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踢它们，它们已是落叶

符力

踢落叶

层层叠叠的落叶：干枯，卷曲，满身皱褶

仍带着浅浅的绿色

寒风一遍遍地吹着它们

它们一遍遍地动着身子：几片翻了身

几片起飞又很快坠落

这是农展馆南路的白杨树下

是早班必经的路上

眼前出现唐纳德·霍尔“踢树叶”的画面

风中响起一个声音——

别踢它们，它们已是落叶

己被死亡之爪牢牢攫住，即将腐烂

在大雪掩埋的黑暗中

微笑日

野草莓。野草莓何异于山楂、橄榄或雏菊

对于一个中年人，英格玛·伯格曼

把话说清楚了。我听清楚了

白杨沙沙响

这是昨日凌晨的经历？这是此刻的幻觉

案前默然枯坐。茶水越喝口越干

津液全无，呼吸不畅

铁渣砖块堵在内心的某处

我想说话，想找人说话

泪水夺眶而出

这是昨日凌晨的迷梦？这是此刻的幻觉

暮色满窗。白杨沙沙响

我回答不了自己

同事说今天是微笑日。我没告诉他：

雨点扑向我晦暗的眼睛

走过银杏林

在钓鱼台国宾馆东墙外的银杏林

我见到满地的金黄叶片

满地的金黄叶片也见到了我。我踩着它们

从玉渊潭东门走向甘家口地铁站

很多个日夜过去了，我说不清当时的感觉

但记得，在搭上地铁之前

我从那里走过，每一步都踩着它们

我一直前行，没回头看它们

它们在我背后的风中，光影中，可能

一直看着我

春风错

春风吹。春风吹黄河

黄河就解冻了；春风吹华北平原上的柳林

柳林就成排成片地飘摇嫩黄的新芽

春风吹故宫墙外的玉兰，吹迎春，吹海棠

吹樱花、梨花、杏花，整个京城

就涌起鲜花的海洋

现在，春风又一阵阵地吹我，吹我开裂的

嘴唇

吹我内心角落的枯枝。春风吹啊

信心百倍地吹，好像一个不服输的

孩子，以为我真的还能

开出花朵来

父亲

青山在前，烟波在后

方圆数十里，几人像他年轻时那样

跨海而上，走南闯北

几人像他那样两手空空，却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仍两手空空

那年，弟妹上小学，我上初中

妈妈挑地瓜，挑花生，挑完五月的稻谷

又接着挑十月的稻谷

他把自己扯回来，就像扯回

一头强壮的水牯

多年后，河岸上的幾棵老树

把我的目光紧紧吸住

我注意到：一头水牯在近旁吃草

另一头在远处耕作。把头低下去的事物

沉默寡言的事物，内部

都活着我父亲那样的男人

春风再起时，空中传来老鹰的长鸣

他们会忽然愣住

夜色清朗，他们集体仰望群星

凹陷的眼眶那么分明

（选自《诗潮》2022年3期）