·诗》2022年2期)
所谓圆熟
几乎就是一块玉的质地了
捶打,凿刻、揉搓的痕迹犹在
但己识趣地失去棱角
油润的光泽暗合容纳的确定性
损失显而易见
钙质的硬度渐次消弭
医学影像的脊椎已宣告弯曲
已适应更高的气流
看上去几乎有了云朵的气度
什么都看清了,什么都看透了
生活的猛浪己退至地平线
激情的豹子已远走他乡
来时的同行人
走着走着也就都散了
其实,还是想把他们喊回来
还是愿意在K线图趋势的颓败处
捕捉一丝真性情的上影线
背影
隐藏在背影里的事物,被命运驱使
由一连串的镜头衔接
你还记得那首手风琴演奏的歌吗?
那时你因贪恋旋律而耽误了行程
阳光拍打肩胛,海浪从不重复自己的模样
而人群的背影多似曾相识
当一辆救护车拉着笛声疾驰而去
我看到父亲的背影在多年前闪过
那些与众不同的背影多是孤独的
我看见走在前边的
卡夫卡和佩索阿的背影
如一面孤绝的悬崖
他们因忠于身体里的黑而无法被
潮水淹没
背影因航程的久远,留下乳白色尾烟
回头来看,我并不满意自己
而我选择原谅了自己
我该庆幸终于一点儿一点儿积攒
兑换到通行的筹码
得以让那风筝的线轴始终牵在自己手里
在不属于任何年代的季节
去看一看星辰的起落
(以上选自《星星·诗歌原创》2023年5期)
一个孩子在院子里号啕大哭
这样的哭法只能是孩子的
像空中炸开的爆竹
他张大他的小嘴巴,纵起他的小鼻子
他哭得声势浩大却于事无补一
被爸爸抱在怀里
走向他所指的相反方向。
这哭声像久违的任性在我记忆里翻晒,
并让我羡慕和羞愧
一个人长大了,就要变成哭声的哑巴
就要把身体变成巨大的容器,
命运的刀口上
那些划过骨血的一声声号啕,
就要被重新塞进肺腑。
浇灌
她和它们打着招呼
像电梯里遇见相熟的同事
两盆绿萝,一盆薄荷
唯一开花的那盆叫死不了
水珠在叶片滚动,最后悬在叶的边缘
形成一滴短暂的圆润
在繁忙的格子间,这难得的一小片奢侈
是一组明亮的词语
将那些难处的积压,需要解决的困惑
疏解于形容的修辞间
将她心上的螺丝松开一寸
她有时就站在花前
构思一个方案,一次发言
她知道,再深奥的谜语也迷不倒她
就像她知道,许多帷幕不会轻易落下
出场时,记得带上这些花朵的好心情
城市
这里有扩容后的天空
更多的陌生和新鲜
更多的街道
店铺、公交、地鐵、电梯间
更多的方向和可能
这里多种方言涌入,集合
更多变异后的普通话
带着遗留的地域尾音
更多的人的潮汐和波浪
更多的剧场、舞台、门票、入场券
这里没有老屋和新院子
麦收时,没有墙头上递过的几头新蒜
没有露天戏台上的唱腔,锣鼓阵阵
没有村头
爹和娘送了又送的身影
街边,那些消失的事物
时间深处,它们突然冒了出来
停留在某个十字路口,像故人叫着我的名字
说:曾在一群人中认识我
瞬间,亮得晃眼的街道出现了
中山路上
老式公交车、土气的燕春大楼出现了
街边戴鲜绿色帽子的插卡电话亭出现了
我曾在那里反复拨打寻呼台
呼叫谁的呼机号
我的玫红单车出现了
在街角的音像店
被一盘《光阴的故事》卡带吸引
我的旧身影,在街边往来重叠
一枚长发的绿枝叶,被街头的它们记住
它们说:那时你有一篮子的新鲜草莓和苹果
脸上闪着浑然不知愚笨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